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都重月樓中，慕燁離端坐在棋局之前，發絲隨著雙眸的視線垂落其上，睫毛纖長，配上一副略有些憂愁的面色，畫面靜美。

這時，隨著樓梯上陣陣“咚咚”的聲音響起，青絲微揚，韶華已經立在他的面前。她微微頷首，恭敬道：“君上，有位年輕的女子帶著一只白猿，前來拜訪。”

聞言，他緩緩轉眸，雙目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後，茫然如霧散去，唇邊略帶著笑意說：“你請她進來。”

“是。”說著，韶華便又退了出去。

帶猴白猿的女子，這般久的日子，他只遇見過一人，唯有醫仙三夙。她學識淵博，不知師自何方。今日忽然前來拜訪，難不成有什麽事情？

這般思量著，三夙與木桃兒便已經被韶華帶了上來。

“醫仙三夙見過妖君。”她微微頷首，目光垂落，與木桃清涼靈動的雙眸相比，著實有些暗沈。

重月樓上的擺設，簡單輕少，除了一張棋盤與睡榻，便也再無什麽能夠占用大空間的東西。三夙久久立在慕燁離的面前，半晌，都沒有將自己的腦袋擡起來。

“不久之前，燁離的傷勢多虧三夙上仙醫治，如此才保住了一條性命。今日前來拜會，不知，又有何事？”他取出棋罐中的一枚黑子，緩緩落下，隨著“叮”地一聲，平靜說道。

“君上就是萬年之前的太白第一戰將慕燁離嗎？”三夙緩緩擡眸，幹凈的目色望著眼前的慕燁離，眉目中似乎帶著一種敬畏和怨恨。

“呵，聽上仙的語氣，難道燁離在萬年之前做了什麽對不起上仙的事情？”他輕笑一聲，從座位上緩緩站起，雙手垂下，方才被挽起的袖口，一下子又垂了下去。

“不，有些事情三夙不懂，所以前來問上一問，不知君上是否介意。”三夙沈靜，與之前在堂庭山之時頗有些不同。

聽三夙這般說來，他倒是有些好奇。

“上仙且說來便是，上仙於我有救命之恩，問什麽，燁離自會答什麽。”慕燁離緩緩踱出兩步，停在窗前，望著外面的雲卷雲舒，清淡說道。

“不知，上仙可是記得萬年前的天鵲醫仙？”

聞言，慕燁離心間一震，眉頭不自覺地蹙起，思量良久，猛地轉身，望著三夙問道：“你說的，可是太白山的天鵲醫仙？”

“正是，正是當初在太白名聲響及九山一時，曾救無數被妖傷害的仙人的醫仙天鵲。”她激動，趕忙抱著木桃又上前一步。

見她如此，慕燁離陷入深思。他自是知曉當初的醫仙天鵲，只是，自從百年前他墮仙之後，似乎便再也沒有聽過他的消息，如今，忽然記起，倒是有些覺得自己腦袋空白了些東西。

“不知上仙，今日前來，問這萬年前的故人有何指點，此人時隔久遠，燁離已經記不太清晰，上仙若是想要明白些事情，不如前去天玄山打聽來得痛快。”慕燁離勸道。

他自是知曉正邪不兩立，所以令眼前的三夙進來，不過是因著她對自己有救命之恩，但是，即使有救命之恩，卻也不能因著這些，便害了恩人的性命。

如今，九山仙界與妖都的關系十分敏感，若是眼前的三夙與他在這裏談話被仙界的人知曉，怕是又不知要被安上什麽罪名。眼下，若是能讓她離開，那便快些令她離開方好。

“君上既是知曉天鵲醫仙，又怎麽會不知道他的女兒？”三夙激動，目似是含著淚，雙眸中總有些光芒在閃爍著。

“天鵲的女兒？”慕燁離重覆著，眉頭輕蹙，記憶在一瞬間翻滾而去，那些過往就像流水一般在腦中閃過。

他自是記得當初的醫仙天鵲。當時，天鵲對於藥理的研究，望及整個九山中的人，到現在都未有一人能夠企及。如此的至聖醫仙，最終，卻未知曉他的下落，而後蒸發在整個仙界。到了現在，若不是三夙前來詢問，他大概已經將天鵲這個人拋在腦後了。

那時候，作為九山敬重的戰將，奔走在人界與仙界之間，為天下蒼生的事情自是沒有少做。這喚作天鵲的醫仙，原本不過是人界的郎中，後來，他因為仙界與妖都開戰，於是將天鵲請到仙界，從此成為了仙界的醫仙。

想到這裏，他亦是懷念不已。再想想天鵲的女兒，似乎亦是有些印象。的確，他確實有個女兒，活潑可愛，總是與太白的弟子仙人打成一片，不過，這女娃兒，唯一不好的地方便是喜歡做事情三心二意，對於醫理，更是沒有他爹爹天鵲那般敏感。再加上，這又是天鵲唯一的女兒，便從小嬌慣著，對於學習醫理，便也未做什麽強制的要求。

