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的覆活30
關燈
小
中
大
霧中的覆活 30
黃巨賈的死亡，並非終點。
而是一顆引爆四方暗流的引信。
可是這顆引信，卻偏生沒有點燃真正的暗潮。
為何這樣說呢？
陸景璃黑色的瞳仁閃了閃，柔軟的指腹停頓在雪白色的宣紙上，投下一顆影子。
她盯著那團小小的陰翳瞧著，視線探過那塊小斑點,透過那一排冰冷的名字，想要投進他們的靈魂裏。
即便是所有的懷疑指向那人，心裏的踟躕猶然。
自己的所思所想，真的是正確的嗎
會不會冤了那人？
委實說，她並不自信。
手腕在空中滯了半響，也沒個定格之處。
反而額間漸漸沁出一層細汗。
很癢很麻，就像有無數只小螞蟻細細密密爬過了脊背，又壞心眼兒的鉆入她皮肉底下。
她咬住唇角，不適的動了動身子。
只聽啪嗒一聲——
額間的一粒水珠落下，雪白的宣紙洇透開來，一排墨色勾勒的筆記渲染的模模糊糊。
像是一堆烏雲堆積，空氣中多出幾分悶悶的潮意。
她洩了氣，想要收回手腕，誰知腕子間多出一點溫熱的氣息。
那點溫熱的熱氣如蝶翼輕啄，一觸即離。
接著，手裏多出一桿冰涼的物什。
“莫急，先且把嫌疑人的名字寫下，如何？”
音調沙啞渾厚，如同晨鐘暮鼓般響徹山岳。
陸景璃心裏的仿徨，暫且消解了些。
緊住手中的毛筆筆，怔怔的擡頭。
恰巧，撞入一雙瑰麗萬分的鳳眼。
丹霞雲翳伏臥在他的眼睫之下，層巒萬壑藏於他的眉宇之間，嵯峨的長眉淺淺一蹙，幾乎掃落世間的風物萬千。
是鐘離先生。
陸景璃望進那雙巖眸，看著他燦金色的瞳孔裏，無數道巖紋生生流轉。
視線蜿蜒溺入一絲蜜色，又順著先生耳側棲伏的明月輕輕流淌出來。
而後輕輕一輾，撚入蘸滿墨水的筆尖。
陸景璃抿了唇，勾起筆。
濃稠的墨汁舔上指腹，一瓣墨梅在指尖乍然綻開。
未幾，雪白的宣紙被指尖按住，修長的指節輕輕一掃。
淋漓的墨汁便在三個墨塊之上，斜斜地拉出一條長尾。
尾端是三個人的名字。
嘉伏、夏黃衫、以及橋西。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陸景離收了指，垂眸在這幾方單調的墨塊上逡巡片刻。
輕聲道：“我認為黃巨賈是死於私人恩怨。而並非暗流的棄子。”
“或者說，藏在他背後的勢力，還沒有來得及行動。他便死了。”
“哦？何以見得？”鐘離先生沈吟一陣，白玉扳指繞著他修長的指尖滑了一圈，最後挑入掌心，“如此篤定，應是有證據了？”
陸景璃輕咳一聲，挽起食指撓了撓鼻尖，眼神有點尷尬。
“也算不得直接證據吧。但是，幾樣物證連接在一起，恰好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證據邏輯鏈。”
夜蘭身體坐直，指節打在桌面上，敲了敲，溫聲道：“先說說你的判斷。”
陸景璃點頭，掰開手指開始細數物證。
“畫軸與遺書、迷香與動物血。他們分屬不同的嫌疑人，卻恰好連鎖起來，形成連鎖物證。”
“何為連鎖物證？”夜蘭指尖扯開一條水線，幻成骰子，緩慢的勾在掌心撥動著，“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哈哈，夜蘭姐，這是我胡謅的概念。”陸景璃唇側小酒窩彎了彎，視線隨著骰子在空中顛簸幾下，繼續道，“我習慣將看似那些毫不相關、內在邏輯卻緊密連接的物證，稱為連鎖。”
“通過這四樣物證的質地、來源、用途，可以簡單將其二分。畫軸與遺書屬於私人兇殺一類；迷香與動物血則牽扯進黃巨賈背後潛藏的勢力。”
陸景璃隨意從旁抽出一張紙，捉住筆，飛快的在上面寫寫畫畫。
“首先是畫軸。已知信息有三，畫中人是嘉伏假扮的夏黃衫；畫卷深受死者喜愛，日日夜夜掛在房裏珍藏；橋西第一次見到畫軸時，大驚失措的神態。我沒有記錯的話，他當時甚至失手跌了畫卷？”
話說了一半，陸景璃似乎想起了什麽，執筆的手腕微滯。
頓了半晌，清淩的目光移向帝君，在他潤著微光的側臉上輕輕的轉了一圈，又若無其事挑開。
她記得，當時帝君是特意要橋西打開畫軸的。
而他這樣做，一定自有其深意。
恐怕……
陸景璃抿了唇，止住自己腦海裏盤旋蔓延的想法。
而手下的筆卻一直不停的向前延展，蜿蜒不盡的寫寫畫畫。
很快，墨色便爬滿了白紙，筆尖觸到宣紙，撞出一片沙啞的調子。
深夜的茶室。
除了這彎略微嘈雜的雜音，更多的是一調清淺的女聲。
嗓音不大，不疾不徐地斥滿整片空間。
“作為黃巨賈的私人愛物，畫軸為我們引出三人。而這三人，都恰與那份遺書有關。”
