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中的覆活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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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中的覆活 21
陸景璃斂了眸，盡量忽略李教頭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
她唇側含笑，望向楊十刃的眼神中，充滿了郎然的笑意。
想必，他很疑惑，她自何處得來的消息吧？
擡手，品了口輕策莊山間雲霧茶，只覺得的口舌中宛然生津。
苦澀後的回味是甘甜的，悠悠的茶香沁滿頰間，讓她想起了適才鐘離先生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他說，“旅者，雲霧茶清苦回甘，璃月港卻有一品好茶。”
她很是疑惑，歪了頭，鐘離先生哼聲笑開——
“以金錢作底的巖上茶室，可曾聽聞？”
陸景璃很快便心領神會的，將楊十刃和巖上茶室二者關聯起來。
“哈，在你說什麽？”
只聽哐當一聲，是杯盤落地的響動。又是一陣衣服摩挲的聲音。
陸景璃擡眼。
楊十刃臉上五彩繽紛的表情極大程度的肯定了她的猜測。
紅白交雜的一塊，如同一張打翻了顏料的畫布。
他憋了氣，呼哧呼哧吸了幾口，方才穩定自己的氣息。
笑容如常，宛然浮現。
“小姑娘真是天真。一個小小茶室，能有什麽利潤呢？”
陸景璃隨意撥弄了一下紅繩，言簡意賅的重覆：“巖上茶室。若非黃先生觸及了其中核心利益，你們怎會把他驅逐出璃月港呢？”
“而且，我還知道，巖上茶室一月前，換了新的東家。也恰是一月前，你們把黃巨賈驅逐出璃月港。”
她將游戲裏得知的信息，與此刻的消息連接在一起，線索脈絡便格外清晰了。
她也沒耐心和楊十刃打哈哈，直接挑破他隱瞞的事。
“曾經的巖上茶室，名為茶樓，實為賭坊。茶不成茶，反以茶葉的名義，行銷金之事，所以，”陸景璃哼笑一聲，將茶盞遞到嘴邊，一飲而盡，“所以，你的嫌疑排除不了的，楊先生。”
此話一出，楊十刃整個人又是一僵。
手裏握著的細白瓷盞，宛若火炭，炙烤著他的掌心。他眼神嘲弄，唇角的紋路向下撇著，語含警告。
“小姑娘，飯可以亂吃，那可不能亂說。在李教頭面前，定要慎言。”
“好的。”陸景璃應了聲，小酒窩裏粲然生春，“那我鬥膽猜測下？”
“黃先生身負慧名，且擁有強大的吸金能力。在你了解到他賺錢的能力後，起了別樣心思。你想，若是他能為自己賺錢，該多好啊？於是，你刻意設計了一番，先是謀劃與他在某處相遇，而後以自己出眾的社交手腕，讓他成功與你結為摯友。”
“摯友，多好的名頭。你面以兄弟的名義把他納入飛熊商會，私底下，卻讓他呆在自己費盡多年心血創建的茶室——賭場。”
“唔，容我貿然猜測，巖上茶室，就是楊先生您的私產吧？”陸景璃並不認為像楊十刃這樣極具野心的人，甘心作他人的二把手。而且，在寸土寸金的璃月港開下這樣一座‘茶室’，其中也不乏有愚人眾的手筆。
她輕輕呼了口氣，仿佛要把心底所有的猜測盡數傾倒而出。
“至於你們為什麽鬧掰？”陸景璃白皙的指尖點了點漆木幾案，目光透出窗外浮蕩的光華，“以黃巨賈的才智，也不至於會落到人人驅逐的地步…莫非是他發現了你的謀劃，然後，你們的條件沒談攏吧？”
其實，這不是推理，只是她添上想像後，合理衍發出來的故事。
不過，觀楊十刃幾欲將她啃噬殆盡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大半兒。
眼看著笑面虎臉上那雙瞇縫眼，快要凝結成一柄寒刃，她決定，再陰陽怪氣一把。
小心翼翼的垂下眼，貝齒咬住唇角，繃住腮側那顆小小的梨渦，“唉，只可惜，現在的巖上茶室，不屬於楊先生的呢。”
咣當，是水音蕩開的聲音，窗外一只倦鳥停落在荷葉上，又帕沙一下抖開翅膀，空氣中卷攜著荷花渺淡悠遠的香氣。
