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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徐家老宅，這時候人來人往，熱鬧極了，吳管家站在門口迎客，只覺得臉都要笑僵了。
正屋內亦是，滿滿當當地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聽說徐行之成了縣案首，紛紛前來道喜的。
“恭喜五弟妹啊，這可是大喜事。”
“彘兒這孩子，我當初第一眼就覺得有本事，這不就考上縣案首了？”
“你別說，這孩子長得就是一副聰明相。”
坐在崔氏身邊的是二房的夫人錢氏，也就是徐行益的阿娘，此時正一臉羨慕地道：“五弟妹啊，你這一雙兒女是怎麽養的，怎麽都這麽出息？”
他們家徐行益也過了這次縣試，只是這小子自覺沒信心考過後面的，不想去丟人，所以得知過了頭一場，就死活不願意去考後面幾場了。
眼下看人家孩子連考五場都是頭名，得了縣案首，可把她給羨慕壞了。
她這話落下，旁邊立馬有人附和起來，“可不是？彘兒還不到十五吧，這還是咱們徐家頭一個案首呢。”
這是家中孩子還小，剛準備開蒙的，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心道等回去之前，找五嫂要幾張彘兒寫的字給自家小子看看，也算沾沾才氣了。
明知她們是特意挑的好聽話說，崔氏心裏還是高興，面上一直掛著笑，只是口中不得不謙虛：“嫂子們這話說得的，要是讓他聽見了，還不得把下巴揚到天上去了，只是個縣案首，每年都會出一個，算不得什麽的。”
“就算每年一個也值錢啊！”
錢氏聞言，忍不住酸溜溜地說：“五弟妹這話說得，要是我家那小子能給我考個縣案首回來，我怕不是晚上睡覺都能笑醒好幾次。”
她話音剛落，頓時引來一片附和聲，
“可不是？要是換了我，我也能笑醒。”
“我家那小子別說案首了，一篇文章背三天都背不下來，氣得我啊……”
“也不知道彘兒是怎麽學的，回頭能不能教教我家阿牛？”
話題就這麽歪到了怎麽管教孩子們讀書上頭。
與此同時，書房內卻是一片靜謐，與正屋的熱鬧截然相反。
書桌上的魚缸內，幾條紅白相間的錦鯉懶洋洋地游動著，時不時吐出一串細小的泡泡，火盆內的木炭正在安安靜靜地燃燒，除了偶爾傳來幾聲輕微的劈啪聲之外，再無其他動靜。
窗邊的羅漢塌上斜躺著一道修長的身影，雙|腿交疊搭在塌邊，身上蓋了張毛毯，臉上蓋了本翻開的書，正睡得香甜。
不是徐行之又是誰？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開，來人裹挾著滿身清冷的寒氣，輕笑著開口：
“好啊，大家都來給你道喜，你卻躲在這兒偷偷睡覺？”
他話音落下不久，那邊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只修長勻稱的手將蓋在臉上的書拿下來，露出一張雖睡眼惺忪卻仍不掩昳麗的臉。
徐行之慢吞吞坐起身來，揉了揉腦袋，頭發因睡覺而變得有些亂糟糟的，減弱了他平時身上那股穩重，平添幾分跳脫的少年氣。
“小舅舅，您怎麽過來了？”
崔嶠脫了披風搭在椅背上，在火盆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伸出雙手在上方烤了烤，舒服得發出一聲喟嘆。
隨即才應聲，“你家來了許多人，那邊的動靜吵得我頭疼，來你這兒躲躲清閑。”
徐行之打了個哈欠。
崔嶠看在眼中，不由好奇心起，“你昨晚上幹嘛去了，怎麽困成這麽一副模樣？”
“沒幹什麽。”徐行之又打了個哈欠，“就是看了封朋友來信，又給他寫了回信，便耽誤晚了。”
顯然他這樣子沒什麽說服力，崔嶠滿臉都寫著不信。
徐行之也不辯解，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去看書桌。
崔嶠疑惑地看過去，書桌左上方那一疊厚厚的紙張便映入眼簾。
他嘴角微抽，“你管著叫一……封信？”還不忘在“一”這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嗯，怎麽不算呢？”徐行之此時已經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慢吞吞走到桌前，“裝在一個信封裏面送過來的，自然是一封信。”
幾句話的功夫，足夠讓他完全清醒過來了。
這封厚厚的信，自然是來自於周慕雪，上面幾乎事無巨細地寫了許多對方近來遇到的趣事和糟心事，隨信而來的還有一堆小玩意兒。
