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刀劍相向，今慕燁離與棋蒼能以朋友身份，心平氣和地坐此天水相接之境，倒是托了雲之陌的福。

此處寂靜，雖是天水好色，卻是鮮少人煙。細細想來，應是並無人世繁華之故。店家是位跛腳老叟，蠟黃的面皮，極少開口出言。蹣跚著腳步，只為前來此地的三人提上兩壇水酒，便靜靜躲至一邊，凝望青綠的河水。

雲之陌的目光由早已落在桌上的酒壇移至老叟身上，嘀咕:“這店家倒是頗為奇怪，鮮少說話的樣子。”

半晌，見身邊無人應答，她面上尷尬，繼續道：“棋蒼既是大叔的朋友，應是有好些話寒暄吧。”

聞言，棋蒼嗤笑：“誰會跟他寒暄，在他心間應是盼著我即刻消失才是。”

慕燁離不語，自顧將桌上的酒水舀進碗中，徐徐送至嘴邊，不緊不慢地飲起來。雲之陌瞟一眼，甚覺不妥，嘴唇微抿，替慕燁離圓場：“這一路行至此處，大叔許是疲累了，若是不然怎會這般冷漠。呵，棋蒼莫要放在心上，既是多年好友，這自是不會介意的吧。”

語落，棋蒼不語，做著慕燁離相同的動作，漫不經心地飲酒。

雲之陌驀然，眼前二人果真是多年好友？想著，她愁眉不解地搖搖頭，便也作罷。

眼前二人，面上雖是平靜，心下卻早已暗潮洶湧。

“你身為太白第一仙界戰將，竟是運用聚魂典之力覆生妖族之人，是準備將仙名摒棄，投身我妖族？”棋蒼將酒水灌入口中，淩厲目色。

慕燁離面色不敢：“妖君說笑，若說妖族之人，怎會沒有妖氣？妖君可要看仔細才對。”

棋蒼雙目微瞇，輕嗅，猛地睜眼，一道閃電一般的眼光襲來，逼近慕燁離：“難道，你竟不顧自身，用自己的血肉重鑄？”

慕燁離微笑，將手中瓷碗舉起，笑目道：“多年不見，不知棋蒼兄在海外之地做了什麽營生？”

他會意，唇邊勾起一抹略有深意的笑：“與華離兄相比，倒是不值一提。此地相遇，見華離兄贈醫施藥，我倒是胸中慚愧。”

雲之陌嘆口氣，連連搖頭，心中揣測：這多年未解的矛盾似是並無半分能解的跡象。

“吱吱呀呀”的車輪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地上留下深深淺淺的車輪印子，就像蜿蜒的蟲子一般。她擡眸瞧一眼，是一輛極為華貴的車子，綾羅的簾子上繡著不知名的花紋，清雅貴氣。

“大叔，你看，好生貴氣的馬車。”她呼一口氣，滿眸的目光都被其吸引而去。

慕燁離亦久久註視，這清靜之地，出現這般貴氣的馬車，倒是少見。不過，這馬車既是已經停下，應是有何要事。不過眼下這岸上只這一家破敗簡陋酒肆，想來，這賣酒的跛腳老叟應不是粗淺之人。

棋蒼望一眼被掀開的車簾子，唇角一扯，不做思量，繼續飲酒。

只見那車上步下一位青年，竹葉眉，丹鳳眼，冠帶飛揚，一身素雅花紋的衣裳，頗具出淤泥不染之態。慕燁離將手上的杯盞落回，甚覺男子頗具仙緣。不過，這凡塵之地，若是遇上個具有仙緣的凡人，不用猜測，心上稍加思量，便已經有數，應是哪個上世受貶的仙人。

仙界受貶自是犯了大罪，看其雙目留情，面上桃花，大抵是因著情劫至此。他心上思量，若是果真如此，最好敬而遠之，免得牽連。

“阿陌，時辰已經不早，今日就到這裏。來日方長，自是有機會與棋蒼好生對酌。”慕燁離起身，從袖袋中掏出銀兩，放於桌上。

棋蒼似是看破，手上法術，指尖氣繩將其手腕扼住，輕笑道：“我好容易從海外來此地，你若是這般不待見，令我情何以堪？”

見此，慕燁離蹙眉，面色暗沈，冰冷的雙目中又蒙上一絲愁容。

方才從車上走下的男子，並未在意眼前二人的變化。恭敬頷首，白底的內襯隨著腳步在腳踝間翻滾，轉眼已立於跛腳老叟身後。

老叟似是早有預料，未等男子開口，他已將帽檐壓低，甚為低沈的語氣道：“在此地我尚且安逸，若是有何牽扯，你帶著你娘親將一切罪名推至我身上便是。好好照顧你娘親。莫要再來尋我，快些回去。”

