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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回家的路上,我不小心踢到鄰居違章建的突出地皮一大塊的建築。

腳趾處傳來的痛,疼的我蹲了下來,就連眼淚都被逼了出來,有些狼狽地縮在自己的膝蓋上。

我一邊流淚一邊想:明天就打客服舉報它。

今天就算了,正好我想哭,它給了我一個痛哭的理由。

淚眼朦朧間,我好像看到有人影,打著燈籠搖搖晃晃的向我走來。

於是我把頭埋進臂彎裏,腳下偷偷挪了幾步,如果這個人識相,就應該默默走開,把我當作路邊一棵陌生的草。

然而我看見那個人的腳停在我身前,她一句話也沒說,我猜是清漣漪出來找我了。

我擡頭看她,清漣漪的花蘿打著燈籠站在我前面,她個頭還是太矮,比我蹲著高不了多少,一雙烏黑的眼睛看著我,我從她眼裏看到燈籠照出暖黃的燈,被夜風吹亮的心似乎也暖了一些起來。

然而下一瞬,大概是風聽到了我的聲音,來向我耀武揚威了,招呼了一陣寒風吹得我打了個寒顫。

加上方才哭的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懊惱自己的醜樣被清漣漪看見,下意識又想埋回去,繼續做我的路邊枯草。

入秋了,夜晚還是冷了起來,清漣漪的衣服也從秦風換成了儒風,外面套了件毛茸茸的披風,看到我打噴嚏,她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來,給我系上。

我往後退了退,差點摔個屁股蹲:“不......不用,你自己穿著就好。”我壓不住嗓子裏的哭腔,只能在心裏祈禱清漣漪沒有耳朵。

她的動作算不上溫柔,清漣漪一直沒什麽情緒,這樣一點的“不溫柔”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粗暴了,我猜她可能有點生氣,但她不說,我不敢問,只能被迫承受這樣粗暴的體貼。

夜風吹過她發間,我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清了清嗓子,問道:“什麽味道?你用了什麽香嗎。”

清漣漪於是給我指:“桂花開了。”

我擡頭,沒有看見桂花,反而看見一輪明月懸在夜空,月光靜靜地照在我身上。它也許沒有太陽的溫暖,但此時此刻,它確實填滿了我所有陰暗的角落。

我想要站起來,結果因為蹲了太久,一起來就兩眼發黑,差點摔在地上,在我以為自己要在清漣漪面前沒有絲毫體面的摔個四仰八叉,卻發現自己被人扶住了。

清漣漪扶著我的小臂,她手上的燈籠又掉在地上,火光浸了地上的水,滅了。

我看著熄滅的燈籠,心裏卻沒有那麽害怕,因為比起光,清漣漪的手要更暖一些。

只是我又沒來由地想,清漣漪又把東西摔壞了,雖然是因為我,但可不可以用這個要挾她給我打工還債?不過我占了她的共居,又不交房租,就當我們兩清好了。

我在心中為這一想法蓋章,竟有些喜滋滋的。

清漣漪扶著我一步一步往家裏走,她把我和滅掉的燈籠一起撿了回來,燈籠放在倉庫裏,我放在床上。

我說:“燈籠一個就十銀,丟了就丟了,回頭我再買。”

清漣漪垂眸:“還能用。”

好吧,她是個念舊的人,那滿倉庫的破爛大概就是這麽來的。

我躺在床上想了想,先退出幫會,這不過是個游戲,我沒必要死磕雲秀這面南墻,我沒有那麽在乎無因。我是個執拗的人,但我不是蠢貨。

退完後我和清漣漪提了這件事,當然,把雲嵐的私事隱去了。

不知道為什麽,楊思琊那句“你那個脾氣真的要克制一下”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所以我說完之後還補充道:“你不用跟我一起走,只是我和他們的關系不好了,他們有些人對你還是友好的,你看像楊思琊之前就幫過你......”

我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清漣漪名字下面的幫會空了。

我只好裝作埋怨:“......你這麽急做什麽,還能等明天把豬殺了獎勵拿了再走,他們至少很會殺豬。”

清漣漪不說話,她坐在床邊,但只看我,我從來沒見過這麽悶的葫蘆。

她眼睛雜著月光,靜靜看著我的臉,我想起她在龍門荒漠的那句“你好像不高興”,心又克制不住跳動,在安靜的夜晚,我突然很怕她聽見我的心跳,只好試圖挑起話題。

我問:“你怎麽突然出來了?”

清漣漪說:“睡不著,發現你不在。”

我追問:“為什麽睡不著?”

清漣漪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再次追問:“為什麽不問我,一句也好,你為什麽、什麽都不問?”

清漣漪看我的眼睛,平靜的問我:“問什麽?”