說起來，這小女孩就因著三心二意，他還在替她取了個名字，喚作小三子，不過那時候，她這娃娃可是從來不喜歡有人這般喚她，於是，小娃娃見他便開始鬥嘴。

不過，自從天鵲的下落不明之後，就連小三子也不見了。一切，在他進入斷妄塔之後被擱置下來，之後，便隨著自己的昏昏沈沈地度過每一日，皆隨著天邊的雲煙消失散去，再也沒有見過那些過往的人。

如今，眼前喚作三夙的醫仙，問起這些事情，難不成與天鵲有什麽淵源？想著，便沈思著，未能出言。

“難道，你不記得小三子了？”見他不語，三夙上前再次問道。

慕燁離驚訝，雙目打量三夙，是難以置信的神色。接著，皺著眉頭，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指著她問道：“你是，你是小三子？”

“尊將，我是小三子！你竟是在這裏，我當時，竟不知你便是當初的離哥哥，三夙總算找到你了……”說著，她幹脆跪了下去，肩上的木桃似乎完全不懂發生了什麽事情，它以為是慕燁離對它的主人做出了什麽不好的事情，齜牙咧嘴地望著慕燁離，很是氣憤的模樣。

“快些起來，你竟是小三子……那你，你的爹爹呢？”慕燁離見狀，趕忙上前將她扶了起來，接著，滿目欣慰地望著她問道。

“爹爹，爹爹早就被九山的仙人逼死了……他們，他們追著爹爹要?玉盞，說什麽爹爹的醫術高是因為?玉盞在手，但是，爹爹哪裏有什麽?玉盞，最後，爹和娘親，全部被逼死在太白山上，我也被送出了太白山……”三夙說著，眸中依舊是滿滿的恨意。

慕燁離長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三夙，心間忽然閃過很多的愧疚之情。當年的事情，到底是誰的錯呢？是他的錯嗎？

“你今後，便一直住在堂庭山？”慕燁離關切地問道。

“三夙早已厭倦了九山之間的明爭暗鬥，在堂庭山安家，實數無可奈何的事情。自離哥哥，你被封印在斷妄塔，便再也沒有人相信醫仙，仙人所用仙術更能快速的治標痊愈，已經越來越適應九山的發展。醫仙這兩個字，恐怕，現在的仙界已經不需要了。”

三夙嘆口氣，眼下九山仙界早已不是當初的仙界，曾經的和諧，如今就像是放在弓弦上的盤子，稍有不慎，便會掉下摔爛。她不想在盤子上生存，不想陷入如此緊張的仙界，所以，選擇離開，選擇孤身一人。

如今，慕燁離投身妖都，雖是與仙界相對，但是，卻並未有什麽變化。即使面容改變，卻依舊是當初的離哥哥，她能看出來，他的心從未改變。所以，即使要她隨他墮仙，她甚至有時候竟都不顧一切。

“即使厭倦了又如何？難不成，你也要像我一樣脫去仙身，墮仙成魔？每日在這陰暗的妖都重月樓中，盼著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慕燁離長嘆一口氣，自己的境地已經是咎由自取，他怎麽忍心看著昔日的小妹妹，留在妖都？

“離哥哥，這是要趕三夙離開？”她難以置信。自己是鼓起了多麽大的勇氣才到了這裏？若是今日見的人只是與慕燁離相同名字的陌生人，此刻，大概已經成為利用的對象，要挾仙界投降了。不過，他就是她的離哥哥，如此，她再也不會擔憂，她賭贏了。

“上仙折煞本君了，這裏是妖都，可不是空氣幹凈，仙氣繚繞的仙界，還請上仙辦完事情之後，快些回去，不要讓仙界誤會方好。韶華，送上仙離開。”慕燁離恢覆冰冷，他定然立在原地，目光中卻是瞬間便嵌入了千萬冰霜。

“上仙，這邊請。”韶華聞聲，趕忙跑上來，邀請三夙離開重月樓。

她怎麽會離開，好容易尋得自己牽掛百年的燁離哥哥，她怎麽舍得離開。但是，她又是驕傲的人，讓她卑躬屈膝地請求留下，她做不到。沈默良久，她望著慕燁離冰冷的臉，一副滿是失望的神色說道：“爹爹說，你是仙界的指路燭火，如今，難不成真的變了嗎？”

說完，她也不再希求什麽，轉過去，隨著韶華離開了重月樓。

慕燁離望著她的背影，自己的心中雜陳有幾人能懂？如今，那些故人留下的情義，還是不要再牽扯了才好，否則，恐怕真的會害了他們。他想著，望著棋盤間的棋局，黑棋已經被白棋圍得死死的，看不到任何出口。

他自己都不知因何活著，此刻讓他去做仙界的指路燭火，他真的能夠發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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