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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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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

現在走又有什麽用呢?

即便走了,也許不過幾個時辰,就會被師尊抓回來,重蹈覆轍。

如若不找到根本上的解決辦法,一味地逃跑只是揚湯止沸,沒有任何意義。

陸凝凝一口回絕了洛不棄的“好心”,她煞有介事地站起,退開兩步,一副非禮勿近的疏離模樣,有意與貓妖少年保持一段距離。

看清她的態度反應後,洛不棄楞了一瞬,有點詫異,而後眼底兇光積蓄,咬牙切齒起來。

她又拒絕他……

陸凝凝似是沒有察覺出洛不棄神情的變化,她將視線垂落在光可鑒人的青石地磚,腳下的地磚折射出少女盛裝的倒影。陸凝凝貌似不以為意地盯著自己的倒影正在發呆,實則此刻內心也多了兩分焦灼。

為什麽外邊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再拖下去恐怕真的來不及了。

難道她真的要和洛不棄逃跑嗎?可這只是緩兵之計,沒有用……

在死馬當活馬醫的情況下,陸凝凝將阻止這場鬧劇的一切希望都寄予在王氏和謝氏。

憑她一人之力,是無法與白暨師尊抗衡,之所以要讓師尊昭告天下,無非就是利用眾人的口舌和非議,利用王瀾晴一幹人等的勢力,逼迫白暨停手罷休。

可是王瀾晴呢?世家的那些族老呢?為什麽沒有一個人前來阻止?

難道他們放棄了嗎?

陸凝凝有些百思不得其解,她微微蹙眉,心道不會,不會的。

他們定然不會輕易讓白暨仙尊和她合籍完婚。

神緲宗的師祖如若和一個底細不明的奸細叛徒成婚,日後傳出去豈不是天大的禍害和笑話?

然而正當她和洛不棄各懷心思,二人僵持不動之際,腳底忽然傳來一陣嗡嗡然的震顫動靜,就連窗外飄揚的雨絲都被這異動震得散亂一團。

陸凝凝和洛不棄同時一驚,二人回目,往屋外看去。

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劈裏啪啦地砸落在泥地裏,雨聲和雷鳴將周圍一切動靜掩蓋,呼啦啦的雨水更能將一切汙穢和血腥之氣沖刷殆盡。

“外面發生了什麽?”

陸凝凝視線凝註著雨幕,不由得喃喃出聲。

疑問的驅使之下,她企圖調動靈力查探,可惜還未出手,卻又顧及到了什麽,只好咬了咬唇瓣,強行壓下體內愈發洶湧不穩的靈力波動。

洛不棄的耳力和目力都非同尋常,想來已經知道外邊出了什麽情況。

他微微勾了下唇角,一臉的不慌不忙,只當陸凝凝又對伏妄師尊動了私情,期盼著師尊能與她共度花燭。

少年冷嘲熱諷道:“來不了了。”

聽聞這話,陸凝凝看向他,問:“誰?”

“師尊他不會來的。”少年輕聲吐字,陰柔秀美的臉龐被驟亮的雷光分隔成明暗兩面,看上去頗有點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嘴角的笑意越發明顯,淩亂的發梢和臉頰下頜還在往下滴水,衣襟袍子濕漉漉地貼著纖細瘦削的身軀,但整個人一點兒也不顯得狼狽頹廢。

與之相反,洛不棄臉上漸漸呈現出一種志得意滿的從容和愉悅,仿佛此時此刻再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和陸凝凝。

他確實清楚,心中不會再有人來了。

謝臨寒居然真的……動手了。

陸凝凝滿臉困惑地看著洛不棄,望著他翻臉比翻書還快的神情,她心中非常納悶。如若王氏和謝氏都搬不來救兵,那麽瓊陽山上還有誰能阻止白暨師尊嗎?

沒有人的修為功力能在師尊之上,能與之匹敵。

“你怎麽知道?”陸凝凝語氣嚴肅了些,“誰又能阻止師尊?”

她說著,心想洛不棄在此,而另外一個人卻不見蹤跡,於是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思一轉,半哂著道:“總不會是謝臨……”

話未說完,對上少年充盈笑意的視線,他輕輕眨巴了一下眼睛,卻並未說什麽。

陸凝凝嘴角笑容收斂,表情認真了幾分,叫道:“難不成真的是他?!”