陸景璃扯唇一笑，瞳孔中卻泛著冷淡的色澤。
“有人偽造，有人隱瞞，有人故布迷陣。就單單僅從這份遺書本身來看，我們則可以分析出很多信息。”
“首先遺書必然是偽造的。”陸景璃肯定的挑了筆桿，“可是每個人的行為目的不一樣，所以留下的破綻也多。”
“嗯……平民書用的簡紙，詰屈聱牙的內容，瀟灑翻飛的字體，有點意思。”
鐘離先生從漆案上捏起那份遺書，長眉微折，一目十行的過了遍。
“或許，這是個極大的突破口。”
“是的，根據先生分析的三點，我想遺書的偽造者是——”
首先排除夏黃衫，她常年混跡江湖，知曉商會上層人的講究，所選取的紙張、字體斷不會有疏漏。
再觀遺書的內容和筆跡，可見起草人的文化程度不低。
那麽，偽造遺書的人，便是呼之欲出了。
“橋西。”
陸景璃和夜蘭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說。
可是，這其中也捺著疑點。
夏黃衫既然知道遺書是偽造的，也知道此案與她的妹妹有所糾葛，卻沒有隱瞞這項物證所在。
那麽，她是否猜到偽造之人是誰？是否參與其中？又是否在故布迷陣、撇清自己的嫌疑？
還是……另外一種可能。
陸景璃眼中抹過一點流光。
一豆小小的燭火在她墨黑的瞳孔裏燃燒著，燒盡眸色最後一點仿徨。
她將手邊的毛筆托在筆擱上，十指交叉合攏，磕在桌案上，撞出一道悶悶的響動。
她說，“我認為，夏黃衫，是故意在我們面前，暴露出自己和黃巨賈關系的。”
“無論是短時間內尋出黃巨賈的私密信件，還是她頸間的掛著的仙石式樣的鏈子，都在明晃晃的告訴我們，她，夏黃衫，與黃巨賈關系匪淺。”
陸景璃不緩不慢的說著，交錯的十根手指，抽開合攏，最後化作一聲清淡的嘆息。
“推測的很合理。她也的確是個好姐姐。”夜蘭隨意扯動著骰子四周的誰先，茶眸沈郁，“好了，疑點解決。那麽，第二類的連鎖物證，你有什麽想法？”
陸景璃沒有立刻作答，沈思片刻後，笑著向夜蘭詢問。
“夜蘭姐，你覺得，葉硯行是個怎樣的人？”
夜蘭挑唇，薄唇張開又合攏，吐出聽起來稍顯冷漠的兩字。
“假人。”
陸景璃聞言一楞，唇色的小酒窩一點點浮出來，然後越彎越大。
她搖頭笑著揶揄道：“這樣的評價，要是葉先生在這裏，肯定會傷心呢。”
夜蘭用一種‘你明知故問的眼神’的晲她一眼，然後按住她的腦袋，彎手揉了揉。
“正經點。你也覺得他在對我們說謊？”
“不只是說謊。”陸景璃提筆，在紙上勾出一張華麗的面具。
“而是，將謊言當做面具，隨時隨刻按在臉上。我覺得，這才是真實的葉硯行。”
夜蘭的視線落在陸景璃信手勾勒的假面上。
面具寥寥幾筆，倒是繪的風情萬種。
一雙鳳眼微微翹著，眼尾的扇形開合，筆尖折出一支灼灼桃花。
嘴唇旖旎的勾著，仿佛含了三春的笑意。
她瞇起眼，茶色的瞳孔加深，深邃的仿佛一瞬之間沈入記憶之海裏，找尋當年那個在層巖巨淵中，被自己救下的孩子。
片刻後，她評價道。
“唔，的確是，大不相同。”
陸景璃並不意外。
她提起筆，又在面具上多添一層。
仿佛無意，又仿佛化筆為劍，直接劈開那人的偽裝。
終於，濃墨戳破雪白的宣紙，無情的暈染開來。
燭火下，一張哭泣的臉定格。
陸景璃落下眼睫，看了半晌，緩慢的說。
“這是，我在心裏，看見的他。”
“珰，珰，珰——”
瓷杯被先生拿在掌心，暖玉般的指骨有規律的扣出一彎清澈的調子。
像是打更人拿著竹梆子，叮鈴咣啷的敲徹殘夜；也像是更漏裏滴不盡的水聲。
感受到了時間的緊迫。陸景璃頂了手裏的筆桿，隨即收拾好腦海的胡思亂想。
重新抽出一張紙，鋪陳碾平。
蘸滿濃墨的筆尖飛快在其上爬出另外兩個墨塊。
“迷香，以及動物血。”
寫罷，她盯著手邊的兩方墨塊，沈默半響。
然後，屈起指節，扣了扣桌面。
“我推測，這一類物證，便是黃巨賈幕後之人的手筆。”
“與璃月港內的商會有關？還是葉硯行？”夜蘭認同的頷首，薄削瀲灩的唇輕輕往上一提。
指尖勾纏的水線便霎時躁動起來。
像是一粒油珠滾入沸水中，劈裏啪啦的翻飛潮動；又似江潮拍岸，白浪撞擊著玉白的指，疊出洶湧的水色。
她神色未變，優雅的馴服著水線。
漸漸的，水線乖順下來。
停滯在微燥的空氣中，挑出兩股不一樣的的顏色。
陸景璃跳動的思緒，也隨之趨緩。
紅與藍撞出兩道不同的顏色，他們相互交纏裹挾，像兩株交疊的藤蔓。
一點點向上攀升。
只見夜蘭白皙的指尖微曲，淩空一點，紅色的水線便從骰子上抽.射而出。
雪白的宣紙浸透。
一瞬間，一朵鮮紅的水花搖落，在楊十刃的名字上乍然糜開。
血色模糊，像是一名正在被通緝要犯。
她望進陸景璃深邃黝黑的眸子，盯了半晌。而後清澈的勾唇。
