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她？”天帝終於不再無動於衷，他站起身來，面色陰沈地指著洛子離，對那說話的族長道，“她要的代價便是要我的命，你們覺得這個代價我可以給嗎？”

“這……”聞言，眾位神仙全都遲疑了起來，天界不可一日無主，天帝死了，始終不會帶來好結果。

洛子離冷聲道:“若我說，我不要你死，只需要你吞下這枚丹藥，然後自願前去誅仙臺上忍受罡風業火的刑罰三千年，之後墮入輪回便可，你可願意？”

她拿出一枚丹藥扔給天帝，隨後將黑棺收起，轉身朝殿外走去，將選擇的權利完全交給了天帝。天帝捏著那枚丹藥，終是沒有吃下去。

洛子離走到殿外，擡眼看著天空中依然在殺戮的邪神，目光深沈。

此時邪神將要破體而出，尋找新的寄體，看到洛子離到來，瞬間興奮起來。晚殊的軀體此刻已經成了一張皮囊，破破爛爛地掛在它的身體上，內裏早已被侵蝕幹凈，那團黑霧凝成的身體沒有實體，飄動間帶著虛無的黑氣。

洛子離看著邪神的黑霧身體上的兩道紅光直射自己而來，知道它已經找到了自己這具混沌之體了，於是輕輕一嘆，沖那邪神說道:“你本是混沌父神留下來重掌天地的神胎，而我，是混沌父神預知好了的寄居體。可你如今變成這副模樣，怎能對得起混沌父神剝離血肉而孕育出來的你？”

“桀桀，混沌又如何？他創造出我時不給我實體，非要將你算在數百萬年後，害我沈睡數百萬年不得覺醒。”邪神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看向洛子離的眼裏充滿貪婪，“你的身體本是我的，奈何空山的混沌火燒不毀你的意識。那麽此刻就讓我來剝奪吧！”

說完，邪神伸出利爪，朝洛子離抓來。洛子離冷冷一笑，“你是不是忘了？你沒有實體，怎會是我的對手？混沌父神早就預知到了後事，給你下了一個咒，只要你敢多殺天界一人，要給我獻祭一分你的力量。你殺了這麽多人，難道覺得自己的力量還夠用？”

說完，洛子離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邪神撲了個空，眼裏茫然一瞬，隨後朝身後的一處地方攻去，卻見洛子離再次出現在它的前方，好在它身體沒有實體，洛子離的一擊完全沒有傷到它。

邪神哈哈大笑，“我沒有實體，你打不到我，加之我擁有了那老不死的留下來的混沌骨，可以千變萬化，你打不死我的。不如將你的身體交給我，我可以饒你意識不滅，如何？”

“混沌曾在這世間留下五樣東西，混沌火，混沌骨，混沌靈玉，混沌神胎以及我的混沌之體。混沌骨為你所得，混沌靈玉已被你所毀。可你知不知道，混沌父神還留下了一樣東西？”洛子離無動於衷，目光平靜地望著有些得意忘形的邪神，身上騰起與邪神一樣的黑霧，隨後她雙手虛握，兩根金鐧出現在她的手裏，泛著濃烈的金光。

“這對金鐧是父神留給我的，自我蘇醒了混沌父神留給我的記憶後，它們便從我的記憶中脫離出來，正好克你。”洛子離擡眼看向邪神，唇邊露出一抹冷笑，“看你沒有寄體還能支撐多久！”

話畢，洛子離提起金鐧沖了上去，與邪神打鬥了起來。這場戰爭驚天動地，直打的天界震顫不止，將一切全都毀成了廢墟。

花炎遠遠看著，隨後心裏一動，朝昆侖墟趕去。回到昆侖墟，九音正焦急等待著他們的音訊，見花炎回來，連忙迎上來，“花炎，子離呢？怎麽樣了？”

“你先別急，先跟我去廢墟看看。”花炎搖搖頭，牽起九音的手帶著她出了神殿，落到底下的廢墟上。

九音看著靈氣洩口湧出團團金霧，就連溫養這片廢墟的靈氣也逐漸被染成金色，心生疑惑，“花炎，這是發生了何事？”

