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鮮血只覺得血液在沸騰，那是興奮的感覺。

他忘了自己是誰，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漸漸地，他迷失在了永無止盡地殺伐中，冰冷無情。

見到冷印時，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而他，則站在一堆血肉模糊的屍體中。那個邪魅的男子似乎並不介意他殺了他的屬下，也不介意他對他的威脅，相反十分友好地朝他伸出手，喚醒他的神智，並邀請他共商攻上天界的大計。

從他來到魔界開始，一切便都在冷印的計劃之中。冷印要的不過是一個得力的屬下，而他要的，冷印卻可以承諾給他。

他答應了冷印的要求，同時想看看當天界被攻破之時，他心心念念的師兄又會有什麽反應。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清郁在自己心目中的重量，那日他忍不住心底的想念，偷偷潛入天界，去了落荒山。

師兄還是同以往一樣，沒有絲毫變化。但是他發現，師兄每日的作息裏多了一件事，那便是每日都會站在洞門口願望，像是在等什麽人回來。

他心裏隱隱作痛，卻不敢輕易去見他，他的心終是軟了。可他害怕師兄會給自己一個難以接受的答案，更害怕自己受傷。

他與他，一仙一魔，本為殊途，又怎能同歸？

他就這樣躲躲藏藏陪了清郁一年，每日過著風餐露宿的日子。即便是這樣，他也甘之如飴。

可那天洛子離的信鳥發現了他，他終究還是暴露在了師兄的面前。

清郁看著眼前模樣變化許多的人，輕輕一嘆：“你回來了，我便放心了。”

以為師兄會嫌棄這般沾滿殺戮且又骯臟的自己，沒想到師兄淡淡的一句話，就打破了他心裏所堅持的東西。

須卿平覆自己的呼吸，淡淡一笑：“好久不見，師兄近來可好？”

他以為自己會有說不完的話質問師兄，可是什麽也沒有，看著眼前人淡漠的臉，他忽然覺得自己這麽久的堅持有些可笑。無論是想看眼前人哭，還是想看他笑，總而言之，這一切作為都脫離不了是為了他而去行動的事實。

也或許，該放手了吧，畢竟，這份說不出口的感情，沒人理解，也沒人會發現。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自己一人的獨角戲而已。

他覺得，自己的心情只有自己在乎。在師兄眼裏，他終究還只是當初那個小須卿，會跟他鬧別扭罷了。

他苦笑著說出這段時間的遭遇，平靜地聽著清郁的解釋，然後就這麽和解了，而他的心也跟著潰散了。

洛子離循著信鳥來了，他把與冷印的合作告訴了她。或許他是騙了冷印，可是，他只願意選擇師兄。

之後他悄悄離開了天界去了人界，並且廢了自己的修為，與凡人無異。

可他終究還是輕信了冷印，那個邪魅肆意的男子終究還是信不過他，在他體內種下了一種魔咒。

他獨自一人蜷縮在茅草屋內，聽著屋外雷電交加的聲音，腦海裏浮現最多的竟是師兄的臉。他以為自己真的忘了他，放下了他，可是並沒有。他就像紮了根一般，深深地紮進了他的心窩裏，難以剔除。

他因為魔咒的作用，一天天變得蒼老，比凡人老得還快，可壽命卻與凡人無異。或許，這才是最折磨人的。

正值年少輕狂的年紀，卻頂著滿頭華發，蒼老容顏，淒苦而孤獨地度過一生。他覺得自己看淡了，因為，此生他都可以不與師兄見面了，也不用再用這個蒼老可怕的面容去面對他，他已經心無所懼了。

這凡人短短的一生，為了活下去，他一直靠乞討為生。不大的茅草屋透風漏雨，可他卻已經麻木了。

當走到這一生的終點時，風雪交加的夜晚，他看到了自家師兄悲痛欲絕的臉，那雙平平淡淡的眼裏終於裝進了其他情緒，他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但卻讓他心滿意足，最後閉上眼時，嘴角帶著滿足的笑容。