“我猜，你已經猜到他們背後不同的勢力了吧？”
“楊十刃協領的飛熊商會，背靠是愚人眾；而葉硯行這小子後頭，也是愚人眾。”陸景璃簡短的回答，對上夜蘭高高挑起的雙眉，她輕笑地補充。
“我想，愚人眾內部也不是一塊鐵板。唔，就拿巖上茶室為例，之前的老板楊時任，背後資助他的是一波愚人眾，可是在他被破產清算後，另外一位愚人眾執行官公子卻上來討債，還挺有意思的。”
其實，這些推論是她根據游戲裏巖上茶室前後不同的劇情、以及夜蘭的內置情報推測出來的。
至少能夠保證七至八分的真實性。
而且她還能在心裏大膽的推測。
藏在暗處，想要搞死黃巨賈的另一波家夥——是愚人眾第九席執行官潘塔羅涅，代號：富人。
這樣，腦海裏的線索便條理明晰了。
陸景璃蹙著眉，飛速的將思路從頭捋了一遍。
首先，是夜蘭。
她很早之前就與愚人眾執行官【富人】打過交道。
二人在那場你來我往、相互對峙的戰爭，戰成平手。
接著，硝煙彌漫的戰爭，便轉入暗處。
夜蘭供職於總務司，從事地下情報；同時，富人的手段也變得頗為隱秘。
他將黃巨賈作為棋子推出，企圖將璃月最大的賭場納入掌心，以便掌管璃月中搏動的血脈。
接著，他派出手下，悄悄資助知易參選天樞之位，企圖染指璃月政要。
一手好算盤就此鋪開。
沒想到，好景不長。
恰逢夜蘭游學歸來，兩顆關鍵棋子雙雙露了行藏。
先是黃巨賈在茶室清算的風波中，露了馬腳;再是競選七星的知易被揪出——
然後夜蘭順著富人留下來的一點蹤跡，順藤摸瓜，到了望舒客棧。
接著，黃巨賈驟然遇害。
這樣，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再次將內在邏輯重新捋了一遍。
楊十刃背靠公子，黃巨賈倚靠富人。
巖上茶室破產清算後，公子討債上門。而黃巨賈幸運地在幕後之人的幫助下，逃離璃月港。
或許是他的能力出眾，他再次得到富人的幫扶。
僅用了短短一個月，便在蒙德璃月兩國商路上，混的風生水起。
不簡單啊。
陸景璃擡手蓋住下巴,指尖一下一下的往皮膚上戳著。
再把自己的猜想、與游戲中所知道的情報聯系起來。
微微含笑的的嘴唇突然抿得筆直。
她柳眉微蹙，點漆般的眸裏，驟然加深。
像是一粒黑子，跌入棋面。
恰好將黃巨賈所在的位置，緊緊按住。
是了，黃巨賈是一顆極其好用的棋子，不到關鍵時刻，【富人】是絕對不舍得廢掉的。
可是，嘉伏當時卻告訴她。
之後一段時間，黃巨賈變的瘋瘋癲癲的，言行無狀，活脫脫的成了一個瘋子。
這難道是因為……
他故意的在他人面前，裝瘋賣傻？
只因他收到了璃月港內的情報。
他知曉知易暴露，【富人】的盤算落空。
而自己掌握著絕不能洩露出去的秘密。
他猜到了，富人會派人來取他性命。
於是，想裝瘋躲過一劫。
當然真正的情況尚且未知，這些結論不過是她根據已知事實，進行的合理衍發。
然而，當她把自己的推測，用簡短的語言向夜蘭和帝君描述一遍後。
望著夜蘭那雙淺茶色瞳孔倏然轉成一泮深綠。
她便能夠確定，自己推論應是成立的。
果然，不出半晌。
夜蘭冷淡的聲音提起：“關於愚人眾的情報，不要在外面提及半分。”
別別扭扭的調子，混著燭火煙氣渺渺的燭火，竟顯得十分含混。
許是覺得陸景璃臉上的表情太過稀疏平常。
夜蘭唰的一下散開手中水絲纏繞的骰子。屈指敲了敲陸景璃的額頭，慎重的告誡。
“萬不可輕敵。”
陸景璃笑著應了，小酒窩旋入臉頰，似乎盛著兩彎蜜糖。
她兀自頓在原地開心的會兒，又忽然錘了下自己的腦袋。
“哎呀，我怎麽又偏離主線了？還是先說回連鎖物證吧。”
“迷香與動物血。”
“首先是迷香。根據江雪的描述，言笑廚房裏的香氣幽微，日出即散，可知其靡費萬金。”
“而且這麽珍貴的物什，連著使用了兩天。表面上看是偷取動物血液，澆蓋在死者頭顱上，其實內裏卻不盡然。”
夜蘭頷首認同：“是的，他著手布置迷香的時候，黃巨賈還好生的活著。所以，所謂‘動物血’是某些人知曉黃巨骨死亡後，刻意用來混淆辦案人員的視線，絕非根本目的。”
陸景璃扣下手指，默契接話。
“也就是說，有人早在三天前就準備了一種手法，準備設計殺害黃巨賈。不想，有人先一步行動，黃巨賈死亡。”
“人死燈滅，可是他先前布置下的手法做了無用功。甚至稍有疏忽便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於是那人將錯就錯，索性利用動物血，或掩蓋、或模糊、或編出一系列謊言。總之，水越混越好。”
