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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曾九將瓷碟中的肉泥用了個七七八八,又使各色毛刷針鉤蘸取妝奩中的顏料,給面具仔細上了色。末了將制作好的面具上薄刷了一層無色油,上火輕輕一燎,展眉悅色道:“成了。”說罷將面具往臉上服帖一黏,再一擡頭,赫然已變成一個面相陰沈木訥的年輕男人。

這幾個藥人看得目瞪口呆,實未料想江湖上還有這般鬼斧神工也似的易容本領。

而曾九對鏡一照,心覺滿意,便將手探入貂裘之中,從腰上解下了一個鏤雕花鳥的鏨銀香薰球。她將子母扣一開,銀薰球分作兩半,露出同心機環連置的懸空香盂。

而那香盂中沒盛有香料,卻裝著一只一動不動的碧瑩胖蟲。

這蟲子單瞧賣相,稱得上鮮麗可愛,但卻格外令這幾個藥人害怕。他們久經江湖,自然知曉越是毒辣的蟲蛇,色彩越是斑斕好看。

曾九卻沒理他們,自顧自從荷包裏摸出一小粒雪白丸藥,朝火堆裏一丟。只聽嗤地一聲,一股白焰騰燒起勢,又轉瞬消散,只餘下了裊裊一縷細煙。香盂中的碧瑩胖蟲嗅到煙氣,忽而一彎,在裏面不住翻動起來。

眾藥人嚇得魂飛魄散,急忙屏住呼吸,有不爭氣地幹脆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牙齒打顫咬得咯咯作響。曾九見狀,道:“怕什麽,沒你們的事。”

藥人們聞聲仍是驚懼,足足等了個把時辰,見身上確實沒有甚麽不適之處,這才放心。其時曾九又在火旁制好了幾張別樣面具,洞外忽地響起腳步聲,聲音愈來愈近,終於洞口光線一暗,一個身量清瘦的人閃身走了進來。眾藥人打眼一看,卻見那人面目同曾九眼下幾乎一模一樣,只是神情恍惚呆滯,一走進洞來,就楞楞地站住不動了。

曾九將手上面具一一貼身收好,道:“可算來了。”又吩咐道,“將他衣裳鞋褲都給我扒下來。仔細點別弄破弄臟了,我要穿的。”

早在幾日前,曾九便有備無患的給光明頂上幾個人下了蠱。這幾人無一例外,都是光明左使韓康手下的天地風雷四門教眾,且平日裏少言寡語,不很起眼。若有什麽變故需要易容,扮成他們是最不容易露餡的。

她將這人引來,用得正是銀球中的子母蠱。這蠱的母蠱若聞到她調制的煙氣,便會極為焦躁不安,催使子蠱不遠萬裏趕來保護,故而她給取名叫靈犀。話雖如此,她眼下制蠱的水準還不算出神入化,子蠱一受驅使,寄生人便會渾渾噩噩,不大怎麽能聽得懂人話,只是依本能趕到母蠱身邊罷了,算是一個敗筆。

這會兒功夫裏,那幾個藥人已將那名教眾上下扒了個精光,只剩下內衫遮羞。曾九接過疊得整齊的衣裳,又仔細打量他身高體態,便見他漸漸清醒過來了。

曾九默想九陰真經上篇中的“移魂大法”,趁他懵懂之際,雙眼盯住他,催動內力柔聲道:“你看著我的眼睛。不要擔心,好好看看我。”

……

將那教眾姓名經歷問出,又反覆揣摩了他說話聲音,曾九這才道:“你睡一會兒罷,如果沒聽到我叫你,就一直睡下去罷。”說罷,又向藥人道,“把身上背得東西都留在洞裏,擡著他,你們一並出去。”眾人不敢違背,依言退出洞。

過了一炷香時候,曾九著白衣、披鬥篷,自洞中走了出來。眾人定睛一瞧,只覺她同地上那昏睡的人,不論衣著體貌神態,俱都一模一樣了。

她開口說話,聲音也如那人一般,“我回去一趟,你們就在此處等我。”

——

三日後,光明頂驚生變故。

教眾奔走相告,只稱向教主於書房中忽然口吐黑血,不省人事。下面人不知緣故,只以為教主素來體弱,如今積勞成疾,病入膏肓了。可若教細心的人看來,這幾日光明頂上外松內緊,許多核心教眾俱都神色匆匆,忙碌非常,氣氛已然沈重緊張到了極點。

曾九潛伏在天字門裏,自然比所扮演的男子本人更為沈默少語,離群寡眾,只是大事當前,一時間也沒人註意她。

又過幾日午後,天降大雪,寒風呼嘯,昆侖山上驀地變了天色。曾九與人在昭明堂的大門外頭站崗,不多時鬥篷上積雪壓肩。忽而遠處匆匆走來一個仆役,向二人道:“教主請韓左使商議大事。”

與曾九一並站崗那人道:“你隨我來。”將他引進門去見韓康。

曾九獨個在門口多停了一會兒,只聽院子裏由內及外,遠遠傳來一陣整齊的簌簌腳步聲,便知是韓康率人赴會。他往日去看望向經綸都只帶兩三個仆從罷了,今日如此陣仗,恐怕是要發動。思及於此,她不等人來,悄沒生息的轉身往林子裏一鉆,尋路去找風字門的副門主朱斌。

待到朱斌院中,曾九藉口韓左使有機密事相告,請他摒去左右。正值光明頂有變,朱斌不疑有他,冷不防便中了她的迷藥,霎時天旋地轉,不及喊叫便昏倒過去。曾九自袋中拿出一張面具換貼上,變作了朱斌的面容,又一面挑件兒他的衣裳換了,一面將他人往書房桌上一擺,作靠伏昏睡狀。

朱斌身量亦是清瘦,與她早先扮演的教眾相差仿佛,是以不難改換。屋中事情一畢,只聽門口傳來一陣匆匆腳步聲,有人問道:“朱副門主可在?”