“混沌蘇醒，昆侖要重現天界了。”花炎面色覆雜地看著這片廢墟上的變化，輕聲一嘆。九音聞言，面色微變，聲音輕顫，“混沌蘇醒？是誰？”

“子離。”花炎只吐出兩個字，卻讓九音臉色大便，“神胎變成了邪神，子離怎能身化混沌重臨六界？”

“或許，我們一直都錯了。神胎，並不是混沌真正的用意。”花炎目光看向天際，只見原本黑雲壓頂的天際現出萬丈金芒。

此時已被毀成廢墟的萬穹殿外，天界許多神仙全部奔赴於此，觀看洛子離與邪神的戰鬥。這場戰鬥已經打了數天，洛子離越戰越勇，不知疲倦，邪神的法術一個又一個被攻破，原本濃黑的霧氣變得稀薄不少。

邪神借著混沌骨搖身一變，時而是花炎，時而是洛長安……卻都被洛子離一一識破，幻術被毀。邪神咬了咬牙，目光兇狠，隨即向後一躍，失去身形。

洛子離停下動作，面色凝重地觀察四周的舉動，突然感到身後異樣，她擡起金鐧毫不猶豫地朝身後抽去，然而手擡到半空，生生僵硬了下來。

眼前的人一襲白衣，溫潤如玉，嘴角的笑容帶著點點寵溺，靜靜地望著她。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身影，金鐧停在他的頭上半分處，然後僵硬不動。

洛子離呆呆地望著眼前的人，一時回不過神來，“你不是……死了嗎？”

“我沒有死，這一切都是你的幻覺。”熟悉的聲音響起，步歸帶著溫和的笑意，朝洛子離伸開雙臂，“子離，到我的懷裏來。等你睡醒了，這一切就消失了，這裏發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相信我。”

“不是真的？”手裏的金鐧應聲而落，洛子離的臉上落下兩行清淚。她一步步走到步歸面前，走進那個懷抱，“這一切發生的，都不是真的？你真的回來了？”

“我回來了，相信我，將你自己完全交給我。”“步歸”輕輕點頭，在洛子離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勾出一抹得逞的笑，然而還不等他嘴邊的笑容擴大，只見洛子離一步步退離自己的懷抱，手中鮮血淋漓地抓著一根潔白的白骨。

洛子離淡漠地看著變回原型的邪神，冷冷地道:“你變成誰都行，可錯就錯在你變成了他。”

“你不是喜歡他嗎？你怎麽下得去手？”邪神心有不甘，它明明從她的記憶中得知了那個人的存在，這才變成那個人的樣子引她上鉤，卻不想被她給識破了。

“因為喜歡，我才不能容忍任何人玷汙他。你是不是忘了，他就是死在了你的手中，為你親手所殺，你卻愚蠢的要用他的樣子來蒙騙我，當真是愚不可及！”洛子離的眼裏騰出濃濃戾氣，看了眼遠方金光四射的天際，喃喃道:“天亮了，該結束了。”

說完，她提起金鐧刺進了邪神的體內，看也沒有看邪神寸寸化為飛灰的模樣，轉身落到了萬穹殿的廢墟之上。

“天帝在何處？”

“天帝已經離開，即便你殺了邪神，也不能對天帝無禮。來人！殺了他！”

數位仙君從四面八方湧過來，手裏拿著利器直指洛子離。洛子離心生淒然，目光悲哀地看著眾人，低聲道:“我已經累了，想要休息一會兒。可你們既然這麽選擇，那我就成全你們！”

那一日，繼邪神之後，天界再次掀起了一場血禍之戰，凡是擁戴軒轅旁系的仙君以及仙族全被血洗殆盡。

之後天帝逃跑未遂，被洛子離餵下丹藥，不死不滅，縛於誅仙臺忍受罡風業火的折磨，永生永世不入輪回。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洛子離帶著步歸的黑棺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裏。同時不見的，還有七邛仙尊，有人說他離開天界隱居去了，還有人說他去了大荒之中尋找救活水逸仙子的方法。到很久很久以後，也沒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