夜蘭繼續補充：“而這個人身上的特質有以下三點。第一，家境突然敗落卻又很快覆興，這說明他曾經得到某一勢力的支持；第二，此人常年在荻花洲生活，且熟悉望舒客棧的內部環境，計劃才可順利周轉；其三，此人熟悉言笑與江雪的性格，並且能夠根據他們二人不同的秉性，制定出不同的方案。”
那麽，此人是誰，就呼之欲出了。
葉硯行。
分析至此，層層偽飾盡數除盡，本應撥雲見日，窺見真相盡頭那抹天光。
可是。陸景璃蹙眉，將適才繪制的假面扯在手上，嘩啦啦拍打。
是不是，自己在推理中，疏忽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指甲劃破紙張脆弱的纖維，露出假面後，一張似哭似悲的面孔。
分明含著水色的瞳孔中，迸濺出一點血淚。
陸景離神情一恍，然後腦海裏飛速篩過葉硯行說過的每字每句。
他說，夜蘭是恩人，他願意用餘生來報答她。
他說，自己要表現的更好一點，希望父親千萬千萬不要對他失望。
他說，此生窺見的最美麗的天光，便是層巖巨淵下的一抹幽邃的藍色。
這些話都不假。
她記得，葉硯行對她講述的時候。
微微上勾的桃花眼裏，有白浪翻湧，秋水悲風。
可是……
案件之中，所有矛盾的、不合理的節點，都指向他。
而他，卻若無其事的勾起唇，垂眸。
像一位遠在天宮之巔的織女，一點點挑起謊言的絲線，編織入真相的絲緞中。
於是，那匹本該華麗無比的絲緞上，倏然爬滿了塵埃
他在藏些什麽？
陸景璃完全看不透。
可是，潛在暗處的直覺卻告訴自己。
她好像疏忽掉了什麽關鍵信息。
陸景璃將頭向旁一側，捂住胸口，想要制住心裏那只左突右沖的蠻牛。
一瞬之間。
仿佛有無數根銀針，從草墊裏鉆了出來，劈開她繃緊的皮肉,刺開她心間的壁障。
一股奇異的感覺倏然自心口鼓蕩而出。
半晌後，沸騰的心臟，稍稍冷卻了些。
陸景璃掀起眼睫，低聲道：“葉硯行的目的，不止如此。”
“除了混淆作案時間、掩蓋屍體痕跡、隱藏自己的身份外，難道他還有其他的動機？”夜蘭抿緊嘴唇，茶色的瞳孔中湧動一種奇異的光澤。
陸景璃低頭卷著紙邊，恰好錯過夜蘭臉上一閃而逝的微光。
她一面點著那頁脆弱的卷邊，一面搖頭否定：“不太合理。僅僅是為了掩蓋之前在廚房布下的手法，便做了一個更容易暴露的局？想想也覺得不太可能吧。”
“那麽，之前推定的葉硯行潑灑動物血的動機，概不成立。”
“還有，葉硯行的偽飾的那顆頭顱，是從哪裏來？黃巨賈的屍體又藏在哪裏？”
“他所供述的，案發當晚的事件，到底真假幾何？”
陸景璃推出一系列的疑問後，並沒有給出答案。
反而在空中隨意比劃了幾下，笑著說：“這些是我們沒有梳理清楚的疑點。只有明天再次詢問某些人後，才能夠解答了。”
“現在……”她小小打了個哈欠，眼裏沁出了層水色。
“要不還是先去休息休息？”
“稍等。”夜蘭擡手，點住陸景璃的手臂，她側頭，耳旁一截斷發鋒利的削破夜空。
“你還沒有告訴我們，是如何通過‘連鎖物證’推出此案是私人案件，而非愚人眾商戰呢？”
委實說，她也十分好奇。
女孩是如何在蕪亂繁雜的信息中，抽絲剝繭尋出關鍵線索的？
陸景璃小小‘啊’了聲，掌心摶起，錘了錘腦袋。
似乎是對自己的健忘感到惱火。
她對著夜蘭輕輕一笑，唇色的小酒窩也應景兒的彎了彎。
接著，不好意思地抿唇。
“啊呀，我好像已經跑了兩次重點了？”
“無礙。”夜蘭搖頭，“我讚同你的說法，不過我沒有任何物證，佐證我的觀點。”
“要知道，沒有尋到屍體，很多推理和想法都是無效的。”
陸景璃認同的點頭，被夜蘭這樣一點，她的心頭也緩緩爬起了一層憂慮。
她推定的那些連鎖物證，也只能算是間接證據吧？
歪頭想了想，拉回最開初的說法。
“畫軸與遺書；迷香與動物血。此物與彼物間，看似毫無關聯，卻被一個最為重要的物證緊密相連。”
“而那樣物證，是殊為破解此案最為關鍵的存在。我猜，兇手不僅行兇殺人、甚至辣手分屍的目的，也恰好在此。”
“那東西不會是……”夜蘭似乎聯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陰沈下來。
只見她屈起中間三根手指，團了半個拳頭，在空中搖了兩下。
“是這個東西嗎？”
陸景璃沈默半晌，也同樣比出這個手勢，兀自甩動半晌。
而後，清淩的嗓音漸漸轉低。
“是它。”
“它是連鎖物證的內在邏輯鉤鎖。剛好，把後者與前者的因果關系連接起來。”
“奇怪的是，它不見了。”
“也恰好，和黃巨賈的屍體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陸景璃冷漠一笑。
“我想，那顆仙石在誰的身上，誰就是此案，真正的兇手。”
