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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霭(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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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霭(2)

“江在水親啟:

小友,見字如面。

事出緊急,恕在下以這種方式與你進行說明。

雍都事態不好,皇帝已死,容承鏞作為新帝繼位,順勢讓四大門派在場之人做了見證。

丞相夫婦已身亡,白烏安重傷,被游與明勉強救回來;你我二人離京時,他尚未清醒,但已被他二哥護在了自己府中。

另:白二早有官職在身,然容承鏞也給了白鴻一七品官職,這兩人大約之前便有了合作。

此事與風襲玉有關,插手皇朝事,他反噬不小,我送你到白鹿門後,會去雲緋樓找他。

至於你的朋友,他們都無甚大礙。

接下來,我要交代與你相關的事。

若我沒有猜錯,珚玉裏封印了兩份記憶。

我找到了自己的東西,不能久留,你恢覆記憶後,也不可離開宿雲館。

館中的布置借了一份“後手”,你當知道,醒來後,望能盡快動用它,來找我們。

靜候佳音。

霧霭山川

祝江臨”

江在水摩挲著信紙,將寥寥幾句話看了又看。

雍都會出事,她猜到了,但沒想到會鬧這麽大,更沒想到風襲玉會插手,讓事情被推進到這個地步。

至於那些人的生死……

千年記憶裏走一遭,這些相處了不到一個月的人,在她這裏就只剩一個很淺的影子。

塵禍兩百年,無辜橫死的百姓何其多,就算如今重傷的白烏安躺在她面前,她也只能道一聲“可嘆”。

她重點在“皇帝已死”四個字上停留了一陣,有些憂心太虛大陸的局勢會有所動蕩。

但也僅限於此了。

皇家那些事還是交給四大門派的掌門人操心吧,江在水的視線向下移。

她很牽掛游與明的情況。

阿弋的識海內封印著【靈知】,路雲霽拿靈因借力開啟寥寥,勢必會動及白澤殘魂,風襲玉自己都遭了反噬,誰知道還能不能護住她。

不過既然祝江臨說沒事,那也只能相信他了。

“此事與風襲玉有關”的“此事”又是指什麽?不會是皇帝和丞相夫婦的死亡吧?

江在水皺著眉沈思,既想不到這三人有什麽值得風襲玉冒著反噬風險殺的價值,也想不通“反噬不小”是該有多嚴重。

雖說神仙不得入世,但塵禍期間他們插手人類生死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總不至於過了千年規矩都面目全非,殺了三個人類就要被天道追著劈吐血吧?

她把信紙放在一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小口地抿,任微苦的澀味與清香一起在口腔內散開。

雍都的事,祝江臨交代的細致,可寫到她的事時,就含糊了許多。

江在水斂著眉眼,想,是因為要防備白鹿門的人嗎?

若是如此,他應該有更保險的手段才對,寫成這樣別人確實是看不明白,可問題在於——

她也看不懂。

所以,“後手”是什麽?

江在水嘆了口氣。

雖然知道現在與祝江臨他們匯合才是正經,但她的確完全不記得他們有準備什麽後手啊。

祝江臨既然這麽寫,就應該有他自己的理由。江在水把茶杯放下,又拿起信紙逐字逐句地讀。

珚玉裏封印了兩份記憶,而他找到了自己的東西。

這話中的暗示明顯,旁人來看可能還要猶豫一下,江在水卻知道,他是在說,珚玉裏的記憶就是他的最後一份記憶。

而他曾和自己說過,他的最後一份記憶,就是塵禍時的記憶。

這部分的第三句話前後照看,祝江臨找到了記憶,因此“不能久留”,她恢覆了記憶,也不能離開宿雲館。

只是在她看來,自己的記憶並沒有任何問題,雖然最後設下三大陣法惹來了天罰,但罰都罰過了,也就沒必要瞞著天道了。

等等。

江在水動作一頓。

“瞞著天道”?