天界被毀的七零八落，正值百廢待興之時，天帝之位空缺，有人提出去蓬萊島請司啟回來繼承帝位，覆興軒轅嫡系。然司啟拒絕了此事，願意從軒轅旁系中抱養一個孩子承襲幼帝，並輔佐幼帝處理政事，等幼帝長大，他自會離去。

而在天界之中成為一個傳奇的洛子離一直沒有出現在眾人眼前，直到一段時間過後，有人看見她出現在落荒山。

落荒山的清郁天尊不知何故走火入魔，被心魔侵蝕差點墮入魔道。洛子離也是在那時出現替他壓制了心魔，之後再未出現，就連昆侖墟的兩位上神也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才有人在忘川河邊發現了一座無名無姓的孤墳。孟婆常常坐在墳前，時而望望河底，時而對孤墳說說話。

番外一:須卿篇

須卿自有記憶時起，腦海裏深深刻進去的就是眼前人的身影。眼前的男子身量修長，眉眼淡然，一襲毫無裝飾的素白道袍穿在他的身上，竟有幾分翩然出塵的味道，此時的須卿還不明白這種一見到他就莫名開心的滋味源自何處，只是呆呆地瞪著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人看。

須言一低頭，就看到自家粉粉嫩嫩的小師弟正擡頭呆呆地看著自己，手指含在嘴裏，口水順著嘴角流了一臉，黑葡萄般的大眼睛裏淚水汪汪的，襯得那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更加清澈透明了。

向來冷淡慣了的人不禁柔了心腸，嘴角扯出一抹笑，“你叫須卿？我是你師兄，須言。”

伸手捏了捏小孩糯米團子般柔軟的臉頰，須言覺得心都化了。明明離開宗門才堪堪過去三年，師父就又撿回來一個小嬰兒，如今竟然已經長到兩歲，白白嫩嫩的就像那年在一個鎮上除魔時收到別人贈送的一個酒釀圓子。

忘虞觀觀主見平常性情冷淡的大弟子似乎並不排斥自己新收的小徒弟，撫了撫胡須慈祥地笑道：“既然須言喜愛這孩子，不如就由你代師父照顧你的小師弟，畢竟這幾年為師撿來的棄兒不止須卿一個，你其他的小師弟們都由須凝他們照顧，你既然回來了，便也替為師照顧一個。”

“師父，我……我不會帶孩子。”須言也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雖說當時離開道觀的年歲較小，可經過三年歷練，卻早已成熟得不像個少年。可是這一雙沾滿了妖魔鮮血的手，還從未用在照顧人的地方上。

“師弟這般小，我害怕一個不註意，就弄傷了他。”

“無妨，你可以跟著須凝他們學著點。”觀主笑得更慈祥了，畢竟自己老了，經不起這些小娃娃的折騰。

“可是……”須言還想推脫幾句，可那白嫩嫩的胖娃娃已經伸出沾滿口水的手，牢牢地抓住他的袖子，半個身子已經從觀主懷裏掙了出來，半掛在觀主和他中間。

須言嚇得連忙一把手把須卿撈起來抱進懷裏，可這懵懂無知的小娃娃竟還咧著嘴在笑，沾滿口水的手揮舞著摸到他的臉上，滿是口水的小臉也蹦到了他的臉上，柔柔軟軟的，倒讓須言有些不知所措，繃得再緊的表情也忍不住松了下來。

“師兄……咯咯……師……兄……咯咯……”小娃娃在他耳邊有一句沒一句斷斷續續地叫著，稚嫩的聲音像一片羽毛劃過他的心間，須言嘆了口氣，柔下眉眼，“師父放心，須卿就交給弟子了。”

“哈哈，你能接受再好不過。說實話，這孩子除了為師見誰都不願親近，只依著我，因此為師才把他帶在身邊親自養著。如今他也兩歲了，就是不會開口說話，可如今見了你，不僅同你親近，說出來的第一句話竟是喚你師兄，著實讓為師有些吃味啊。”觀主摸了摸胡須，頗為不滿地瞪了須言懷裏的娃娃一眼，可眼裏的欣慰須言卻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小須卿還在須言臉上一頓亂蹭，最後覺得蹭得不過癮，竟還張開嘴啃向須言的臉，剛長齊的牙小小的一顆，可咬起人來卻是用了力，須言吃痛，伸手將小須卿的手從自己臉上扒拉下來，接著把頭往後仰，保證自己離他的牙遠點。