不會吧!謝臨寒什麽時候變得那麽厲害了?還是說他不要命了??

若論起修為實力,就是十個謝臨寒也比不過白暨師尊啊!

思緒忽然變得很亂,她心中忽地湧出一陣極為不祥的預感,好像有什麽非常不妙的事情發生了,是以一時發怔,沒心思提防身側的貓妖少年。

“事已至此,師姐。”洛不棄近前幾步,舉臂擡手,指尖把玩她繡鳳嫁衣上的金線衣帶,開口嗓音沾染上幾分哄勸低啞的意味:“不要想那些事了,就讓他們鬥個天昏地暗你死我活,我等只要坐收漁翁之利便好。”

“姐姐……”話到此處,他像平日裏那般,撒嬌似的壓低身子靠近她,用屢試不爽的低姿態手段,試圖讓陸凝凝轉變心意。潮濕的鼻尖蹭過少女鬢邊蓬松細軟的發絲,紅潤姣好的薄唇往她耳畔幽幽吹氣,“你和我一起……遠走高飛好不好?”

洛不棄目光近乎迷戀地湊近她,輕輕擁住少女溫熱的身子,身處在師尊精心布置的婚房,此時此刻夜色深沈,暴雨如註,無人來打擾……

他心裏不受控制地動起了歪念頭。

或許在遠走高飛之前,他可以在這座寢宮和陸凝凝雲雨一番,留下一些痕跡。

而後,只怕會氣死白暨那個老妖怪。

一想到那個畫面,他便覺得心裏爽快舒坦極了。

憑什麽總是謝臨寒和白暨高高在上春風得意,他洛不棄總有贏過他們的一日!

就在他手指即將扯開陸凝凝衣帶的前一剎,思緒出神的少女霍然回過神來。

“你夠了!”

陸凝凝面色一變,反手制住洛不棄不安分的貓爪子,聲音不冷不熱,透出點兒命令威嚴的意味:“洛師弟,我要知道發生了什麽。”

她不能再被蒙蔽在鼓裏,就算真是謝臨寒的手筆,也要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兒。

不太對……她感到很不安。

洛不棄微微笑著,表面無動於衷,一副不把她的話放在眼裏的模樣。

他還不了解陸凝凝嗎?絲毫沒有反抗能力的凡人,什麽事情也做不成。

手指無聲翻動,放出妖力就想強行帶走陸凝凝。

可誰知,一切並不如預想中的進行,他的妖力才剛剛觸碰到少女的手臂,就瞬間被她的肌體吸收吞沒,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臉色也隨著這突兀的變故凝結,洛不棄目光驚詫並不虞地看向陸凝凝,而她卻一點兒也不像知情的樣子。

妖力被身體吸收後,陸凝凝眉目緊皺,肩背一緊,臉上浮現難受的神情,顯然在壓制著什麽,她掐住他的手指力道比之前用力幾分,嗓音微沈:“洛師弟,帶我出去看看。”

原本還能強撐一二,但洛不棄的靈力甫一入體,飽脹的丹田裏難受得她幾乎想把肚子破開,眼下就連一步路也走不穩了。

如若不是萬不得已,她還不能——

洛不棄詫然地望著陸凝凝,手掌扶住她顫抖的身體,眼波倏爾閃了閃,仿若回想起什麽,一時間也把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略略收攏回肚子裏。

“師姐,你……”他略頓了一頓,用一種不知道什麽口氣的聲音說:“可要撐住啊。”

陸凝凝不語,死死地掐著他的手腕,半晌咬牙擠出一句話:“先帶我出去!”

