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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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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8)

仙人收徒弟,大概有兩種方式。

第一是自主招生,凡夫俗子們慕名前往各個門派,經歷重重考驗,最終選出幾個有天賦的,分成外門弟子、內門弟子、親傳弟子等。

第二是仙人特招,有些人天賦異稟,人在家中坐,異象天上來,大門派直接順藤摸瓜找過去,把人搶到門下。

——除此之外,家族蔭蔽的關系戶如江泱江在水,雲游撿來的無異象天才如游弋游與明,亦不在少數,統歸於特招生。

修仙界眾所周知,躍玄觀的某位江姓長老,就是酷愛往家裏撿徒弟的一大代表。

他愛撿也就罷了,關鍵是他只管撿不管養,遇到個“根骨好”或“身世可憐無依無靠”的,就帶著一起雲游,游完這一趟就丟,活像個處處留情的渣男。

而負責給他擦屁股的,自然就只有倒黴催的江觀主江淵清,以及他早熟的侄兒江不滿了。

躍玄觀的師門傳承較為傳統,最上一級為太上長老,大多是些出竅以上的隱世修士,眼見著下一輩修為差不多了就忙不疊卸下擔子,專心閉關修煉抑或入世磨練心境,待門派需要時方才出面。

次一級便是觀主與各大長老,只是各大長老職責不同,地位也稍有高低。

當然,還有一些長老只是掛個長老稱號,並不掌權,地位理應更低些。

比如江照然。

偏偏他是個極聰明的,群書遍覽不說,修為也高,比他親哥還要高上一個小境界,又是上一代掌門親子,觀中眾人便對他也尊敬些。

不過此人也不在意這些,說到底,他一年在躍玄觀又呆不了幾天,旁人對他態度好些壞些並沒什麽差別。

長老之下,便是執事。

躍玄觀收徒,無論是何等級的弟子,都是掛在長老門下的。

但除了親傳弟子,內、外門弟子則都歸執事管理。

每位長老手下有客、寮、庫、賬、文、武、典、居八大執事,負責八方面事務。[1]

江觀主給弟弟撿回來的這些孩子按資質分為外門、內門弟子,實在沒什麽修煉資質的,便安排個活計,給一條出路。

外門弟子與內門弟子自有各自統籌的執事管理,不需長老負責。

只是有時候江照然拐回來個資質實在好的,收做了親傳,這就不能完全放給執事了。

這個時候,就得身為大師兄的江不滿,站出來代替師父傳授詩書武藝。

可憐江淵清,本是想把兩個小孩丟給弟弟,讓自己減減負,誰想江在水才剛出生,江照然便誰也攔不住地開啟了雲游生涯。

不僅人溜了,還時不時要撿回來個新徒弟,管收不管養,最後還是觀主大人背負所有。

江在水三四歲時,江照然還良心尚存一二,為了照看自己撿回來的弟子,在觀裏待的時間要長一些。

於是江在水也跟在師父屁股後面,“幫忙”安頓那些或比她大些或比她小的“師弟師妹”。

——不論年齡與入門長短,凡是內外門弟子見親傳弟子,皆是稱師兄姐的。

後來她長大了,心也開始野,成天計劃著怎麽逃去皇城“玩玩”,也就不湊這熱鬧了,只在師父帶回來親傳弟子時出來蹭席吃。

算算數,江照然一共也不過撿了三個親傳弟子,其中一個是江在水的師姐,另兩個則是小師弟。

此時乍一聽師父又撿了個徒弟,江在水第一反應是:“親傳弟子嗎?”

——有席吃嗎?

江照然“唔”了一聲,道:“不好說。”

江在水洗耳恭聽。

江照然道:“他根骨雖好,卻蹉跎太久,年齡稍有些大了,錯過了打基礎的最好時機……前途便不好說了。”

江在水既是為席,也是為這小小奇才惋惜,“啊”了一聲。

“不過。”江照然話鋒一轉,又道:“為師收這個徒弟,倒也不完全是因為他的資質。”

江在水問道:“那是為身世?”

畢竟她師父收徒就這兩個標準,資質好的收來擴充門派,身世可憐的則是能撈就撈一把。

江照然一笑,笑意裏好像還帶了些別的什麽情緒:“是,也不是。”

這倒是奇了。

江在水好奇心起,纏著師父要問,江照然卻不說了,只道:“你見了那孩子,就知道為什麽了。”

江在水才不慣著他打啞謎,思索片刻,問:“那人叫什麽?”

既然是見了面就知道的,必然是她認識的人。

渡城她認識的人……

江在水見師父不答,幹脆開始一個一個猜:“魏麟?魏見止?”

好像只有這兩個是小孩子了吧?

江照然面上八風不動,心裏嘆氣。

這小侄女兒幾個月不見怎麽又精了,這下好了,不小心說多了,逼沒得裝了。

好歹能搶救一下,他剛打算開口誇兩句揭曉答案,就聽有人道:“魏麟。”

江在水詫異地回過頭,問他:“你怎麽知道?”

