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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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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9)

祝江臨當然不是為了尊老愛幼、避開江照然才提出分道揚鑣的。

雖說若真講尊老愛幼,他大概是去“愛幼”的那一位。

他看著馬車遠去,繞了個圈,輕輕一跳便躍過了宮墻。

——進宮遛這麽一圈,足夠他記下皇宮前朝大概的防衛圖了。

有意思的地方在於,這前朝防衛力量不只是以皇帝所在的寢宮為圓心,向四面依次減少,而是有兩個力量集中點。

這另一個多出來的點,不巧,就是那所謂的“龍塔”。

“什麽破塔,也配冠個龍字。”祝江臨低笑一聲,語氣裏盡是嘲弄。

“你大神獸銷聲匿跡千年了,還指望別人誠惶誠恐供著?做夢去吧。”另一個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祝江臨卻不顯意外,他轉過身,看著那一身紅袍坐在宮墻上的青年,淡淡道:“你這話,倒像是被踢出神獸之列的喪家犬說的。”

風襲玉從宮墻上一躍而下,冷哼一聲,回道:“小爺這叫見識廣博了解千年變遷適應當下環境,誰跟你似的,老古董。”

“而且。”他沒忍住,又懟道:“爺是高貴的禽類,平素在天上飛的,落地要踩著梧桐葉的,爺不、染、纖、塵,喪家犬不歸爺管。”

禽類神獸,總是對自己的種族有一種不可侵犯的、莫名其妙的自豪。

並且嘴皮子十分利索,別人說一句他能頂十句。

祝江臨不接他茬兒,直接問道:“你來幹嗎?”

便見不染纖塵的鳳凰大人往那墻上一靠,痞子似的一笑:“小爺當然是看戲來了。”

這角落能被他倆翻進來,自然是不常有人經過,荒蕪得很,也不知多久沒打掃了,墻面絕對算不得幹凈。

祝江臨不由多看一眼,發現這騷包鳳凰在身上覆了一層極薄的靈力,楞是沒讓自己和墻沾上。

既要風流又要幹凈,偏偏還在這雜草叢生的荒僻角落……祝江臨一時有些好奇,這玩意兒不會每天走路都得在鞋底下墊一層靈力吧。

風襲玉見他瞥了自己一眼便轉頭不語,不滿道:“餵,小爺跟你說話呢!”

“你再大聲些,整個皇宮的禁軍都能被招來聽你說話了。”祝江臨涼涼回他。

風襲玉“切”了一聲,直起身,假模假樣地理了理衣擺。

而後他正色道:“說正經的,你剛剛混進來走過一圈了,發現那塔哪裏不對了嗎?”

祝江臨眸色暗了暗,反問他:“與你何幹?”

風襲玉頗有些無語地給了他一個白眼,往前走了兩步,越過他向外看去。

這角落離龍塔有段距離,但也並非無人巡邏。

風襲玉隨手折了幾枝樹杈,插在八方,又踢了踢腳下的兩塊石頭,讓它們滾到合適的位置。

最後他從空間中取出一塊下品靈石,往手邊樹葉上輕輕一放。

靈石上光芒一閃,一個隱跡陣便落成了。

風襲玉拍了拍手,轉過頭,無奈道:“我說你啊,也差不多點,明明記憶恢覆了些,疑心病怎麽還越來越重了呢。”

祝江臨看著他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不說話。

遠處有隱隱腳步聲,是巡邏的皇宮禁軍朝這邊走來。

他不說話,風襲玉就自己叨叨:“天地間一共沒剩幾只神獸了,好不容易遇到個同類,小爺針對你幹嘛。再說了,爺身為鳳凰永生不死,怎麽看都比你們龍強多了,要算計也是你算計我吧。”

禁軍腳步聲慢慢接近,祝江臨終於開了口:“江在水剛剛被那塔動搖了魂魄。”

“動搖魂魄?”風襲玉的眉頭擰了起來,“只有她出了這問題?現在人怎麽樣了?沒出事吧?”

