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刻

七

不知道是不是喬琢石也能感覺到有鬼魂游蕩在身邊的那種詭異感，他把書放回原位後離開了書房。

因為他忘了關燈，我就懶得跟著離開。我走到書房外的陽臺上，光汙染讓本應該是漆黑的天空被地面的燈光染上了顏色，使我看不清天上有幾顆星星。

城市的燈光好像群星，耀眼又孤獨。宇宙中兩顆星球的距離遠大於兩個面對面的路燈，但無數城市的“星星”之間的距離其實更遙遠。

不知過了多久，喬琢石洗漱完回來。我以為他是要來關書房的燈，剛打算走出去，他就先進來了。

我看著喬琢石來到陽臺，就站在我身邊。他換了一身家居服，頭發吹得幹幹的，垂在額前但不至於戳到眼睛。我也學著他的樣子把兩只手搭在欄桿上。

喬琢石看著夜晚的天空自言自語：“星星似乎是看不清的，但它並沒有消失。比如北鬥七星，我記得它的樣子，記得如何找到它，那它就永遠在天空中。”

怎麽回事，這種如少年熱血漫畫般的情緒……就讓我自作多情，把這當作安慰我的話吧！

喬琢石的手機響了，他說“餵”的時候嗓子有點啞，我祝他換季別感冒。

“喬琢石，你有沒有看到陳兔葵。明明跟著下車了一回頭就不見了，我問了一圈都不在啊。”我聽到固逢春的聲音。

“她現在在我旁邊。”喬琢石沒什麽情緒地說。

可我被嚇到了！有時候我也覺得有人在看我，但他們只是透過我看我身後的東西罷了。我不知道有人可以看見我啊，在他們眼裏我是什麽樣的，能看見我的標準是什麽啊？

但什麽都沒有現在喬琢石扭頭看我來得恐怖，這裏只有他一個人和我這鬼魂，為什麽是我被嚇到。

“固逢春他們都能看見你，但因為怕你的家人看不見，聽了這番話又會傷心，就沒有向其他人求證是否能看到。”真不愧是好朋友，喬琢石沒被我嚇到，說明他一開始就從固逢春那裏知道了。

“那我是不是像海綿寶寶的朋友泡泡人一樣。”我小聲問。

喬琢石沒什麽反應，他接著說：“我們聽不見你的聲音，我只能看到一團模糊的樣子，像燒烤時火上面有點凝固的流動的空氣。雖然不是人的輪廓，但我們猜是你，兔葵。”

原來是這樣。

“固逢春他們怕跟你對話，完成你的心願後你就消失了，像電影裏一樣。所以他們都忍著裝作看不見你，但其實我們可以和你講話吧，你聽得見嗎？”

怪不得大家也沒有誤觸過我。

“你的生日就要過去了，明天你還會在這裏嗎？”

“不會。”我大聲說了一句沒人聽得見的話，卻不肯點頭。

八

我重新轉過來看城市的群星，在這閃爍、耀眼的光影中，我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一個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再相似，當我們真的相遇時，即使是在我生命的最後一刻相遇，我也找到了我們各自的獨特點。

大家會記住我的樣子，記得如何在回憶與正在享受的生活中找到我，那我就永遠在這個世界。

宇宙中的渺小人類宛若城市虛造的無數星光，同樣耀眼也同樣遙遠。可是即使我身處喧鬧的孤獨中，我也相信會有人記得我曾存在過的痕跡。

想到這裏，我不再對未知的將來感到害怕。

將近零點的最後幾分鐘，遠處大廈的熒屏暗了。喬琢石又往書房外走，我覺得應該是他要回臥室了，就沒跟著去。

我站在原地回頭看書房墻上的鐘，指針很快地轉了一圈，讓我疑心時間自己變快了。

很快就要到零點。

喬琢石又回來了，他連門都不關就快步走向我，同時掃了一眼鐘，好像學生在考場趕時間。

他把一張很小的紙片遞給我，我不明所以地低頭，卻一眼認出來那是我以前寄給石琦的大頭照。許昭昭固逢春可能也有我的照片，但那張用粉色熒光筆畫著阿兔的只有一張。

怎麽會這樣。

“我總覺得自己小時候是最快樂的，我想你也許也想再回一次小時候。”

喬琢石的手還舉著，我便擡手去接。似乎確認好我已經碰到了照片，他松開手，而照片飄飄而落。

因為照片上的人是自己，所以我才不能接住嗎？

我有些洩氣地垂下手臂，喬琢石卻蹲下來拾起照片，又一次舉到我面前。我再去接，我在心裏想，如果接不住，照片會不會被風吹走？今晚有風嗎，喬琢石，你能感覺到風嗎？這次我一定要接住它。

可是照片又一次錯過我的手落到地上。

喬琢石第三次把它撿起來，他起身時很快地看了一眼時鐘，然後對我說：“我們再試一次。”

這一次，我接住了我的照片。擡頭對上喬琢石感動又欣慰的笑容，在聽到時鐘“哢噠”的一聲前，我也笑了。

最後照片又落在了地上，因為零點終於到了。幸好今晚無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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