魔咒俗稱破魂術，無論是可以輪回轉世的凡人，還是無法轉世的仙人，只要被種進身體裏，從此以後只能煙消雲散，再無下一世可言。

這或許，才是他最好的歸宿。一切因師兄而起，便也因他而落，誰也不欠誰一段情，浮華萬千，他終歸還是從他身邊偷得了千年歲月，該是知足了。

番外五:羌舒篇

林舒有意識的時候，還只是忘川河底的一塊冥忘石，能夠感知到外界的事物，卻無法動彈。

那日她看到奈何橋邊的那株桃樹一夜之間繁花遍樹，心裏隱隱有種悸動。從此以後，那株桃樹花開不敗。常年在奈何橋上施湯的孟婆終於得了空閑，無意間往水裏一瞧，發現河裏有塊石頭微微散發著亮光。

孟婆看了看那滿樹繁花的桃樹，沖河裏的林舒微微一笑，“小石頭，這桃樹開花了，你也生出了意識，難道這是緣分嗎？既然如此，會有人來的。”

林舒聽不懂孟婆說的是什麽意思，再看過去時，孟婆已經轉身繼續回去施湯了。林舒的意識支撐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感到疲倦，然後陷入沈睡。

這一睡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再次睜開眼時，就看到了那個一襲紅衣，立於彼岸花叢中的男子。其實很久之前她就見過他，只是她的意識不強，只能微微看上一眼，就沈睡了下去。

這一次那男子已經發現了他，轉過臉來時，那張令天地失色的容顏讓她呆呆地看了許久，無數的彼岸花瓣無風飛揚，將那紅衣男子圍繞其中。花炎瞇了瞇好看的桃花眼，踱步到河邊，從河底撈出了林舒，嘖嘖笑道:“這年頭連石頭都能成精，不是個好兆頭啊。”

林舒不懂自己為什麽聽了這話有些生氣，於是想要動動身子表示自己不滿，沒想到在花炎手裏自己真的晃了晃。花炎更驚訝了，“聽孟婆說那桃樹開了花，你就有了意識，看來是場孽緣。哎呀哎呀，若是讓單淵那家夥知道又會怎麽樣呢？”

說著，花炎嘿嘿笑著，那張精致妖嬈的臉竟然嫵媚了三分。林舒不知道花炎做了什麽，只見花炎輕輕在石頭上摸了摸，自己就昏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時，她看到了那個躺在梧桐樹下的俊秀男子，那人一襲墨衣，倚靠著梧桐樹幹，手裏提著酒壺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看到花炎到來，他微微側過臉，淡淡地道:“如今不守著九音上神，跑到這裏來撿石頭了？”

“你再仔細看看。”花炎不甚在意，將手裏的石頭放到單淵面前，笑咪咪地道，“這石頭雖然長得醜了點，可再怎麽樣也生出了自己的意識了，你不是要去人界走一遭嗎？”

單淵猛地翻身而起，將石頭托在手裏，仔細瞧了瞧，隨後若無其事地扔到一邊，只說了一個字，“醜。”

林舒被扔得在地上翻滾了兩圈，聽到他說這個字，又骨碌骨碌自己滾到單淵面前，無論單淵推出去多遠，她又自己滾了回來。最後單淵無法，將她撿了回來，面無表情地說了三個字，“挺有趣！”

一旁的花炎哈哈大笑，然後轉身就走，“我要回去找親親九音了，再會。”

花炎不知道這一句再會竟然等了那麽久，也不知道下一次的再會眼前人不再是眼前人。

花炎走後，單淵將林舒帶回了冥殿，將她隨便扔在矮榻上，然後消失不見。林舒百無聊賴地在矮榻上隨意翻滾，突然一陣風從窗外吹了進來，放在書案上的一張紙被風吹到自己面前，上面只有一個字:舒。

林舒不識字，圍著這張紙翻滾了半天，直到單淵回來，看到她趴在紙上睡著了，這才將她扔到一邊去，將那張紙收了起來。林舒睡醒後，只見單淵正提筆，在她的石身上寫下了一個字，見她動了動，知道她醒了，於是破天荒地朝她微微一笑，“從今以後，你就叫林舒，加上這個名字，你就不醜了。”