自從上次他們兩個練手辦了鄧峰那件事之後，許是因為有了共同的秘密，彼此之間的關系驟然親近了許多，時常通信，頗有幾分至交好友的意味，像這樣的信，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從京都送過來一封。
不過也多虧了周慕雪，才讓徐行之能夠得知京都之中所發生的事，不至於消息完全閉塞。
比如新皇登基之後，從前的東宮班底正式進入朝堂，占據一席之地，不過也並未虧待先皇留下的老臣們，升了一批人的官，其中便包括周慕雪他親爹，原先的兵部侍郎變成了如今的兵部尚書，周慕雪還在信中訴苦，道他爹自打升官之後，對他的要求更加嚴格了，總吹胡子瞪眼，看他不順眼。
另外，皇帝剛為先帝守完孝，臣子們便一同上書，後宮不可一日無主，請陛下廣開選秀，充盈後宮，卻被陛下以年後雪災，國庫空虛為由婉拒了，隨即便下旨聘了周尚書家的女兒周蘭頤為後，也就是周慕雪的妹妹，周慕雪榮升為未來的小國舅。
據小道消息稱，當今陛下還是個不受重視的小皇子時，便與周家小姐相識了，二人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感情甚篤。
哦，這個小道消息，就是來自於周慕雪。
因此可信度應該很高。
在看到這條消息時，徐行之不由得微微訝然，這是什麽古言小說的劇情，畢竟原文中只提到過周皇後難產而亡，皇帝對她拼死生下的孩子很是疼愛，從小立了太子，親手帶大，對帝後二人的感情倒是著墨不多。
除此之外，此次的這封信上，對方還提到了一件煩心事——周夫人開始為他議親了，雖然不知道女方是誰，可自由散漫慣了的少年哪裏受得了被拘束，對這件事抗拒極了，一改先前躲懶不願去軍營的性子，寧願風吹日曬摸爬滾打地訓練，幾乎都要長住在那邊，氣得周夫人差點兒親自過去捉人。
說實話，看到這裏的時候，徐行之在幸災樂禍的同時，也為自己松了口氣。
還好他有科舉這面大旗頂在前面，崔氏怕耽誤了他讀書，這才沒有托人開始給他也相看起來，讓他躲過一劫。
在給周慕雪寫回信的時候，先道了聲恭喜，然後同對方分享了幾件自己身邊發生的趣事，以及這次參加縣試的感受和體悟，最後言簡意賅地帶上了所獲得的名次。
至於對方所抱怨的議親這件事，他並未發表什麽看法，畢竟不管怎麽說，也是對方的私事，不是自己這個外人該多言的。
不知不覺間，他也寫了厚厚一疊紙，封裝的時候才啞然失笑，這是被周慕雪傳染上了話癆屬性嗎？
“這麽厚……算一封信，你這位朋友還挺能說的。”
崔嶠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回憶。
徐行之聞言便笑了笑，認同地點了點頭，“可不是？”
閑聊幾句，崔嶠忽的從袖中掏出兩個拳頭大小的紅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進炭盆裏，然後沒事兒人似的盛情邀請，“彘兒吃不吃？”
徐行之沈默片刻，“吃。”
不吃白不吃。
不到半個時辰，書房內便飄出一股香甜的味道，伴隨著崔嶠急促的聲音：“嘶……好燙！彘兒你快接著！”
徐行之無奈接過，卻並不著急吃，先把它放在地上打算晾一會兒，稍微晾涼點兒再說。
沒過多久，舅甥二人就人手捧著一個紅薯，齊齊坐在炭盆旁的凳子上，半點兒不見讀書人的高雅，實在是很接地氣。
“彘兒啊。”
“小舅您說。”
“你這次呢，考得不錯，但縣案首每年都會出一個，並不稀奇，你知道的吧？”
“嗯。”
“北方文風不盛，較之南方差太多了，我這幾日四處打聽了一番，安康已經有好些年沒出過進士了，所以……”
“您放心，我懂的，不會作井底之蛙。”
“行，你明白就好，我就不多說了。”
見他眉眼之間並無排斥，反而一副了然淡定的模樣，崔嶠不由一笑，“挺好，看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心中難免也添了幾分欣賞。
在以往教導學生時，相較於才學深淺，他更註重對方的心性，不為外物所動搖，寵辱不驚乃是上上，很顯然，自己這個外甥的心性十分不錯，讓他動了幾分想把對方帶到鷺陽書院，放在身邊親自教導的想法。
他這麽想了，也就這麽問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對方在思考片刻之後卻拒絕了。
徐行之幾口吃完剩下的紅薯，一邊用帕子擦手，一邊問道，“小舅舅，聽說鷺陽書院是大周第一等的書院，不僅有一座聞名遐邇的藏書樓，其中還有好幾位大儒教書，許多學子都心向往之，是嗎？”
崔嶠想也不想便點了點頭，更加不明白外甥為何要拒絕。