來晚了 給寶貝兒們鞠躬，鞠躬，在鞠躬。
原本想一次性把結局寫完，放上來。結果寫邊卡，今天終於寫完了。
嘿嘿，兇手是嘉伏，大家猜到了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黃巨賈的死亡，並非終點。
而是一顆引爆四方暗流的引信。
可是這顆引信，卻偏生沒有點燃真正的暗潮。
為何這樣說呢？
陸景璃黑色的瞳仁閃了閃，柔軟的指腹停頓在雪白色的宣紙上，投下一顆影子。
她盯著那團小小的陰翳瞧著，視線探過那塊小斑點,透過那一排冰冷的名字，想要投進他們的靈魂裏。
即便是所有的懷疑指向那人，心裏的踟躕猶然。
自己的所思所想，真的是正確的嗎
會不會冤了那人？
委實說，她並不自信。
手腕在空中滯了半響，也沒個定格之處。
反而額間漸漸沁出一層細汗。
很癢很麻，就像有無數只小螞蟻細細密密爬過了脊背，又壞心眼兒的鉆入她皮肉底下。
她咬住唇角，不適的動了動身子。
只聽啪嗒一聲——
額間的一粒水珠落下，雪白的宣紙洇透開來，一排墨色勾勒的筆記渲染的模模糊糊。
像是一堆烏雲堆積，空氣中多出幾分悶悶的潮意。
她洩了氣，想要收回手腕，誰知腕子間多出一點溫熱的氣息。
那點溫熱的熱氣如蝶翼輕啄，一觸即離。
接著，手裏多出一桿冰涼的物什。
“莫急，先且把嫌疑人的名字寫下，如何？”
音調沙啞渾厚，如同晨鐘暮鼓般響徹山岳。
陸景璃心裏的仿徨，暫且消解了些。
緊住手中的毛筆筆，怔怔的擡頭。
恰巧，撞入一雙瑰麗萬分的鳳眼。
丹霞雲翳伏臥在他的眼睫之下，層巒萬壑藏於他的眉宇之間，嵯峨的長眉淺淺一蹙，幾乎掃落世間的風物萬千。
是鐘離先生。
陸景璃望進那雙巖眸，看著他燦金色的瞳孔裏，無數道巖紋生生流轉。
視線蜿蜒溺入一絲蜜色，又順著先生耳側棲伏的明月輕輕流淌出來。
而後輕輕一輾，撚入蘸滿墨水的筆尖。
陸景璃抿了唇，勾起筆。
濃稠的墨汁舔上指腹，一瓣墨梅在指尖乍然綻開。
未幾，雪白的宣紙被指尖按住，修長的指節輕輕一掃。
淋漓的墨汁便在三個墨塊之上，斜斜地拉出一條長尾。
尾端是三個人的名字。
嘉伏、夏黃衫、以及橋西。
做完這一系列動作，陸景離收了指，垂眸在這幾方單調的墨塊上逡巡片刻。
輕聲道：“我認為黃巨賈是死於私人恩怨。而並非暗流的棄子。”
“或者說，藏在他背後的勢力，還沒有來得及行動。他便死了。”
“哦？何以見得？”鐘離先生沈吟一陣，白玉扳指繞著他修長的指尖滑了一圈，最後挑入掌心，“如此篤定，應是有證據了？”
陸景璃輕咳一聲，挽起食指撓了撓鼻尖，眼神有點尷尬。
“也算不得直接證據吧。但是，幾樣物證連接在一起，恰好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證據邏輯鏈。”
夜蘭身體坐直，指節打在桌面上，敲了敲，溫聲道：“先說說你的判斷。”
陸景璃點頭，掰開手指開始細數物證。
“畫軸與遺書、迷香與動物血。他們分屬不同的嫌疑人，卻恰好連鎖起來，形成連鎖物證。”
“何為連鎖物證？”夜蘭指尖扯開一條水線，幻成骰子，緩慢的勾在掌心撥動著，“我倒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哈哈，夜蘭姐，這是我胡謅的概念。”陸景璃唇側小酒窩彎了彎，視線隨著骰子在空中顛簸幾下，繼續道，“我習慣將看似那些毫不相關、內在邏輯卻緊密連接的物證，稱為連鎖。”
“通過這四樣物證的質地、來源、用途，可以簡單將其二分。畫軸與遺書屬於私人兇殺一類；迷香與動物血則牽扯進黃巨賈背後潛藏的勢力。”
陸景璃隨意從旁抽出一張紙，捉住筆，飛快的在上面寫寫畫畫。
“首先是畫軸。已知信息有三，畫中人是嘉伏假扮的夏黃衫；畫卷深受死者喜愛，日日夜夜掛在房裏珍藏；橋西第一次見到畫軸時，大驚失措的神態。我沒有記錯的話，他當時甚至失手跌了畫卷？”
話說了一半，陸景璃似乎想起了什麽，執筆的手腕微滯。
頓了半晌，清淩的目光移向帝君，在他潤著微光的側臉上輕輕的轉了一圈，又若無其事挑開。
她記得，當時帝君是特意要橋西打開畫軸的。
而他這樣做，一定自有其深意。
恐怕……
陸景璃抿了唇，止住自己腦海裏盤旋蔓延的想法。
而手下的筆卻一直不停的向前延展，蜿蜒不盡的寫寫畫畫。
很快，墨色便爬滿了白紙，筆尖觸到宣紙，撞出一片沙啞的調子。
深夜的茶室。
除了這彎略微嘈雜的雜音，更多的是一調清淺的女聲。
嗓音不大，不疾不徐地斥滿整片空間。
“作為黃巨賈的私人愛物，畫軸為我們引出三人。而這三人，都恰與那份遺書有關。”