觀主看得好笑，連連催促道：“行了，你把須卿抱到廚房去，讓廚娘熬點稀飯餵他吃。看他這模樣，八成是餓了。他的衣物你晚間去我那裏取，其他的你都不用擔心了。”

“那弟子就先告退了。”須言抱著須卿朝觀主行了一禮，轉身徑直朝廚房走去，邊走邊低聲跟須卿說些什麽，可只引得小孩發出一陣咯咯的清脆笑聲。

觀主看著須言越走越遠的背影，原本還笑容滿面的臉變得愁雲密布，混濁的眼裏布滿悵然。

須言一路朝廚房走去，路上遇到了腳步匆匆的須凝。須凝見大師兄回來了，眼裏一喜，腳步一轉朝須言走來，禮貌地喊了聲，“大師兄。”

“嗯。”須言淡淡點頭，“是須凝啊，三年不見，你長高了，也長大了。”

“師兄這次回來可還要再下山？”須凝聞言，一向內斂的性格讓他憋不出話來接下去，只好問些別的。

“不走了，若是山下無甚大事，我都會一直待在觀裏。”須言說完，懷裏的須卿又鬧了起來，雙手緊緊地抱著肚子，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淚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他。

須凝這才發現師兄懷裏還掛著個小師弟，方才一直被須言寬大的袖袍遮著，一時沒有發現。不過見這小師弟是自己向來碰也碰不得的須卿時，須凝有些驚訝：“師兄，師父把須卿師弟交給你來照顧了？”

“不錯，他一看見我就親近我，師父便讓我來照顧他。”須言輕輕拍了拍須卿的小肚子，見他的表情越來越委屈，突然想起來他餓了，“二師弟，我要去廚房給他找些吃的，便先走了。”

“嗯，師兄去吧，我那裏還有兩個小師弟要照顧，也要趕過去了。”須凝木訥地笑笑，轉身急匆匆地走了。

看著須凝來去匆匆的身影，須言嘆了口氣，低頭看著懷裏正在鬧脾氣把頭埋在他胸口的須卿，突然覺得師父這種老愛往觀裏撿小孩兒的習慣該改改了。

他們長大成人的師兄弟只有二十來個，餘下的要麽就是半大少年郎，要麽就是能夠跟在師兄們後面跑的，可更多的是還只能抱在懷裏的小娃娃。師父一人照顧不來，師兄弟們就得分擔分擔，脾氣好點的，像須凝，就多照顧一個，耐性不夠的，就讓他們看著那些已經能跟著跑的。

總而言之，撿孩子撿得最開心的是師父，餘下的累得最辛苦的是他們這群做弟子的。

走到廚房，掌廚的是個五十出頭的大娘，見須言抱著孩子過來，趕緊迎上前來，笑道：“須言道長一走就是三年，沒想到三年過去了竟變化這麽大，比起以前俊俏多了，乍一看我還沒認出來呢。”

“大娘謬讚了。”須言努力讓自己露出一抹微笑，可最終還是失敗了，只好彬彬有禮道：“勞煩大娘給我家小師弟盛一碗稀粥。”

番外二:須卿篇（2）

“沒問題，你先在這裏坐著，大娘去給你盛，廚房裏臟。你們師父心善，撿回來這麽多孩子好好養著，不知救了多少條命。大娘知道小娃娃經常要吃東西，便時常熬好粥給你們備著呢。”廚娘笑出一臉褶子，目光落在須言懷裏的須卿身上，目光更是透著慈愛，然後轉身進去盛粥了。

“多謝大娘了。”須言見廚娘轉身進去了，立即斂起臉上的笑容，竟覺得面部有些僵硬。

餵了須卿大半碗稀粥，須卿才打了飽嗝，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倒讓人忍俊不禁。須言學著廚娘教給自己哄孩子的方式把須卿哄睡著了，這才跟大娘告個別，回到自己的住處。