只見徐行之拍拍手，把零星掉在地上的紅薯皮撿起來丟進炭盆裏，看著它們逐漸蜷縮成一團，變黑，散發出微微焦苦的味道，這才慢吞吞地開口，“正是因為如此，才不適合現在的我過去嘛。”
他只是這麽說了一句，崔嶠當即便聽懂了，仔細一想倒也是。
於是果斷認錯，“你說得是，倒是舅舅考慮欠妥了。”
徐行之笑了笑，要說不想去，那是不可能的，那可是鷺陽書院，在看小說的時候，他就對這個地方很感興趣。
想到這裏，他忽地開口，“小舅，要不我給你推薦個人吧。”
“什麽人？”
崔嶠不明所以，但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讓我帶去鷺陽書院的人？”
徐行之點點頭。
“好啊。”崔嶠並未看輕外甥的眼光，說什麽鷺陽書院不缺學生的話，但也沒怎麽在心裏去，只輕笑著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煩彘兒回頭為舅舅引薦一番了。”
“倒也不用回頭……”
徐行之思考了片刻，“魏兄已經遞了帖子，明日便會上門，到時舅舅就能見到他了。”
在原文劇情中，魏眠考中秀才之後，便帶著弟弟上了府城，很快被前來游歷的大儒看中收為學生，帶回鷺陽書院。
雖然不知為何如今的劇情出現了變化，魏老爺子並未病逝，魏眠也並未奔赴府城，但在認識對方的這大半年內，他們二人相處得極好，連同在他的學業上，魏眠也盡心盡力，保無保留地幫了他不少。
於情於理，他都不想讓魏眠錯過眼下這個去鷺陽書院的機會。
至於對方能不能通過小舅舅的考驗，徐行之沒有任何懷疑，那可是魏眠，將來連中三元的人物，眼下雖然還只是個秀才，但已經得了徐山長這個舉人的親口承認，直言自己已經教不了對方多少了。
魏眠與自己不一樣，是真正的天資聰慧，才華橫溢，哪怕身在鄉野，也掩蓋不住這塊璞玉的光華。
想來只要小舅舅親眼見到，自然就懂了。
到了第二日，魏眠帶著謝禮上門時，不經意間便對上了一道充滿好奇的視線。
他先是一怔，隨即便想到了行之昨日派人來給自己送的那封信，這應當就是行之提到的那位小舅舅了。
“晚輩魏眠，見過徐伯父，徐伯母。”
“見過崔先生。”
徐老爺樂呵呵地道了聲：“多禮了不是？來就來，還帶什麽東西。”
自打那日在縣試考場前見過魏眠一面，等回到馬車上，徐老爺就立馬抓著自家閨女打聽清楚了他們倆產生交際的那件事兒的來龍去脈，不得不防啊，兒子還有兩個，閨女可就這麽一個，得多留幾個心眼兒才是。
就算這人是幫了彘兒不少忙的學兄也不成。
不過與他的提防不同，崔氏在聽說了這件事與魏眠的人品才學後，卻起了想要親眼見見這個人的念頭。
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看看。
如今一見，對方是個相貌清雋，溫潤如玉的青年，言行舉止也落落大方，心中不由先添了一分滿意。
便也語氣溫和地道，“是啊，彘兒此番縣試，我們還要多謝你做他的廩保呢。”
雙方客氣地來回了幾句，魏眠便提到了自家阿爺被撞上腿，被徐行吟所救後送到醫館的那件事。
魏眠面上略帶了幾分赧然，“當時便想道謝，但打聽了當時在場之人，卻無一認識徐小姐的，後來也未曾遇見過，只好暫且擱置了下來。”
聽到這兒，徐行吟不由擡起眸子看過去，正好對上對方的視線，不消片刻，魏眠便趕忙收回視線，但耳根卻悄悄地紅了。
她看得分明，眼中漾起微微的笑意。
魏眠對此渾然不知，還在與崔氏說話。
聽聞方才這番話，徐行之略微思索了片刻，想起那會兒應該是鄧峰試圖作妖的時候，阿姐在家中閉門不出了一段時間。
他這廂還在回想，那廂崔氏便已經同魏眠聊了起來。
“家中如今只有祖父與弟弟嗎？”
“今年年歲幾何啊，娶親了沒有？”
“聽彘兒說，你去年院試時亦是案首，那就是小三元了？”
“我家彘兒愚笨，多虧了你平時幫他……”
聽著聽著，徐行之忽然覺得哪裏好像不太對。
自家阿娘的語氣和態度……是不是太溫和了點？問的問題是不是也不太對勁？
雖說她平時對外人就是一副端莊和氣的態度，但跟現在對待魏眠的態度不大一樣。
魏眠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耳根越來越紅，回答起問題來也逐漸有點磕磕巴巴的。
帶著這樣的疑慮，他默不作聲，在旁觀察得更加仔細。
半刻鐘後，他終於確定，自家阿娘肯定是有什麽別的想法。
至於這個別的想法，結合阿娘近來的煩惱，還用猜是什麽嗎？
他心裏的警惕頓時拉到最高，魏眠作為自己的至交好友可以，但當姐夫可不行！
“魏兄，我前幾天給老爺子做了根拐杖，讓旁人試了一下，都說好用，回頭你幫我帶給老爺子吧。”
情急之下，他趕忙輕咳兩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強行轉移話題。