陸景璃睫毛小幅的抖動著，像是受了驚的幼鳥般，求助的看向在場的另外兩位。她小小聲聲的問：“啊呀，這是可以說的嗎？楊先生不會生氣的吧？”
李教頭把玩本子的手一頓，而後繼續若無其事的勾動起來。
沙沙沙——
修長指尖略略捏著薄薄的紙頁，在陽光下漫不經心的翻動著，看上去既薄且淡。
陸景璃順著他修剪的幹凈的指節朝上看去，從他靜默無聲的眸子中，讀出一絲沈思的意味。
黑沈的、晦暗的，如同蟄伏在永夜裏，一朵無聲靜默的漆蘭，獨自在暗處綻放。
自從她揭破了巖上茶室的隱秘後，李教頭，便一直是這副模樣。
陸景璃低頭，白瓷細膩的腕間，一顆小小的玉石壓住她心裏那點無由的情緒。
燥人的很。
鐘離先生倒是一如往常。
執起茶盞，抿了口茶，鎏金色的瞳孔淺淺瞇了瞇，烏睫漾出散淡的光澤。
“以普遍理性而論，沒有什麽不可說的。可就現在情況而言，最好還是不要說了。”
他轉了下指尖的玉扳指，意有所指。
陸景璃頓了下，烏眸游曳，近距離的觀摩到了楊十刃暴怒的狀態。
他好像真的非常非常生氣的樣子……
額間的青筋寸寸凸起，豆大的汗珠越過他的瞇縫小眼，在他粗短的鷹鉤鼻上彎了一圈兒。
而後，粗大的指頭撩過那截斷掉的眉尾，又轉手摁住氣的發紅的面皮。
果然，笑面虎面上的完美的笑容，要裂開了。
委實說，要讓著老狐貍破功還真是不易。
先是隨口掀了他藏著多年的老底，然後根據那些指向的線索，編出個合情合理的故事，最後接著茶裏茶氣的輸出一通。
她最後的那句，殺傷力無疑類似於現實世界紅遍網絡的那句。
“哥哥，我這樣抱著你，姐姐不會生氣吧？”
陸景璃覺得自己還沒有學到精髓，那楊十刃胸口狠狠起伏了幾下，又奇跡般地平靜下去。
“小姑娘編的故事很是有趣，我為何生氣？”他的聲音是繃著的，斷尾處的眉毛高高擰起，“我只是覺得，三碗不過崗的田鐵嘴先生後繼有人了。”
那敢情好。陸景璃看了眼鐘離先生，墨瞳飛快閃過一絲笑意。
“篤篤——”
是指節敲擊漆木桌面發出的悶聲，李教頭屈起的指節擦過桌面，帶出道破碎的光影。
他不緊不慢展了本子，說。
“去年六月，黃巨賈與你在琉璃亭結識，並拜入飛熊商會；去年八月，飛熊商會盈利近超上半年之數，黃巨賈在商會裏的地位極速攀升；去年九月，你借口業務調整之故，把他調去巖上茶室，為你經營賭坊；今年海燈節，巖上茶室的收益翻了四分之一，你很滿意，在璃月港最繁華之處為自己置了宅院；今年六月，巖上茶室卻意外出現巨大的虧損，甚至換了新的東家，黃巨賈也因此被你記恨，排擠入輕策莊。”
平淡的語調，幾乎把他極力隱瞞的秘密盡數勘破，就連所有的時間線也一一對得齊整。
李教頭闔上自己的本子，略略擡起黝黑的眸，輕嗤：“夠了麽？”
楊十刃終是卸了氣，肩膀微微落下，像是一直鬥敗了的熊。
“賢弟的確很厲害，這樣的細微密事都查的一清二楚。你說的不錯，將黃巨賈排擠出之事，的確是我有意為之。”
他垂落在錦袍邊的手一下子收緊，腦海裏飛速交織著憤恨的情緒，“是他，是他讓我多年的心血盡付東流，我沒要他性命已是好極。”
李教頭眉頭微展，語氣平淡無波，他把本子挑在指尖上，像是在把玩骰子一般。
“方便告知，你們之間的恩怨嗎？”
楊十刃的表情莫名有些抗拒，唇角的笑紋早已垂落成水平直線。他小小的眼睛瞇著，裏面交織著淡漠又涼薄的冷意。
此刻，是卸了偽裝後的他。不是人人敬畏又害怕臣服的笑面虎 ，而是，楊十刃本人。
楊十刃，生來噬人。
他舍去曾經，為自己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便是秉著這樣的人生信條。
沈默了下，又漠然屈指搓了搓眉尾，喉管中洩出的一陣長音。
“請問，你的問題與案件有關麽？涉及隱私，恕我不便回答。”他輕輕呵了一氣，“再說，我恨黃巨賈，你們憑什麽認為，我願意配合你們的調查？”
語氣夠冷硬，也夠無癩，偏生挑不出什麽毛病，這種人，一旦以自己的真實面目示人之後，便再難撬動他真正的情緒了。
陸景璃心下長嘆，垂眸勾著腕間的小玉，緩緩思索著。
誰知，一道同樣冰冷的聲音散入燥熱的空氣中。
“嗯，無妨。你現在可以走了。”
陸景璃不解，對上李教頭似笑非笑的雙眸，心裏又是一錯。
只見，他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些，宛然滲透進一絲星光似的。