從那以後，林舒就陪在單淵身邊，過了數千年。冥界的人就看到他們新上任的冥王手裏提著的不再是酒壺，而是一塊又黑又醜的石頭。林舒笨，學不會如何修煉，更不會使用法術幻化成人，單淵罵了她一句“又醜又笨”之後便沒再讓她修煉過，也不曾幫她幻化成人。

一日，林舒醒來，在床榻上看不到單淵的影子，她下意識地想要翻身下床去尋找，卻發現身體掉到地上沒有把地面砸響，自己卻被砸疼了。她恨恨地起身去看，平常只有自己砸疼別人的事，怎麽今日自己被砸疼了呢？

這一看不要緊，卻把她自己嚇壞了，原本黑乎乎的石頭身體不見了，自己長出了白白嫩嫩的手腳。林舒很驚訝，難道自己變成人了？她急急忙忙滾到鏡子前，看著鏡子裏長著一張長有黑色胎記的臉的自己，一時楞的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她終於反應過來，於是歡天喜地地四處蹦噠，一邊尋找單淵，一邊炫耀自己的人身。孟婆看著她這張臉，愁眉苦臉地一嘆，告訴她，“大人去了人界歷劫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原本還滿心歡喜的林舒蹦噠的動作滯了滯，“可是他為何沒有告訴我呢？”

“大人的事老身怎好插嘴？許是他擔心你舍不得。”說完這話，孟婆哎喲一聲，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嘴，怎麽自己就給抖了出來呢？

可是此時的林舒只想著單淵，孟婆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就擅自闖入了輪回道，隨著一個魂魄一起墮入輪回道裏。

孟婆站在奈何橋上急得團團轉，這一個沒攔住出了什麽事失職的可是自己啊，而那一同掉下去的魂魄可是……就在這時，花炎施施然走過來，瞧孟婆這般焦急，問道，“出了何事？”

孟婆見花炎到來，彎腰行了一禮，“老身見過帝君，方才林舒趁老身不註意，未喝孟婆湯貿然墜入輪回道，老身擔心她……”

“你不必說了，我都看到了。”花炎笑了笑，眨了眨桃花眼，“林舒一有意識，這枯了三千年的桃樹就開了花，這桃花債從何而來你我都心知肚明。既然躲不過，那就讓他們去承擔吧，畢竟這是單淵的一個劫，這劫不過，我也不放心將這冥界交給他啊。”

孟婆聞言，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多謝帝君提點。”

花炎無所謂地擺擺手，目光落在桃花開的如火如荼的桃樹上，輕聲喃喃，“這桃花不如我那彼岸花嗜血，卻也熱烈，不知這是情劫還是孽債……”

番外六:羌舒篇（2）

林舒自黑暗中睜開眼，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心裏有些別扭。她動了動手腳，發現自己的胳膊變小了，還沒等她震驚過來，就聽見有人在說:“恭喜林老爺，賀喜林老爺，夫人生了對龍鳳胎。”

“真的？快，真是辛苦夫人了。”林老爺迅速沖進內間，臉上的驚喜還沒散去，可以看到和自家夫人躺在一起兩個小人兒，心裏一軟。

林舒看著眼前的中年男子變得迅速的臉色，有些想笑，也就咧著嘴笑開了。沒想到那道奸細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老爺，小姐在笑呢。”

“好啊，好啊！可是她的臉……”

“老爺不用擔心，等小姐長大了，那塊胎記自然就沒了。”

“……”

等到林舒終於明白自己投胎降生了，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沒有失去以前的記憶。一出生就會笑，一月不到就會爬，作為林家的掌上明珠，她的名聲已經傳遍了慶城，人人都稱道她是仙人下凡菩薩轉世，可這些傳聞都在一日之間消失。

林舒長到十三歲那年，臉上的胎記已經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而她的龍鳳胎哥哥樣貌比女子還要美上幾分。自從她長大之後便再沒表現出過人之處，於是流言蜚語四起，罵她是無顏女，說她是妖怪轉世。

