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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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所有見過馮瑛的人，對她的評價只有一句話：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她的美貌，就像一卷隆重的史書，從前由她的母親書寫，如今正式傳到了她手上。
宮裏的太後很喜歡她，但是皇後不喜歡，婆婆挑孫媳婦跟皇後挑媳婦的眼光到底不一樣，太後喜歡她，因為她漂亮，又是長公主生的，皇後不喜歡她，也是因為她漂亮，還是公主生的。皇後出身小家，家裏之前是城中賣豬肉的，從宮女走到如今後位，對門第之類的格外敏感。身份不同，立場也不同，皇後不敢違逆太後的意思，只好暗戳戳接了自己娘家族中最好看的小姑娘入宮，放在自己兒子面前身邊，指望著趁他們還小的時候能培養出感情，小姑娘小名惠茹，生的秀氣，性子活潑招人喜歡，與少年的太子很是投緣。皇後暗地裏問他要不要讓惠茹做他的太子妃，朱翊煦一直以為自己將來的太子妃是惠茹。
結果沒想到胳膊再粗也擰不過大腿，朱高煬是遠近聞名的孝子，加上一邊是自己妹妹的女兒，一邊是妻子娘家的侄女，是個人都知道哪邊跟自己比較親，見太後執意如此，便大筆一揮，把太子妃的聘書下到了秦魯國大長公主的府裏。
這兩個孩子打小也見過幾面，馮瑛出身高貴，很被太後喜愛，就算入了宮也是寸步不離地被帶在太後身邊，仿佛觀音座下的玉女一般，讓人遠觀而不敢隨意褻玩。朱翊煦年紀小，自然喜歡能和自己玩到一起的小姑娘，對馮瑛的態度就像對待尋常仕宦家的小姐一般，客氣中帶著生疏。
接了太子妃的聘書之後，馮瑛便不好再像從前一樣來宮裏走動，待嫁的姑娘需待在閨房繡自己的嫁衣，這樣一晃就是三年，然而三年之後官家因病駕崩，太子戴孝三年，三年不準婚嫁，三年加三年，一眨眼就是六年，六年過後的馮瑛已徹徹底底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入宮為後的前幾日，馮瑛跟著母親朱以蕙到宮中去探望太後，見到那年二十出頭的朱翊煦。
他們幾乎都有些不太認識對方。
朱翊煦上完早朝，過來跟太上皇太後請安，走到慈寧宮門口才發覺今日的慈寧宮特別熱鬧，人來人往的，他叫住想要過去通傳的下人，獨自一人靜悄悄地從外頭進來。剛一走近，就看到堂中桌邊坐著插花的明妝少女，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羅衫，梳著少女的雙鬟，人面桃花相映紅，像副畫似的坐在那裏，朱翊煦的目光瞬間被她吸引，一邊走著，一邊仍止不住地回頭看她。
她長得有點眼熟，但是朱翊煦沒在宮裏見過她，猜想她應該是宮中女眷的親戚，或者是哪位太妃膝下的養女。
她專註手上的事情，沒有註意他進來。可她實在過於美麗，像一簇艷色的芙蓉，倚著烏木桌邊無聲開放。怎麽會有這麽美麗的人兒呀，睫毛、眼睛、鼻子、嘴巴，連一處差強人意的細節都找不到，更兼之肌膚如雪，氣質如蘭。朱翊煦頻頻轉頭看她，差點被腳下的門檻絆了腳，驚動那名少女，少女擡頭見到他，就放下手裏的花束，站起身。
這種感覺真奇妙。朱翊煦想，像一朵嬌艷的鮮花化成曼妙女身，聘聘婷婷地走到他面前，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像是玉石鐺琛的撞擊，清脆又讓人如沐春雨。