祝江臨搖了搖頭:“我打斷了,她沒什麽事,周圍人也沒什麽異常。”

“這倒是奇怪……”

風襲玉沈吟半晌,直到巡邏的小隊毫無所覺地與他們擦肩而過,他才想起什麽似的,擡頭掃了祝江臨一眼,“嘖”了一聲。

祝江臨奇怪地看他一眼。

風襲玉開口,卻是問:“你沒察覺什麽不對?”

祝江臨靜了靜,問:“你指什麽?”

“算了。”風襲玉袍袖一卷,將那塊靈石收了回來,而後指尖一彈,被他動過的那幾根樹枝霎那間成了灰,撲朔朔地飄到了地上。

他手臂一伸,略一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你幹脆直接帶我去看看唄,祝小公子。」風襲玉笑嘻嘻地沖他擠了擠眼,傳音道。

祝江臨扭頭看了一眼尚未走遠的禁軍小隊,收了收袍袖,大搖大擺走了出去。

而後在巡邏隊伍似有所覺就要回過頭時,腳尖一點,瞬息沒了影。

風襲玉看他毫不遮掩地往外走就覺得不太妙,見他腳尖一點,在心底罵一聲“果不其然”,毫不猶豫地施展開輕功追了上去。

小隊長警覺地一轉頭,便只見到搖晃的樹叢,與空蕩蕩的無人小路。

“隊長?有什麽不對嗎?”隊員跟著他回頭看去,又奇怪地回過頭來問。

小隊長狐疑地搖了搖頭,“大概只是風過,走吧。”

這邊一龍一鳳結伴又殺了個回馬槍,入皇宮稍探究竟,那邊江在水與師父也終於搬完了住處。

好歹是躍玄觀出來的長老,乾坤袋是不缺的,行李大都在袋裏扔著,也沒什麽可收拾的,於是三人搬得很快。

——三人。

同師父一並到了其落腳的迎海客棧,江在水總算是見到了自己這位新師弟。

“沒想到真是你啊,小魏郎。”江在水笑道。

隨即便被師父敲了腦殼。

“什麽小魏郎,沒個正形。”江照然不輕不重地訓她:“這是你小師弟。”

江在水捂著腦殼撇嘴:“好嘛,小師弟,好久不見啊。”

魏麟看看人模人樣的師父,又看看吊兒郎當的師姐,心裏是否覺得師門不幸不好說,面上倒是認認真真地擡手行了禮:“見過師姐。”

三人有說有笑地回了自在閣,江在水幫著安頓好師父與師弟,同魏麟道過別,溜進了江照然的客房,布好隔音陣,終於問道:“您到底為什麽收他為徒。”

這話她早就想問,只是被師父岔了過去,便一直默默憋著。

說著是“見了他就知道”,真見了面,她卻沒覺得這小孩比初見時有什麽不同。

江照然拿出茶具,邊給自己沏茶邊道:“你來雍都這些天,見過多少人了?”

“沒多少,其實也就認識了一個白烏安,外加和容四皇子混了個眼熟。”江在水老老實實回答。

“唔。”江照然燙過一遍茶,聞著裊裊茶香,思索著道:“如今雍都的官場形勢,你可有了解過?”

江在水不明所以:“倒是知道句順口溜——但是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江照然嘆了口氣,“這事……說來話長。既然你知道丞相府,為師就從丞相府講起吧。”

層樓飛閣通西路,雕欄玉砌畫白霜。

丞相白成業,十八年前,還只是一名名不見經傳的戶部郎中。

其妻子,卻是當時清譽滿朝的老太傅謝太公之女,謝蘭惜。

一方是寒門學子,新科狀元,年紀輕輕便得了正五品官職,不可不說前途無量。

另一方是太傅獨女,才貌雙全,名滿京城,求娶的媒人踏破了木門檻。

這樁婚事,是當年雍都百姓最津津樂道的八卦。

太傅嫁女,人人都要說一句“郎才女貌、天賜良緣”,背後卻笑謝家這位大小姐,滿城如意郎君不要,偏挑了這一位小門小戶爬上來的山雞,實屬眼光太差。

總不過高門貴女下嫁,郎君許一句“一生一世一雙人”,迷了傻姑娘的眼。

兩人成親後,倒也有一段舉案齊眉的好日子,謝蘭惜誕下白家長子,白鴻。

鴻鵠之志,不畏燕雀之短視譏嘲,可見父母重望。

“可是……”江在水猶豫著開口,“丞相夫人,不是國師的妹妹嗎?”