陸景璃扯唇一笑，瞳孔中卻泛著冷淡的色澤。
“有人偽造，有人隱瞞，有人故布迷陣。就單單僅從這份遺書本身來看，我們則可以分析出很多信息。”
“首先遺書必然是偽造的。”陸景璃肯定的挑了筆桿，“可是每個人的行為目的不一樣，所以留下的破綻也多。”
“嗯……平民書用的簡紙，詰屈聱牙的內容，瀟灑翻飛的字體，有點意思。”
鐘離先生從漆案上捏起那份遺書，長眉微折，一目十行的過了遍。
“或許，這是個極大的突破口。”
“是的，根據先生分析的三點，我想遺書的偽造者是——”
首先排除夏黃衫，她常年混跡江湖，知曉商會上層人的講究，所選取的紙張、字體斷不會有疏漏。
再觀遺書的內容和筆跡，可見起草人的文化程度不低。
那麽，偽造遺書的人，便是呼之欲出了。
“橋西。”
陸景璃和夜蘭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說。
可是，這其中也捺著疑點。
夏黃衫既然知道遺書是偽造的，也知道此案與她的妹妹有所糾葛，卻沒有隱瞞這項物證所在。
那麽，她是否猜到偽造之人是誰？是否參與其中？又是否在故布迷陣、撇清自己的嫌疑？
還是……另外一種可能。
陸景璃眼中抹過一點流光。
一豆小小的燭火在她墨黑的瞳孔裏燃燒著，燒盡眸色最後一點仿徨。
她將手邊的毛筆托在筆擱上，十指交叉合攏，磕在桌案上，撞出一道悶悶的響動。
她說，“我認為，夏黃衫，是故意在我們面前，暴露出自己和黃巨賈關系的。”
“無論是短時間內尋出黃巨賈的私密信件，還是她頸間的掛著的仙石式樣的鏈子，都在明晃晃的告訴我們，她，夏黃衫，與黃巨賈關系匪淺。”
陸景璃不緩不慢的說著，交錯的十根手指，抽開合攏，最後化作一聲清淡的嘆息。
“推測的很合理。她也的確是個好姐姐。”夜蘭隨意扯動著骰子四周的誰先，茶眸沈郁，“好了，疑點解決。那麽，第二類的連鎖物證，你有什麽想法？”
陸景璃沒有立刻作答，沈思片刻後，笑著向夜蘭詢問。
“夜蘭姐，你覺得，葉硯行是個怎樣的人？”
夜蘭挑唇，薄唇張開又合攏，吐出聽起來稍顯冷漠的兩字。
“假人。”
陸景璃聞言一楞，唇色的小酒窩一點點浮出來，然後越彎越大。
她搖頭笑著揶揄道：“這樣的評價，要是葉先生在這裏，肯定會傷心呢。”
夜蘭用一種‘你明知故問的眼神’的晲她一眼，然後按住她的腦袋，彎手揉了揉。
“正經點。你也覺得他在對我們說謊？”
“不只是說謊。”陸景璃提筆，在紙上勾出一張華麗的面具。
“而是，將謊言當做面具，隨時隨刻按在臉上。我覺得，這才是真實的葉硯行。”
夜蘭的視線落在陸景璃信手勾勒的假面上。
面具寥寥幾筆，倒是繪的風情萬種。
一雙鳳眼微微翹著，眼尾的扇形開合，筆尖折出一支灼灼桃花。
嘴唇旖旎的勾著，仿佛含了三春的笑意。
她瞇起眼，茶色的瞳孔加深，深邃的仿佛一瞬之間沈入記憶之海裏，找尋當年那個在層巖巨淵中，被自己救下的孩子。
片刻後，她評價道。
“唔，的確是，大不相同。”
陸景璃並不意外。
她提起筆，又在面具上多添一層。
仿佛無意，又仿佛化筆為劍，直接劈開那人的偽裝。
終於，濃墨戳破雪白的宣紙，無情的暈染開來。
燭火下，一張哭泣的臉定格。
陸景璃落下眼睫，看了半晌，緩慢的說。
“這是，我在心裏，看見的他。”
“珰，珰，珰——”
瓷杯被先生拿在掌心，暖玉般的指骨有規律的扣出一彎清澈的調子。
像是打更人拿著竹梆子，叮鈴咣啷的敲徹殘夜；也像是更漏裏滴不盡的水聲。
感受到了時間的緊迫。陸景璃頂了手裏的筆桿，隨即收拾好腦海的胡思亂想。
重新抽出一張紙，鋪陳碾平。
蘸滿濃墨的筆尖飛快在其上爬出另外兩個墨塊。
“迷香，以及動物血。”
寫罷，她盯著手邊的兩方墨塊，沈默半響。
然後，屈起指節，扣了扣桌面。
“我推測，這一類物證，便是黃巨賈幕後之人的手筆。”
“與璃月港內的商會有關？還是葉硯行？”夜蘭認同的頷首，薄削瀲灩的唇輕輕往上一提。
指尖勾纏的水線便霎時躁動起來。
像是一粒油珠滾入沸水中，劈裏啪啦的翻飛潮動；又似江潮拍岸，白浪撞擊著玉白的指，疊出洶湧的水色。
她神色未變，優雅的馴服著水線。
漸漸的，水線乖順下來。
停滯在微燥的空氣中，挑出兩股不一樣的的顏色。
陸景璃跳動的思緒，也隨之趨緩。
紅與藍撞出兩道不同的顏色，他們相互交纏裹挾，像兩株交疊的藤蔓。
一點點向上攀升。
只見夜蘭白皙的指尖微曲，淩空一點，紅色的水線便從骰子上抽.射而出。
雪白的宣紙浸透。
一瞬間，一朵鮮紅的水花搖落，在楊十刃的名字上乍然糜開。
血色模糊，像是一名正在被通緝要犯。