魏眠聞言一楞，隨即便點了點頭，“那我便替祖父謝過行之了。”
話題成功被轉移，見狀不對的徐老爺也加入進來，跟魏眠聊起了魏家老爺子。
徐行之不由松了口氣。
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在原文劇情當中，備受讀者詬病的一點，就是魏眠在官途上做到了人臣能做到的極致，輔佐三代帝王，位極人臣，青史留名，但在感情上卻始終是一片空白，未曾娶妻，也未有侍妾。
旁人不解，後文通過魏覺之口，才道出對方心中有一位白月光，還是位早逝的白月光，那是一個溫柔嫻雅，婉約賢淑，如明月一般皎皎的女子，與魏眠兩情相悅，卻因一場陰謀，死在了二人定親的前一日。
有這樣一位白月光在魏眠心裏，自家阿姐若是嫁給他，那也太委屈了。
雖然在與對方相處的這大半年時日裏，沒見過也沒聽對方提起過符合條件的女子，但也不得不防。
畢竟他們相識不久，自己又是外男，若是當真有這麽一個人，不跟自己提起也是應當的。
看著自家阿娘越發欣賞的眼神，徐行之心中警鈴大作，頓時坐直了身子。
這可不行……為了阿姐將來的幸福，回頭得設法打消了阿娘這個念頭才行。
這般想著，他的視線來回落在在場眾人身上，在看到自家小舅舅時，眼睛忽的一亮，對了，他怎麽忘了！
若是小舅舅看上了魏眠，願意待他去鷺陽書院讀書，長久待在那邊，這個難題不就解決了嗎？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熱切，崔嶠很快便察覺到了。
崔嶠：“？”
就在徐家人待客的同時，遠在府城的錦江書院之中，幾位先生們正在爭論不休。
半點兒都看不出是書院，反倒像是什麽鄉下集市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亂糟糟的。
屋內的侍從見怪不怪，每年縣試院試後都會來上這麽一遭，看了半天熱鬧，覺得沒意思，替他們續上茶便退了出去。
剛倒好的茶沒人喝，桌上雜亂地放著許多份謄抄來的考卷，都是來自太原府下幾個縣這回縣試前十名的。
此時眾人爭論的中心，便是由那位面容瘦削，頭發花白的老先生握在手中的一份考卷。
只見他老則老矣，精神頭兒卻極好，身板挺直，聲如洪鐘，正在唾沫橫飛地跟同伴爭執。
“你說的那都是屁話！”
老先生才不管什麽用字文雅不文雅的，正忙著據理力爭，不服氣地道：“要是學生什麽都會，什麽都懂，沒有半點兒缺點，那還要我們這些先生幹什麽，撿現成的吃嗎？”
“你……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同他爭辯的人一聽到這個“屁”字，頓時漲紅了一張老臉，指著他磕磕巴巴了半晌，最終憋出這麽一句指責來。
老先生直接翻了個白眼，“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你就說，這篇策論寫得好不好吧？夠不夠格入咱們書院讀書？”
對面的先生就算再不願意，也不能昧著良心說這篇策論不好，沈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哼哼唧唧地說，“也就還算……還算過得去吧。”
“那不就得了。”老先生心裏舒服了，剛要說後半句，對面之人又緊接著道：
“可除了這篇策論還能看得過眼，他的詩賦作得實在太過差勁，距離咱們書院尋常時的標準還差得遠，不行，這我不同意。”
老先生氣得直拍桌子，“這可是案首！”
“案首怎麽了？縣案首罷了，每年一個，能有多稀奇！”反對的先生此時的情緒已經恢覆如常了，又道：“更何況是安康那地方的案首，水準比起別的縣更是差了一截。”
老先生一聽這話，不由冷哼一聲，“好，這篇策論先放過去，那此人先前那幾篇四書文呢？”
對方還未開口，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平和的詢問聲，“什麽策論？”
這聲音響起，在場幾位先生們都不約而同停下爭吵，轉過身去，齊齊喚了聲：
“山長。”
門口這位身著石青色儒衫，相貌儒雅，蓄著短須的中年人，便是錦江書院的山長——管長冬。
只見他朝眾人頷了頷首，擡步走到老先生跟前，好奇道：“方才在說什麽策論？”
一聽這話，老先生搶在另一位前頭把他們爭論的始末說了一遍，最後還不忘補上一句：“山長，這個叫徐行之的學子，雖然在詩賦上差了幾分功底，但其他方面卻都不錯，您看是不是讓人去他家裏說一聲？”
管山長聞言，只是笑了笑，並未說話，內心沒什麽波動。
他伸手接過這篇文章，低頭細讀起來。
只是讀著讀著，眉心不由自主地皺起，心中浮起一抹不喜。
