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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生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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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生旦

大年初一,日頭近午時,賈家傳來消息,賈母與邢夫人都被留在宮中宴席上,要迎春與探春自便,不必急急忙忙回府。

“外頭的雪還沒融幹凈呢,不用急吼吼地走。”

迎春和探春就留著用了一頓素齋,才和元鳳話別,坐上馬車回去。

可還沒行兩步——

外頭喧鬧的聲音夾雜著憤怒嘶吼,兵戈與硬木撞擊,馬蹄聲,盔甲晃動聲。

一聲嘶吼劃破天際:“憑什麽城裏的大老爺吃好喝好,我們就在這挨凍待死?”

伴迎春出府的仆從大多是家生子,縱是外頭買的,也簽了死契,此時沒一個倒戈的。

連乳母都只戰戰兢兢地問來說話的婆子:“要怎麽辦?”

婆子是來問主子主意的。

迎春略想了想:“先回寶光寺。”

婆子微笑,這是一個最穩妥的主意。

他們也想到這一點,但奴仆沒有獨自去敲私寺的道理,所以還要主子點頭。

而迎春想到的點則不同。

進門的時候她就看得明白,寺裏頭的棍棒僧有不少。

……瞧著有些像是王家籠絡的一些地痞流氓。

給他們安身之所,之後要他們幹什麽,就不清楚了。

敗落的時候,這些混混或許會給他們添一層罪名,但如今盛勢,也算得上錦上添花。

探春也不擔憂,笑道:“那簽還挺準的,危難之際,我還真得拔劍四顧,然後說不定還混個爵位呢。”

迎春搖頭,掩蓋下心中的無奈。

上一世,探春就是為了解賈府危難,受了南安太妃的挑撥,代她女兒陪公主和親去了。

賈府顛覆不改,她遠在北疆,至此也了無音訊。

不過,南安太妃也因此稍稍照顧了賈環一點。

上一世……

也罷。

迎春定定神,不時派人到寺院門口打聽消息。

城郊鬧的一群人並不是上歲來的游民,而是城郊西靜王田莊的佃農。

因莊頭欺壓,田租賦重,因此不堪驅使,成為游民,來京郊鬧事。

聽說,今天西靜王興致正濃,拐了十六十七皇弟出外打獵。

賈府眾男也在受邀之列,奈何一個能拉弓的都沒有。

二春聽了就放下心,專註於聽別人家八卦。

西靜王好死不死,去的是被莊頭欺壓狠的那塊田。

自投羅網。

走投無路的佃農們集結起來,繞過給西靜王添戰利品的侍衛們,把西靜王拉下來打。

太平侍衛們,西靜王拐來的皇子王孫看著都嚇怕了,紛紛逃竄。

佃農的威風因此大漲。

知道自己來日可期(斬首流放關監獄)的佃農們,惡向膽邊生,漸漸往城裏頭鬧去。

迎春聽著搖搖頭:“鬧完了,往旁邊的山裏頭躲一陣子,等莊頭事發。想要安穩日子的話,過幾年再慢慢回去,也就好了。”

“不想要安穩日子呢?”

“那就往南去,往北去。南邊缺工人,北邊缺小兵,都有活路。”

太平日久,路引查的已經不嚴了。

探春卻只聽得瞠目結舌,半晌道:“他們擡頭低頭都只能看到那片田莊,因此認為自己沒有活路了吧。”

迎春微微嘆一口氣。

她們自己何嘗不是如此?在內宅,擡頭低頭,不過是相夫教子。

探春也意識到了這點,便不說話了。

寺院門口忽然來了一個男子。

渾身狼狽,上好的衣料都被泥土遮掩得看不分明。

人看起來倒是挺齊整,也細皮嫩肉的,不像是佃農扒了人衣服後偽裝的。

寺院的人問她能不能放他進來。

“能。”迎春言簡意賅。

她忽然想到:元鳳和她差不多同時離開,也一樣會被前方的佃農攔截,她怎麽還沒消息?

心下便添了一層擔憂。

和探春靜靜坐了一陣子。

寺院裏一個跑腿小丫鬟前來,臉頰緋紅,小聲說,那位男子請她們過去說話。

探春看著那丫鬟只皺眉。

臉紅什麽?家裏的寶玉不好看嗎?

話都傳不清楚了?

迎春問道:“說什麽話?”

“說是外頭賊寇活動,怕姑娘們憂慮,因此邀姑娘們過去坐坐,也能稍稍安心。”

探春心下不滿:“他一個被賊寇嚇到渾身泥滾在寺院門前的人,有臉說‘安心’?”

迎春嘴上不說話,心裏也暗暗同意。

探春有時候脾氣沖,但說話的確一針見血。

丫鬟瑟瑟發抖,半晌才囁喏道:“可我該怎麽回呢?”

