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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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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以為郁歲口中的故人是花魁娘子林碧玉,結果少女所行方向和棲鳳樓截然相反。

他提了提燈籠,回眸問道:“你有別的安排?”

郁歲點頭:“林碧玉的事不急,會有人來找我談交易。”

而她今夜要去見的,是巷尾酒坊裏一位瞎了眼的老婆婆。

青石板長街越走越窄,偶爾能聽見黑暗裏的犬吠聲,郁歲發現,賀蘭的腳步悄然放慢了。

她抿唇一笑,上前接過燈籠,走在少年身前,道:“沒事,我兇神惡煞,狗見了我都怕。”

賀蘭垂著眼,不知是不是想起少時曾與狗爭搶食物的日子,他面色微白,抿唇道:“讓你見笑了。”

郁歲搖頭,發尾系著的紅發帶輕揚,她淡聲道:“有人怕鬼,有人怕打雷,人皆有畏懼,不該被嘲笑。”

賀蘭問道:“那你呢?”

郁歲回頭笑道:“我怕窮。”

窮是她最大的缺點。

少女停下腳步,入目是伸出院墻的槐花樹,還有清甜的酒香。

“到了。”郁歲輕敲門環。

賀蘭發現,她敲得極有規律,響聲三長一短,就像是暗號。

酒坊裏很快亮起燈盞,他甚至能聽見蹣跚的腳步聲,門開後,他看見了滿頭銀絲的老婦人。

瘦瘦小小,雙目失明。

“阿婆。”郁歲輕喚,領著賀蘭走進了院子,說:“我帶了一個朋友來給你看看。”

賀蘭微楞,隨即彎唇道:“阿婆好,您叫我小賀就行。”

少年人嗓音清澈,如山澗泉湧,似玉石相擊,格外幹凈動聽。

老人家直接楞在原地。

她動了動渾濁發白的眼珠,握著郁歲的手道:“歲歲,阿婆記得,十七年前見過他。”

“就在臨水村,在你降生那一日,那天下了好大的雨,雷聲陣陣。”

郁歲側耳認真聽著,蹙眉道:“可是阿婆,他也不過十六七歲……”十七年前的賀蘭還在喝奶吧。

不過賀蘭也說,他沈睡了十七年,如果是沈睡或者被封印的話,修士的時間是不會流動的。

這樣一想也有可能。

但賀蘭去臨水村做什麽。

那地方窮鄉僻壤,鳥都嫌磕磣。

郁歲是六歲的時候被郁老爺子派人接回主宅的,但在她五歲的時候就死了爹娘,最難熬的這一年中,就是鄰居家的阿婆照看了她。

阿婆也是個苦命人。

她女兒死得早,只給她留下個外孫女,不過外孫女命好,被宗門的長老測出資質上乘,帶走修仙去了。

郁歲被郁家接走的時候,一並帶上了阿婆,後來她拜師入昀天宗,阿婆也請求同去,原因是她那個外孫女就是入的昀天宗。

再後來,郁歲認識了紅鸞阿姐。

緣分很巧妙,她就是阿婆的外孫女。

也許是因為這樣,紅鸞在昀天宗裏處處照拂郁歲,祖孫兩都是特別善良的人,也對郁歲有恩。

她沒能救下紅鸞阿姐已覺得虧欠良多,所以一定要安頓好阿婆,她天生目盲,生活極為不易。

在聽聞紅鸞的死訊後,老人家更是重病一場,幸好郁歲背著她上了昀天宗,以給醫峰的長老打雜半年為代價,救回了阿婆。

只是凡人的壽數終究有限。

郁歲原本是想好好替阿婆養老,可知道玄真秘境後,她不確定能不能活著回來,只能提前做好最壞的打算。

郁歲想到了被她拉來的工具人。

少女輕擡眼梢,扯過賀蘭的衣袖道:“阿婆,不說那些了,我想告訴你個喜事,我要嫁人了。”

賀蘭瞪大眼睛,看了她一眼。

郁歲又道:“他哪裏都好,就是生在南方,我自然是要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陪他回老家……”

“這樣的話,我就不能經常來看阿婆了。”

郁歲知道,老人家舍不得這個酒坊,也舍不得葬在昀天宗的紅鸞,她不會再回南方。

郁歲編的謊話也不會被拆穿。

阿婆眼眶微紅,有些舍不得,她緊緊捉著郁歲的手,沙啞的嗓音說道:“歲歲,你也要離開阿婆了嗎?”

郁歲仰起頭,眸底微濕。

她輕拍著阿婆的手,說:“他懂得疼人,您放心。”

阿婆點點頭道:“好,就是阿婆總覺得十七年前見過他,怕他年紀太大,配不上你。”

郁歲破涕而笑。

賀蘭:……

郁歲說:“阿婆,都是修士,築基後容貌不變,不像您,老得這樣快,讓我擔驚受怕。”

她撒嬌道:“我還想喝一輩子您釀的酒。”

阿婆擡起枯瘦的手刮了刮她的鼻梁,和藹道:“小饞貓,阿婆欠你的酒都埋在槐樹下了,是女兒紅……這次一並帶走吧。”

郁歲笑道:“賀蘭,去挖酒。”

少年挑眉:怎麽又是我?