良久，他將紙張放回桌上，對上老先生期待的眼神，搖搖頭，“文章雖然做得尚可，但觀點卻劍走偏鋒，言辭太過激烈，並非正道，到底失了幾分君子之風。”
這就是不想收此人進書院的意思了。
老先生心裏有些失望，但還想再努力努力，結果管山長說完這句，便走到旁邊，去同另一位先生說起話來。
他欲言又止，最後也只好嘆了口氣，遺憾放棄。
反手拿起另一人的考卷，心不在焉地翻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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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徐家老宅，這時候人來人往，熱鬧極了，吳管家站在門口迎客，只覺得臉都要笑僵了。
正屋內亦是，滿滿當當地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聽說徐行之成了縣案首，紛紛前來道喜的。
“恭喜五弟妹啊，這可是大喜事。”
“彘兒這孩子，我當初第一眼就覺得有本事，這不就考上縣案首了？”
“你別說，這孩子長得就是一副聰明相。”
坐在崔氏身邊的是二房的夫人錢氏，也就是徐行益的阿娘，此時正一臉羨慕地道：“五弟妹啊，你這一雙兒女是怎麽養的，怎麽都這麽出息？”
他們家徐行益也過了這次縣試，只是這小子自覺沒信心考過後面的，不想去丟人，所以得知過了頭一場，就死活不願意去考後面幾場了。
眼下看人家孩子連考五場都是頭名，得了縣案首，可把她給羨慕壞了。
她這話落下，旁邊立馬有人附和起來，“可不是？彘兒還不到十五吧，這還是咱們徐家頭一個案首呢。”
這是家中孩子還小，剛準備開蒙的，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啪啪作響，心道等回去之前，找五嫂要幾張彘兒寫的字給自家小子看看，也算沾沾才氣了。
明知她們是特意挑的好聽話說，崔氏心裏還是高興，面上一直掛著笑，只是口中不得不謙虛：“嫂子們這話說得的，要是讓他聽見了，還不得把下巴揚到天上去了，只是個縣案首，每年都會出一個，算不得什麽的。”
“就算每年一個也值錢啊！”
錢氏聞言，忍不住酸溜溜地說：“五弟妹這話說得，要是我家那小子能給我考個縣案首回來，我怕不是晚上睡覺都能笑醒好幾次。”
她話音剛落，頓時引來一片附和聲，
“可不是？要是換了我，我也能笑醒。”
“我家那小子別說案首了，一篇文章背三天都背不下來，氣得我啊……”
“也不知道彘兒是怎麽學的，回頭能不能教教我家阿牛？”
話題就這麽歪到了怎麽管教孩子們讀書上頭。
與此同時，書房內卻是一片靜謐，與正屋的熱鬧截然相反。
書桌上的魚缸內，幾條紅白相間的錦鯉懶洋洋地游動著，時不時吐出一串細小的泡泡，火盆內的木炭正在安安靜靜地燃燒，除了偶爾傳來幾聲輕微的劈啪聲之外，再無其他動靜。
窗邊的羅漢塌上斜躺著一道修長的身影，雙|腿交疊搭在塌邊，身上蓋了張毛毯，臉上蓋了本翻開的書，正睡得香甜。
不是徐行之又是誰？
“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開，來人裹挾著滿身清冷的寒氣，輕笑著開口：
“好啊，大家都來給你道喜，你卻躲在這兒偷偷睡覺？”
他話音落下不久，那邊便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一只修長勻稱的手將蓋在臉上的書拿下來，露出一張雖睡眼惺忪卻仍不掩昳麗的臉。
徐行之慢吞吞坐起身來，揉了揉腦袋，頭發因睡覺而變得有些亂糟糟的，減弱了他平時身上那股穩重，平添幾分跳脫的少年氣。
“小舅舅，您怎麽過來了？”
崔嶠脫了披風搭在椅背上，在火盆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來，伸出雙手在上方烤了烤，舒服得發出一聲喟嘆。
隨即才應聲，“你家來了許多人，那邊的動靜吵得我頭疼，來你這兒躲躲清閑。”
徐行之打了個哈欠。
崔嶠看在眼中，不由好奇心起，“你昨晚上幹嘛去了，怎麽困成這麽一副模樣？”
“沒幹什麽。”徐行之又打了個哈欠，“就是看了封朋友來信，又給他寫了回信，便耽誤晚了。”
顯然他這樣子沒什麽說服力，崔嶠滿臉都寫著不信。
徐行之也不辯解，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去看書桌。
崔嶠疑惑地看過去，書桌左上方那一疊厚厚的紙張便映入眼簾。
他嘴角微抽，“你管著叫一……封信？”還不忘在“一”這個字上加重了讀音。
