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21

關燈
21

翌日,郁歲等到了無量峰的飛鶴傳信,她那位二師叔終於坐不住了。

這是郁歲第二次來江隨的寢殿。

說來可笑,她的腳步竟是下意識朝著謝瑯的院子走去的。

一墻之隔,那地方她熟。

十五歲之前,郁歲薅過謝瑯殿前的桂花,也擼過胭脂虎的毛,可她及笄後,謝瑯就把這一切收回去了。

郁歲沒有意難平,她心裏放下了,只是身體還有記憶。

重新拐回江隨的寢殿後,郁歲發現,這次並沒有他那些鶯鶯燕燕,果然是要談正事。

郁歲抱臂靠在門板上,擡頭去看掛著屋檐角的風鈴,鼻息間是淡淡玉蘭香,如江隨這樣俗氣的人,竟也偏愛玉蘭。

不出意外,是妘妙喜歡。

那位走後,她的三個小師弟都活成了她的樣子,江隨總穿紅色錦衣,裴照總熏迦南香,哪怕是謝瑯,也懷念妘妙做的桂花糕。

她好像兵解了,又好像活在了所有人的習慣裏。

連郁歲這樣誰也不服的人,也發自真心地崇敬過妘妙。

那樣一位女子,是郁歲的指路明燈,也是郁歲不惜一切想企及的終點。

前人的光照亮了她,給了她斬破黑暗的希望和力量。

郁歲伸手去摸背後的兩柄劍,修羅細長,菩薩短寬,它們封劍十五年後,被郁歲帶出劍冢。

那一日,昀天宗炸開了鍋。

因為修羅和菩薩的前主人是妘妙。

是妘妙選擇了郁歲。

郁歲不會讓她失望。

殿內傳來一道疾風,打斷了郁歲的思緒,她沒有回頭,只翻轉手腕,接住了被江隨推送而來的茶盞。

也一並化解了他的靈力。

郁歲低首,揭開茶蓋吹了吹,是她喜歡的日鑄雪芽,產自南方。

也只有江隨這種揮金如土愛享樂的主,才拿得出這種好東西。

茶湯明亮,滋味醇厚回甘。

郁歲彎唇道:“二師叔,有求於我便直說,別這麽客氣。”

江隨輕笑:“你猜到了?”

郁歲回過頭,“當然。昀天宗上下皆知,二師叔想要玄真秘境裏的招魂傘,您為什麽要我不想問,但我敢說,如今的小輩裏,只有我脫穎而出。”

江隨眼底露出欣賞,沈聲道:“師侄,太聰明的女人是不招男人喜歡的,怕駕馭不住。”

郁歲轉身入座,淡聲道:

“我要那喜歡做什麽?是能供我吃,還是能供我喝?又或者是在生死關頭,能舍命護我?”

江隨沒忍住大笑起來。

他搖開折扇道:“明人不說暗話,師侄想要什麽,盡管開口。”

郁歲放下茶盞,輕點桌面。

道:“林碧玉。”

她直視著江隨那雙勾魂奪魄的眼睛,從容地說:“棲鳳樓背後是醫峰的莫長老,莫長老唯你江隨馬首是瞻。”

當年郁歲背著阿婆去醫峰求救時,莫長老便道,要去問問那位的意思。

好在江隨沒有拒絕。

否則阿婆的命難以挽回,郁歲也會多一個仇人。

但讓她打雜半年這種事,的確是江隨這種毫無章法的人會做的。

見他沈默,郁歲又敲了敲桌面。

江隨收起了放浪形骸的坐姿,盯著掌中折扇道:“可以。”

“我會把花魁娘子納進我殿中,避免她被軒轅宗的祖師爺強取豪奪,但同樣的,你要替我拿到那樣東西,我才能把人交給你。”

郁歲點頭:“甚好。”

江隨在戰力榜排第四,力壓排第五的軒轅敬,那老頭應該不會自討沒趣,即便郁歲回不來,林碧玉被納入江隨殿中,也算是他的人。

修真界皆知,江隨的女人從來不會跟別的男人。

郁歲也只能做到這了。

臨行前她最後說道:“二師叔,要是我不幸身隕,也算工傷吧,您能不能把花魁娘子當花瓶,晾在您殿中看看就好。”

就別禍害她了。

郁歲心道。

江隨低垂著頭,良久才說:“師侄兒,我還是盼著你回來的。”

他彎唇笑道:“叫我一聲莫別哥哥,我答應你。”

郁歲有點無語。

她皮笑肉不笑:“莫別叔叔。”

江隨輕敲折扇,雖然不怎麽滿意,但還是甩袖拋出自己的法器,飛到郁歲背後,說:“拿著。”

少女的反應極快,她靈巧旋身,穩穩握住那把山水折扇,也不客氣,只道:“您要做好賠本的準備。”

江隨攤開雙臂,姿態閑適,道:“放心好了,小爺逢賭必贏。”

郁歲不再多言,她轉身,握著折扇的手擡起來,朝江隨晃了晃。

“走啦。”

·

玄真秘境開放在即。

因為火燒杏林被關禁閉的宋帆也被放了出來,他今年已經十九,若趕不上這次,就別指望下次了。

一過及冠,神仙難入。

是以代掌門宋陽去見了裴如影,請他放人,裴如影並不樂意,宋陽又道:“請尊上看在我的面子上,饒了幼弟。”

白發青年提筆不語。

他在默寫經文。

宋陽又道:“如影,且不說這麽多年的交情,就說我對你的事也算守口如瓶,你……”