把須卿放到床上，又蓋上被子，須言觀察了一會兒須卿的睡顏，竟越看越覺得可愛。之後須言換下了一身風塵仆仆趕路穿的衣裳，去觀主的住處將須卿的日常衣物拿了過來。

天色已經擦黑，須卿還在睡，須言一時有些著急，這再睡下去，晚上可就睡不著了，可他又不忍心叫醒睡得香甜的娃娃。

須言無奈，自己洗漱了一番，又把須卿推到床榻的裏側，給他脫下外衣時發現小孩脖子上竟掛著一塊環形玉佩。須言心想，這恐怕是須卿家人留給他的。於是他把玉佩重新給須卿戴好，這才躺在外側熄燈睡下。

第二日天還沒亮，須言就在須卿的折騰下早早起了床。伺候小祖宗穿好衣服，吃了早飯，須言才開始收拾自己。須卿眨著懵懂好奇地眼睛盯著須言的一舉一動，突然大聲哭了起來，那哭聲可謂是驚天動地。

須言只覺得腦仁疼，眉頭一抽一抽的，終是挑了起來。這小師弟平常安安靜靜的，可總有做不完的小動作，攪得人不得安寧。

認命地走過去看了看坐在床上的小人兒，須言只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慢了半拍，果然，小孩屁股底下濕了一大塊，尿褲子了。

於是一大清早，須言又是安慰小娃娃，又是拆床單洗被套的，一番折騰下來，日頭已經攀上最高空了。

忘虞觀裏的建築花草的影子全被太陽光壓在自己腳底下，須言已經練了好一會兒的劍了，本想停下來歇息，可那白胖胖的小娃娃正卷著衣袖坐在臺階上看著，只要停下來他就哇哇地哭。

須言無奈，可也莫名覺得欣慰，原來小師弟喜歡看自己練劍啊。

時間不慢不快地流走，轉眼須卿七歲了。七歲的須卿懂事了許多，人也變得乖巧許多，若不是須言日日夜夜守著，指不定會認為當初被自己當作混世大魔王的小孩與眼前的小孩不是同一個。

“師兄，明日就是須卿七歲生辰了。”須卿仰著頭，看向正坐在桌邊看書的須言，稚嫩清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期待。

須言終於把註意力從書上轉移到他身上，饒有興致地問：“須卿想要什麽禮物？”

“須卿……須卿想要師兄陪須卿去山下玩一天。”須卿滿眼期待地看著須言，希望他立刻點頭答應。

“可以是可以，不過昨日我布置給你的功課你什麽時候交了，我就什麽時候答應你。”須言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柔和點，小孩哪都好，只是平常讀書認字的功課總愛拖拖拉拉地不肯交。

“當真？”須卿眼睛一亮，立即轉身跑到床邊，從枕頭下掏出一大把練字的紙，一股腦地全擺到須言面前，倒讓須言驚訝不已。

雖說須卿七歲了，可總愛黏著自己，不願住到隔壁去。可沒想到他竟然就把功課藏在自己日日枕著的枕頭底下，他卻一點也沒發覺。

“師兄，須卿所有的字都在這兒了，師兄趕緊答應須卿。”須卿一臉期待地看著須言，小臉紅撲撲的。

須言微微一楞，半晌才回過神來翻看手裏的紙張，只見紙上的字寫得雖小，可一個個一筆一劃都寫得極為工整。可看的多了，才發現一張紙上寫得最多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須言心裏有種莫名的滿足感，果然是自己養大的孩子，跟自己親。思及此，須言看向須卿的目光更柔和了，可臉上卻是面無表情的，最終在須卿期待的眼裏點下了頭，“好，師兄答應你。”

看著自家師兄詭異的眼神，須卿心裏默默嘆了口氣，師兄哪裏都好，只是不會笑。他多希望能夠看到師兄對他笑笑，可師兄從未笑過。

第二日一大早，須卿興沖沖地跟著須言下山了，可把那群小師兄弟們給羨慕死了。須言大手一揮，說會給他們每個人帶禮物回來，才讓那群小孩兒們安安心心回去修習早課了。

於是那天回來之時，須言大包小包地挑著一大堆東西，本來還仙風道骨的道長模樣，全給肩上的擔子壓毀了。

須卿心疼師兄，怕他被壓壞了，可一看到自己小小的身板，他只覺得氣餒極了。回來時一路上悶悶不樂的，須言問他話他也不答。

須言知道小孩鬧別扭了，也不去煩他，自己沈默起來，卻讓須卿以為自己把師兄惹生氣了。然後淚水洋洋地向師兄道歉，須言莫名其妙，之後卻覺得好笑，嘴角竟勾出一抹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笑容，一點也不僵硬，相反很自然。