漆黑的瞳眸慢慢散開，轉而替之的是，茶色的青綠。
恍若空山碧璽，雲霧繚繞中的一抹晶瑩剔透的湖綠。
幽夜之中，一朵蘭花驀然盛開。
確認楊十刃的背影完全消逝在山水插屏後，李教頭方把目光淡淡收回。
“篤。”
見陸景璃還撐著下巴發呆，她漫不經心的敲了下桌子。
“嗯？李教頭。”
陸景璃驚了下，腕間的玉石也隨著小小的向外蹦了幾分，她輕輕捏了指，覺得李教頭下一個，審的就是她。
果然，只聽的淡聲一笑，面前人的氣息倏然一變。
渾厚可靠的氣息散去，幽幽的冷香充斥在整座茶室內。
她遲疑的擡起烏眸，恰好，對上一雙宛若幽蘭般的眸。
眸子灑入了萬千日影，如絲線勾纏般的目光，緩緩在陸景璃臉上一點點移動著、一寸一寸審視著。
窗外，蟬鳴倦倦，薄薄樹葉蜷著圓窗上的竹簾，濾過炎天的燥熱。
李教頭茶色的瞳孔中，分割出一條明暗交界的弧線，便在這般無聲的靜謐中，她薄唇輕啟，換了個語調。
“說吧。”
簡短有力二字，足以剃去陸景璃腦海裏所有瑣碎的想法。
她泛了泛睫毛，腮邊的小酒窩旋的更加深了些，是近乎歡欣的情緒。
“夜蘭，你好呀。很高興見到你。”
音色清甜而脆，像是湃過井水的西瓜。
夜蘭垂頭勾了下唇，眼神瞇了瞇，語氣有些危險。
“你是從何知道我的存在，又從何辨出我的偽裝，你知道，什麽是禁區嗎？”
她手上的本子隨意轉了一圈，淡藍的光暈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冰藍色的骰子。
絲絲縷縷的水線，來回勾纏著，無聲的蕩在陸景璃臉側。
她微微一怔，擡眼。
卻瞥見疊在夜蘭眼裏的，盡是是冷漠戒備的光影。
涼意在她淺茶色的眸中沈浮飄搖，指尖的水線來回扯動著，將她冷玉質地般的嗓子，襯得更加薄涼。
“若是，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也休怪我……”
她話並未說完，可銳利鋒芒的眉眼，也洩露出幾分情緒。
陸景璃抿了抿唇，細白的牙齒反覆碾磨著一處。其實，在逼問楊十刃時，她也做好了被夜蘭盤問的準備。
畢竟，從她的角度看去，自己所知所能的，委實是太過可疑。
知道巖上茶室是賭坊便也罷了，胡編亂造的瞎猜瞎猜出楊十刃幕後的身份……嗯，也能曲解為她機智聰慧，狗屎運極好。
但知道夜蘭的真實身份……
她能說，她們曾經一起在層巖巨淵中出生入死？然後自己費盡了原石，在游戲外抽到了她。
她能說，自己閱讀了她的角色故事，做了她的傳說任務，知道她向來來去隨心，偽裝自如？
她能說，自己知道，她總是在暗夜裏獨行、沈默的守護璃月？
她什麽也不能說。
陸景璃解嘲的想著，清澈的眸光中罕見的露出一點無措。
求助的目光看向帝君，他還是那副懶散的模樣，捧著瓷白的茶杯，一點點啜飲著。
看來，先生對於自己‘社會廢人’的身份適應的極其良好。
無奈的慫了下鼻頭，陸景璃在心底輕嘆，語調中卻潛入一點陽光。
她說。
“夜蘭，還記得你先前給楊十刃介紹我的時候嗎？”
夜蘭長眉一挑，冰藍的絲線順勢一動，將她牽進回憶。
她記起了。那時，她給了這姑娘一道暗示，讓她出言把嫌犯留在現場。
其實，這點暗示，小姑娘能否讀懂她不甚在意，甚至，將嫌犯淹留在場的決定，也是得了某人的囑托。
而她，不過順手施為罷了。
誰知，那個小姑娘一舉讀懂了她的意思，還一來一往和她打了個完美的配合。
於是，她起了點愛才之心，對她說。
‘小姑娘，不錯啊，要不然之後來我們總務司做事？’
‘唔，我讓你跟著夜蘭。哦，你可能沒聽說過，她可是我們總務司一頂一道好手。以後讓她查案時帶著你，一定收獲頗豐。”
夜蘭輕咳了聲，眸子中罕見的垂出點懊惱的情緒，壓迫的目光散了些——
“從那時起你就開始懷疑我了？”
“呃，也不是吧。”陸景璃小小噎了聲，甚至還好奇的彎起手指，觸碰了下蕩在她身邊的絲線。
哇塞，水凝結成的絲線，簡直是夏日裏祛除炎熱的神器啊。
這般想著，她把整只細膩白皙的腕沁了進去，紅繩濕淋淋的搭在她的腕邊，像只蘸著水花歡快玩耍的幼鳥。
渾然不怕，那是威脅她性命的東西？
夜蘭幽暗的眼神轉了一圈，眸中疑問的弧光甚為分明。絲線拉扯間，陸景璃小小‘啊’了聲。
輕易讀懂了夜蘭藏在幽眸中無聲的詢問。