“嗯，怎麽不算呢？”徐行之此時已經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慢吞吞走到桌前，“裝在一個信封裏面送過來的，自然是一封信。”
幾句話的功夫，足夠讓他完全清醒過來了。
這封厚厚的信，自然是來自於周慕雪，上面幾乎事無巨細地寫了許多對方近來遇到的趣事和糟心事，隨信而來的還有一堆小玩意兒。
自從上次他們兩個練手辦了鄧峰那件事之後，許是因為有了共同的秘密，彼此之間的關系驟然親近了許多，時常通信，頗有幾分至交好友的意味，像這樣的信，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從京都送過來一封。
不過也多虧了周慕雪，才讓徐行之能夠得知京都之中所發生的事，不至於消息完全閉塞。
比如新皇登基之後，從前的東宮班底正式進入朝堂，占據一席之地，不過也並未虧待先皇留下的老臣們，升了一批人的官，其中便包括周慕雪他親爹，原先的兵部侍郎變成了如今的兵部尚書，周慕雪還在信中訴苦，道他爹自打升官之後，對他的要求更加嚴格了，總吹胡子瞪眼，看他不順眼。
另外，皇帝剛為先帝守完孝，臣子們便一同上書，後宮不可一日無主，請陛下廣開選秀，充盈後宮，卻被陛下以年後雪災，國庫空虛為由婉拒了，隨即便下旨聘了周尚書家的女兒周蘭頤為後，也就是周慕雪的妹妹，周慕雪榮升為未來的小國舅。
據小道消息稱，當今陛下還是個不受重視的小皇子時，便與周家小姐相識了，二人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感情甚篤。
哦，這個小道消息，就是來自於周慕雪。
因此可信度應該很高。
在看到這條消息時，徐行之不由得微微訝然，這是什麽古言小說的劇情，畢竟原文中只提到過周皇後難產而亡，皇帝對她拼死生下的孩子很是疼愛，從小立了太子，親手帶大，對帝後二人的感情倒是著墨不多。
除此之外，此次的這封信上，對方還提到了一件煩心事——周夫人開始為他議親了，雖然不知道女方是誰，可自由散漫慣了的少年哪裏受得了被拘束，對這件事抗拒極了，一改先前躲懶不願去軍營的性子，寧願風吹日曬摸爬滾打地訓練，幾乎都要長住在那邊，氣得周夫人差點兒親自過去捉人。
說實話，看到這裏的時候，徐行之在幸災樂禍的同時，也為自己松了口氣。
還好他有科舉這面大旗頂在前面，崔氏怕耽誤了他讀書，這才沒有托人開始給他也相看起來，讓他躲過一劫。
在給周慕雪寫回信的時候，先道了聲恭喜，然後同對方分享了幾件自己身邊發生的趣事，以及這次參加縣試的感受和體悟，最後言簡意賅地帶上了所獲得的名次。
至於對方所抱怨的議親這件事，他並未發表什麽看法，畢竟不管怎麽說，也是對方的私事，不是自己這個外人該多言的。
不知不覺間，他也寫了厚厚一疊紙，封裝的時候才啞然失笑，這是被周慕雪傳染上了話癆屬性嗎？
“這麽厚……算一封信，你這位朋友還挺能說的。”
崔嶠忽然開口，打斷了他的回憶。
徐行之聞言便笑了笑，認同地點了點頭，“可不是？”
閑聊幾句，崔嶠忽的從袖中掏出兩個拳頭大小的紅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進炭盆裏，然後沒事兒人似的盛情邀請，“彘兒吃不吃？”
徐行之沈默片刻，“吃。”
不吃白不吃。
不到半個時辰，書房內便飄出一股香甜的味道，伴隨著崔嶠急促的聲音：“嘶……好燙！彘兒你快接著！”
徐行之無奈接過，卻並不著急吃，先把它放在地上打算晾一會兒，稍微晾涼點兒再說。
沒過多久，舅甥二人就人手捧著一個紅薯，齊齊坐在炭盆旁的凳子上，半點兒不見讀書人的高雅，實在是很接地氣。
“彘兒啊。”
“小舅您說。”
“你這次呢，考得不錯，但縣案首每年都會出一個，並不稀奇，你知道的吧？”
“嗯。”
“北方文風不盛，較之南方差太多了，我這幾日四處打聽了一番，安康已經有好些年沒出過進士了，所以……”
“您放心，我懂的，不會作井底之蛙。”
“行，你明白就好，我就不多說了。”
見他眉眼之間並無排斥，反而一副了然淡定的模樣，崔嶠不由一笑，“挺好，看你這樣，我就放心了。”
心中難免也添了幾分欣賞。
在以往教導學生時，相較於才學深淺，他更註重對方的心性，不為外物所動搖，寵辱不驚乃是上上，很顯然，自己這個外甥的心性十分不錯，讓他動了幾分想把對方帶到鷺陽書院，放在身邊親自教導的想法。
他這麽想了，也就這麽問了。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對方在思考片刻之後卻拒絕了。
徐行之幾口吃完剩下的紅薯，一邊用帕子擦手，一邊問道，“小舅舅，聽說鷺陽書院是大周第一等的書院，不僅有一座聞名遐邇的藏書樓，其中還有好幾位大儒教書，許多學子都心向往之，是嗎？”