夕陽的餘暉落在一大一小的兩道身影上，將一切染成溫暖的金黃色，勾勒的金邊像一條金色緞帶，將兩人捆綁在一起。

須卿覺得師兄的笑容會發光，讓他看得很呆，卻什麽也不能做。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呆呆地道：“師兄，你笑了？”

“笑？”須言一怔，伸手摸了摸僵硬的嘴角，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須卿很興奮，他摘下脖子上的環形玉佩，踮起腳尖給須言戴上，然後興致勃勃地說道：“這是須卿從小就佩戴著的，須卿現在把它交給師兄保管。師兄要答應須卿，無論如何都不能把玉佩丟了，否則須卿就再也找不到師兄了。”

番外三:須卿篇（3）

須言楞了楞，嘴角的笑容止不住地上揚。他不明白自己這份突如其來的興奮來自何處，可他高興，自己在須卿心裏終究是不同的。

“謝謝你，須卿。”

這是須言第一次向須卿說謝謝，倒讓須卿不知所措。他想，自己最珍貴的是玉佩，最喜歡的人是大師兄，所以這兩樣都該是一起的，他也就這般照做了。

兩人回了道觀，把帶回來的東西分給了其他師兄弟們，便早早回去休息了。

躺在熟悉溫暖的大床上，須卿覺得，就這樣和師兄在一起，然後一天一天地過重覆的日子，都不會覺得乏味。

可好景不長，半個月後觀主把須言喊過去說了一番話，之後須言便下山了。

須卿舍不得師兄離開，一個人默默哭了許久，終是留不住師兄匆忙下山的腳步。須言一走，須卿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對做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

同齡的師兄弟們來找他去後山玩，他搖頭拒絕，天天都是沮喪的模樣。

可是，須言這一走就是兩年。最初的時候還會傳信回來，可最近一個月竟然音信全無，就連觀主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須卿每天都會向師父打聽師兄多久才回來，他已經九歲了，師兄卻不知道他長到多高了。

後來觀主終於坐不住了，獨自一人下了山，去了須言最後一次傳信回來的那個地方。

須卿一直沒有想過，自己再見到大師兄是這樣一副場景。

須卿記得，那天是深冬時節，天上的雪落得很大，大到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掩埋下去。刺骨的寒風掛在臉上疼得厲害，道觀裏的師兄弟們全都聚在山門前，迎接師父回來。

須卿心裏是期待的，期待師父把師兄帶回來，帶到自己面前來，然後不要讓師兄再離開。

隨著時間的推移，年紀較小的師弟們都受不了這樣的凍，卻依舊苦苦堅持著。風雪飄搖，寒風凜冽，山下終於隱隱出現一個人的身影，再走近些，竟然只有師父回來了。

師兄呢？須卿心裏不安，率先沖過去，扶住走在風雪中步履蹣跚的師父。老人原本還夾雜著黑發的頭發全都變白了，像是這冰天雪地裏的雪一樣，被風一吹，像是蒙上了一層灰色。

老人的臉上滿是褶皺，竟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一樣，混濁的老眼裏竟然飽含哀痛和淚水。

“師父，師兄呢？師兄怎麽沒有回來？”須卿只覺得心裏的不安越發強大起來，似是要擠走他心裏最後一絲期盼。

“乖孩子，你師兄也回來了，和為師一起呢。”觀主眨著混濁的眼，一臉慈愛地摸了摸須卿的腦袋，嘴裏喃喃著，卻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麽。

眾人把觀主迎進了道觀，觀主解下背上一直緊緊背著的大包裹，放在眾人面前，然後朝眾人喝道：“都跪下！迎接你們大師兄回家！”

“嘭——”

