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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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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12)

自在閣的天字號客房,窗明幾凈,下午的陽光和著微風悄然鉆進屋內。

“……總而言之。”游與明也倒了杯果茶,喝了一口,道:“最後小公主說要等人,我們就假意告辭躲在了一旁,看見她被一個白色長衫的青年人接走了。”

茶杯落在木桌上,“叮當”一聲,“今日聽你這麽說,我猜,那人可能就是你師父。”

“我師父,帶人家小公主偷跑出宮?”江在水一手撐著桌,手指將桌面敲得“噠噠噠”響,覺得這事兒怎麽聽怎麽玄幻。

難道是老樹要開花?

游與明不知道她腦袋瓜裏在想些什麽大逆不道的東西,只推測道:“所以我覺得,你師父不一定對神獸之事一無所知,他很可能也是沖著這個來的雍都。”

師父就在大隔壁坐著,江在水不好亂說,只悄悄擡眼看了看談話前貼上墻的隔音符。

而後她輕咳一聲,問道:“既然小公主可能與白澤有關,你說她見了你就莫名覺得親近,又是怎麽回事?”

“不知道。”游與明無所謂道:“總歸身邊一龍一鳳都沒覺得我不對勁,風襲玉隔老遠就能聞著白澤味,我要真和神獸有什麽關系,他肯定不會不說。”

倒也是。江在水點點頭,“風老板對容尋雙是怎麽猜的?”

“他說容尋雙魂魄裏可能融了白澤殘魂。”游與明皺著眉,一副“我只是覆述其實自己也沒聽懂”的模樣,“但容尋雙怎麽會和白澤扯上關系?”

江在水跟著她苦思冥想片刻,兩人都沒想通,最後達成共識——不論如何,皇宮裏的秘密顯然比他們想象的要多,得找機會一探。

“我今晚就去。”江在水一錘定音:“你就在客棧休息吧。”

游與明想了想,最後點頭道:“讓風襲玉陪你一起去吧。”

江在水聽她這使喚小二的語氣,有些好笑。

她揶揄道:“怎麽,你讓他去他便去,這鳳凰竟成了你家打手了?”

游與明輕輕勾了下唇角:“把柄在我這裏,他不去也得去。”

“什麽把柄?”江在水好奇。

游與明遮掩著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笑:“告訴你了就不叫把柄了。”

江在水還要追問,游與明卻擺手送客了。

“既然今晚要去皇宮一探虛實,現在就回去好好養精蓄銳吧,別在我這兒耗著了。”

她推著江在水的肩將她向門外送,江在水其實精神得很,但看她已經明顯面有倦色,便沒再多說,順著她的力道到了門口。

“你真沒問題?”江在水站在門口,最後問道。

游與明揉了揉額角:“沒事,我自己的身體我還不清楚嗎,睡一覺就好了。”

江在水其實更想讓她去醫館看看,但想到醫館就是她家開的,她若是不想就醫,硬拉去了也沒用,便作罷了。

江在水回了房,收拾了一番東西,無事可做,便也躺在了床上閉目養神。

自在閣確實不愧是雍都有名的客棧,天字號房裏的床鋪又大又軟,人一躺上去,渾身上下都不自覺地卸了勁兒。

如今是夏日,閣外青楊枝葉繁茂,風吹動樹葉摩挲,沙沙作響。

江在水沒關嚴窗子,伴著清風聽著響,頗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閑的閑適感。

神養著養著,也漸漸有了睡意。

徹底沈入睡夢前,她迷迷糊糊想起,應當再去找師父問問容五之事的。

……醒來後再去吧。

——

“醒了?”容承鏞很是無奈地看著揉眼睛的白烏安,小聲道:“你再晚些起,博士的課都要講完了。”

白烏安從立著的書上悄悄探出去一眼,見博士未曾註意這邊,又把頭縮回來,嘟囔:“老頭講話忒催眠,我來就是給他面子了。四哥,什麽時辰了?”

容承鏞看了看日頭,回道:“快了。你再忍耐會兒,今日是覆學第一天,爭取別惹事,回去能少一頓批。”

反正都是要聽訓,多一頓少一頓也沒差。

白烏安撇撇嘴,到底是聽進去了,沒再拉著容承鏞說小話。

他安生了,博士卻不打算放過他。

博士姓懷名方,字子規,在國子監待了幾十年,資歷比如今的祭酒還老些。[1]

老博士桃李滿門,雖無官職,在朝中卻頗有聲望。整個國子監,沒有他老人家不敢規勸的學生。

畢竟資歷擺在那裏,國子監敢在他面前造次的學生也不多——君不見祭酒見了他都得恭恭敬敬行禮,萬一被懷博士惦記上了,未來官場上盯著你參的人都得多上一茬。

也就白家三少爺,既不打算為官,也不打算維護自己名聲,入學這兩三年天天同老人家鬥智鬥勇,氣得老博士整個人都年輕不少。

老博士早盯著他呼呼大睡了,如今見他醒了,故意清了清嗓子:“……詩曰,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2]

白烏安未及冠,還不曾有表字,懷子規便叫他名字:“烏安,你說說,什麽叫‘靖共爾位,好是正直’?”