“陛下。”
朱翊煦雖已通曉人事，但向來嚴律自警，很少關註他身邊的異性，受寵的妃嬪也不過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惠茹而已。
朱翊煦的眼像是被她身上散發的微光給填滿了，幾乎都要溢出來，他不自覺地柔下聲音：“你認識我？”
馮瑛低著頭：“家裏有您的畫像。”
朱翊煦一雙眼就盯著她，很快問：“你是哪家的姑娘？”
馮瑛笑了笑，不做聲，正好裏面有命婦出來，說太皇太後醒了，請陛下進去。朱翊煦也就沒問下去，走去內殿，走到一半又回頭，跟她說：“對了，你一會兒別走，你插的花兒不錯，我……朕想著賞你點什麽。”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朱翊煦逃也似地跨進內殿，見太皇太後剛剛睡醒，便也脫鞋上床，仍像小時候那般靠著她撒嬌，太皇太後疼這個孫子，笑著將他摟進懷中：“我說皇帝大中午跑來見我，定是有什麽事要求祖母我了。”
朱翊煦坐在床邊，垂下眼來道：“孫子這次來，除了想見見祖母，實在是有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時候想求祖母。”
太皇太後疼惜地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為他擦汗：“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讓你大熱天的跑來見我？”
朱翊煦躊躇再三方才開口：“孫子……能不能晚點再娶那馮家小姐，您也知道的，惠茹懷孕了，身體一直不怎麽好，兒子不想讓她傷心……”
太皇太後遲疑了一下：“這……日子都定好了……今日特意召了瑛兒入宮，就是想讓你們兩個先見見面的……”
朱翊煦感覺有些不對勁，想到剛剛那個堪稱絕色的少女，心中一跳，忽然之間所有細節都被串聯起來。他一下子就楞住了，慈寧殿門口，馮瑛正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待太後傳喚，太皇太後很喜歡這個外孫女兒，見她在便招手讓她過來：“瑛兒，你來，見過你三哥哥。”
朱翊煦一點點轉過頭，馮瑛盈盈地走到面前，裙擺一絲不動，氣質貞靜出塵，向太皇太後見禮，又轉而朝著朱翊煦屈膝一福，口內喚著：“陛下。”
太皇太後知她性格沈穩，也不再勸她改口。
過了半響才聽見朱翊煦一聲悶悶的免禮。
太皇太後笑道：“陛下應該沒見過瑛兒吧，她是你蕙姑姑的小女兒。”
馮瑛笑著跟太後解釋：“這幾年瑛兒陪母親長居蘇州養病，多年沒有入宮，陛下想必是沒見過我。”
朱翊煦忽然開口：“見過的。”
他看著馮瑛，卻說：“見過的，朕十三歲那年登基，姑姑帶著瑛兒妹妹來宮裏赴宴，是有見過一面的。”
太皇太後和馮瑛齊齊轉頭看他。
帝後的婚禮並未因為惠茹的身體而有所推延，如期完成。
新婚夫妻如膠似漆，密不可分，朱翊煦性格沈穩內斂，便是什麽都不說，旁人都看得出他對這新皇後的喜愛，除了上朝其餘時間他幾乎寸步不離中宮，守在皇後身邊，而這新皇後也是個不折不扣，宮裏公認的絕色，就是什麽都不做，捧著本書在那裏看，都跟畫一般精美絕倫，常常惹得君王帶笑看。加上她性格溫和，又有才情，常能跟朱翊煦聊到一起，連對前朝政事都有不俗的見底，這讓朱翊煦更是欣喜不已，引為知己。連曾經的青梅竹馬，懷了身孕的惠茹，除了日常探視，也很少去她那裏。