須卿是第一個跪下的，跪下的力道如此之大，直把地板砸得嘭咚響。師父的話猶如一把鋼刀，直直地插進他的心窩，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他都忘了自己該有如何反應。他只覺得耳邊轟鳴作響，腦海裏一片空白，仿佛有什麽東西狠狠地砸在自己腦海裏，震得他五臟六腑都在劇痛。

眾人全都跪下了，圍成一個圈。觀主站在最中間，蹲下身子伸出顫抖的手一點點打開包裹。最後一塊布角被掀開，裏面露出了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骸。

屍體上除了胸口處的一個大窟窿，其他地方的傷口都是被野獸飛禽叼啄撕咬出來的，以至於面部已是面目全非，雙手雙腳都缺失了一截。身上的血衣已經看不出樣子，可看款式還是可以辨認得出來，那是忘虞觀的道袍。

須卿不敢低頭去看，可他還是抑制不住眼角的餘光瞥向那裏。那塊還掛在屍體脖子上的玉佩已經碎了，只剩下一半還掛在那裏，沾染了鮮血都辨不出原來青翠純凈的顏色了。

須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放聲痛哭。心像是被狠狠撕了一塊，怎樣也填不滿了。

師兄的離開，竟讓他充滿絕望。

之後的幾天，須言的喪事都是由觀主一手主持的。那天夜裏，須卿堅持要為師兄守靈，觀主拗不過他，便隨他去了。

守靈的人有很多個，經過一天的忙碌，到了晚上都有些疲倦了。須卿瞪著眼睛，一刻也不眨眼地看著眼前的棺材，神色木然。

到了半夜，突然起了一陣風，須卿冷得哆嗦了一陣，之後又跪得筆直。不知過了多久，須卿只覺得一陣倦意襲來，身體一軟，竟趴在了椅子上睡著了。

臨睡前他仿佛聽見一聲嘆息，迷迷糊糊間感覺到似乎有人正在輕撫自己的臉頰，帶著熟悉的溫度和味道，讓他睡得更加安心了。

第二天下葬之時，須卿突然發現大師兄脖子上的玉佩不見了，可除了他以外，似乎其他人都沒察覺。須卿不想去細想，也不想去打擾師父，回到道觀後又在靈堂處找了找，終是沒有找到。

再後來，師父召集眾師兄弟，替大師兄開了一場法會，山門禁閉三日，謝絕了前來問道的信客。

師父自從師兄死了以後，便一直精神不濟，漸漸地身體也垮了，久而久之熬成了重病，終日臥病在床，形容枯槁。

須凝挑起了道觀大梁，逐漸成了忘虞觀的主心骨，須卿也在一夜之間變得更加懂事了。他替須凝照顧師父，替須凝引接香客，替須凝照顧比自己小的師弟們。

他的一切變化，須凝都看在眼底，疼在心裏。可須卿什麽也不說，人也變得比以前更加沈默，仿佛少了從前那份靈氣，待人做事，都規規矩矩，一板一眼地遵循道觀裏的規矩。

須卿知道，大師兄再也回不來了，可即便如此，他也要替大師兄完成他該做的，哪怕他的能力不大。

漸漸地，一年時間過去了，許多師兄都下山歷練去了，須卿也從失去師兄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小小的年紀便像個小大人似的，可以把道觀裏雜物安排得井井有條。

而他的性格變得更加孤僻，更加沈默，常常一個人一待就是一下午，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滿腦海都是那個把身影刻進自己腦海深處的人。

番外四:須卿篇（4）

那天道觀裏來了兩個男人，那個一身白衣的男子懷裏抱著一個看起來比自己要小的女娃娃。

須卿莫名想起自己曾經自己也這樣被師兄抱在懷裏，可如今師兄不在了。他壓下滿心傷痛迎上前去，又去向師父稟報。

帶他們去師父住處的時候，那個身穿玄色衣裳的男子總是與他玩笑，拿他打趣。須卿看著那人爽朗的笑容，心裏一陣酸楚，這個人給自己帶來很舒服的感覺，可是他不是師兄，師兄不會笑，他從來猜不透師兄是否是高興的。