崔嶠想也不想便點了點頭，更加不明白外甥為何要拒絕。
只見徐行之拍拍手，把零星掉在地上的紅薯皮撿起來丟進炭盆裏，看著它們逐漸蜷縮成一團，變黑，散發出微微焦苦的味道，這才慢吞吞地開口，“正是因為如此，才不適合現在的我過去嘛。”
他只是這麽說了一句，崔嶠當即便聽懂了，仔細一想倒也是。
於是果斷認錯，“你說得是，倒是舅舅考慮欠妥了。”
徐行之笑了笑，要說不想去，那是不可能的，那可是鷺陽書院，在看小說的時候，他就對這個地方很感興趣。
想到這裏，他忽地開口，“小舅，要不我給你推薦個人吧。”
“什麽人？”
崔嶠不明所以，但很快反應過來，“你是說，讓我帶去鷺陽書院的人？”
徐行之點點頭。
“好啊。”崔嶠並未看輕外甥的眼光，說什麽鷺陽書院不缺學生的話，但也沒怎麽在心裏去，只輕笑著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煩彘兒回頭為舅舅引薦一番了。”
“倒也不用回頭……”
徐行之思考了片刻，“魏兄已經遞了帖子，明日便會上門，到時舅舅就能見到他了。”
在原文劇情中，魏眠考中秀才之後，便帶著弟弟上了府城，很快被前來游歷的大儒看中收為學生，帶回鷺陽書院。
雖然不知為何如今的劇情出現了變化，魏老爺子並未病逝，魏眠也並未奔赴府城，但在認識對方的這大半年內，他們二人相處得極好，連同在他的學業上，魏眠也盡心盡力，保無保留地幫了他不少。
於情於理，他都不想讓魏眠錯過眼下這個去鷺陽書院的機會。
至於對方能不能通過小舅舅的考驗，徐行之沒有任何懷疑，那可是魏眠，將來連中三元的人物，眼下雖然還只是個秀才，但已經得了徐山長這個舉人的親口承認，直言自己已經教不了對方多少了。
魏眠與自己不一樣，是真正的天資聰慧，才華橫溢，哪怕身在鄉野，也掩蓋不住這塊璞玉的光華。
想來只要小舅舅親眼見到，自然就懂了。
到了第二日，魏眠帶著謝禮上門時，不經意間便對上了一道充滿好奇的視線。
他先是一怔，隨即便想到了行之昨日派人來給自己送的那封信，這應當就是行之提到的那位小舅舅了。
“晚輩魏眠，見過徐伯父，徐伯母。”
“見過崔先生。”
徐老爺樂呵呵地道了聲：“多禮了不是？來就來，還帶什麽東西。”
自打那日在縣試考場前見過魏眠一面，等回到馬車上，徐老爺就立馬抓著自家閨女打聽清楚了他們倆產生交際的那件事兒的來龍去脈，不得不防啊，兒子還有兩個，閨女可就這麽一個，得多留幾個心眼兒才是。
就算這人是幫了彘兒不少忙的學兄也不成。
不過與他的提防不同，崔氏在聽說了這件事與魏眠的人品才學後，卻起了想要親眼見見這個人的念頭。
正好借這個機會好好看看。
如今一見，對方是個相貌清雋，溫潤如玉的青年，言行舉止也落落大方，心中不由先添了一分滿意。
便也語氣溫和地道，“是啊，彘兒此番縣試，我們還要多謝你做他的廩保呢。”
雙方客氣地來回了幾句，魏眠便提到了自家阿爺被撞上腿，被徐行吟所救後送到醫館的那件事。
魏眠面上略帶了幾分赧然，“當時便想道謝，但打聽了當時在場之人，卻無一認識徐小姐的，後來也未曾遇見過，只好暫且擱置了下來。”
聽到這兒，徐行吟不由擡起眸子看過去，正好對上對方的視線，不消片刻，魏眠便趕忙收回視線，但耳根卻悄悄地紅了。
她看得分明，眼中漾起微微的笑意。
魏眠對此渾然不知，還在與崔氏說話。
聽聞方才這番話，徐行之略微思索了片刻，想起那會兒應該是鄧峰試圖作妖的時候，阿姐在家中閉門不出了一段時間。
他這廂還在回想，那廂崔氏便已經同魏眠聊了起來。
“家中如今只有祖父與弟弟嗎？”
“今年年歲幾何啊，娶親了沒有？”
“聽彘兒說，你去年院試時亦是案首，那就是小三元了？”
“我家彘兒愚笨，多虧了你平時幫他……”
聽著聽著，徐行之忽然覺得哪裏好像不太對。
自家阿娘的語氣和態度……是不是太溫和了點？問的問題是不是也不太對勁？
雖說她平時對外人就是一副端莊和氣的態度，但跟現在對待魏眠的態度不大一樣。
魏眠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耳根越來越紅，回答起問題來也逐漸有點磕磕巴巴的。
帶著這樣的疑慮，他默不作聲，在旁觀察得更加仔細。
半刻鐘後，他終於確定，自家阿娘肯定是有什麽別的想法。
至於這個別的想法，結合阿娘近來的煩惱，還用猜是什麽嗎？
他心裏的警惕頓時拉到最高，魏眠作為自己的至交好友可以，但當姐夫可不行！
“魏兄，我前幾天給老爺子做了根拐杖，讓旁人試了一下，都說好用，回頭你幫我帶給老爺子吧。”
情急之下，他趕忙輕咳兩聲，打斷了二人的對話，強行轉移話題。
魏眠聞言一楞，隨即便點了點頭，“那我便替祖父謝過行之了。”