可以想見，馮瑛的出現對後宮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種威脅。然而她身份高貴，又是皇後，執掌鳳印，就算有再多嫉恨，眾嬪禦也都不敢造次。但即便中宮隆恩聖眷，馮瑛也從不恃寵而驕，對後宮妃子寬待有加，對懷了身孕，即將誕下朱翊煦第一個孩子的惠茹更是悉心照顧，在她的治理下，後宮倒是一片和諧安寧。
可是在惠茹看來，一個優勝者的照顧不能算照顧，只是炫耀的手段罷了，炫耀她尊貴的身份，炫耀朱翊煦對她無與倫比的寵愛。借著自己懷孕的契機，她時常拈酸吃醋，更有甚者深更半夜幾次將朱翊煦從中宮叫走，朱翊煦去了幾次也看破她的伎倆，不想再去，反而是馮瑛主動勸他多去看看她。惠茹屢次僭越她，沖撞她，馮瑛也不以為意，一笑而過，不放在心上。時間久了，仗著朱翊煦的寵愛，惠茹的氣焰越發囂張、不可一世，兩宮並立，宛如二後。
她做得很好，做皇後，她不嫉妒，做臣妾，她體貼入微，而在朱翊煦心裏卻時時感到不滿足，他想讓她做他的妻子，一個會吃醋耍小性子的女人，可馮瑛若是也如此，那就不是她馮瑛了。
時間久了，連朱翊煦都覺得哪裏不對勁。
在一次宮宴上，惠茹與她發生爭執，一時氣急，指著馮瑛說了一句：“皇後若非大長公主所出，今天這裏哪有你的位置？”說罷摔了酒杯揚袖而去，事情傳到朱翊煦耳裏，他面上並無表情，只淡淡問了一句：“皇後當時是何反應？”
內人一五一十地回稟：“皇後一如往常，收拾殘局，如常宴飲。”
朱翊煦勾唇一笑，而眼中卻無笑意：“胸襟沖淡，與俗異軌。朕這個皇後，當真如傳言一般超然物外。”
當晚朱翊煦去看馮瑛，為白天惠茹的冒犯向她道歉，馮瑛淡笑：“陛下嚴重了，不過姐妹之間拌幾句嘴罷了。”朱翊煦笑笑：“朕知道，些等小事皇後自是不會放在心上。”馮瑛低頭：“陛下謬讚。”朱翊煦拉了她的手：“人人都讚朕的皇後有母儀天下的風範，縱觀今日一事果不其然。”馮瑛冰雪聰明，聽他話裏雖為誇獎，卻聽不出任何讚賞之意，便一徑微笑，不再說話。
朱翊煦的心反倒沈了下來，低頭看她，喉結接連滾動：“你是不是……還在怪我當年想要延後婚禮的事？”他目光迫切，像在求得一線生機般緊緊盯著她。
他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她的不吃醋、不在乎。
馮瑛表情詫異，並無作偽的成份：“陛下哪裏的話，陛下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馮瑛從來沒有怪過陛下。”
朱翊煦的手一點點松掉，看著他那依然美麗、令他心動不已的皇後，只覺胸中壓抑，卻無從宣洩。
貴為天子，在他渴望的愛情面前依然得不到響應。
她愛他嗎？
他試過冷落她，數日不涉足中宮，等十五那日再去時，她依然如常相迎，不慍不怒。
宴會上，朱翊煦親近惠茹，故意冷落馮瑛，而她依然平靜以待，與左右宮人、各位嬪禦語笑晏晏，七情不上臉。
從小到大馮瑛的情緒一直都很穩定，這一點連身為她母親的大長公主都自嘆弗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做的很好。就連貼身侍女都不曾見過她大喜大悲，當年太皇太後喜歡的就是她這個寵辱不驚的性格，認為這才是母儀天下的表率，她一直都瞧不上皇後娘家那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氣作派，因此連帶著惠茹都不招她待見。
一個人若被人冷落，或許會顯得笨、顯得可憐，然而馮瑛容貌絕世，美如天仙，單單只是坐在一處沈默不言，就能讓人一見傾心、過目不忘。
明明冷落她的人是他，朱翊煦卻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瘋掉。