其實不怕，不若說她很確信，夜蘭她，絕不會隨意傷害無辜之人的性命。
於是，腮邊的小酒窩蘸著點水花，耿直的大實話從清澈的嗓間流出。
“從見到你開始，我就開始疑了你的偽裝。”
夜蘭扯了扯唇，眼角微垂，默不作聲地打量起了自己。
肩膀墊高，聲線拉厚，衣著嚴整，妝扮自然，著實沒查檢出什麽問題。
“為何？”她卷了指尖的絲線，冰藍色的線頭一縷縷從女孩臉側收回，纏上藍盈盈的骰子。而後她繃著臉問，“有什麽破綻嗎？”
陸景璃搖頭，捺在眼中的情緒愈發湛然清淩。
“沒有破綻。”
“只不過是，常識而已。”她笑著點動天上的烈陽，陽光穿透她白皙的指尖，將腕子加上的玲瓏玉石照徹。
“夜蘭姐，你說大熱天的，怎麽穿上這麽厚的鎖子甲？”
當然是為了遮住……夜蘭一頓，茶色的眸子不自然的轉開，浮蕩在手裏的藍色絲線淡淡的跳動了下。
嘖，這個小姑娘，觀察力的確不錯。
自己過於註重掩蓋自身的特質，反倒是忽略了環境帶來的變化。
她散開眼尾嚴肅的弧度，在心裏默默添上幾筆——算是為自己今後的偽裝作出幾分完善。
而後，又聽見女孩清甜的喚。
“夜蘭姐。”
“嗯……”
先前一直著意著自己偽裝中的漏洞，方才忽略了女孩口中三個字。
而現在。
窗外的蟬鳴扯斷燥熱煩悶的空氣，漫長又聒噪的嘶鳴中，女孩溫溫軟軟的語調，似含了一陣清風。
她纖長的睫毛細細棲伏著，聽著短促的風聲劃過耳畔，似入了耳，又似進了她的心。
總之，思緒被這夜蘭姐’這三個字扯成一片空白。
夜蘭姐……曾幾何時，也有人，以這樣的口吻喚她。
在歡笑之刻，在殞命之時。
“夜蘭姐……”她在心裏反覆拈著這道短促的不成句子的詞語，想起那天。
風聲很急、雨聲很大，密密麻麻的石塊扯破暗夜，那句短暫的話，沒來得及念完。
他們，那些肝膽相照的同伴，一個接一個的，倒在了她身邊。
很難想象，同是普通人的他們，是怎樣用那些殘破不堪的肢體、委頓垂落的頭顱。
將她拖舉出深不見底的層巖巨淵？
她僥幸從崩毀的亂石中，撿回一條性命。
可是，有些時候，活下去的，註定背負的更多。記憶加諸於身的痛苦，終是長久攀住了她前行腳步。
一天雨夜，她不堪重負，停留在原地，長久的回望、駐足…
終於，作為‘普通人’的夜蘭還是消散了，她消逝在同伴慘死的夜晚；而另一名幽夜獨行的夜蘭，在與她有契約之交的凝光尋來的那天，重生。
她贈她一支散著靛青色光芒的箭矢，一箭既出，如飛雷，似白虹，貫天的攪動山間的泉水。水花迸濺，散落虹彩點點。
是的，那是神之眼的信號。
於是，她就此發誓。
“我所作的事，絕不應波及普通人，亦絕不會波及普通人。”（1）
自此，天地一渺渺，幽客自來去。
她是夜蘭，是獨行世間、出沒暗夜裏的天地孤客。
是以危險為食，以性命作餌的夜蘭。
“夜蘭姐。”女孩又輕喚了聲，利落甘甜的聲線將她從怔楞的淵海中扯落出來。
夜蘭眼皮折出一彎弧度，淡淡的嫣紅之色蕩在扇形眼尾處，勾出一抹好看的煙影。
眼中有些輕微的刺痛，酸澀的像進了顆石子一般，引得她不適的眨了眨。
“夜蘭姐，你還好嗎？”女孩關切的聲音毫不掩飾的穿耳入心，攪碎了炎夏的燥熱，只留下一點甘甜、清脆、井水湃過的澄亮。
她垂眸，淡淡應了聲，低眼遮住眸裏的情緒，指尖蕩著的絲線倏然散去。
“你很聰明，但是，接下來的事情，還是不要參與了。”
語調非常不客氣，甚至冰涼的有些冷硬。
陸景璃卻毫不在意。
她一看夜蘭的表情，再聯系曾經讀過的角色故事，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為什麽我不能參與呢？”她臉上帶著笑意，提起另一茬，“話說回來，夜蘭姐這次來此，不單單只是為了這場命案吧？”
夜蘭挑眉，淺茶色的眸子微斂。
的確，黃巨賈一案，還牽扯進一些人。
愚人眾。
她正是循著手裏蛛絲馬跡的線索追蹤至此。
下一刻，女孩清甜又可惡的聲音又起。
“容我冒昧猜測一下。”
“夜蘭姐，我猜，你來此地的原因——會不會和黃巨賈口中那塊奇異的石頭，有關？”
【浮世千巖譜·私語】
夜蘭
不要觸碰禁區。
不要嘗試接近謎團。
也不要嘗試…接近我。
停頓了下，又似乎換了種近乎妥協的口吻。
好吧，記住，和我相處時，也不要忘了保持警惕。
夜蘭姐姐，貼貼~（捂住耳朵）
——你
忘了黃巨賈手中石頭的小寶貝快去覆習覆習！！