那人的笑容映在須卿眼裏，讓他突然想起那年生辰，那個從不會笑的男子嘴角勾出一抹溫柔的笑，僅僅只是對他而已。

腦海裏的思緒千翻百轉，須卿努力讓自己變得刻板嚴肅，可那人問出的話終是讓他忍不住濕了眼眶。一字一句的解釋看起來若無其事，可是誰也無法理解他內心的悲傷有多深。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讓他壓抑了許久的悲傷噴湧而出。當那個白衣男子告訴自己師父已經油盡燈枯之時，他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以為還有師父，他就可以為了師父把自己努力活成師兄的模樣，可師父走了，他又能做什麽呢？

那玄衣男子對自己說，讓他跟他走。他心裏慌亂了，師兄沒了，師父不在了，他可以相信這個人嗎？可是須凝師兄竟讓他跟那人去，他第一次鬧了脾氣。

可後來那玄衣男子告訴他，他可以帶他去找師兄。他心裏不敢相信，卻又有什麽在催促他相信那人，心裏無端又升起了希望。

他答應了那人，隨他而去。那人告訴他，他叫七邛，是天界仙尊。他不懂什麽是天尊，可在看到天界的景象時，又有些害怕了，期待著能夠早點見到師兄。

七邛沒有食言，帶他去找到了師兄。可是眼前這個神色淡漠的人，竟讓他有些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對自己呵護照顧的師兄，可那熟悉的感覺和氣息，讓他不得不去相信。

看到師兄臉上流露出來的溫柔和心疼，他再也抑制不住激動的淚水，撲進對方的懷裏，把所有的痛苦和悲傷化作淚水痛哭出來。

師兄卻只是替他擦了擦淚水，輕聲安慰了一番，之後便將他留在了住處。

須卿在落荒山住了不知道多少年，終日只跟著師兄修習道法，勤加修煉。終於那日他修為圓滿，歷經天劫飛升成了靈君，成了凡人口中羨慕的仙人。

修煉期間，那個曾被步歸仙尊抱在懷裏的小女娃也同自己長大了。明明不對頭的兩人，總會有說不完的話。

洛子離說，仙尊歷劫去了，她只能自己長大。須卿想，幸虧自己還有師兄，師兄答應過他，永遠不會拋棄他。

可是那日從忘川河畔回來，師兄並沒有向往日那般罰他背誦心法，而是讓他離開落荒山，自立洞府。然而無論他如何認錯，如何祈求，卻換來師兄堅定的回答。

他在師兄門前枯坐了一宿，失魂落魄的樣子讓他不禁自嘲。細數這近千年來，師兄似乎滿心只裝著道法，對他的照顧雖然細致，卻不是他想要的。

他忽然覺得，這樣的師兄不是他想要的，曾經在人界時，那個師兄可以為了逗他笑在太陽底下練一天的劍，也可以為了他放下一天的修道講經。可現在的師兄已經填充了他的整個生活，甚至都快忘了曾經那個師兄是什麽模樣。

這份感情從何時開始變的質須卿已經記不得太清晰了，好像師兄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整個心房。自長大以來，他小心翼翼地藏著自己的小心思，希望能夠多親近師兄一點。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他把他放在心尖上視若珍寶的師兄，對他說出了在他看來這般絕情的話。須卿不自覺笑出了聲，原來他終究還是會拋棄他的，就像當年，他不顧哭泣的他，毅然決然轉身下了山，之後便是天人永隔的命運。

須卿悶著聲又哭又笑，眼裏一閃而逝的瘋狂讓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扭曲。

執念已生，心魔已起，一念成魔。碧落黃泉，師兄，你都不能拋棄我！

深邃的黑眸裏紅光閃爍，他起身最後看了眼前的房門一眼，轉身走了。

心裏有個聲音催促著他朝那個方向而去，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手的！

初入魔界之時，他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了。可是那個聲音一直回蕩在耳邊，魔獸的怒吼，魔族的廝殺，逼迫他不得不在無數殺伐中獲得活下去的機會。

鮮血將白衣染紅，一層又一層，從鮮紅到暗紅，再到深黑，他一身狼狽地在屍山血海中殺出重重血路。每殺一個魔族，身上就多一份戾氣。可那道聲音還覺得不夠，催促他快點，再快點，他仰天長嘯，仿佛已經化作了地獄修羅，看著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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