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主將步歸引進偏殿，讓人緊關殿門，不必打擾。步歸走到一處蒲團上盤膝坐下，誰知那觀主竟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步歸一驚，連忙將他扶起，無奈地笑道：“觀主不必如此，我雲游到此，僅是以凡人身份自居，觀主這般做，委實讓我為難啊。”

“上仙能雲游到此地，算是我道觀積了幾世福緣才是，無需為難。”觀主直起身，在步歸對面的蒲團上坐下，神情激動。

步歸笑著搖頭，直接問道：“觀主可知忘虞觀老祖心魔一事？”

“知道。這件事一直為我們不齒，對曾經的第一道觀忘虞觀失望不已。”觀主嘆了口氣，語氣中透著失望。

步歸聞言，這才知道外界已將忘虞觀排擠到這種地步。他思量片刻，道：“這也不怪他們，他們也是遵了老祖遺命罷了。不知觀主可知那心魔在何處？”

“這個……恐怕要讓上仙失望了，人界幾大道觀都發布了追查令尋找心魔，可是找了這麽多年，依然音信全無啊。”觀主撫了撫胡須，有些唏噓，“那心魔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法隱藏行蹤，竟然連痕跡都沒有。”

步歸眸光一暗，心魔無蹤，他一日不能解決它，就一日不能回天界，也不能去見子離。他告別了觀主離開了東禦國，臨行前觀主在講道法的時候與他說了一句話：“萬事萬物都要遵從本源，回歸源頭。”

步歸沒有想出這句話的含義，而是繼續四處尋找。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幾十年，步歸收到一封書信。是幾年前他寄給石小虎的信時，石小虎給他寄的回信。在這座城鎮住了幾年，步歸只給石小虎寄了一封信，沒想到一封回信竟然在他將要離開的時候寄到他的手裏。步歸嘆了口氣，凡人壽命短，他也該去看看石小虎了。

回到與石小虎住了幾年的小鎮時，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步歸在石小虎的兒子的帶領下去了郊外，那裏有兩座新墳，聽他兒子說，石小虎本就臥病在床許多年，半個月前大夫說他已無力回天，可他硬是撐過了半個月，說是要等什麽人歸來，可終究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妻子傷心之餘也跟著去了。

石小虎的兒子問步歸：“先生，你可是我爹要等的人？”

“不是。他要等的人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我只是他的故人罷了。”步歸在石小虎的墳前灑下一杯酒，曾經他養大的孩子如今已是一抔黃土，歲月啊，你從不曾饒過誰。

步歸突然覺得這漫無目的地尋找太渺茫，走過這麽多地方，看過這麽多景色，他曾也到過人界，可這一次，他覺得很寂寞。身邊和他最親近的人逝去了，他卻可以活到日久天長，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

又是幾百年過去了，石小虎的墳墓已經被夷為平地，不覆存在。滄海桑田，不斷變遷，步歸登上一座山峰，看著壯闊無邊的日出，他突然想起老觀主的話：萬事萬物都要遵從本源，回歸源頭。

步歸突然悟了，他重新踏上前往榮城的路，不知幾百年過去了，榮城還在嗎？

望著眼前荒草叢生的古城舊址，步歸心裏有種淒涼蕭索的孤寂之感。城墻已經殘缺，只剩下殘垣斷壁橫在荒無人煙的土地上，飛禽走獸在深林中出沒，伴隨著聲聲淒哀的長鳴奔向遠方。步歸在廢墟中發現了一座孤零零的古墳，歪倒的石碑上的字跡依稀可見：“李氏雲衣之墓。”

步歸感慨，曾經羞澀大膽地跑到自己面前表明心意的姑娘已經逝去了，紅顏枯骨，他終究不是她的良人，這一點，他從始至終都沒有錯。步歸扶起倒地的石碑，擦盡上面的塵土，又將墳上的枯草拔除幹凈，那個姑娘，對自己三年照顧的姑娘，從來都是美好的。李明淵那小子，如今也該是天界的司禮了吧。

曾經的忘虞山如今已經成了一座孤峰，山上的道觀已不覆存在，上山的石梯破碎不堪，在路邊有一個個連墓碑都沒有的舊墳，被掩蓋在雜草裏。須凝已經不在了，還有那些喜歡穿得跟白面團似的小道士們，他們都逐歲月而去，或許這一世他們已經轉世，不過，再也不是從前的他們了。是他，亂了他們的命數啊！

深山老林裏的烏鴉兇戾地叫，時不時飛到地上徘徊一圈又飛回樹梢。步歸只覺得萬千滄桑已沈浸在他的眼裏，他覺得，自己的外貌雖然沒有老，心卻是老了。曾經幾萬年的時光，他都沒有這麽感慨過，腦海裏浮現著逝去之人的音容笑貌，他擡起頭望向天空，心裏空落落的：“子離，我想你了啊……”

“呵！天界的仙尊都這般多愁善感嗎？”突然出現的聲音打斷了步歸的思緒，他回頭一看，竟是忘虞觀老祖的心魔！

他靜靜地看著心魔，淡淡地道：“你一直都在此處，可笑我找了你幾百年。”

“這可不怪我，怪只怪你們這群神仙都那麽自以為是。”心魔巧笑嫣然，嗜血的紅唇勾起嘲諷的笑：“找了我幾百年，我可不知道我有什麽讓你這麽執著。”

“當然有，那就是你的命。”步歸微微一笑，手中幻化出一柄長劍，直指心魔。

心魔似是聽到什麽好笑的事情，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我的命？我的命可不能讓你奪走，我這次若是死了，這個世上就再也沒有我了，我可還是要與我的盡語廝守的呢。再說，你殺不了我的。”

“果然盡靈帝君在你的手裏！快把他交出來！”步歸提劍刺了上去，卻被心魔輕輕松松地躲開：“我可沒有抓他，只是他自己願意留在這裏的，不能怪我。我是人的時候得不到他，成了魔還不允許我跟他在一起嗎？”

心魔的表情在這一刻猙獰起來，她本就是因忘虞觀老祖對盡靈帝君的執念而生。如今有人阻止她得到洛盡語，那就都去死吧！心魔雙手成爪，正欲沖上去殺死面前的可惡的仙人，可就在她動手之際，一道白影突然閃現，讓她生生停下動作，貪戀地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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