曾九適才就是藉口韓康騙開了門,為防門口守衛生疑,便不待人話說完,闊步推門而出道:“可是左使有令?”說話赫然又成了朱斌的聲音。

那人道:“左使請朱副門主一並往歲寒園議事。”

曾九心道,來得正好。她選中朱斌不過是因他身量清瘦矮小,為人又低調,便宜她行事罷了。若韓康不來叫他,他自個兒到時候借口有事稟告,騙過守園的四門教眾,進去偷聽亦無不可。如今正省了她在窗外吹風淋雪的苦處了。聞言便快步趕出門去,又向守衛叮囑道:“我房中那人有事替我辦,不要進去打擾。”

眾人冒雪而行,不多時鉆進一片梅花林中。

大風酷烈刮過,梅花摧殘不堪,與鵝毛大雪一起雕零滿地,只餘下縷縷寒香凜冽。歲寒園伴梅而建,正是向經綸的住處,曾九常在此地廝混,她生來記憶超群,連園中侍女、仆役都一一認得模樣,此時打眼一瞧,只見園內外守衛俱都換了面孔,依這幾日見聞來看,大抵都是天地風雷四門中人,零星夾雜了少許五行旗旗眾。

又行片刻,眾人踏上曲廊,抖落滿身白雪梅花。不遠外的書房門口正有婢子相待,見人走近眼前便挑起門簾。

引曾九前來的教眾並不進門,而是遠遠地站在左右回廊院地上戒備。林中人影憧憧,但瞧那距離,恐怕屋裏打將起來,他們也只能隱隱綽綽聽到一絲動靜。

曾九回過頭來,一腳踏入書房。

藥味、暖意撲面而來,繞過圓月門轉進偏廳,只見屋中坐滿了人,向經綸正裹著厚厚的黑色大氅躺靠在羅漢床裏,仿佛已沒法子穩穩地坐起身來,臉色煞白、咳嗽不止。

曾九不著痕跡一打量,瞧見唯獨烈火旗正副旗使、巨木旗旗使、多寶獅王晁禪並幾個散人不見蹤影,其餘認得的明教高層大都在座。她瞧旁人,旁人自然也瞧見了她,眾目睽睽之下,曾九不慌不忙地朝向經綸拱手道:“見過教主。”又朝屋裏其他大佬團團一揖。

韓康心事深重,絲毫沒瞧出異樣,只沖他點了點頭。

向經綸嗆咳了幾聲,將沾了血的帕子往矮幾上的青瓷渣鬥裏一扔,道:“朱副門主坐。”

曾九循著身份地位,便走到天子門副門主宦文成身邊,撩襟往圈椅上坐定。

過了片刻,屋中又陸續進來幾個人,向經綸瞧見人來齊了,閉了閉眼覆又睜開,勉力振作道:“今日請大家過來,是要商量教中大事。你們都瞧得出來,我沒幾天日子好活了,但群龍不可無首,我去後誰人來做教主,還需早日定下。”頓了頓,又道,“我屬意多寶獅王晁禪繼任本教第三十二代教主,大家意下如何?”

滿室寂靜,眾人垂頭沈默半晌,將目光放到光明右使宰父思身上。宰父思與佘教主同輩,已然滿頭白發,向來淡出教務之外,他聽了這話,嘆了口氣道:“我老了,教中的事情,不想再管了。”又對向經綸說,“教主,老朽病體衰敗,久坐腰痛欲斷,就先告辭了。”說罷,也不理旁人,自顧自的起身走了。

眾人見狀,也不奇怪,覆又將目光投放到了韓康身上。

韓康端坐不動,面色沈重,半晌也沒說話。見狀,大俱明王波塞妥思冷冷道:“我瞧晁禪不怎麽樣。不配做這個教主。”

說起大俱明王,其實並非中土四大法王之一,而是波斯總教的俱明寶樹王。當年方臘起事,鬧起軒然大波,總教不知從何處得來了消息,將此人派來中土輔佐。與韓康一般,他極力主戰,早在向老教主在世時,已對明教蟄伏不發很是不滿了。

向經綸聞聲,神色絲毫不動,只面白如紙的望向韓康,道:“韓叔叔,你是甚麽想法?”

這一聲韓叔叔,將韓康叫得手指微微一動。他沈默片刻,問道:“屬下對晁兄弟人品武功,俱都敬佩。只是有一樣事要問清楚,晁兄弟若繼任教主,本教往後不知走得是甚麽路?”又淡淡一笑,道,“今日有幾位兄弟不知為何竟不在場,教主可知道獅王去了何處?”

向經綸淡淡一笑,咳嗽道:“我有事交代他辦。”頓了頓,又一字一句道,“晁法王與我志向相投,若繼任教主,明教往後不過仍是八個字:潛心發展、以待金賊。”

他話音一落,大俱明王便作色道:“荒謬!我不同意!”

向經綸沒有朝他看,只靜靜地凝視著韓康。

韓康則緩緩將緊握的雙拳松了開,長舒一口氣,沈聲道:“那麽屬下鬥膽自薦:教主若不幸仙逝,屬下想來做本教的第三十二代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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