她愛他嗎？
朱翊煦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人生第一次遇到鐘情的少女，不能自已又無所適從，相處之後他的愛越燒越烈，燒得自己粉身碎骨，卻得不到一樣的回應。她太靜，是一盞從容不迫的明燈。他的火只為她一個人燃燒，可是她的燈卻會照亮任何一個人。
“如果當初她嫁的人不是我，她應該也會這麽對待那一個人，像對待我一般。”他無數次黯然地這樣想。
胸襟沖淡，與俗異軌。出自哪裏忘記了，不是我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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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沒想到胳膊再粗也擰不過大腿，朱高煬是遠近聞名的孝子，加上一邊是自己妹妹的女兒，一邊是妻子娘家的侄女，是個人都知道哪邊跟自己比較親，見太後執意如此，便大筆一揮，把太子妃的聘書下到了秦魯國大長公主的府裏。
這兩個孩子打小也見過幾面，馮瑛出身高貴，很被太後喜愛，就算入了宮也是寸步不離地被帶在太後身邊，仿佛觀音座下的玉女一般，讓人遠觀而不敢隨意褻玩。朱翊煦年紀小，自然喜歡能和自己玩到一起的小姑娘，對馮瑛的態度就像對待尋常仕宦家的小姐一般，客氣中帶著生疏。
接了太子妃的聘書之後，馮瑛便不好再像從前一樣來宮裏走動，待嫁的姑娘需待在閨房繡自己的嫁衣，這樣一晃就是三年，然而三年之後官家因病駕崩，太子戴孝三年，三年不準婚嫁，三年加三年，一眨眼就是六年，六年過後的馮瑛已徹徹底底出落成一個大姑娘了。入宮為後的前幾日，馮瑛跟著母親朱以蕙到宮中去探望太後，見到那年二十出頭的朱翊煦。
他們幾乎都有些不太認識對方。
朱翊煦上完早朝，過來跟太上皇太後請安，走到慈寧宮門口才發覺今日的慈寧宮特別熱鬧，人來人往的，他叫住想要過去通傳的下人，獨自一人靜悄悄地從外頭進來。剛一走近，就看到堂中桌邊坐著插花的明妝少女，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羅衫，梳著少女的雙鬟，人面桃花相映紅，像副畫似的坐在那裏，朱翊煦的目光瞬間被她吸引，一邊走著，一邊仍止不住地回頭看她。
她長得有點眼熟，但是朱翊煦沒在宮裏見過她，猜想她應該是宮中女眷的親戚，或者是哪位太妃膝下的養女。
她專註手上的事情，沒有註意他進來。可她實在過於美麗，像一簇艷色的芙蓉，倚著烏木桌邊無聲開放。怎麽會有這麽美麗的人兒呀，睫毛、眼睛、鼻子、嘴巴，連一處差強人意的細節都找不到，更兼之肌膚如雪，氣質如蘭。朱翊煦頻頻轉頭看她，差點被腳下的門檻絆了腳，驚動那名少女，少女擡頭見到他，就放下手裏的花束，站起身。
這種感覺真奇妙。朱翊煦想，像一朵嬌艷的鮮花化成曼妙女身，聘聘婷婷地走到他面前，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像是玉石鐺琛的撞擊，清脆又讓人如沐春雨。
“陛下。”
朱翊煦雖已通曉人事，但向來嚴律自警，很少關註他身邊的異性，受寵的妃嬪也不過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惠茹而已。
朱翊煦的眼像是被她身上散發的微光給填滿了，幾乎都要溢出來，他不自覺地柔下聲音：“你認識我？”
馮瑛低著頭：“家裏有您的畫像。”