結界之外的狀況,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腥風血雨。

瓊陽山此時已經沒剩下多少活人了,大多無關緊要的內門與外門的弟子們,都被隔絕在了山門之外。

有資格參加伏妄師祖合籍婚宴的修士,必然是在瓊陽山占有一席之地的精英與長老,要麽就是修仙氏族那些人。

可眼下,那些人俱都成了劍下亡魂,殘肢斷臂鋪滿了廊下甬道,濃稠鮮艷的血水屍塊遍布金碧石階。

過分濃烈的血腥氣就連如註暴雨也沖洗不凈。

大地還在震顫著,土石發出“咯咯咯”的聲音,像是一顆在急促跳動的心臟,有什麽冰冷陰氣的東西即將從地底破土而出。

青綠色的鬼火不斷從暗處的地縫裏鉆出,如同飛蝗蜂擁而向中間最恢弘的那座宮殿。

那兒也早已沒有生人的氣息了。

遠遠地望過去,只能看到殿內一條龐大的蛇影,扭曲飛舞著,同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的鬼火顫鬥不歇。

那些飛走游躥的鬼火看似不堪一擊,實則怎麽也消不滅,此消彼長,防不勝防。

白蛇口內吐出千絲萬縷放水霧,暫且抵擋住鬼火,然而蛇顎下緣卻滲出一絲不明顯的血跡,動作也有些遲緩。此次重傷未愈,他堅持不了太久,必須速戰速決。

更何況今夜是他與凝兒的大婚之日。

與此同時,震動許久的大地終於沒了聲息,那些裂縫裏鉆出的東西也終於暴露在雨夜淒迷的燈籠之下。

不多時,一只只半透明的、慘白色的幽魂從地底深處飛出,像是有什麽清晰的目標一般,齊齊飛向了已成為屍山血海的廊檐之下。

它們的最終目的是廊下唯一持劍的血衣青年。

謝臨寒握劍的手臂很穩,而他身上原本幹凈的道袍已經分辨不出原本的衣紋,謝氏的家紋不知何時已被撕裂,成為一角殘破不清的毛邊。

死了。

全都死了。

終於都死了。

那些人……全都被他親手殺死。

謝臨寒仿佛長舒了一口氣,手背指尖全是溫熱的鮮血。

一同失去聲息的,還有他自己的本體,以及過往一切愛恨怨仇……都結束了。

雨聲漸弱,天幕的烏雲慢慢分開,有清冷的月光從雲縫裏洩露。

青年沈重地喘息著,他擡首望向黑暗中的那道月光,目光渙散,神情似乎恍惚,對此時此刻所發生的一切仿若沒有實感,似還在夢境中,因為他已做了無數個類似的夢。

但這確實是已經發生的,最終成為可觸碰的現實。

他終於親手將這層鐵鑄的桎梏打破。

時間倒回半月之前。

那時的謝臨寒真正下定決心,不再受制於人當牛做馬,不再甘願做世家的傀儡。

他決定接受鬼界當初的一筆交易。

但凡事都是有代價的。

之前的代價對他而言太大,他不確定值不值得。

在時過境遷,經歷過天翻地覆之後,那些代價好像已經不算什麽了。

可是,一時間又有紛亂的困惑湧現……現在這麽做會不會太遲?為什麽上一次不能下定決心?現在還來得及嗎?

謝臨寒同樣問過自己很多遍,他想過許多其他的辦法,但半點作用也沒有。

空有一個謝氏劍子的身份,看似身份尊貴,他其實什麽也做不了,處處受牽制阻礙。

不能……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無論這代價是什麽都好,反正今時的他,也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在召喚出異界鬼火的前夕,謝臨寒整個人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解脫,他抽空親自回到謝府,打算最後看望一眼終年臥病在床的母親。

謝母的病根是早在胎裏就種下了,那又是上一輩子的陰謀算計,恩怨情仇和權勢地位是這些世家大族解不開的沈重枷鎖。

謝臨寒對謝氏族人基本上沒有什麽感情,而那點兒為數不多的親情,也早在經年的蹉跎折磨裏消耗殆盡,化為了湮滅不見的塵埃。

有的時候,你明知道某些東西是不對,但長年累月的規訓和教化,刻進骨頭裏的東西很難下定決心改變和反抗。

謝臨寒並不確定反抗對不對,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反抗的結果一定是好的。

他很少做沒把握的事情,是以經常優柔寡斷,態度不堅決。

但是目下,這股欲望越發強烈起來,他明白他必須這麽做了。

不能再遲疑了。

謝母年輕時是修界有名的美人,曾是被譽為天才的女劍修,故而她誕下了一位被世人稱道的天賦劍子的孩兒。

謝臨寒在兩歲之前,還尚未被謝家選為繼承人,維護名望的人形殺器。

那時候,他也是有一位珍愛自己呵護自己的母親,在不知事的年紀度過一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修士的記憶比尋常人更強大,修為越高越能覺醒幼年時期的記憶,甚而能記起剛出生時所見到的人或物。