千巖譜裏也有提過~
不出意外的話，晚上還有一更~沖沖沖！
還有，謝謝寶貝們支持我，愛你們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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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景璃斂了眸，盡量忽略李教頭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
她唇側含笑，望向楊十刃的眼神中，充滿了郎然的笑意。
想必，他很疑惑，她自何處得來的消息吧？
擡手，品了口輕策莊山間雲霧茶，只覺得的口舌中宛然生津。
苦澀後的回味是甘甜的，悠悠的茶香沁滿頰間，讓她想起了適才鐘離先生在她耳邊輕聲低語。
他說，“旅者，雲霧茶清苦回甘，璃月港卻有一品好茶。”
她很是疑惑，歪了頭，鐘離先生哼聲笑開——
“以金錢作底的巖上茶室，可曾聽聞？”
陸景璃很快便心領神會的，將楊十刃和巖上茶室二者關聯起來。
“哈，在你說什麽？”
只聽哐當一聲，是杯盤落地的響動。又是一陣衣服摩挲的聲音。
陸景璃擡眼。
楊十刃臉上五彩繽紛的表情極大程度的肯定了她的猜測。
紅白交雜的一塊，如同一張打翻了顏料的畫布。
他憋了氣，呼哧呼哧吸了幾口，方才穩定自己的氣息。
笑容如常，宛然浮現。
“小姑娘真是天真。一個小小茶室，能有什麽利潤呢？”
陸景璃隨意撥弄了一下紅繩，言簡意賅的重覆：“巖上茶室。若非黃先生觸及了其中核心利益，你們怎會把他驅逐出璃月港呢？”
“而且，我還知道，巖上茶室一月前，換了新的東家。也恰是一月前，你們把黃巨賈驅逐出璃月港。”
她將游戲裏得知的信息，與此刻的消息連接在一起，線索脈絡便格外清晰了。
她也沒耐心和楊十刃打哈哈，直接挑破他隱瞞的事。
“曾經的巖上茶室，名為茶樓，實為賭坊。茶不成茶，反以茶葉的名義，行銷金之事，所以，”陸景璃哼笑一聲，將茶盞遞到嘴邊，一飲而盡，“所以，你的嫌疑排除不了的，楊先生。”
此話一出，楊十刃整個人又是一僵。
手裏握著的細白瓷盞，宛若火炭，炙烤著他的掌心。他眼神嘲弄，唇角的紋路向下撇著，語含警告。
“小姑娘，飯可以亂吃，那可不能亂說。在李教頭面前，定要慎言。”
“好的。”陸景璃應了聲，小酒窩裏粲然生春，“那我鬥膽猜測下？”
“黃先生身負慧名，且擁有強大的吸金能力。在你了解到他賺錢的能力後，起了別樣心思。你想，若是他能為自己賺錢，該多好啊？於是，你刻意設計了一番，先是謀劃與他在某處相遇，而後以自己出眾的社交手腕，讓他成功與你結為摯友。”
“摯友，多好的名頭。你面以兄弟的名義把他納入飛熊商會，私底下，卻讓他呆在自己費盡多年心血創建的茶室——賭場。”
“唔，容我貿然猜測，巖上茶室，就是楊先生您的私產吧？”陸景璃並不認為像楊十刃這樣極具野心的人，甘心作他人的二把手。而且，在寸土寸金的璃月港開下這樣一座‘茶室’，其中也不乏有愚人眾的手筆。
她輕輕呼了口氣，仿佛要把心底所有的猜測盡數傾倒而出。
“至於你們為什麽鬧掰？”陸景璃白皙的指尖點了點漆木幾案，目光透出窗外浮蕩的光華，“以黃巨賈的才智，也不至於會落到人人驅逐的地步…莫非是他發現了你的謀劃，然後，你們的條件沒談攏吧？”
其實，這不是推理，只是她添上想像後，合理衍發出來的故事。
不過，觀楊十刃幾欲將她啃噬殆盡的眼神，她就知道，自己猜對了大半兒。
眼看著笑面虎臉上那雙瞇縫眼，快要凝結成一柄寒刃，她決定，再陰陽怪氣一把。
小心翼翼的垂下眼，貝齒咬住唇角，繃住腮側那顆小小的梨渦，“唉，只可惜，現在的巖上茶室，不屬於楊先生的呢。”
咣當，是水音蕩開的聲音，窗外一只倦鳥停落在荷葉上，又帕沙一下抖開翅膀，空氣中卷攜著荷花渺淡悠遠的香氣。
陸景璃睫毛小幅的抖動著，像是受了驚的幼鳥般，求助的看向在場的另外兩位。她小小聲聲的問：“啊呀，這是可以說的嗎？楊先生不會生氣的吧？”
李教頭把玩本子的手一頓，而後繼續若無其事的勾動起來。
沙沙沙——
修長指尖略略捏著薄薄的紙頁，在陽光下漫不經心的翻動著，看上去既薄且淡。