朱翊煦一雙眼就盯著她，很快問：“你是哪家的姑娘？”
馮瑛笑了笑，不做聲，正好裏面有命婦出來，說太皇太後醒了，請陛下進去。朱翊煦也就沒問下去，走去內殿，走到一半又回頭，跟她說：“對了，你一會兒別走，你插的花兒不錯，我……朕想著賞你點什麽。”丟下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朱翊煦逃也似地跨進內殿，見太皇太後剛剛睡醒，便也脫鞋上床，仍像小時候那般靠著她撒嬌，太皇太後疼這個孫子，笑著將他摟進懷中：“我說皇帝大中午跑來見我，定是有什麽事要求祖母我了。”
朱翊煦坐在床邊，垂下眼來道：“孫子這次來，除了想見見祖母，實在是有一件小到不能再小的時候想求祖母。”
太皇太後疼惜地接過侍女遞來的帕子，為他擦汗：“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讓你大熱天的跑來見我？”
朱翊煦躊躇再三方才開口：“孫子……能不能晚點再娶那馮家小姐，您也知道的，惠茹懷孕了，身體一直不怎麽好，兒子不想讓她傷心……”
太皇太後遲疑了一下：“這……日子都定好了……今日特意召了瑛兒入宮，就是想讓你們兩個先見見面的……”
朱翊煦感覺有些不對勁，想到剛剛那個堪稱絕色的少女，心中一跳，忽然之間所有細節都被串聯起來。他一下子就楞住了，慈寧殿門口，馮瑛正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待太後傳喚，太皇太後很喜歡這個外孫女兒，見她在便招手讓她過來：“瑛兒，你來，見過你三哥哥。”
朱翊煦一點點轉過頭，馮瑛盈盈地走到面前，裙擺一絲不動，氣質貞靜出塵，向太皇太後見禮，又轉而朝著朱翊煦屈膝一福，口內喚著：“陛下。”
太皇太後知她性格沈穩，也不再勸她改口。
過了半響才聽見朱翊煦一聲悶悶的免禮。
太皇太後笑道：“陛下應該沒見過瑛兒吧，她是你蕙姑姑的小女兒。”
馮瑛笑著跟太後解釋：“這幾年瑛兒陪母親長居蘇州養病，多年沒有入宮，陛下想必是沒見過我。”
朱翊煦忽然開口：“見過的。”
他看著馮瑛，卻說：“見過的，朕十三歲那年登基，姑姑帶著瑛兒妹妹來宮裏赴宴，是有見過一面的。”
太皇太後和馮瑛齊齊轉頭看他。
帝後的婚禮並未因為惠茹的身體而有所推延，如期完成。
新婚夫妻如膠似漆，密不可分，朱翊煦性格沈穩內斂，便是什麽都不說，旁人都看得出他對這新皇後的喜愛，除了上朝其餘時間他幾乎寸步不離中宮，守在皇後身邊，而這新皇後也是個不折不扣，宮裏公認的絕色，就是什麽都不做，捧著本書在那裏看，都跟畫一般精美絕倫，常常惹得君王帶笑看。加上她性格溫和，又有才情，常能跟朱翊煦聊到一起，連對前朝政事都有不俗的見底，這讓朱翊煦更是欣喜不已，引為知己。連曾經的青梅竹馬，懷了身孕的惠茹，除了日常探視，也很少去她那裏。
可以想見，馮瑛的出現對後宮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種威脅。然而她身份高貴，又是皇後，執掌鳳印，就算有再多嫉恨，眾嬪禦也都不敢造次。但即便中宮隆恩聖眷，馮瑛也從不恃寵而驕，對後宮妃子寬待有加，對懷了身孕，即將誕下朱翊煦第一個孩子的惠茹更是悉心照顧，在她的治理下，後宮倒是一片和諧安寧。
可是在惠茹看來，一個優勝者的照顧不能算照顧，只是炫耀的手段罷了，炫耀她尊貴的身份，炫耀朱翊煦對她無與倫比的寵愛。借著自己懷孕的契機，她時常拈酸吃醋，更有甚者深更半夜幾次將朱翊煦從中宮叫走，朱翊煦去了幾次也看破她的伎倆，不想再去，反而是馮瑛主動勸他多去看看她。惠茹屢次僭越她，沖撞她，馮瑛也不以為意，一笑而過，不放在心上。時間久了，仗著朱翊煦的寵愛，惠茹的氣焰越發囂張、不可一世，兩宮並立，宛如二後。
