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半夏小說

尹宓醒了大半夜，天微微亮時才睡去。

她醒來時已經晌午，繡坊裏十分熱鬧。

她揉了揉太陽穴走出房間。

“那天祥山的山匪怎麽會亂到我們鎮子？還害了那麽多人。”

“噓，別說了，衙門不是已經將他們抓起來了嗎？”

“先前不是傳天祥山山匪被滅門了嗎？不是還有活下來的，誰知道這次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這話一出，人人心裏惶惶，目光發懼的看向對方。

尹宓剎那間便反應了過來。

原來安大哥竟然和山匪勾結到了一起，她不可置信，山匪這種人人得而誅之的人，他竟然會幫他們。

她腦袋一片混亂。

趙嬸註意到她在發呆，臉色也不大好，便問了她一聲。

尹宓緊緊抿唇，忽然想起了獄中的賀恒。

既然山匪已經抓到，那就可以證明不是賀恒放的毒蛇吧。

她顧不得其它，洗了臉後匆匆趕往衙門，但又被攔在了外面。

“小姑娘，怎麽又是你？賀公子今日一早便已經出獄了，他沒告訴你嗎？”

獄卒下意識用了敬稱，那晚男人淒厲的嚎聲響起時，他正在喝酒，被驚得頓時酒醒了大半。

獄中不是沒有打架鬥毆事件，但進來的人身上全被搜查過，只憑拳頭也鬧不了什麽大風浪。

直到他搖晃的走到最後一間牢房，清冷的月光下，他看見賀恒將比他壯了幾倍的男人扼住脖子死死壓在墻上，面無表情的舉起刀用力刺進男人完好的眼裏。

他猛的睜大雙眼，頭冒冷汗，瞬間清醒。

“說，他們在哪裏。”

男人宛如死狗，像是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被扼著脖子才沒有癱軟在地。

他呼吸急促，嗤嗤的笑出聲。

“不說嗎？”

獄卒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要去喊人。

但，這時上級大步走來，他宛如看見救星剛要開口，就見上級一把奪過了他腰間的鑰匙。

他茫然片刻，上級就領著賀恒走了出來。

身側似乎都傳來了陰冷的風，他僵直身子看著他們面色冷漠的走過去，好半晌後才挪著腳步走回去。

方才那男人趴在地上，嘴角滲血，估計已是咬舌自盡了。

他想起自己以前對賀恒那敷衍差勁的態度，渾身打了個顫，恨不得當場死一次。

“他早上就出獄了？”

小姑娘清甜的嗓音中含著喜悅，將他的思緒及時喚了回來。

他幹笑幾聲，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是的，是的。”

尹宓連聲說了幾聲謝謝後，拎著裙擺快速跑下臺階。

匪徒終於抓到了，可鎮上卻依舊沒有恢覆往日的熱鬧，就連醫館裏也只有寥寥數人。

前院裏只有顧明岳一人，在給患者抓藥。

她和顧明岳打了聲招呼往裏走，準備跨過門檻時撞上了恰好出來的賀恒。

賀恒胸膛硬邦邦的，撞得她鼻子一疼，後退幾步，杏眼下意識蒙上了水光。

賀恒及時抓住她的手臂，她才沒有撞上桌角。

“沒事吧？”

他嗓音低沈，尹宓鼻子疼著，還莫名紅了耳朵尖。

好丟臉，她搖搖頭，幹脆捂住了整張臉。

賀恒抿唇，擡眸看向正在偷看的顧明岳。

顧明岳立即收回視線，食指裝模作樣的在醫藥單上點點：“白術，茯苓，別看我……”

賀恒：……

懶得理他。

他低下眸，喉結滾動，低聲的問：“去後院？”

尹宓咬唇，捂著臉點了點頭，繞過賀恒快步走進後院。

之前賀恒入獄，醫館門前幾乎日日有人在門口丟臭雞蛋和爛葉子，老大夫和顧明岳心急如焚根本沒有心思打理醫館。

可是，昨日還亂糟糟的後院今日卻已煥然一新，連魚缸裏的水也換過了，一尾紅魚跳出水面，漂亮的尾巴帶出晶瑩水珠。

她眨了眨眼，坐到了亭子裏。

賀恒在她身邊坐下，六月微灼的風吹得野花左右搖擺，帶來馥郁花香。

賀恒：“鼻子給我看看。”

尹宓搖搖頭，“沒事啦。”

她不給看，賀恒也沒有再提，周圍的風都變得安靜又緩慢起來。

兩人都沒說話，沈默了好半晌後賀恒突然從衣裳裏拿出一盒胭脂。

尹宓低眸去看，好奇的伸出手拿起，在他面前打開。

是時下最受歡迎的嫣粉色胭脂，不過很貴，尹宓雖然想要但也不會真的去買。

她蓋上蓋子，仰起小臉，黑白分明的杏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他。

“你什麽時候買的？”

“七日前。”

七日前，那不是他被汙蔑入獄那一日嗎？

她楞了楞，鼻子忽然有幾分酸澀。

她別開頭眨眨眼，不讓他看見自己眼裏打轉的眼淚。

她聽顧明岳說，賀恒那日送完藥還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只要他說出他那半個時辰在哪，捕頭會去查證。