她望進陸景璃深邃黝黑的眸子，盯了半晌。而後清澈的勾唇。
“我猜，你已經猜到他們背後不同的勢力了吧？”
“楊十刃協領的飛熊商會，背靠是愚人眾；而葉硯行這小子後頭，也是愚人眾。”陸景璃簡短的回答，對上夜蘭高高挑起的雙眉，她輕笑地補充。
“我想，愚人眾內部也不是一塊鐵板。唔，就拿巖上茶室為例，之前的老板楊時任，背後資助他的是一波愚人眾，可是在他被破產清算後，另外一位愚人眾執行官公子卻上來討債，還挺有意思的。”
其實，這些推論是她根據游戲裏巖上茶室前後不同的劇情、以及夜蘭的內置情報推測出來的。
至少能夠保證七至八分的真實性。
而且她還能在心裏大膽的推測。
藏在暗處，想要搞死黃巨賈的另一波家夥——是愚人眾第九席執行官潘塔羅涅，代號：富人。
這樣，腦海裏的線索便條理明晰了。
陸景璃蹙著眉，飛速的將思路從頭捋了一遍。
首先，是夜蘭。
她很早之前就與愚人眾執行官【富人】打過交道。
二人在那場你來我往、相互對峙的戰爭，戰成平手。
接著，硝煙彌漫的戰爭，便轉入暗處。
夜蘭供職於總務司，從事地下情報；同時，富人的手段也變得頗為隱秘。
他將黃巨賈作為棋子推出，企圖將璃月最大的賭場納入掌心，以便掌管璃月中搏動的血脈。
接著，他派出手下，悄悄資助知易參選天樞之位，企圖染指璃月政要。
一手好算盤就此鋪開。
沒想到，好景不長。
恰逢夜蘭游學歸來，兩顆關鍵棋子雙雙露了行藏。
先是黃巨賈在茶室清算的風波中，露了馬腳;再是競選七星的知易被揪出——
然後夜蘭順著富人留下來的一點蹤跡，順藤摸瓜，到了望舒客棧。
接著，黃巨賈驟然遇害。
這樣，一切便順理成章了。
再次將內在邏輯重新捋了一遍。
楊十刃背靠公子，黃巨賈倚靠富人。
巖上茶室破產清算後，公子討債上門。而黃巨賈幸運地在幕後之人的幫助下，逃離璃月港。
或許是他的能力出眾，他再次得到富人的幫扶。
僅用了短短一個月，便在蒙德璃月兩國商路上，混的風生水起。
不簡單啊。
陸景璃擡手蓋住下巴,指尖一下一下的往皮膚上戳著。
再把自己的猜想、與游戲中所知道的情報聯系起來。
微微含笑的的嘴唇突然抿得筆直。
她柳眉微蹙，點漆般的眸裏，驟然加深。
像是一粒黑子，跌入棋面。
恰好將黃巨賈所在的位置，緊緊按住。
是了，黃巨賈是一顆極其好用的棋子，不到關鍵時刻，【富人】是絕對不舍得廢掉的。
可是，嘉伏當時卻告訴她。
之後一段時間，黃巨賈變的瘋瘋癲癲的，言行無狀，活脫脫的成了一個瘋子。
這難道是因為……
他故意的在他人面前，裝瘋賣傻？
只因他收到了璃月港內的情報。
他知曉知易暴露，【富人】的盤算落空。
而自己掌握著絕不能洩露出去的秘密。
他猜到了，富人會派人來取他性命。
於是，想裝瘋躲過一劫。
當然真正的情況尚且未知，這些結論不過是她根據已知事實，進行的合理衍發。
然而，當她把自己的推測，用簡短的語言向夜蘭和帝君描述一遍後。
望著夜蘭那雙淺茶色瞳孔倏然轉成一泮深綠。
她便能夠確定，自己推論應是成立的。
果然，不出半晌。
夜蘭冷淡的聲音提起：“關於愚人眾的情報，不要在外面提及半分。”
別別扭扭的調子，混著燭火煙氣渺渺的燭火，竟顯得十分含混。
許是覺得陸景璃臉上的表情太過稀疏平常。
夜蘭唰的一下散開手中水絲纏繞的骰子。屈指敲了敲陸景璃的額頭，慎重的告誡。
“萬不可輕敵。”
陸景璃笑著應了，小酒窩旋入臉頰，似乎盛著兩彎蜜糖。
她兀自頓在原地開心的會兒，又忽然錘了下自己的腦袋。
“哎呀，我怎麽又偏離主線了？還是先說回連鎖物證吧。”
“迷香與動物血。”
“首先是迷香。根據江雪的描述，言笑廚房裏的香氣幽微，日出即散，可知其靡費萬金。”
“而且這麽珍貴的物什，連著使用了兩天。表面上看是偷取動物血液，澆蓋在死者頭顱上，其實內裏卻不盡然。”
夜蘭頷首認同：“是的，他著手布置迷香的時候，黃巨賈還好生的活著。所以，所謂‘動物血’是某些人知曉黃巨骨死亡後，刻意用來混淆辦案人員的視線，絕非根本目的。”
陸景璃扣下手指，默契接話。
“也就是說，有人早在三天前就準備了一種手法，準備設計殺害黃巨賈。不想，有人先一步行動，黃巨賈死亡。”
“人死燈滅，可是他先前布置下的手法做了無用功。甚至稍有疏忽便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於是那人將錯就錯，索性利用動物血，或掩蓋、或模糊、或編出一系列謊言。總之，水越混越好。”
夜蘭繼續補充：“而這個人身上的特質有以下三點。第一，家境突然敗落卻又很快覆興，這說明他曾經得到某一勢力的支持；第二，此人常年在荻花洲生活，且熟悉望舒客棧的內部環境，計劃才可順利周轉；其三，此人熟悉言笑與江雪的性格，並且能夠根據他們二人不同的秉性，制定出不同的方案。”
