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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世明委頓在木輪椅上,他的巨傀儡雖能推他行走,卻沒法帶他一起翻墻離開。前院的砍殺哭喊聲愈來愈近,再要繞遠去西門已來不及了,曾九不顧他的面子,直接一手將他扛在肩上,另一手則抄起他那把木輪椅,提氣朝院後那一大片梧桐林子裏奔去。

周世明趴在她肩頭,衣料漸給她滿身的湖水洇濕了,可人卻半點不覺顛簸,只見她幾步飛縱到林前,恰如風吹鴻毛般輕盈,渾不似扛著重物一般。單這份輕功,確實已稱得上天下罕有。

這少女倒沒有說謊。

周世明瞧在眼中,心底不免又升出了幾分期望,便開口道:“林中有機關,你聽我吩咐。要你走幾步,便走幾步。”

他話說得簡潔明了,曾九反應又機敏,二人配合無間,十幾息間便掠到墻根下翻出了周府。又覆疾行半裏,曾九一頭闖進水畔一片人高的蘆葦蕩中,也不知穿行多久,她才兀地在莎莎草聲中停住,將周世明放落在木輪椅上。

月光遍灑。

葦梢兒上沾滿盈盈的銀屑。蘆葦蕩無邊無際的在風中起伏,仿佛一傾爛漫的銀湖自天邊蕩漾到二人頭頂上來。

湖波的光落到曾九披肩的黑發上,她濕淋淋地站在朦朧的銀輝中,美得仿佛傳說中攝波而來的湖底神女。周世明癱靠在椅背上死死凝視著她,可她卻沒再投來任一瞥目光,而是一步閃過他身前,道:“在這等著我。”

周世明脫口沈聲道:“你要去哪?”

曾九奇道:“自然是順輛車來,不然要我抗你回鎮上去不成?你不嫌難受,我還嫌你沈呢。”

周世明道:“你就不怕我趁機跑了?”

曾九忍不住笑了,她轉回半步,拿冰涼涼的手掌在他肩上一扶,道:“暴雨梨花針我已拿到了手,現下是三公子你離不開我了。難道你不想做個能靠自己站起來的人?”她彎下腰,放他肩上的手輕輕滑下去,將他脖頸環繞住,話音嬌滴滴地,“還是說,你不想做我的男人?”

周世明並不理會,冷冷道:“你可以放開我了。”

曾九偏不,佯嗔問:“你不喜歡我抱著你麽?這世上盼能碰一碰我小手指的男人數都數不過來,偏你不一樣了麽?”

周世明道:“周某何必同他們一樣?”

曾九沒有言語,手卻忽滑到他胸前,輕輕貼了上去。屏息片刻,她在他耳畔嬌細出氣道:“三公子,你不喜歡,怎麽心卻跳得這樣快?莫非你哪裏不太舒服?”

說罷,她仰開臉來饒有興味地瞧著周世明,見他臉色忽變得鐵青,終於咭兒地一聲笑出聲來,自顧自去了。

周世明沒等多久,曾九便又回來了。

她像是忘了方才做過的事,又將他與木輪椅提起來便走。二人橫穿蘆葦蕩而出,一輛不起眼的青蓬大馬車正靜靜等在路邊,曾九將周世明安置在車中,便駕馬向鎮中奔去,路上但凡遇到舉著火把、持刀查車的陌生人,她便通通使暗器料理了。

待到鎮外,又棄車而行。不過盞茶時分,二人悄然走窗,溜進了早先租下的客棧房間裏。

曾九扶他靠座在床架上,回身將桌上的燈燭燃亮。周世明藏於簾幔暗處,瞧她的腰背在暈紅燭光中虛成一彎婀娜的影,又聽她道:“姑且在這裏呆一夜。明早我們就離開。”

說罷,她回首瞧來,一手撐床,傾身到他咫尺之畔,嫣然道:“待會兒三公子與我同床共枕,心莫要跳得太快。”

周世明雙目一閉,本擬不予理會,可卻聽她那忽傳來一陣衣裳窸窣聲,他心一跳,不由睜眼道:“你……”

曾九揶揄道:“我什麽呀?”說著,從腰囊裏摸出一只兩指寬窄的玉匣。

推開匣蓋,裏面是一只輕顫的碧綠小蟲。

周世明一窒。

他忘卻了其他,只仔細望著那只小蟲,心底已明白它究竟是什麽。

曾九捉過他的左手,沒再給他猶豫的機會,直接將那小蟲倒在了他掌心裏。綠蠱嗅到活氣,口器一探,便咬他一口。周世明忍住疼痛,眼見它黃豆大的蟲軀不多時全然鉆入了皮肉之中,只在他掌心留下一滴血漬。

曾九道:“好了。”

周世明輕輕回神,問:“我要多久才能站起來?”

曾九道:“這可說不準。少則半月,多則三月。你便站起來了,打一開始也不能像常人一般跑跳摔打,總歸要脆弱得多。不過只消好好習武強身,待過個幾年,定能好全了。”

周世明緩緩點頭:“我記得了。”

曾九將玉匣往桌上一拋,道:“你只需要記得,你是我的人就夠了。”她伸了個懶腰,半闔的杏眼橫波欲滴,頤指氣使地嬌慵道,“你明白這是什麽意思麽?就是從今往後,我叫你往東,你不能往西,我叫你笑,你絕不能哭,我叫你去死,你絕不能多活哪怕一刻,否則我就會懲罰你。”

周世明神色仍淡淡的,甚至牽動嘴角笑了笑,道:“我記得了。用不用周某自稱奴才,叫你主人?”