擱筆的聲音打斷了宋陽的話。

白發青年擡眼望過去,宋陽其實長得很端正,劍眉星目,年輕時更顯俊俏,否則也不會令三師妹芙蕖傾心,甚至讓出掌門之權。

單從相貌來看,宋陽一派正氣又儒雅,穿著金邊紫袍,氣宇軒昂,一點也看不出初入昀天宗時的落魄,當年的窮小子扶搖直上,成為了修真界逆襲典範。

只可惜他對芙蕖並非真愛。

因此裴如影並不喜歡宋陽,只是礙於盤根錯節的關系,不能同他撕破臉面,而且宋陽的修為也不容小覷,雖屈居第二,裴如影卻難斷他的深淺。

經文上的墨漬氤氳開來,裴如影收回眸光道:“人你帶走,下不為例。”

宋陽忙道:“多謝。”

他領著只穿裏衣消瘦不少的宋帆回了行止峰,此峰坐北朝南,也是昀天宗的主峰,有兩座殿宇,宋陽和芙蕖早已分居。

宋陽平日和宋帆住在一起。

他叫了弟子守在殿門外後,對容色不好的宋帆道:“你是不是瘋了?為了個女人連裴如影都敢得罪。”

宋帆始終低著頭,他其實有些怕自己的哥哥,也知道裴如影惹不得,可他更看重林碧玉。

都說長兄如父,宋陽臉上的溫和褪去,兇相立現,呵斥道:“讓你做的事一件沒辦成,不讓你做的事你偏偏惹禍。”

宋帆心頭一跳,小聲道:“兄…兄長,那個魔修賀蘭已經被標記,我親眼看見了,他只能供郁歲一個人雙|修,您的老朋友想要拿去褻玩也沒辦法。”

他口中的老朋友正是軒轅宗的祖師爺,軒轅敬。

這位年過半百的白發老頭男女不忌,但又好名聲,只強搶女子,不強搶男子。

宋陽同軒轅敬算是忘年交,他想和軒轅宗攀好關系,也會送些美貌的爐鼎給軒轅敬,不過都是暗中進行,甚至是以宋帆的名義,把宋陽自己摘得幹幹凈凈。

想要賀蘭也很簡單。

這少年實在生得漂亮,又修為莫測,送給軒轅敬絕對是天大的人情。

誰知郁歲橫插一腳,從宋帆手裏把人搶走了。

那該死的丫頭。

宋陽壓下怒火,他並不知道,假如沒有郁歲,鬼叔也不會把賀蘭賣給宋帆。

哪有賣自家少主的道理。

鬼叔一開始盯上的就是昀天宗第一大叛徒,鬼見愁郁歲。

她是宋陽心頭拔不掉的尖刺。

只要郁歲存在一天,就會提醒宋陽他曾經對自己的親傳弟子紅鸞做過的那些事,犯下的那些罪孽。

宋陽以為自己天|衣無縫,甚至哄著紅鸞把他們的關系藏在太陽底下,不見天日,未曾想還是被郁歲知道了。

她年紀雖小,卻懂得一個女子突然對鏡施紅妝,終日裏魂不守舍,偶爾又會甜蜜傻笑是因為什麽。

不出意外,中了男人的毒。

郁歲從小就心思深,她觀察力遠比同期的弟子敏銳,在那群傻白甜還因為考試成績而哭泣的時候,郁歲已經知道通過蛛絲馬跡去查紅鸞阿姐的相好了。

最先暴露的是一方錦帕。

某次宗門慶典,郁歲挑了老弱病殘那桌吃席,席間有弟子輪番給宋陽敬酒,不知哪個沒長眼的把酒水灑到宋陽衣袖上了,他趕忙取出錦帕擦拭。

若只是塊素凈帕子就算了,偏偏帕子上繡了花,還是雙面繡。

能有這樣手藝的人不多。

郁歲當時就想到了紅鸞,但考慮到她和宋陽是師徒,強行壓下了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再就是熏香。

托她那個報應師父裴如影的福,郁歲年紀輕輕也聞過不少名香,她最喜歡迦南香,也知道蘇合香。

蘇合香香氣淡,有松木味道,尋常人即便沾染了,也不會留存許久。

然而紅鸞的衣衫裏,總有股蘇合香,郁歲冬日怕冷,同紅鸞一起睡的時候總能聞到。

她那時便想,若非耳鬢廝磨,不熏香的紅鸞怎麽會被腌入味。

狗鼻子郁歲已有答案。

蘇合香是異域進貢,尋常修士玩不起這種香,除了宋陽,郁歲也沒在別人身上聞到。

察覺驚天大秘密後,郁歲失眠了。

她不知道怎麽跟紅鸞說,日後的她也很後悔沒有把紅鸞拉回來。

可她看似舌燦蓮花,能言巧語,對在意的人卻很嘴笨,不知道怎樣說才能讓紅鸞覺得舒服。

郁歲也很聰明,她知道有些事情說破了就沒意思了。

紅鸞阿姐瞞她,就是怕事情傳出去,郁歲能做的就是守口如瓶,然後旁敲側擊道:

“紅鸞阿姐,我有一個朋友,她吃夠了愛情的苦……”

“然後,她被無情的狗男人拋棄,終日郁郁寡歡,連劍都不練了。”

“你聽我說,連劍都被冷落了!我的天啦。”郁歲強調。

這番話她自然是編的,可她不知道,有些時候會一語成讖。

而那個時候,郁歲也並不知道宋陽的真面目。

後來每每想起,她都有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