陸景璃順著他修剪的幹凈的指節朝上看去，從他靜默無聲的眸子中，讀出一絲沈思的意味。
黑沈的、晦暗的，如同蟄伏在永夜裏，一朵無聲靜默的漆蘭，獨自在暗處綻放。
自從她揭破了巖上茶室的隱秘後，李教頭，便一直是這副模樣。
陸景璃低頭，白瓷細膩的腕間，一顆小小的玉石壓住她心裏那點無由的情緒。
燥人的很。
鐘離先生倒是一如往常。
執起茶盞，抿了口茶，鎏金色的瞳孔淺淺瞇了瞇，烏睫漾出散淡的光澤。
“以普遍理性而論，沒有什麽不可說的。可就現在情況而言，最好還是不要說了。”
他轉了下指尖的玉扳指，意有所指。
陸景璃頓了下，烏眸游曳，近距離的觀摩到了楊十刃暴怒的狀態。
他好像真的非常非常生氣的樣子……
額間的青筋寸寸凸起，豆大的汗珠越過他的瞇縫小眼，在他粗短的鷹鉤鼻上彎了一圈兒。
而後，粗大的指頭撩過那截斷掉的眉尾，又轉手摁住氣的發紅的面皮。
果然，笑面虎面上的完美的笑容，要裂開了。
委實說，要讓著老狐貍破功還真是不易。
先是隨口掀了他藏著多年的老底，然後根據那些指向的線索，編出個合情合理的故事，最後接著茶裏茶氣的輸出一通。
她最後的那句，殺傷力無疑類似於現實世界紅遍網絡的那句。
“哥哥，我這樣抱著你，姐姐不會生氣吧？”
陸景璃覺得自己還沒有學到精髓，那楊十刃胸口狠狠起伏了幾下，又奇跡般地平靜下去。
“小姑娘編的故事很是有趣，我為何生氣？”他的聲音是繃著的，斷尾處的眉毛高高擰起，“我只是覺得，三碗不過崗的田鐵嘴先生後繼有人了。”
那敢情好。陸景璃看了眼鐘離先生，墨瞳飛快閃過一絲笑意。
“篤篤——”
是指節敲擊漆木桌面發出的悶聲，李教頭屈起的指節擦過桌面，帶出道破碎的光影。
他不緊不慢展了本子，說。
“去年六月，黃巨賈與你在琉璃亭結識，並拜入飛熊商會；去年八月，飛熊商會盈利近超上半年之數，黃巨賈在商會裏的地位極速攀升；去年九月，你借口業務調整之故，把他調去巖上茶室，為你經營賭坊；今年海燈節，巖上茶室的收益翻了四分之一，你很滿意，在璃月港最繁華之處為自己置了宅院；今年六月，巖上茶室卻意外出現巨大的虧損，甚至換了新的東家，黃巨賈也因此被你記恨，排擠入輕策莊。”
平淡的語調，幾乎把他極力隱瞞的秘密盡數勘破，就連所有的時間線也一一對得齊整。
李教頭闔上自己的本子，略略擡起黝黑的眸，輕嗤：“夠了麽？”
楊十刃終是卸了氣，肩膀微微落下，像是一直鬥敗了的熊。
“賢弟的確很厲害，這樣的細微密事都查的一清二楚。你說的不錯，將黃巨賈排擠出之事，的確是我有意為之。”
他垂落在錦袍邊的手一下子收緊，腦海裏飛速交織著憤恨的情緒，“是他，是他讓我多年的心血盡付東流，我沒要他性命已是好極。”
李教頭眉頭微展，語氣平淡無波，他把本子挑在指尖上，像是在把玩骰子一般。
“方便告知，你們之間的恩怨嗎？”
楊十刃的表情莫名有些抗拒，唇角的笑紋早已垂落成水平直線。他小小的眼睛瞇著，裏面交織著淡漠又涼薄的冷意。
此刻，是卸了偽裝後的他。不是人人敬畏又害怕臣服的笑面虎 ，而是，楊十刃本人。
楊十刃，生來噬人。
他舍去曾經，為自己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便是秉著這樣的人生信條。
沈默了下，又漠然屈指搓了搓眉尾，喉管中洩出的一陣長音。
“請問，你的問題與案件有關麽？涉及隱私，恕我不便回答。”他輕輕呵了一氣，“再說，我恨黃巨賈，你們憑什麽認為，我願意配合你們的調查？”
語氣夠冷硬，也夠無癩，偏生挑不出什麽毛病，這種人，一旦以自己的真實面目示人之後，便再難撬動他真正的情緒了。
陸景璃心下長嘆，垂眸勾著腕間的小玉，緩緩思索著。
誰知，一道同樣冰冷的聲音散入燥熱的空氣中。
“嗯，無妨。你現在可以走了。”
陸景璃不解，對上李教頭似笑非笑的雙眸，心裏又是一錯。
只見，他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些，宛然滲透進一絲星光似的。
漆黑的瞳眸慢慢散開，轉而替之的是，茶色的青綠。
恍若空山碧璽，雲霧繚繞中的一抹晶瑩剔透的湖綠。
幽夜之中，一朵蘭花驀然盛開。
確認楊十刃的背影完全消逝在山水插屏後，李教頭方把目光淡淡收回。
“篤。”