她抓住這一線靈光,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紙邊。

現在,對千年前的始末,她只有一件事還不知情。

——她到底是怎麽“死而覆生”的。

風淵還是只小黃鳥的時候,就學會了一個道理。

在這個沒有輪回的世界,死亡,代表著魂魄不日便消散於天地之間,絕無覆生的可能性。

唯一的例外,只有鳳凰。

不死之鳥,神格為【涅槃】,即使身死,只要魂體能夠在四十九日內回到赤谷,熬過鳳凰火的淬煉,便可重塑血肉,浴火重生。

“不會吧……”江在水忍不住喃喃,但當她就要捅開腦海中那層窗戶紙時,心中忽然狠狠一悸。

與此同時,天邊傳來一聲似有似無地悶雷聲。

江在水身軀驟然一蜷,一手按著心口,一手死死抓著那張薄薄的信紙,耳邊鼓雷般嗡響。

心跳仿佛要撞破肋骨掙出胸膛,她小口喘息著,默念清心訣轉起心法,將雜念扔出腦海。

半晌,心跳終於緩了下來。

江在水手哆嗦著端起茶,不顧灑出來的幾滴茶水,一口氣灌下了肚。

山頂氣溫低,茶水從火靈釜中倒出來這麽久,已經涼透了。

她被涼茶從五臟六腑走了個遍,從瀕死般的恐懼中緩過神來,吐出一口濁氣。

江在水心有餘悸,隱約察覺出什麽,逼著自己平心靜氣——好像目不斜視地走一條兩邊滿是誘惑的獨木橋——她拿起紙筆快速寫下幾個字,然後撂筆閉上了眼。

再睜開眼時,她眼中出現了些許迷茫。

她給自己下了【不知】咒。

這是一個千年前的常用咒術,作用,是讓人忘記一些事情,只有施咒者允許時方可想起。

江在水看了一眼桌上放著的紙,上面潦草寫著一句話:

“兩份記憶之差是祝江臨躲避的原因。”

她若有所思地用指尖在那個“差”字上畫著圈。

【不知】覆蓋了她心悸前的所思所想,但她還記得自己差點招來天罰,因此試探地十分謹慎。

隨即,她意識到一個問題。

如果說祝江臨躲著天道,是因為恢覆了記憶,而這份記憶的重點在於塵禍最後的一段。

那她為什麽和他“不能久留”相對應的“也不可離開宿雲館”?

且不說她本就沒有那段記憶,剛剛的警告也明明驗證了一件事——這間屋子,根本沒有屏蔽天道的功能。

是祝江臨布置的東西被白鹿門的人破壞了?還是……

江在水目光緩慢地描摹過整間外屋,又站起身,繞過屏風進入內室。

她將內室打量了一邊,最後將視線定格在那張床上。

——還是,另有緣由呢?

修長有力的手扶住床沿,猛一用力,竟硬生生把整張床鋪擡了起來。

若是個凡人在這,怕是要驚掉下巴——那可是尋常三四個男子一起才能搬動的拔步床!她看著不過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毫不吃力似的就擡了起來?

江在水倒沒覺得多沈,但很可惜,她掃過床鋪之下,並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痕跡。

她把床放下,拍拍衣裳,往後一仰躺進了床裏。

繡著雲紋的織錦衾光滑而柔軟,江在水心情不太好,無意識地用臉蹭了蹭。

房內沒什麽能藏東西的地方,祝江臨要她找他,大概率是留下了什麽空間卷軸,但他又說“借了後手”。

什麽東西可以被他借來這麽用呢?

又是什麽東西可以承載這份“後手”呢?

江在水闔上眼皮,放開靈識。

屏風?香爐?還是外屋那把椅子?

靈識的觸角把屋裏翻了個遍,依舊毫無所獲。

江在水有些煩躁,還夾雜了些許不安。

祝江臨讓她盡快動用後手,可話都不說全,她要怎麽用?