祝江臨被這兩人晾了一路也沒插話,如今出了宮,才終於開了口。

見江在水問他,他先是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江照然,才笑著答道:“那孩子可有意思了,不僅知道門派暗紋,身上還帶了塊無息令,怕不是哪家逃出來的小少爺吧。”

無息令,是用赤谷地界獨有的一種雨欒木刻以銘文,煉制的一種法器。

欒木多生長於南方,雨欒木則是其一大變種,生長緩慢,僅在赤谷雲雨山可見[2]。

其木質軟,易刻,對靈氣卻有一種天然的“隔絕性”。

符篆一物,最怕的就是日久靈氣溢散,因此,雨欒木常被用來當作各類機關、法器上的符咒載體。

至於無息令,則是專門用來屏蔽自身氣息的。

這種“氣息”並非是人之呼吸或存在感,而是修煉之人專有的、對靈氣的吐納。

換言之,帶上無息令,能讓人看不清佩戴者的修為等級。

不過這種屏蔽因人而異,比如江在水會問:“無息令?我怎麽沒看見他帶?”

祝江臨則會答:“他周身靈氣出入很不正常,既不像凡人與周圍靈氣毫無交流,又不像修士吐納自如,倒像是風過樹梢,靈氣隨著輕輕流動,不知不覺卻少了一些。”

以法陣掩蓋佩戴者體內的靈力量,並使周身靈氣始終無序、好似未被吸收吐納,便是無息令的屏蔽原理。

然而靈氣的減少,無息令卻是偽造不了的。

因此這法器,只能給心動期以下的修士使用,等到了靈寂期靈氣充於體內,一呼一吸均是修行,無息令就掩蓋不住了。

雖說如此,魏麟一個十三歲小孩,哪怕是打娘胎裏就日夜修煉,天賦奇才,頂天也不過融合期罷了。

更何況修行人大多三五歲後才開始修煉,此前多是打基礎,魏麟又被江照然批了句“蹉跎歲月”,想來也不過築基修為。

築基修為的修士,對天地靈氣的吸收約等於無。

祝江臨這“不知不覺少了一些”,說得容易,真要察覺到,不比大海撈針容易多少。

因此江在水只懷疑地看著他,認為龍子大人在耍她玩。

祝江臨笑而不語。

——神獸者,天地所生,靈氣之精;龍者,神獸之尊者也。

連靈氣多了少了都察覺不出來,他也不用混了。

祝江臨不說話了,江在水也沒再問。

……小少爺嗎。

江在水若有所思地敲了敲下巴,拉著師父問:“說來,您如今住在何處?”

師父被忽視有一陣了,看她一眼,很有些賭氣地不搭理人。

……這仙風道骨的仙人形象是裝都不打算裝下去了啊。

江在水對付長輩一向很有自己的法子,扯著師父的袖子就是一疊聲的好話,連“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都冒出來了,就差沒來一句“含笑九泉”。

長輩不堪其擾,答曰:“住在迎海客棧。”

江在水耍賴成功,翹著尾巴“哦”了一聲,喜滋滋地和師父商量了搬家事宜——一起住到自在閣去,後續行動討論也方便些。

江照然懶得動窩,本不太情願,聽說自在閣對面就是有名的無拘酒樓,這才應了。

幾人閑聊幾句,便到了馬車前。

來時是江在水陪著師父“看望老朋友”,結果皇宮裏轉一圈,又多出個祝江臨。

馬車位置倒是夠,只是江照然和祝江臨莫名不對付,江在水哪邊都不好得罪,正猶豫,卻聽祝江臨道:“在下還有些事情要做,便不與兩位一路了。”

此人拐他徒兒搶他風頭,江照然巴不得他趕緊走人,敷衍地道了別——瞟他一眼,冷哼一聲,道一句“慢走不送”——轉身就上了馬車。

江在水反倒是頓了頓。

大小姐平日和姓祝的針鋒相對慣了,此番被人家不動聲色讓了一步,頗有些不自在。

再一轉頭,看見人家被自家“壞脾氣”的師父甩了臉色,還笑眼盈盈,一副好脾氣的模樣,難得生出些愧疚心來。

到底是個心軟的小姑娘,思及人家也是一路陪著走過來的,拋下他讓他孤零零地回好像不太厚道,自己把自己說服了,小跑過來,小聲道:“要不然……你也一起坐馬車,我可以送你?”

祝江臨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

而後他明白過來,莫名有些想笑。

倒不是嘲笑或者什麽,只是單純覺得……

挺可愛的。

他輕咳一聲,也小聲回她:“沒事兒,你自去便是,我一個修士,走這幾步也不累。”

江在水抿了抿唇,總感覺奇奇怪怪的,又聽他帶著笑意傳音道:「本尊可是龍,堂堂龍子,一擺尾就飛回去了,是吧?」

“江在水!磨嘰什麽呢!”江照然終於怒了,掀開簾子憤怒地喊。

“就來!”江在水慌慌張張回他一聲,轉頭瞪了祝江臨一眼——她也不知為什麽要瞪,只是莫名覺得,不瞪這一眼就落了下風似的。

而後她小聲道:“你自己看著辦。”便提著裙子跑了。

祝江臨看著小姑娘頭也不回地一步跳上馬車,輕輕揉了揉手腕。

——怎麽感覺又不小心得罪人了呢。

龍神大人難得真情實感地嘆了口氣。

小姑娘,真難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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