見陸景璃還撐著下巴發呆，她漫不經心的敲了下桌子。
“嗯？李教頭。”
陸景璃驚了下，腕間的玉石也隨著小小的向外蹦了幾分，她輕輕捏了指，覺得李教頭下一個，審的就是她。
果然，只聽的淡聲一笑，面前人的氣息倏然一變。
渾厚可靠的氣息散去，幽幽的冷香充斥在整座茶室內。
她遲疑的擡起烏眸，恰好，對上一雙宛若幽蘭般的眸。
眸子灑入了萬千日影，如絲線勾纏般的目光，緩緩在陸景璃臉上一點點移動著、一寸一寸審視著。
窗外，蟬鳴倦倦，薄薄樹葉蜷著圓窗上的竹簾，濾過炎天的燥熱。
李教頭茶色的瞳孔中，分割出一條明暗交界的弧線，便在這般無聲的靜謐中，她薄唇輕啟，換了個語調。
“說吧。”
簡短有力二字，足以剃去陸景璃腦海裏所有瑣碎的想法。
她泛了泛睫毛，腮邊的小酒窩旋的更加深了些，是近乎歡欣的情緒。
“夜蘭，你好呀。很高興見到你。”
音色清甜而脆，像是湃過井水的西瓜。
夜蘭垂頭勾了下唇，眼神瞇了瞇，語氣有些危險。
“你是從何知道我的存在，又從何辨出我的偽裝，你知道，什麽是禁區嗎？”
她手上的本子隨意轉了一圈，淡藍的光暈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冰藍色的骰子。
絲絲縷縷的水線，來回勾纏著，無聲的蕩在陸景璃臉側。
她微微一怔，擡眼。
卻瞥見疊在夜蘭眼裏的，盡是是冷漠戒備的光影。
涼意在她淺茶色的眸中沈浮飄搖，指尖的水線來回扯動著，將她冷玉質地般的嗓子，襯得更加薄涼。
“若是，你不給我一個合理的交代。也休怪我……”
她話並未說完，可銳利鋒芒的眉眼，也洩露出幾分情緒。
陸景璃抿了抿唇，細白的牙齒反覆碾磨著一處。其實，在逼問楊十刃時，她也做好了被夜蘭盤問的準備。
畢竟，從她的角度看去，自己所知所能的，委實是太過可疑。
知道巖上茶室是賭坊便也罷了，胡編亂造的瞎猜瞎猜出楊十刃幕後的身份……嗯，也能曲解為她機智聰慧，狗屎運極好。
但知道夜蘭的真實身份……
她能說，她們曾經一起在層巖巨淵中出生入死？然後自己費盡了原石，在游戲外抽到了她。
她能說，自己閱讀了她的角色故事，做了她的傳說任務，知道她向來來去隨心，偽裝自如？
她能說，自己知道，她總是在暗夜裏獨行、沈默的守護璃月？
她什麽也不能說。
陸景璃解嘲的想著，清澈的眸光中罕見的露出一點無措。
求助的目光看向帝君，他還是那副懶散的模樣，捧著瓷白的茶杯，一點點啜飲著。
看來，先生對於自己‘社會廢人’的身份適應的極其良好。
無奈的慫了下鼻頭，陸景璃在心底輕嘆，語調中卻潛入一點陽光。
她說。
“夜蘭，還記得你先前給楊十刃介紹我的時候嗎？”
夜蘭長眉一挑，冰藍的絲線順勢一動，將她牽進回憶。
她記起了。那時，她給了這姑娘一道暗示，讓她出言把嫌犯留在現場。
其實，這點暗示，小姑娘能否讀懂她不甚在意，甚至，將嫌犯淹留在場的決定，也是得了某人的囑托。
而她，不過順手施為罷了。
誰知，那個小姑娘一舉讀懂了她的意思，還一來一往和她打了個完美的配合。
於是，她起了點愛才之心，對她說。
‘小姑娘，不錯啊，要不然之後來我們總務司做事？’
‘唔，我讓你跟著夜蘭。哦，你可能沒聽說過，她可是我們總務司一頂一道好手。以後讓她查案時帶著你，一定收獲頗豐。”
夜蘭輕咳了聲，眸子中罕見的垂出點懊惱的情緒，壓迫的目光散了些——
“從那時起你就開始懷疑我了？”
“呃，也不是吧。”陸景璃小小噎了聲，甚至還好奇的彎起手指，觸碰了下蕩在她身邊的絲線。
哇塞，水凝結成的絲線，簡直是夏日裏祛除炎熱的神器啊。
這般想著，她把整只細膩白皙的腕沁了進去，紅繩濕淋淋的搭在她的腕邊，像只蘸著水花歡快玩耍的幼鳥。
渾然不怕，那是威脅她性命的東西？
夜蘭幽暗的眼神轉了一圈，眸中疑問的弧光甚為分明。絲線拉扯間，陸景璃小小‘啊’了聲。
輕易讀懂了夜蘭藏在幽眸中無聲的詢問。
其實不怕，不若說她很確信，夜蘭她，絕不會隨意傷害無辜之人的性命。
於是，腮邊的小酒窩蘸著點水花，耿直的大實話從清澈的嗓間流出。
“從見到你開始，我就開始疑了你的偽裝。”
夜蘭扯了扯唇，眼角微垂，默不作聲地打量起了自己。
肩膀墊高，聲線拉厚，衣著嚴整，妝扮自然，著實沒查檢出什麽問題。