對於這些林舒不甚在意，父母哥哥對她好，而她最大的夢想就是攢錢，然後離開林家，去找單淵。

那天是林舒與哥哥林越十三歲生辰，家裏來了位道長，手裏拿著桃木劍直指林越而來，家丁攔都攔不住。那道長邊揮舞著桃木劍，嘴裏邊念念有詞，“賜我桃木，盡斬妖邪。急急如律令，狐妖，還不快快現出原形！”

說完，那桃木劍就落在林越身上，林越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沒有任何變化。林舒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明明自己一個石頭精站在這裏，卻把林越認成了狐貍精！

年輕的道長臉色紅了紅，還想再作法，卻被趕來的家丁給架住扔了出去。林舒跟過去想看好戲，卻被林越拖著進了屋，林越嚴肅地看著她，問道，“舒兒，若我真是狐妖，你可願跟我走？”

“如果是因為你長得比我好看就叫你狐妖，那我長得跟塊黑石頭一樣是不是就要叫石頭精。”林舒覺得這個笑話不好笑，隨便扔下一句玩笑話就急匆匆出門了，沒有看到身後林越晦暗不明的臉色。

可一到大門口，那道士不見了，林舒心裏驚疑，方才那道士擡頭時像極了單淵，難道真是他？若是如此，還真是撞上門來了？

如是又過了幾年，林舒的錢攢夠了，那道士也沒再來過。林舒決定離家出走，去找那道士看看清楚。於是趁著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林舒爬墻出逃了，可等她剛走到城外小樹林，發現林越也跟來了。

“你來幹嘛？快回去。”林舒問。

“你去哪裏？”林越攔著她不讓她走。林舒走不了，只好實話實說，“我要去找一個很重要的人。好哥哥，讓我走吧。”

“你是不是要去找那個道士？不行，我不準你去。”林越堅持不讓她走，林舒無奈，“要不你和我一起去？”

“也好。”林越想也沒想就答應了，引得林舒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之後也沒再逗留，連夜出發了。

林舒與林越一起跋山涉水，走遍了大大小小的道觀。可是單淵沒找到，每次出來都是被一群道士提著桃木劍給追出來的，這讓林舒不得不正視這個奇怪的現象。

林舒躺在石頭上，伸腿踢了踢躺在對面的林越，“哥，你說你長得這麽好看幹嘛？是狐貍精又怎麽了？你要是狐貍精，那我也應該是狐貍精，為何他們一定追著你打？”

“我哪知道這些，或許他們腦子有病。”林越面色變了變，隨即一臉若無其事地道。

這之後林舒放棄了去道觀裏尋找單淵，跟著林越走南闖北，還是沒有找到單淵。後來兩人回了林府，林老爺高興壞了，離家出走的不孝子女回來了，當晚高興的沒喘過氣來，撒手而去，林夫人受不了打擊，也跟著去了。

而林越因為此事，曾經被人罵妖精的事被挖了出來，從此林府的小姐少爺，一個未嫁，一個未娶，就這樣相依為命的過了終老。

這一世，林舒有幸遇到一戶好人家，卻終究沒能找到單淵的轉世。

第二世，林舒是一只白狐妖，這一世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運，上一世的林越成了自己這一世的未婚夫。而她臉上的黑色胎記，也隨著這一世的轉世而消失了。

林舒還叫林舒，修煉五百年終於修成了人身。那個自稱為自己未婚夫的千年金狐來找自己了，林舒本來想奪，可看到那人容顏時下意識地叫了聲，“哥。”

從那以後，金狐金琰就開始走上了調教自己這個傻傻呆呆的未婚妻的路途。

林舒跑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林舒對他不耐煩，他就躲得遠遠的，林舒不高興了，他就要負責逗林舒開心，陪她撲蝴蝶。

那日林舒和往常一樣在湖邊的花叢撲蝴蝶，突然發現湖中有人在洗澡。她連忙化作原形躲在草叢裏偷看，待看清那張熟悉的臉時，高興地一蹦三尺，然後就摔進了湖裏。

元淵在洗澡時突然發現有人在偷窺自己，本來還想等那人自己露出馬腳，沒想到下一刻就看到草叢裏躥出一只白狐貍，以一種扭曲的姿勢摔下了湖。

看著在湖裏四腳撲騰的小白狐，元淵心生無奈，明明是只狐妖，卻偏偏要把自己淹死。元淵嘆了一聲，游過去將濕淋淋的小白狐從水裏拎出來，然後扔到岸上。

本以為小白狐會自行離開，卻不想一回頭就看到對方濕漉漉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自己。再怎麽說自己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少年郎，被一只母狐妖這麽直直地盯著，下意識地面色一紅，“你……你還不離去？我洗完了，要出來了。”