只要確證賀恒沒有去過那條巷子，即使萬人指責，沒有證據，他就不會被抓進去。

但是他不說。

尹宓知道他為何不肯說。

在這之前她沒有真切體會過流言蜚語的厲害，但賀恒在獄中這幾日，她真切見識到了人言可畏這四個字的力量。

“你為何又送我胭脂？”

賀恒深深的註視著她，啞聲道：“我見你不喜歡那個顏色。”

尹宓打斷他，“我喜歡，誰說我不喜歡了。”

賀恒怔了怔，抿唇道：“可是沒見你塗。”

尹宓楞住，仰起小臉看他，忽然彎起嘴角笑了出來。

賀恒不明白她為何會笑，不自在的站起身，被尹宓輕輕拉住了衣角。

“賀恒，我今天本來要去接你的，可是我睡過頭了。所以為了補償你，今日我陪你去玩好不好？”

波光粼粼的水面，偶爾有魚躍出水面，掌船的老翁翹著二郎腿睡覺。

顧明岳舒適的躺在床板上，喟嘆口氣道：“真好，幸好我死皮賴臉跟著來了。”

賀恒黑著臉，拿起魚竿走得遠了一些，就是離尹宓近了一些。

尹宓專心的盯著水面，見賀恒來了往旁邊坐了坐給他讓位置。

賀恒心不在釣魚上，所以好半晌過去，連偷懶的顧明岳都釣上來一條，就他一個人盆裏依舊是空空如也。

顧明岳嘲笑他不行。

尹宓瞪了他一眼，認真的教賀恒。

“你瞧，要是那根綁著的草不見了，就是有魚兒上鉤了。”

賀恒抿唇：“可是我沒見它動，過會兒魚餌還是沒了。”

顧明岳：“魚討厭你。”

賀恒側身，黑眸冷冷瞥了他一眼。

尹宓不高興了，“顧先生，你要是再說賀恒，我下次就不帶你一起了。”

賀恒一楞，黑眸裏冷意消散，熱度從心口蔓延到全身。

握著魚缸的手緊了緊，他跟著嗯了一聲。

顧明岳：……

他認命的認了錯，又開始感嘆自己就是一個沒人愛的可憐人了。

尹宓咬唇，紅著臉轉回身子，提起賀恒的魚缸，發現鉤子上確實什麽也沒有。

她讓賀恒重新上餌，可是他好像真的跟魚無緣，楞是沒釣上一條。

尹宓肅著小臉認真的想了想，可是冬日時她還見過賀恒鑿冰抓魚的，難道真的是魚兒嫌他捉魚太多，不肯上他的魚鉤嗎？

她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發現賀呆瓜皺著眉，似乎不太高興。

這可不行呀，本來就是帶他出來散心的。

“賀恒，你好像不喜歡釣魚，那你喜歡什麽呢？”

賀恒回答不上來，十幾年來他總是為了生活而生活，生活叫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

他喜歡什麽，他喜歡冬日傍晚，在林子裏驚鴻一瞥的尹宓。

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做什麽都喜歡。

他低聲反問：“你喜歡什麽？”

尹宓眼眸烏黑瑩亮，認真的想了想後回答：“只要不會帶給自己或者別人痛苦的事，我都不討厭。”

她喜歡上山給爹爹送飯，因為可以和爹爹多相處一會兒。

她喜歡打絡子，因為可以攢銀錢。

她喜歡陪賀恒散心，因為這樣她也會開心。

掌船老翁拿開蓋在臉上的草帽，瞇著眼看了會兒天色道：“待會該下雨了，得回去啰。”

他們紛紛擡頭，此時天上萬裏無雲，晴朗安好，半點沒有下雨的跡象。

顧明岳嚷嚷：“這可不成，我們可是包了你一下午的。”

老翁搖頭，見他們不聽便重新躺下閉上眼。

顧明岳得意的沖她們眨眼，這老頭肯定是想再接幾單這才騙他們的。

但是，不消半個時辰，方才還湛藍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灰蒙蒙起來，烏雲從遠處聚集起來，湖面上刮起了風。

尹宓和賀恒沈默的看顧明岳一眼，去叫老翁。

老翁無奈的嘆口氣，起身去搖船槳。

但風過大，小船在起伏的水裏搖搖晃晃。

老翁嘗試了幾次直接道：“回不去了，只能去就近的地方避雨了。”

顧明岳自知理虧，一個字都沒說，全程安靜如雞。

他們本來離鎮上不遠，可不止被風浪推向了哪裏，到岸後幹凈尋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距離他們進屋不到幾分鐘，傾盆大雨便發了狠似的砸向地面，接連不斷的雨水連成了細密的線，模糊了視線。

天色暗如黑夜，也不知曉這會兒是幾時。

顧明岳打破安靜，“那個，你們餓嗎？我來烤魚吧？我帶了火石。”

尹宓聞言朝他手上看去，還真看見他拎著幾條魚。

方才在船上她被晃得頭暈惡心，現在也沒緩過來。她將腦袋埋在臂彎裏悶聲道：“謝謝顧先生。”

顧明岳趕緊去收拾魚了。

賀恒去破廟後頭尋了些甘草，再從顧明岳那拿了火石點上。

火光亮起，暖和了不少。

尹宓小臉沒什麽血色。她楞楞的看向火堆後面的賀恒，耳邊充斥著暴雨砸到地面上的響聲。

她想，難道真的要她先說出那句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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