那麽，此人是誰，就呼之欲出了。
葉硯行。
分析至此，層層偽飾盡數除盡，本應撥雲見日，窺見真相盡頭那抹天光。
可是。陸景璃蹙眉，將適才繪制的假面扯在手上，嘩啦啦拍打。
是不是，自己在推理中，疏忽了什麽重要的信息？
指甲劃破紙張脆弱的纖維，露出假面後，一張似哭似悲的面孔。
分明含著水色的瞳孔中，迸濺出一點血淚。
陸景離神情一恍，然後腦海裏飛速篩過葉硯行說過的每字每句。
他說，夜蘭是恩人，他願意用餘生來報答她。
他說，自己要表現的更好一點，希望父親千萬千萬不要對他失望。
他說，此生窺見的最美麗的天光，便是層巖巨淵下的一抹幽邃的藍色。
這些話都不假。
她記得，葉硯行對她講述的時候。
微微上勾的桃花眼裏，有白浪翻湧，秋水悲風。
可是……
案件之中，所有矛盾的、不合理的節點，都指向他。
而他，卻若無其事的勾起唇，垂眸。
像一位遠在天宮之巔的織女，一點點挑起謊言的絲線，編織入真相的絲緞中。
於是，那匹本該華麗無比的絲緞上，倏然爬滿了塵埃
他在藏些什麽？
陸景璃完全看不透。
可是，潛在暗處的直覺卻告訴自己。
她好像疏忽掉了什麽關鍵信息。
陸景璃將頭向旁一側，捂住胸口，想要制住心裏那只左突右沖的蠻牛。
一瞬之間。
仿佛有無數根銀針，從草墊裏鉆了出來，劈開她繃緊的皮肉,刺開她心間的壁障。
一股奇異的感覺倏然自心口鼓蕩而出。
半晌後，沸騰的心臟，稍稍冷卻了些。
陸景璃掀起眼睫，低聲道：“葉硯行的目的，不止如此。”
“除了混淆作案時間、掩蓋屍體痕跡、隱藏自己的身份外，難道他還有其他的動機？”夜蘭抿緊嘴唇，茶色的瞳孔中湧動一種奇異的光澤。
陸景璃低頭卷著紙邊，恰好錯過夜蘭臉上一閃而逝的微光。
她一面點著那頁脆弱的卷邊，一面搖頭否定：“不太合理。僅僅是為了掩蓋之前在廚房布下的手法，便做了一個更容易暴露的局？想想也覺得不太可能吧。”
“那麽，之前推定的葉硯行潑灑動物血的動機，概不成立。”
“還有，葉硯行的偽飾的那顆頭顱，是從哪裏來？黃巨賈的屍體又藏在哪裏？”
“他所供述的，案發當晚的事件，到底真假幾何？”
陸景璃推出一系列的疑問後，並沒有給出答案。
反而在空中隨意比劃了幾下，笑著說：“這些是我們沒有梳理清楚的疑點。只有明天再次詢問某些人後，才能夠解答了。”
“現在……”她小小打了個哈欠，眼裏沁出了層水色。
“要不還是先去休息休息？”
“稍等。”夜蘭擡手，點住陸景璃的手臂，她側頭，耳旁一截斷發鋒利的削破夜空。
“你還沒有告訴我們，是如何通過‘連鎖物證’推出此案是私人案件，而非愚人眾商戰呢？”
委實說，她也十分好奇。
女孩是如何在蕪亂繁雜的信息中，抽絲剝繭尋出關鍵線索的？
陸景璃小小‘啊’了聲，掌心摶起，錘了錘腦袋。
似乎是對自己的健忘感到惱火。
她對著夜蘭輕輕一笑，唇色的小酒窩也應景兒的彎了彎。
接著，不好意思地抿唇。
“啊呀，我好像已經跑了兩次重點了？”
“無礙。”夜蘭搖頭，“我讚同你的說法，不過我沒有任何物證，佐證我的觀點。”
“要知道，沒有尋到屍體，很多推理和想法都是無效的。”
陸景璃認同的點頭，被夜蘭這樣一點，她的心頭也緩緩爬起了一層憂慮。
她推定的那些連鎖物證，也只能算是間接證據吧？
歪頭想了想，拉回最開初的說法。
“畫軸與遺書；迷香與動物血。此物與彼物間，看似毫無關聯，卻被一個最為重要的物證緊密相連。”
“而那樣物證，是殊為破解此案最為關鍵的存在。我猜，兇手不僅行兇殺人、甚至辣手分屍的目的，也恰好在此。”
“那東西不會是……”夜蘭似乎聯想到了什麽，臉色突然陰沈下來。
只見她屈起中間三根手指，團了半個拳頭，在空中搖了兩下。
“是這個東西嗎？”
陸景璃沈默半晌，也同樣比出這個手勢，兀自甩動半晌。
而後，清淩的嗓音漸漸轉低。
“是它。”
“它是連鎖物證的內在邏輯鉤鎖。剛好，把後者與前者的因果關系連接起來。”
“奇怪的是，它不見了。”
“也恰好，和黃巨賈的屍體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
陸景璃冷漠一笑。
“我想，那顆仙石在誰的身上，誰就是此案，真正的兇手。”
來晚了 給寶貝兒們鞠躬，鞠躬，在鞠躬。
原本想一次性把結局寫完，放上來。結果寫邊卡，今天終於寫完了。
嘿嘿，兇手是嘉伏，大家猜到了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