“娘。”

謝臨寒背負本命長劍,望著床榻邊病骨支離的女人,低聲喚了一句。

在偌大的謝府之中,現而今唯一與他有幾分親緣情分的,就是他的生母。

謝母自從三十歲之後,病根開始發作反噬,身體就如頹敗的病梅,無數醫修聖手怎麽都治不好,後來好不容易發現了一味極其珍貴的靈藥,還是王氏管轄的洲域內才有的。

這病一直都是王氏的藥材吊著。

“寒兒……”謝母望見謝臨寒高瘦的身形,啟唇嗓音微顫,帶了幾分說不出的哽咽堵塞。

當年年少時,人往往心高氣傲,無論作出什麽決定都不後悔。

但臥病在床這些年,活力生機被連綿的病痛一點點地消減磨滅,謝母再回首過去做的某些決定,眼望自己這一生僅有的孩子,不由心中生出難以開口的悔意。

她當年錯了。

他們一家人都對不起他。

謝臨寒今日來探望她,面上神情同往日很不一樣,語音雖然低沈卻輕快,眉宇間帶著一種釋然松弛之意。

母子連心,她不用細瞧都看出來謝臨寒的變化。

謝母年輕時叱咤州郡,現在被病痛摧殘,早已沒有了早年的野心和欲望,歲月在她原本光滑的肌膚上留下了皺紋,一頭黑亮的烏發也夾雜了灰白的發絲。人老了,她自從心中對當年的錯誤決定產生後悔和愧疚情緒之後,想明白了許多事情,已沒有什麽活著的樂趣。

她朝青年嘆了口氣,用帕子捂唇,勉力弱聲道:“你想好了?”

“娘……會怪我嗎?”

謝臨寒低垂著烏黑的長睫,眼底是濃得化不開的陰影,思緒也如同陰沈沈籠罩的雨雲。

無論謝家人對他多麽殘忍無道。

但畢竟,眼前這個女人,生了他,養過他。

謝臨寒只願向自己的母親告罪,她是他在這座府邸唯一的模糊的牽掛。

若是要反抗謝家王家,反抗自己的命運,就相當於要放棄自己的母親。

他必須作出一個選擇了。

謝母望著兒子挺拔高俊的身形,輕輕搖了搖頭,微笑起來:“寒兒,你去吧。”

說著,她又長長嘆氣,話聲漸漸弱下去:“你……你原本就不應當受這份罪……”

“錯了……是我們……做錯了……”

離開謝府之後,解開僅剩的一個心結,母親悠長的嘆息似乎還回響在他耳旁。

謝臨寒最後望了一眼從小生長的家宅故地,而後,頭也不回地禦劍離去。

幾年前,他隱瞞了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當初在紅潭秘境裏,他不僅僅是因為被魔獸偷襲,所以中了忘憂本相咒。

而是……另有奇遇。

謝臨寒在與幾只高階魔獸抗衡時,誤打誤撞闖入了冥界萬鬼淵的開啟入口之一,這是幾乎不能遇到的概率。

而他卻走了進去,還毫發無損地走出來,盡管中了咒術而失憶。

但冥界的鬼王似乎很滿意這個少年人,於是手下稍稍留情。

鬼王在謝臨寒身上留下了一重鬼靈術,這樣謝臨寒日後恢覆了記憶,也能與萬鬼淵暗暗溝通聯系。

謝臨寒與鬼王之間的交易,不過是獻出肉身之軀,讓鬼王重返人間而已。

他要將這副魂魄賣給冥界,獲得統禦冥界惡鬼的能力,令鬼王短暫出世。

而他,則死後,永世不入輪回、不得超生。

這個代價……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如果連這一世都活得窩囊潦倒,不能得償所願,那麽等死了,還要下一世重頭,又有什麽意思?

何況,他的下一世,不一定會有陸凝凝了。

謝臨寒只求這一世,能與陸凝凝長相廝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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