迎春道:“就說我們是武勳世家,我們不怕,不用勞煩他見客了。”

丫鬟還想說什麽,司棋橫眉冷對地把她拽走了。

又坐了一陣子——探春已經無聊到後悔沒去那男子那裏了——寺院門口又傳來了消息。

一個男子把王元鳳帶回來了。

王子騰已經帶兵前去鎮壓。

兩條消息同時來的。

迎春滾下椅子,忙和探春說:“婆子都在屋門口守著,小廝都在院門口守著,定是無事的。我去看看元鳳。”

探春只想等她舅舅領兵定叛,因此也不反對。

迎春帶了兩個婆子和司棋,急匆匆往寺院正廳去。

正廳依舊是煙霧繚繞的神仙架勢,兩個僧人站在金佛前,戒備地和一個男子對立。

男子身旁站著一個在丫鬟攙扶下勉強能站起來的姑娘,而那個姑娘聽到了門口的腳步聲,希冀地回頭看去。

“迎春!”

迎春眼見得,元鳳懷揣著稚鳥歸巢的欣喜感朝她撲來,一下子撞到她的懷中。

她下意識擁住她,輕輕拍著她猶自顫抖的背。

“沒事了。”迎春說道。

“嗯!”

安撫好受驚的元鳳之後,她才看向佛殿內。

和僧侶對立的男子她也眼熟的很。

孫成祖。

孫成祖見著是她,也楞了幾秒,才笑道:“你也在這啊?”

迎春點頭:“是啊。”

僧侶們也笑道:“既然你們認識,那就好說話了。”

三人就往旁邊的廂房裏坐,一個年老的僧人陪坐。

茶點俱齊,四周只有低聲誦佛之聲。

一剎那,閑適的、仿佛外頭佃農反抗全無發生的感覺,像棉被一樣暖和安適地包裹住了他們。

迎春不想說話,她只想等門口的婆子來傳能回去的消息。

“你怎麽也在這?”孫成祖先問。

“大年初一拜拜佛——”

“來陪我玩的!——”

迎春和元鳳同時回答道。

孫成祖噗嗤一笑,點點頭:“這兩個倒也不沖突。”

元鳳不滿地撇撇嘴,低頭喝茶。

“你呢?”迎春問道。

“打獵呢,殷華那小子湊熱鬧,把我也拉上了。”

元鳳猛地擡起頭來。

“他人呢?”

孫成祖古怪地看了迎春一眼,磨著牙道:“估計被嚇得鉆到哪個麥垛裏去了吧。”

元鳳的臉上登時帶了些焦躁。

迎春淡淡道:“既然那些侍衛都跑了,他身為公子哥,跑了也正常。”

孫成祖重重地呼了一口氣:“承平日久……兵也一樣拿不起刀槍了吧。”

兩個姑娘都不接腔。

只有僧人“阿彌陀佛”了一聲。聽起來像是在說“呵呵”。

元鳳轉移了話題:“說來,剛才還要謝謝你呢。”

迎春詫異地順她眼神看過去,她道謝的對象是孫成祖。

孫成祖笑道:“不是什麽值得提的大事。”又和迎春解釋了一下。

原來,在亂民沖擊之下,一群公子哥組成的隊伍迅速被沖散。他就往城裏去。

路上看見有王家標示的馬車旁圍著十幾個亂民,就上前助王家侍衛一把,把那些亂民趕跑了。

“其實他們餓久了,也沒幾分力氣,三兩下拳腳功夫就趕跑了。”孫成祖說。

迎春想果然,看他風塵仆仆,不過也沒見血。

不知為何,她松了一口氣。

三人又互相介紹了一下各自身份。孫成祖試圖和元鳳聊她的父親,可惜元鳳也知之不詳。

正當迎春思考是否要在此坐蠟時,侍書來招她出去,小聲道:

“王子騰遣人來問元鳳怎麽樣,探春不知道,我就來問你了。”

迎春點點頭,去見來人,說了無事。

“王老爺說他會親來接大姑娘,還請姑娘和她好好分說,不必心焦。”

迎春允諾。

心裏頭不是沒有羨慕的,元鳳的爹看起來比她自己的爹靠譜了無數倍。

賈赦上一世就不靠譜,這一世稍微靠譜些的邢夫人,也不方便來接她。

不過也沒關系,那麽多婆子侍衛派撥給她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她能自己出去玩嗎?

迎春心情平靜了下來,走回正殿。

卻見正殿裏多了一個男子,在和老僧商論著什麽。她沒多看,走進廂房。

迎春:“……”

剛巧撞破新朋友在哭是什麽樣的體驗?

眼見得元鳳哭得傷心哽噎,孫成祖面露無奈,陪坐老僧不見蹤影——嘿,可不是就在外頭和另一個人聊天去了嗎?

“怎麽了?”迎春克制自己逃跑躲事的沖動,硬邦邦地問道。

孫成祖小心翼翼的:“她問我認不認識南安世子,我就說我認得……”

“然後呢?”

“然後她就哭了。”

“……什麽?”

“哦,”孫成祖意識到自己忽略說明的是什麽了,“我沒和你說過,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戲院裏,和琪官兒在一塊。”

霍殷華的確是不可改變的斷袖兼渣滓沒錯,但這有什麽好哭的?

迎春懵。

孫成祖神色有些無奈了,語氣也多了不好意思帶壞小姑娘的感覺。

“他們在一塊唱戲,唱念做打,要配套的。世子大人很喜歡唱生旦。”

孫成祖:帶壞小姑娘了,真的是不好意思。

柳湘蓮:哦。

陌生男子:哦。

生死未蔔的西靜王:哦。

迎春:挺有意思的。

孫成祖:嘻嘻。

霍殷華: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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