她做得很好，做皇後，她不嫉妒，做臣妾，她體貼入微，而在朱翊煦心裏卻時時感到不滿足，他想讓她做他的妻子，一個會吃醋耍小性子的女人，可馮瑛若是也如此，那就不是她馮瑛了。
時間久了，連朱翊煦都覺得哪裏不對勁。
在一次宮宴上，惠茹與她發生爭執，一時氣急，指著馮瑛說了一句：“皇後若非大長公主所出，今天這裏哪有你的位置？”說罷摔了酒杯揚袖而去，事情傳到朱翊煦耳裏，他面上並無表情，只淡淡問了一句：“皇後當時是何反應？”
內人一五一十地回稟：“皇後一如往常，收拾殘局，如常宴飲。”
朱翊煦勾唇一笑，而眼中卻無笑意：“胸襟沖淡，與俗異軌。朕這個皇後，當真如傳言一般超然物外。”
當晚朱翊煦去看馮瑛，為白天惠茹的冒犯向她道歉，馮瑛淡笑：“陛下嚴重了，不過姐妹之間拌幾句嘴罷了。”朱翊煦笑笑：“朕知道，些等小事皇後自是不會放在心上。”馮瑛低頭：“陛下謬讚。”朱翊煦拉了她的手：“人人都讚朕的皇後有母儀天下的風範，縱觀今日一事果不其然。”馮瑛冰雪聰明，聽他話裏雖為誇獎，卻聽不出任何讚賞之意，便一徑微笑，不再說話。
朱翊煦的心反倒沈了下來，低頭看她，喉結接連滾動：“你是不是……還在怪我當年想要延後婚禮的事？”他目光迫切，像在求得一線生機般緊緊盯著她。
他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來解釋她的不吃醋、不在乎。
馮瑛表情詫異，並無作偽的成份：“陛下哪裏的話，陛下是一國之君，一言九鼎，馮瑛從來沒有怪過陛下。”
朱翊煦的手一點點松掉，看著他那依然美麗、令他心動不已的皇後，只覺胸中壓抑，卻無從宣洩。
貴為天子，在他渴望的愛情面前依然得不到響應。
她愛他嗎？
他試過冷落她，數日不涉足中宮，等十五那日再去時，她依然如常相迎，不慍不怒。
宴會上，朱翊煦親近惠茹，故意冷落馮瑛，而她依然平靜以待，與左右宮人、各位嬪禦語笑晏晏，七情不上臉。
從小到大馮瑛的情緒一直都很穩定，這一點連身為她母親的大長公主都自嘆弗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她做的很好。就連貼身侍女都不曾見過她大喜大悲，當年太皇太後喜歡的就是她這個寵辱不驚的性格，認為這才是母儀天下的表率，她一直都瞧不上皇後娘家那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氣作派，因此連帶著惠茹都不招她待見。
一個人若被人冷落，或許會顯得笨、顯得可憐，然而馮瑛容貌絕世，美如天仙，單單只是坐在一處沈默不言，就能讓人一見傾心、過目不忘。
明明冷落她的人是他，朱翊煦卻感覺自己的心都要瘋掉。
她愛他嗎？
朱翊煦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人生第一次遇到鐘情的少女，不能自已又無所適從，相處之後他的愛越燒越烈，燒得自己粉身碎骨，卻得不到一樣的回應。她太靜，是一盞從容不迫的明燈。他的火只為她一個人燃燒，可是她的燈卻會照亮任何一個人。
“如果當初她嫁的人不是我，她應該也會這麽對待那一個人，像對待我一般。”他無數次黯然地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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