“爹爹，如今李家大難，罪不在你身。況且，此事皇上已經見諒，又加上我李家家境殷實，你果真不願回去再試上一試？”男子懇求，躬著的身體愈加彎曲。

老叟哽咽，樹皮一樣的手抹一把溝壑縱橫的臉，道：“兒啊，為父一生癡迷釀酒，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便是你娘親。如今，我李家的梨花醉出現問題，自是為父的錯。若不是為父心高氣傲，亦是不會害得你娘倆兒這般境地。快些回去，李家的酒坊，以後便要靠你了。”

“爹爹，若是您不回去主持大局，那我李家梨花醉，可如何釀造？”男子半跪於地，甚是迫切的面容望著坐在岸邊的老叟。

“老人家，兒孫自有兒孫福，您的孩子都這般邀您回家，您又何必做如此倔強之態？”雲之陌不知何時已立於老叟邊上，恭敬地勸告道。

聞言，老叟將頭上的帽子摘了去，跛腳的身體緩慢轉過來，蒼老的面容疲憊地望一眼雲之陌，又低垂下腦袋，嘆口氣，道：“世人有幾個有家不想回？若不是彌天大罪，老夫亦是不會這般境地。你這娃娃年紀尚輕，不懂人事，還是不要插手我家的家事。”

“若是你的家事，我自是管不著。不過，談起釀酒，我亦是稍有涉獵，雖談不上奇才，亦是有些天分。若是能夠幫上你家的忙，自是開心。”她笑笑，自信說道。

青年見雲之陌膽識過人，不由擡眸望上一眼。旋即，又垂下頭去，甚是驚慌的神色。

老叟聞其言，唇邊不屑：“乳臭未幹的娃娃，竟是在此地口出狂言，果真不知天高地厚。”說完，他拂袖而去。

原本只想幫襯，這般竟是落得個狂妄小兒之名，雲之陌心上亦不覺氣憤。見其離開，她瞅一眼還在地上跪著的青年，蹲下問道：“你姓甚名誰？怎的竟是有個這般頑固不化的老爹？”

“小生名喚李久言，乃是李家的獨子。”他答，頗是害羞的模樣。

雲之陌聽後，心上亦是明白幾分，這必是李家的公子。不過，這李家家境殷實，李家老頭兒卻又是這般胡來，一身襤褸在此賣酒，這背後定是有些故事。

“你稍等。”雲之陌對李久言微微一笑，如繁花流水一般，起身走至慕燁離的身側。

“大叔，我甚覺此事有些趣味，不如我們便管上一管，亦是造福蒼生，如何？”她附耳，面上帶著微笑，甚覺有趣。

慕燁離卻是不然，他頗是冷漠地看一眼地上所跪之人，望著他那靈氣繚繞的身影思量一番，而後，不容違逆道：“此事乃是人家的家事，我們並無甚權利過問，何況你我皆是外人。如今，在此待的時日已經足矣，你身體想來也乏累了，這便回去吧。”

說完，他未見雲之陌愁雲聚集的臉，便已經踏步離開。

棋蒼亦是看出些門道，起身輕輕在雲之陌的肩上拍幾下，小聲道：“畢竟是人家的家事，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你還是莫要強出頭為好。”

岸邊的樹上花朵正艷，這短短幾句話卻讓她甚覺憂愁。無可奈何，有心無力地偷瞟一眼李久言，轉身便隨棋蒼一同離去。

慕燁離深知再待下去必會出事，回去便開始收拾茅棚，想要帶著雲之陌回乾昧山去。棋蒼此番來到人間，主要的目的便是尋找能夠代替妖心，維持妖都之物，如今遇上雲之陌與慕燁離，倒是出乎意料，又頗具驚喜。他深知慕燁離服用妖心，如今慕燁離的心若是能夠得到，妖都將來大劫，自是迎刃而解。

不過預料之外的雲之陌，卻是將他的計劃全盤打亂。若是慕燁離死掉，她必會恨他徹骨，如此，又談何生愛？

“大叔，你這是作甚？難道我們現在便要回乾昧山？”雲之陌奔襲而來，望著慕燁離匆忙的身影，質問道。

“如今已經救下一城人的性命，你的仙術自是有些提高。此刻回山，更是有助於你的修煉，再加上素魚對你思念成疾。”慕燁離說道。

聞言，她心間一緊，追問：“素魚生病了？可是什麽大病？”

慕燁離淡漠，依舊帶著些冷意：“你自小與素魚一起長大，這情義自是深重。現如今，離山如此之久，素魚念你如此，亦能理解。”

她聞涉及素魚之事，心上便將李久言的事拋於腦後，焦急的心情溢於面上。迫切道：“大叔說的是，我們還是快些回去，素魚定是念我了。”

棋蒼見此，這慕燁離善意的謊言，著實有些不忍揭穿。想想之前凡人身上的靈氣，眸色一沈，便縱身一躍，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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