她也想過直接用空間卷軸去找他們,但她並不知道他們的準確地點。至於雲緋樓?想也知道那只是個障眼法。

不對。

江在水終於想起來,她現在沒有空間卷軸。

塵禍後的卷軸已經是無價之寶,而風襲玉給的那幾張卷軸,都被她收在儲物袋裏、讓游與明幫忙拿著。

沒有空間卷軸,但她有一個比空間卷軸更厲害的東西。

——生長符。

她將生長符從儲物指環中取出來,無不遺憾地想,可惜這裏沒有傳送用的符咒。

三張生長符,其中一張已經變成了黃綠色,正是那張被追回的防守符。

這三張符固然難求,於今卻無甚用處,江在水心不在焉地背記著上面的符文權當打發時間,心思卻不知飄到了何處。

等她把心神收回,打算收起符再好好找找時,卻突然發現了些不對。

這三張符的顏色,是不是變翠了些?

江在水眼眸微瞇,收起了另外兩張,只留下防守符放在儲物指環外。

片刻後,她取出收起的兩張符。

有了對比,就能很明顯地看出顏色變化了。

防守符幫她攔下了元嬰修士的一擊,變成了黃綠色,此時再看,顏色卻又向著草綠色逼近了。

生長符只能吸收“同類”的靈氣,它這個反應,說明同一空間裏有符咒或法器存在,距離還很近。

江在水從床上一躍而起,把符咒收起來,開始仔細摸起自己的床鋪。

床頂上?沒有。枕頭下?沒有。床墊夾縫?沒有。

江在水直覺自己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在床邊打了個轉,甚至想把枕頭摔開看看裏面是不是空心。

她又癱回床上,裹著織錦衾左右翻騰了兩下。

在哪呢?

她像是卷紙邊一般,撚了撚織錦衾。

而後她手指一僵。

江在水手忙腳亂地從織錦衾裏掙出來,把它鋪平,糾結了下,開始動手拆線。

——三卷空間卷軸被她從棉花夾層裏掏了出來。

江在水無端怒從心頭起,心說原來這“後手”指的居然是那三張生長符?還要借它尋寶似的找卷軸?祝江臨腦子沒問題吧?!這誰能想得到!

遠在天邊的祝江臨打了個噴嚏,納悶地用指節抵了下鼻尖。

他想起什麽,轉頭看向霧霭山脈的方向。

已經近兩個月了,也不知那小丫頭醒沒醒。

他借了風襲玉留給江在水的後手卷軸,放進了那被織錦衾裏,又在衾上用特殊手段寫了“霧霭禁地”四個字,只要她用靈識找一找,就能發現卷軸和目的地。

為防意外,他還多放了兩本。

偏偏就是沒用靈識找過床鋪的江在水火冒三丈,認為三本空間卷軸的餘量,根本就是做實了他打算用其“獻祭”給生長符的事實。

至於她為何沒用靈識找過床鋪?

因為靈識和眼睛區別並不算大,只是對靈力波動更敏感,若是床上有什麽異樣,她離得那麽近,靈識範圍擴散出去時就足夠掃過了。

誰能想到有龍暗戳戳地在表面寫了四個字,還用特殊手段隔絕了對織錦衾內部的窺探呢?

兩邊思路完全不一致,好在最後找到了空間卷軸。

江在水雖沒看到織錦衾上的留字,卻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她看到“霧霭山川”時,就基本明白下一步該去何處了。

多虧龍神大人心思慎密,一處暗示不夠,還要在落款上做點手腳——雖然這進一步“證明”了他缺大德的尋寶小游戲設計。

醒來之後統共在白鹿門沒坐夠一天,便要提腳跑路,江在水懺悔了一番,然後毫不猶豫地收拾好東西,用靈力點了卷軸。

空間卷軸一閃,漂浮於空中,映照出方圓五百裏的地形。

江在水把自己所處之地放大再放大,最後點上了霧氣繚繞的那座山頭。

東望山。

早被龍神註入過氣息的卷軸上出現一道空間裂口,霧霭禁地溫和地接納了它,悄無聲息地瞞過了滿山的守衛。

江在水不知其具體運行方式,但她相信祝江臨,於是也不加猶豫地鉆了進去。

空間裂縫接納一個人後迅速縮小,卷軸燒了起來,轉眼化作飛灰消失在潔凈無塵的房間內。

宿雲館內空空蕩蕩,床上的人與雲紋織錦衾一並消失不見,桌上幹幹凈凈,用過的茶杯還放在桌邊,香爐中的安神香卻已不再飄向屏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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