林舒搖搖頭，表示自己聽不懂。於是元淵沒轍，就這樣被一只小狐妖盯著看完自己出浴、穿衣、拔腿就跑……拔腿就跑？元淵第一次覺得自己身為一個道士這麽窩囊，竟被一只懵懵懂懂的小狐妖給盯得拔腿就跑。

番外七:羌舒篇（3）

他回頭看了看，以為小狐妖不會再跟過來。沒想到腳下一絆，一個沒穩住就趴了下去，擡頭就對上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元淵嘆氣，伸手點了點小狐妖的鼻子，“你跟著我做什麽？我是道士，我知道你是狐妖，你要是再不離去，我可要收了你！”

林舒聞言，心想你收了我也好，我以後就不用天天去找你了。這麽想著，林舒當著元淵的面化作人形，同他趴在地上鼻尖對鼻尖，眼對眼。

元淵眼睜睜地看著小狐妖變成一個容貌俏麗的少女，還和自己面對面趴著，當下臉色漲得緋紅，耳尖紅的像是要滴出血來。他猛地翻身而起，向後退了退，“你，你幹嘛？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不知道。”林舒搖搖頭，隨後想到什麽，爬起身來湊到元淵面前，天真地笑道:“你收了我吧，把我帶走。我要跟在你身邊，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不……不行。”元淵搖頭，“你是妖，我是人。人妖殊途，我不能帶你走。我住在道觀，他們看到你會殺了你的。”

“那你可以不住道觀啊。”林舒想了想，驚喜道。元淵楞了楞，“不住道觀我住哪兒？”

“嗯……你跟我去狐貍山住好嗎？”林舒拽著元淵的袖子，扭著身子撒嬌。這是上一世學來的，女孩子就是要在喜歡的人面前撒嬌。

“不行不行，你們狐貍山肯定是狐妖們居住的地方，我不能去。”元淵連連搖頭，“我是人，去了那裏不好。”

“那……”林舒想了許多，還是沒有想到一個好的辦法，正在這時，金琰找來了，“舒兒，你在做什麽呢？”

聽到聲音，林舒連忙將元淵推到樹後藏起來，對走過來的金琰笑道，“金琰哥哥，我在這裏捉蝴蝶呢。”

“捉到了嗎？”金琰瞥了瞥大樹後面，沒有拆穿林舒。

“嗯，沒有捉到，蝴蝶長出翅膀飛走了。”林舒下意識地擋在樹前，心虛地笑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金琰無語，伸手揉了揉林舒的腦袋，轉身就走，“那我們回去吧，我在前面等你。”

林舒見金琰走遠，松了口氣，急急忙忙拉上樹後的元淵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等在不遠處的金琰沒有想到，這一等就等了幾十年。

幾十年的時間裏，元淵帶著林舒在人間四處游走，不去道觀，不去狐貍山，只是兩人相依為伴看遍人間的滾滾紅塵和風花雪月。時而捉拿惡妖，時而除去惡魔，有林舒在，元淵從沒有覺得之前的十幾年有這麽開心。

不知不覺間，元淵逐漸愛上了身邊陪自己走遍千山萬水的小狐妖，可即便如此，他無論如何也忘不了師父說過的話。

自古人妖殊途，妖有漫長的壽命，人只有短短數十年。無論人與妖相處的如何，最終都不會有好結果。

當看到自己的頭發寸寸變白，面容漸漸蒼老時，藏在元淵心裏的矛盾像開了閘的洪水湧了出來，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他想趕走林舒，希望她離自己越遠越好，就是不希望他看到自己蒼老死去的樣子。可林舒不管不顧，數十年的時間她容貌如初，也逐漸明白自己對元淵的喜歡遠遠超過自己對吃喝玩樂的喜歡。元淵趕她走，這讓她異常心痛，可是數十年的陪伴誰又離得了誰？