曾九湊的更近些,細細凝註他,“你見過能同主人睡一張床的奴才沒有?”

周世明不為所動,仍淡淡道:“這樣的奴才,周某便有幾個,只還不曾收用罷了。”

曾九靜靜地睨著他,“你既然見過,就該清楚,奴才得學會看主人臉色,不要掃主人的興。更不要不識擡舉。”

周世明倏而擡起眼簾,陰冷地瞧向她。

他沒有說話,只仔細地描摹著曾九的臉孔,可末了他卻發現,如此令人心生憎惡的時刻,她瞧著竟那麽的美,任誰敢看她一眼,心都要立刻化了。

她簡直美得可愛,美得可憐,美得可怕。

這可怕的少女冷冷地問:“你明白了?”

半晌,周世明方答:“我明白了。”

她霎時便又轉嗔為喜了。

周世明只聽她嬌聲道:“那很好。現在我要把濕衣裳脫掉,你不可以偷看我,否則我就把你的眼睛挖掉。”

周世明沒有偷看。

他任憑曾九擺布,甚至睡到半夜時被她拉開手臂鉆進懷裏,也沒有開口說話。

第二天一早,他醒來望著頭頂的帳子,一時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直到感覺懷裏有人細細呼吸——他身骨脆弱,慣常床榻邊是沒人的——這才回想起昨日的事。再一垂眼,卻見懷中曾九正拄腮凝視著他,仿佛已癡癡地看了很久。

她披著薄薄的紗衣,雲蓬蓬的漆黑發絲從背上滑落到胸前,支起的小臂愈如梨瓣一樣白。帳內朦朧的光將她照得那般無瑕,隱綽間他望進松散的紗領裏,卻見一抹艷紅的細絳仿佛陷雪般輕勒在她頸子上,一股莫可明說的媚氣陡然沖進他五臟六腑之中,令他不由自主地閉上眼,深而緩地呼出一口濁氣。

可曾九偏偏伸臂偎過來,軟若無骨般攀到他身上,湊到他唇邊輕問:“你怎麽不敢看我?”

周世明還未回她,她又緩緩摸上他胸口,小小聲道:“你的心又跳得好快。”

周世明沒有睜眼,半晌才淡淡道:“你好像很喜歡折磨我。”

曾九道:“折磨你?”

周世明嘆道:“你明知道我行動不便,碰不了你,卻偏偏要勾引我,這對一個男人來說,不正是一種很大的折磨?”

曾九忍不住笑了,故意道:“你胡說。我既沒有給你看我,也沒有給你摸我,這難道也算是勾引?”

周世明淡淡道:“像你這樣的女人,莫說此時正躺在我懷裏,纏在我身上,嬌滴滴地叫著我,便穿得嚴嚴實實的對我笑一笑,便已經是勾引了。”

曾九軟膩膩地嗯了一聲,鼻息輕撲到他下巴上,細細嬌央道:“既然你喜歡我,為什麽不擡一擡手,抱一抱我?”

周世明道:“我不敢。”

曾九道:“咦?”

周世明道:“若是看你換衣裳都要挖眼睛,我不經你允許便去摸你,豈不要被砍斷兩只手?周某畢竟只有兩條手臂,沒有餘裕的可砍。”

曾九笑成一團,不由捧住他的臉,咬唇柔聲道:“我騙你的。我現在喜歡你喜歡的緊,絕不舍得砍掉你的手。昨晚就算……就算你偷偷看我,我也舍不得挖掉你的眼睛。那麽你現在要不要抱一抱我?”

周世明道:“如果可以,我還是不想。”

曾九問:“這又是為什麽?”

周世明淡淡道:“我一旦抱住你,一定忍不住想要更多。到了最後,受折磨的不仍是我自己?”

曾九百無聊賴道:“好罷,那就隨你好了。”

周世明道:“周某有一事不明,姑娘好似很中意我,從頭說來,先是救了我的命,又肯治我的病,乃至於現在竟同我耳鬢廝磨,著實令周某百思不得其解。”

曾九嫣然凝視著他:“難道沒有人同你說過,你生得很俊?”

周世明道:“周某便是生了幾分好模樣,也不過是一個廢人罷了。憑姑娘品貌,要何等美男子不可得?”

曾九似有些生氣了,道:“你不是廢人。我不許你這麽說。”她輕輕嘆了口氣,半晌覆柔聲道,“你只是病了。你的病,我會治好的。”

說罷,她垂下脖頸,側臉輕貼到他胸前蹭了蹭,喃喃開口,“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

周世明不由靜了一靜,許久後才又開口。

他的聲音自胸膛中嗡鳴著,沈沈傳到她耳畔:“周某自幼吃藥,身上除了藥味,怕也沒別的味道了。”

曾九緩緩道:“我就是喜歡藥味。只可惜你身上的藥味還差一點。”她又在他胸前躺了片刻,待帳中日光愈來愈濃,才終於饜足般支起身子,踩上繡鞋鉆出簾外。

“咱們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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