話題成功被轉移，見狀不對的徐老爺也加入進來，跟魏眠聊起了魏家老爺子。
徐行之不由松了口氣。
他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在原文劇情當中，備受讀者詬病的一點，就是魏眠在官途上做到了人臣能做到的極致，輔佐三代帝王，位極人臣，青史留名，但在感情上卻始終是一片空白，未曾娶妻，也未有侍妾。
旁人不解，後文通過魏覺之口，才道出對方心中有一位白月光，還是位早逝的白月光，那是一個溫柔嫻雅，婉約賢淑，如明月一般皎皎的女子，與魏眠兩情相悅，卻因一場陰謀，死在了二人定親的前一日。
有這樣一位白月光在魏眠心裏，自家阿姐若是嫁給他，那也太委屈了。
雖然在與對方相處的這大半年時日裏，沒見過也沒聽對方提起過符合條件的女子，但也不得不防。
畢竟他們相識不久，自己又是外男，若是當真有這麽一個人，不跟自己提起也是應當的。
看著自家阿娘越發欣賞的眼神，徐行之心中警鈴大作，頓時坐直了身子。
這可不行……為了阿姐將來的幸福，回頭得設法打消了阿娘這個念頭才行。
這般想著，他的視線來回落在在場眾人身上，在看到自家小舅舅時，眼睛忽的一亮，對了，他怎麽忘了！
若是小舅舅看上了魏眠，願意待他去鷺陽書院讀書，長久待在那邊，這個難題不就解決了嗎？
許是他的視線太過熱切，崔嶠很快便察覺到了。
崔嶠：“？”
就在徐家人待客的同時，遠在府城的錦江書院之中，幾位先生們正在爭論不休。
半點兒都看不出是書院，反倒像是什麽鄉下集市似的，你一言我一語，亂糟糟的。
屋內的侍從見怪不怪，每年縣試院試後都會來上這麽一遭，看了半天熱鬧，覺得沒意思，替他們續上茶便退了出去。
剛倒好的茶沒人喝，桌上雜亂地放著許多份謄抄來的考卷，都是來自太原府下幾個縣這回縣試前十名的。
此時眾人爭論的中心，便是由那位面容瘦削，頭發花白的老先生握在手中的一份考卷。
只見他老則老矣，精神頭兒卻極好，身板挺直，聲如洪鐘，正在唾沫橫飛地跟同伴爭執。
“你說的那都是屁話！”
老先生才不管什麽用字文雅不文雅的，正忙著據理力爭，不服氣地道：“要是學生什麽都會，什麽都懂，沒有半點兒缺點，那還要我們這些先生幹什麽，撿現成的吃嗎？”
“你……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同他爭辯的人一聽到這個“屁”字，頓時漲紅了一張老臉，指著他磕磕巴巴了半晌，最終憋出這麽一句指責來。
老先生直接翻了個白眼，“別扯那些有的沒的，你就說，這篇策論寫得好不好吧？夠不夠格入咱們書院讀書？”
對面的先生就算再不願意，也不能昧著良心說這篇策論不好，沈默了好一會兒，最後哼哼唧唧地說，“也就還算……還算過得去吧。”
“那不就得了。”老先生心裏舒服了，剛要說後半句，對面之人又緊接著道：
“可除了這篇策論還能看得過眼，他的詩賦作得實在太過差勁，距離咱們書院尋常時的標準還差得遠，不行，這我不同意。”
老先生氣得直拍桌子，“這可是案首！”
“案首怎麽了？縣案首罷了，每年一個，能有多稀奇！”反對的先生此時的情緒已經恢覆如常了，又道：“更何況是安康那地方的案首，水準比起別的縣更是差了一截。”
老先生一聽這話，不由冷哼一聲，“好，這篇策論先放過去，那此人先前那幾篇四書文呢？”
對方還未開口，門口忽然傳來一道平和的詢問聲，“什麽策論？”
這聲音響起，在場幾位先生們都不約而同停下爭吵，轉過身去，齊齊喚了聲：
“山長。”
門口這位身著石青色儒衫，相貌儒雅，蓄著短須的中年人，便是錦江書院的山長——管長冬。
只見他朝眾人頷了頷首，擡步走到老先生跟前，好奇道：“方才在說什麽策論？”
一聽這話，老先生搶在另一位前頭把他們爭論的始末說了一遍，最後還不忘補上一句：“山長，這個叫徐行之的學子，雖然在詩賦上差了幾分功底，但其他方面卻都不錯，您看是不是讓人去他家裏說一聲？”
管山長聞言，只是笑了笑，並未說話，內心沒什麽波動。
他伸手接過這篇文章，低頭細讀起來。
只是讀著讀著，眉心不由自主地皺起，心中浮起一抹不喜。
良久，他將紙張放回桌上，對上老先生期待的眼神，搖搖頭，“文章雖然做得尚可，但觀點卻劍走偏鋒，言辭太過激烈，並非正道，到底失了幾分君子之風。”
這就是不想收此人進書院的意思了。
老先生心裏有些失望，但還想再努力努力，結果管山長說完這句，便走到旁邊，去同另一位先生說起話來。
他欲言又止，最後也只好嘆了口氣，遺憾放棄。
反手拿起另一人的考卷，心不在焉地翻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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