後來，元淵趕她，她就躲在他身後，遠遠跟著，直到他無助的時候出來幫助他，再順其自然地跟在他身邊。一來二去，元淵自然發現了她這個小心思，心裏的折磨尚未散去，接踵而來的痛苦一直折磨著他。以至於他的脾氣越來越差，常常對林舒大發雷霆，而林舒只是默默忍受著。

那一日，元淵喝了酒，看到林舒歡歡喜喜的跑進來，心裏莫名升起一股怒火，抽出佩劍直直指著林舒，冷聲道:“你走吧，從今以後你都不要再跟著我！如若我再見到你，必然收了你！”

“為什麽？”林舒楞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下來。不管哪一次，元淵都沒有拿劍指著她，可這一次，他竟然對她刀劍相向。心痛之餘，她更想知道為什麽。

“人妖自古殊途，我收留你三十年，算是還了當初你帶我逃走的情。我這餘下的日子，不希望你再插進來了。”元淵撇開臉不去看她，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因為你，我回不了道觀；因為你，不敢去見我的師父；更因為你，我每日都要躲躲藏藏，唯恐被其他道士發現你的身份。林舒，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

“就因為這個你就要趕我走？如果是這樣，你可以早點告訴我，沒必要每次不分青紅皂白地趕我走，也不必像今日這樣拿劍指著我。”林舒呆呆地想著他，淚流滿面，“如果我一直以來就是你的累贅和牽絆，我願意就此離開，與你永不相見！”

林舒說完，轉身跑出了房間。比起元淵帶給自己的心痛，她更害怕自己給林舒帶來痛苦，與其這樣，不如此生不見。

元淵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想要追上去，雙腳卻如同灌了鉛，沈重得邁不開步。他扔了手裏的劍，雙手抱頭，面色痛苦地蹲下身去。

明明這樣他就可以不用擔心了，為什麽心疼得像是被撕裂了一樣？

林舒離開元淵之後，渾渾噩噩地回了狐貍山。金琰看到林舒回來，本該大怒的自己卻在看到她的模樣後生不起氣來。他走到林舒面前，用力地晃了晃她的身體，“舒兒，舒兒你怎麽了？”

半晌，林舒終於有了反應，眼神空洞地看著他，麻木地搖搖頭，“金琰，你說，愛一個人是不是很痛苦？”

“你這離開的幾十年，就是因為你喜歡上了別人？”金琰死死壓著自己的怒氣，為什麽自己守著呵護著長大的媳婦喜歡上了其他人，還因為那個人而失魂落魄？

林舒不肯再說，只搖搖頭說:“我不想再說了，這樣也好。”之後林舒再也沒有提過之前的事，而是老老實實待在狐貍山，哪裏也不去。

番外八:羌舒篇（4）

又過了十幾年，林舒答應了與金琰成親。金琰很是高興，自己守護了數百年的姑娘，終於可以成為自己的妻子了。

林舒覺得，這個結果也好，至少自己這數十年來，除了心痛，也沒有什麽虧本的。

可是成親那天晚上，掀開蓋頭的人卻不是金琰，而是元淵，年輕時候的元淵。不，他已經不能說是元淵了。

林舒跪在地上，木然地盯著地面，等著面前的人說話。過了許久，那人終於出了聲，“你為何來了人界？”

“我是來找您的，我想讓你知道，我修成了人身。”林舒如實回答。

“你的人身是本座賜予你的，我還要看什麽？”向來對自己溫和的人沒來由地暴躁起來，他伸出手掐住林舒的喉嚨，在看到她眼裏深深的俱意時，又不耐煩地將她扔到地上。

林舒捂著脖子用力地咳了咳，不解地看向單淵，“咳咳，為什麽？”

“為什麽？你以為我為何變成這樣？”單淵的怒氣似乎更甚，盯著林舒的狠狠地說道:“我在人界歷劫，為的就是修為圓滿。而你私自來到人界，擾我劫數，害我不得圓滿。而金琰那只狐貍本是青丘狐族太子歷劫修姻緣，因為你的冒失而與你牽扯在了一起，導致他用了禁術與身為凡人的我熔魂！”