白烏安正托著下巴走神,眼神定在窗外沒動,容承鏞心中一嘆,知道他這一頓批是躲不掉了。

……不過他多被教育教育,倒也挺好。

“烏安?烏安?”懷子規擡高音量叫了兩聲,最後吹胡子瞪眼喊道:“白烏安!”

“啊?”白烏安轉了頭,笑嘻嘻道:“博士您叫我?”

懷子規年輕時也帶過不少刺頭,不跟他計較裝傻充楞這點小事。只摸著胡子訓道:“師長叫你,你怎得不起立?”

白烏安順從起了身。

懷子規滿意地點點頭,重覆了一遍問題。

“敬供爾衛,好是正直?”白烏安聽都沒聽過這句話,胡編道:“尊敬地供奉你的護衛,覺得他特別正直。”

“胡說八道!”懷子規氣得抄了戒尺就要打人:“你究竟有沒有聽過老夫講學!”

“那您不是看著我趴桌上睡覺的嗎!”白烏安才不站著挨打,扭身就跑。

他雖不曾習武,到底是個十五歲的少年,腿腳比老博士靈便不知多少,一蹦一跳就躍到了隔壁過道。

老博士隔著一張長桌,恨鐵不成鋼:“不知為不知,你既沒聽課,哪裏來的底氣如此理直氣壯亂編!”

白烏安在桌子那一邊高枕無憂地勸:“我錯了,我不該亂說。您說和我較什麽真,又不是不知道我什麽貨色,仔細別氣壞了……”

“你是什麽貨色?!”老博士猛地提高了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你是我懷方的學生!老夫在一日,便管你一日,和你較一日的真!”

白烏安不說話了。

整個學堂落針可聞,學生們習以為常地假裝低頭讀書,誰也沒敢在這時候插話。

兩人對峙半晌,白烏安終於低了頭。

他軟了語氣,道:“我錯了我錯了,您別氣,我讓您管。”

小少爺挽起袖子,把手一攤:“來來來,您打,我不躲了。”

“你當老夫真要打你?”老博士瞪他一眼:“回去坐著,好好聽。”

“哎。”白烏安又擺上笑臉,“謝博士。”

老博士看他落座,背著手在教室中踱步:“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這就是說,你這個君子啊,莫要總貪圖那安逸,當恭謹對待本職,追求正直的德行,如此,神明聽到這一切,就會賜給你鴻福祥瑞……”

說誰是君子啊,老頭。

白烏安撐著下巴,眼神虛虛落在攤開的課本上。

“……神莫大於化道,福莫長於無禍……”

他聽著老博士拖的長長的尾音,聽著最後一聲“散學”,與同窗一起作過揖,趁老博士被圍著請教,從後門一溜煙跑了。

“烏安!”容承鏞慢一步追上他,有些好笑:“你跑這麽快作甚。”

“跑的再慢點就被老頭碾上來了。”白烏安回頭張望一番,確認老博士分身乏術,便放緩了腳步等他。

容承鏞快走兩步與他並肩,勸道:“你總歸還是學些東西好,你爹畢竟是丞相,就算你執意不入官場,將來若是你二哥同你論及政事,你也能幫扶一二。”

“他怕是找個乞子談心也不會找我論政。”白烏安嗤笑一聲。

容承鏞便也不再說什麽。

兩人聊著些雜事,一起出了學堂,容承鏞看著周圍人漸漸分流變少,終於道:“烏安……我有些事想問你。”

“你說。”白烏安轉頭看他。

容承鏞似乎是有些猶豫,措詞片刻,才道:“你和江在水熟嗎?”

白烏安楞了下,不知他怎麽突然問起這個:“還行吧?怎麽了四哥,你是有什麽事要她幫忙嗎?”

天家的皇子找修士幫忙……能是為了什麽?

此人不願意學四書五經,在這些事上卻是敏銳得很。

容承鏞知道他聰明,不動聲色地將話音往外轉:“的確是有些事想問問她。”

白烏安笑道:“什麽事連懷博士都解答不了,還得讓你去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不是詩書禮義、算學春秋,懷博士自然解答不了。”容承鏞苦笑道:“烏安,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但這事哥實在不好同你說,只能告訴你,這事和我母後有關。你若能幫,就幫幫哥吧。”

容承鏞改了自稱,語氣裏甚至帶上了些懇求。

白烏安最受不了親近之人對他低聲下氣,連忙答應:“四哥你別這樣,就一件小事,我沒多想。我回去就幫你同江在水說。”

容承鏞稍松了口氣,又道:“我到底是皇子,私下聯系四大門派中人不算妥當,此事還請你莫要同旁人說起。”

“當然,你當我是什麽人。”白烏安拍著胸脯保證:“我誰都不會說的!”

容承鏞終於笑道:“那就多謝你了。”

“不謝不謝。”白烏安搖了搖頭,又好奇道:“四哥,你能不能稍微多告訴我些,是故皇後給你留過什麽話嗎?”

容承鏞了解他性格,若不交代清楚,怕他是要時刻惦記著,說不準哪次喝醉了酒便要說漏。

若非他身處宮中,行動受桎,實在難以輕易與躍玄觀之人打好關系……

容四心中暗嘆一聲,沈吟片刻,終於道:“你不是喜歡喝酒嗎?走吧,且去無拘酒樓要個包廂,我再慢慢同你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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