江照然的茶好了,他輕抿一口,道:“十八年前,也就是永昌四年。”

“那年的冬天極為寒冷,滴水成冰,凍死不知多少貧民乞兒。雍都大雪封城,同時,白郎中收留了一名逃難至雍都的孤女。”

“兩年後,同樣是白雪茫茫,孤女的哥哥來尋人,心善的白郎中才驚訝得知,孤女竟是白鹿門旁系一位四處游歷的小小姐。”

“路……”

“路雲舒。”江照然替她答道。

這位小小姐喜歡上了俊朗又溫柔的白郎中,哪怕委身做妾也要下嫁,已為其孕育了一雙龍鳳胎。

可堂堂白鹿門小仙子,哪能做妾呢?

白鴻五歲時,白成業納了新妾。

兩年後,妾擡成了平妻,白鴻多了兩個不滿一歲的弟弟妹妹。

又三年,白烏安出生。

“很巧的是,謝家大公子——謝蘭惜的親兄長,謝府大公子之妻,也在那年誕下一兒。”

江照然突然話音一轉,換了個講述對象,江在水心裏跳了一下,擡眼看他。

他撥了撥茶葉,茶杯端在手裏,卻不喝,仿佛背書般自語:“永昌五年後,連續三年天寒冬雪早,連夏日都不似往年炎熱。直到第四年,才終於回暖。”

“永昌九年,謝家少夫人得子,念其隨暖夏降世,恰如麒麟踏日送福,今後必有作為,故名,謝麟。”

江照然吹了吹茶水,語氣平靜無波:“說來,白家三公子生在初春,比謝家小少爺,大不了幾個月呢。”

恰不如命運弄人。

魏麟比白烏安小不過幾月,卻因為營養跟不上,看著小不少;論及說話做事、為人處事,又好像比白烏安大很多。

江在水不知說什麽,沈默片刻,低聲道:“可魏麟是個孤兒啊。”

“是啊。”江照然嘆息一聲,“你現下去打聽打聽,謝府可還尚在?”

江在水簡直難以置信:“白成業滅了謝府滿門?為了寵妾滅妻?他有必要嗎?”

江照然“呵”了一聲,“白成業自然沒必要做這麽絕,但那位視凡人命如草芥的國師可不一定覺得此事有差。”

江在水驀然想起師父對此人的評價。

“犯了禁忌的畜生”。

“您當時說的禁忌是……?”江在水艱難問道。

“那倒不是這個。”江照然放下茶杯,“此人心氣太傲,雖有幾分資質,卻稱不上天才,且非本家所出,地位就低些。”

說著,他嗤笑一聲:“你外祖家那一套一套的規矩,你應當是知道的。”

白鹿門門規極為嚴苛,等級森嚴,江在水小時候最不喜歡去外祖家拜年。

“所以他憋瘋了?”江在水還是覺得不太對。

江照然道:“也可以這麽說。他闖了禁地,犯了些禁忌,就被逐出門派了。”

江在水思索片刻,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路雲舒開始游歷的一年後,白鹿門將這位國師關入思過堂,並派人追捕其妹。”

白鹿門門規之一,犯禁者,其宗族無論身份地位,均收押待審,位降三級。

國師一脈雖是白鹿門旁系,但也是有頭有臉的旁系——不然他如何來的資源闖禁地?

路雲舒也算是從小被寵大的,突然聞此噩耗,哪裏肯乖乖聽話,幹脆和她哥學習,逃了。

“白鹿門門規森嚴,他們倒是叛逆得很。”江在水不知作何評價,幹脆接著問道:“後來呢?”

“後來這兄妹倆就齊齊被白鹿門除了名,再後來,就是他們在雍都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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