“熔魂？”林舒瞪大眼，難以置信。

“熔魂極其殘忍，要將自己與對方的魂魄生生扯出體內，再用業火鍛造三日，其痛苦程度不亞於烈火焚身。而熔魂者雙方無論來世是神仙還是凡人，都將永遠被困於一個軀體內，永不分離！”單淵深深地吐出一口氣，表情變得溫和起來，“也就是說，我如今既是青丘狐族太子，也是冥界冥王單淵。熔魂本就有副作用，輕則性情大變，重則灰飛煙滅。林舒，你可知罪？”

“林舒知罪！”林舒低下頭，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沒想到金琰為她做到了這種地步，竟然用這種方法替她將元淵留在身邊。

“林舒知罪，任憑大人處置。不過林舒還有一事想問，身為元淵的你，可曾愛過我？”

“從未。”單淵怔了怔，隨即彎了彎唇，在他那張俊秀的臉上顯得殘忍至極。

“這是元淵的話，還是金琰的話？”

“兩者皆是！”單淵的話打破了林舒心裏最後的僥幸，她呆呆地坐在地上，不發一語地盯著面前的地板，眼淚一顆顆砸了下來，卻冰冷得沒有絲毫溫度。

單淵伸出手放在她的頭頂，輕輕一嘆，“舒兒，你還是隨我回冥界做一塊冥忘石吧。”

林舒動了動唇，“大人，你真的……”

“不必多說，情愛一事早在人界就已了結。無論是人界的元淵與金琰，還是冥界的單淵與天界的狐族太子，你就將這些都當作夢一場吧。”單淵說完，手裏光芒一閃，林舒又變回了一塊黑乎乎的石頭躺在他的手心裏。

單淵將林舒帶回了冥界，之後路過忘川河時，抹去了林舒的記憶，將她隨手扔回了河裏。

之後又是數百年的時光，那塊冥忘石再未生出過意識。單淵有了兩個性格，一個冷淡沈默，這是真正的單淵，另一個冰冷暴躁，是青丘狐族太子的性格。

當兩個性格都忍受不了對林舒的思念時，冰冷暴躁的單淵從河裏撈回了那塊冥忘石，又搬了塊三生石鎮於忘川河邊，防止她找回記憶。沈默冷淡的單淵賜予她人身修為，還給她另取了一個名字叫羌舒，卻沒有給羌舒容貌，也沒有告訴她她的性別是男是女。

從此羌舒就在單淵手底下供職，一待就是四千多年。冰冷暴躁的單淵思念起了林舒，便會摘下羌舒臉上的面具仔細的看，從那張沒有五官的臉上找出林舒的痕跡。冷淡沈默的單淵只想保持君臣的關系，可是心裏對感情的渴望每天都讓他生活在痛苦裏，於是他想讓羌舒再一次愛上自己，愛上真正的他，而不是凡人元淵。

然而那日羌舒無意間打碎了三生石的一角，才找回來了一部分記憶。冷淡沈默的單淵將一切都告訴了羌舒，問她有沒有喜歡上自己，而羌舒只是沈默了很久很久。

對於羌舒來說，這一切記憶都突如其來，讓她無從接受。她找來洛子離，將自己的故事告訴了她，而自己能給單淵的回答，卻是從來沒有，這就像當初單淵給自己的回答一樣，總有一個人要為此承擔一切痛苦。當初的林舒如此，現在的單淵亦是如此。

羌舒分不出自己的感情，準確的說，她根本沒有感情，是非對錯全部來自自己與他人的交流。可是她不忍心看單淵那麽痛苦下去，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忘川河底做一塊無知無覺的冥忘石。

或許，她就可以問一句，她這麽做是不是算得上喜歡了嗎？

這是羌舒變回冥忘石時最後的想法，她沈入水底之後，便用了最後的修為將自己的意識徹底抹去，從此以後，滄海變遷，她也不會再生出自己的意識，也不會化身成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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