郁歲瞪了他一眼,意思是演戲要演全套,敢露餡我就削死你。

賀蘭敢怒不敢言,捋起衣袖去挖酒,足有二十來壇,包括原本想給紅鸞的,可惜她喝不到了。

阿婆至今都不知道外孫女的真正死因,昀天宗為了體面,對外宣稱紅鸞是死在歷練途中。

郁歲也沒有告訴阿婆。

有些仇她會去報,無需驚動老人家。

……

月色如水灑在庭院,老人和少女言笑晏晏,長相漂亮的少年挽袖彎腰,用潔白的帕子將酒壇上的土拭幹凈,再小心翼翼放入儲物袋。

賀蘭直覺這些酒比他的命金貴,要是打破了,郁姑娘一定會削死他。

他不怕她,但不想與她為敵。

偏郁歲還在那添油加醋,對阿婆說:“您聽,他做事可用心了,還跟我說,以後我主外他主內,不讓我碰洗衣做飯的活。”

賀蘭瞥了她一眼,讓她適可而止,若非知道郁歲抱著必死的心入秘境,賀蘭根本不會讓她汙蔑自己的清白。

畢竟盟友一場,他可以成全她這點小小的心願,也不介意給老人家編善意的謊言。

同樣是一去不回,郁歲“嫁人”了,總比她死在秘境裏要好。

賀蘭垂眼,繼續擦拭,也不知道這些酒未來會入哪個小郎君的口,他想著想著,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

眼看天色已晚,郁歲沒再打擾老人家的休息,她把買來的東西放進屋裏,一並在枕頭下壓了個紅包,裏面的錢財足夠阿婆衣食無憂過完這一生。

少女把枕頭壓平整,深吸一口氣,換上笑臉跨出門檻,臨走前阿婆叫來了賀蘭,讓他伸出手腕。

少年照做,白皙的腕間被系上了一根紅繩,阿婆說:“這是臨水村的習俗,帶了紅繩的新人不會走丟,歲歲,這是你的。”

阿婆又替郁歲繞上。

少女彎了彎眼眸,道:“我們一定不會辜負阿婆的心意。”

她碰了碰賀蘭的胳膊。

少年也道:“我一定會照顧好她,用我的生命保護她。”

阿婆連連點頭,又抹了把淚,她執意要送他們出門,郁歲勸了好久才肯回去。

老一輩的愛總是十分厚重。

郁歲的心悶悶的,走出巷子後,她才對賀蘭伸手道:“酒,紅繩,還給我。”

少年揚唇,似笑非笑:“郁姑娘,你這過河拆橋也太快了。”

“怎麽說也陪你演了這麽久,我該拿點出場費吧。”

郁歲伸回手,抱臂道:“身外之物,算了。只是我不明白,你怎麽這麽乖,這麽配合我?”

賀蘭指了指他送出的那只儲物袋,說:“因為我知道你的打算,從你分發核桃開始。”

郁歲看似是別人一個她一個,實際上她那份都是為秋意和夏夢她們留的。

她從那時就做好了一入秘境,再無歸路的打算。

賀蘭嘆息道:“不去行不行?”

郁歲挑起唇角,灑脫道:“我不去的話,你替我殺宋陽啊?”

她的修為雖然已算翹楚,比起戰力榜前三還是有很大差距,修煉一事本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若她不努力去求機緣,去賭氣運,很難追趕上修真界的前輩,與其這樣碌碌無為,又或者是蹉跎歲月等著宋陽老去,她寧願破釜沈舟。

她也不願意宋陽活那麽久。

秘境雖兇險,可她還有一半的機會能獲得難求的機遇。

一半機會,夠多了。

郁歲看著賀蘭,正色說道:“假使是最壞的結果,還請你看在同為魔修的份上,善待秋意和夏夢。

我剩下的積蓄都放在鬼叔那了,給她們找座宅子。”

賀蘭應聲,問道:“就這麽信任我嗎?”

郁歲怔了一瞬,無奈笑道:

“可是除了你,我又能相信誰?至少…你身上有我下的真言咒。”郁歲擡起眼睫道:

“賀蘭,你會辜負我嗎?”

被她這樣望著,賀蘭下意識側過頭去,他的喉結滾了滾:“不會。”

哪怕真言咒無效。

你也永遠可以信任我。

賀蘭的心很誠實,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一而再再而三對郁歲心軟,甚至於不希望她死。

可他明明有了喜歡的姑娘,那姑娘不長這樣,他厭惡極了這樣的自己,為什麽一個人,可以同時對兩個人好?

賀蘭越想頭越疼。

他壓下紊亂的思緒,最後同郁歲說道:“無論如何,要回來。”

缺胳膊斷腿也沒關系。

要活著。

郁歲笑著擺擺手,說道:“借你吉言,我一直相信一句話。”

賀蘭道:“什麽?”

郁歲:“禍害遺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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