“為何？”她卷了指尖的絲線，冰藍色的線頭一縷縷從女孩臉側收回，纏上藍盈盈的骰子。而後她繃著臉問，“有什麽破綻嗎？”
陸景璃搖頭，捺在眼中的情緒愈發湛然清淩。
“沒有破綻。”
“只不過是，常識而已。”她笑著點動天上的烈陽，陽光穿透她白皙的指尖，將腕子加上的玲瓏玉石照徹。
“夜蘭姐，你說大熱天的，怎麽穿上這麽厚的鎖子甲？”
當然是為了遮住……夜蘭一頓，茶色的眸子不自然的轉開，浮蕩在手裏的藍色絲線淡淡的跳動了下。
嘖，這個小姑娘，觀察力的確不錯。
自己過於註重掩蓋自身的特質，反倒是忽略了環境帶來的變化。
她散開眼尾嚴肅的弧度，在心裏默默添上幾筆——算是為自己今後的偽裝作出幾分完善。
而後，又聽見女孩清甜的喚。
“夜蘭姐。”
“嗯……”
先前一直著意著自己偽裝中的漏洞，方才忽略了女孩口中三個字。
而現在。
窗外的蟬鳴扯斷燥熱煩悶的空氣，漫長又聒噪的嘶鳴中，女孩溫溫軟軟的語調，似含了一陣清風。
她纖長的睫毛細細棲伏著，聽著短促的風聲劃過耳畔，似入了耳，又似進了她的心。
總之，思緒被這夜蘭姐’這三個字扯成一片空白。
夜蘭姐……曾幾何時，也有人，以這樣的口吻喚她。
在歡笑之刻，在殞命之時。
“夜蘭姐……”她在心裏反覆拈著這道短促的不成句子的詞語，想起那天。
風聲很急、雨聲很大，密密麻麻的石塊扯破暗夜，那句短暫的話，沒來得及念完。
他們，那些肝膽相照的同伴，一個接一個的，倒在了她身邊。
很難想象，同是普通人的他們，是怎樣用那些殘破不堪的肢體、委頓垂落的頭顱。
將她拖舉出深不見底的層巖巨淵？
她僥幸從崩毀的亂石中，撿回一條性命。
可是，有些時候，活下去的，註定背負的更多。記憶加諸於身的痛苦，終是長久攀住了她前行腳步。
一天雨夜，她不堪重負，停留在原地，長久的回望、駐足…
終於，作為‘普通人’的夜蘭還是消散了，她消逝在同伴慘死的夜晚；而另一名幽夜獨行的夜蘭，在與她有契約之交的凝光尋來的那天，重生。
她贈她一支散著靛青色光芒的箭矢，一箭既出，如飛雷，似白虹，貫天的攪動山間的泉水。水花迸濺，散落虹彩點點。
是的，那是神之眼的信號。
於是，她就此發誓。
“我所作的事，絕不應波及普通人，亦絕不會波及普通人。”（1）
自此，天地一渺渺，幽客自來去。
她是夜蘭，是獨行世間、出沒暗夜裏的天地孤客。
是以危險為食，以性命作餌的夜蘭。
“夜蘭姐。”女孩又輕喚了聲，利落甘甜的聲線將她從怔楞的淵海中扯落出來。
夜蘭眼皮折出一彎弧度，淡淡的嫣紅之色蕩在扇形眼尾處，勾出一抹好看的煙影。
眼中有些輕微的刺痛，酸澀的像進了顆石子一般，引得她不適的眨了眨。
“夜蘭姐，你還好嗎？”女孩關切的聲音毫不掩飾的穿耳入心，攪碎了炎夏的燥熱，只留下一點甘甜、清脆、井水湃過的澄亮。
她垂眸，淡淡應了聲，低眼遮住眸裏的情緒，指尖蕩著的絲線倏然散去。
“你很聰明，但是，接下來的事情，還是不要參與了。”
語調非常不客氣，甚至冰涼的有些冷硬。
陸景璃卻毫不在意。
她一看夜蘭的表情，再聯系曾經讀過的角色故事，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為什麽我不能參與呢？”她臉上帶著笑意，提起另一茬，“話說回來，夜蘭姐這次來此，不單單只是為了這場命案吧？”
夜蘭挑眉，淺茶色的眸子微斂。
的確，黃巨賈一案，還牽扯進一些人。
愚人眾。
她正是循著手裏蛛絲馬跡的線索追蹤至此。
下一刻，女孩清甜又可惡的聲音又起。
“容我冒昧猜測一下。”
“夜蘭姐，我猜，你來此地的原因——會不會和黃巨賈口中那塊奇異的石頭，有關？”
【浮世千巖譜·私語】
夜蘭
不要觸碰禁區。
不要嘗試接近謎團。
也不要嘗試…接近我。
停頓了下，又似乎換了種近乎妥協的口吻。
好吧，記住，和我相處時，也不要忘了保持警惕。
夜蘭姐姐，貼貼~（捂住耳朵）
——你
忘了黃巨賈手中石頭的小寶貝快去覆習覆習！！
千巖譜裏也有提過~
不出意外的話，晚上還有一更~沖沖沖！
還有，謝謝寶貝們支持我，愛你們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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