我說:“問我為什麽半夜要出去、為什麽要在路邊蹲著、為什麽要退幫......你什麽都不想知道嗎?”

清漣漪說:“我問過了。”

我:“?”

差點被她的文字游戲繞進去,我瞪清漣漪,她平靜地從床邊站了起來:“不早了,睡吧。”

我看出她要走,於是伸手想要捉她的背影:“清漣漪——”

“姜翎!!”唐玉玨用他那最低七十分貝的聲音把我扯回現世,我才發現自己半個身子探出觀眾席,難為唐玉玨一手扶輪椅的輪子,一手扯我的衣袖。

我縮了回來,才發現準決賽已經結束了,劍染琴弦贏了。周圍人都在歡呼,這才沒人註意到賽場的角落有個快要掉進去的人。

這時候我才聽到周圍尖叫吵嚷的聲音,所有人都在大喊勝利隊伍的名字,可我腦子裏卻只回蕩著清漣漪、清漣漪、清漣漪。

她擦了擦琴,將琴中劍嵌了回去,雪白的劍身晃了我的眼睛一下,讓我不得不多看她兩眼,然而清漣漪並沒有擡頭,而是把琴背在身後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小聲喊了一句:“清漣漪。”

清漣漪猛地回頭,我以為她聽見了我的聲音,突然有些呼吸急促。

可她並不是在看我,只是她身邊的花姐被臺階絆了一下,清漣漪扶了花姐一把。

唐玉玨還在邊上念叨,可我什麽好像什麽也聽不見了,只看到一滴汗順著清漣漪的臉頰滑到下巴上,再滴落下來。

水珠炸成花,沈默的碎在地上,連同我一起。

唐玉玨在我面前揮手,一聲聲把我的魂叫回來:“姜翎,姜翎?”

我被他嚇了一跳,直接在他面前表演了個四仰八叉。

唐玉玨捧腹大笑:“別這麽激動啊!和你說,我這可是前排VIP票,晚上可以參加他們晚會的,明天要打決賽的隊伍也會來。另一支暫時不知道,但是劍染已經定下來了,清漣漪大概率會在!”

我費勁地從地上爬起來,聽到這個,我搖了搖頭:“不會的,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唐玉玨努了努嘴:“好了,知道你了解清漣漪。那晚會還去不去?聽說有不少好吃的呢!”

我一聽這個:“早說啊,當然去!”

唐玉玨又笑話我聽到吃的走不動路,我當然挺直腰桿,做最靚的饞鬼。

唐玉玨說我了解清漣漪,其實不盡然,我只是喜歡偷偷觀察她,偷偷記下她的各種喜好,各種小動作,只是我大多忘記了。

但我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她就像月亮一樣,雖然月光照在我身上,可她離我太遠了,碰不到也摸不著。

兩個人若是隔著那麽遙遠的距離,怎麽也不該了解對方。

決賽前的晚會除了吃的,還有賣腳印特效、手作掛件之類的東西,與其說是晚會,不如說它更像夜市。

買東西可以參與投票,選擇認為會奪冠的隊伍,猜對了有獎勵,買腳印特效的收益比手作掛件類的東西要高,但是掛件便宜,所以我選了後者。

我挑了個燈籠來畫,商家給的筆和顏料不好用,我畫的蝴蝶醜得不行,被唐玉玨笑了好久,氣的我沒等畫幹就把燈籠放了。

同樣放燈籠的人也不少,上面似乎都寫了家人安康、妻兒平安的祝福語,我醜陋的蝴蝶混在其中,緩緩升空。

唐玉玨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我:“姜翎,你投了哪一隊啊,借我參考一下唄。”

我想到他方才嘲笑我是靈魂畫手,微笑:“你猜啊。”

唐玉玨不厭其煩推著輪椅在我耳朵邊上吵:“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

我把他的輪椅從山坡上推下去,他的“告訴我”頓時變成一長串的啊,追著他往山坡下面跑。

工作人員聽見了,出來維持秩序,跟在啊字後面追唐玉玨。

我擡頭找方才升空的燈籠,盯著那只蝴蝶,發現它追著月亮去了。我站在它身後很想喊它回頭,告訴它追不上的,快回來吧,但是人聲鼎沸,周圍太過吵鬧,蝴蝶聽不見我的聲音,執拗的追著月光。

很快,升上來的燈籠太多,我已經看不見我的燈籠了。

一時間我才發現,放的燈籠太多,把夜晚都要照成白日,千萬盞燈籠升空,上面載滿了千萬人的盼望和期許,把那些難以訴之於口的心意都藏在光裏飛升。

我突然想到,這樣的萬家燈火,其實我以前也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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