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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輕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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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輕薄他

外面的雨聲更大了。

姜吹夢以為自己聽錯了,定是雨水被風吹到門上的聲音吧。

“外面好冷啊……讓我進去吧……”

門外又傳來了小郎君可憐巴巴的聲音。

不是幻覺!

姜吹夢只用了一步就竄到門口,別說斷了一條腿,她此刻都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如雌鷹一般急速俯沖下去!

打開門,姜吹夢看到身上掛滿東西的小郎君正委屈巴巴地站在門口,他的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他的背後是傾盆大雨。

“讓我進去好不好?”嬴洲洲見女人一直發楞,他便主動問出口。

姜吹夢立刻讓開身,她剛才發楞是心裏在糾結,明明前一刻還說要和小郎君保持分寸,要克制自己的心,要這樣做,要那樣做。

但是當小郎君問能不能進去時,她想的那些,頃刻之間,全都煙消雲散了。

滿腦子只剩下:聽他的話!

嬴洲洲鉆進主屋,他二話不說,先順手將門關上了,隨後利落地開始忙碌著。

門一關,屋子就暗了下來,他先是將手裏的碗放在地上,再點燃了蠟燭,然後將背後的被子卷解下來放在床上……

姜吹夢還是呆楞地站在門口,她眼睜睜看著小郎君的肚子怎麽還鼓起來了?

懷、懷了?

怎麽之前沒註意到過?

嬴洲洲面朝著女人的方向,在懷裏掏掏掏……然後掏出一個枕頭來,也放到了床上。

原來只是枕頭,姜吹夢松了一口氣。

等等?為什麽看到小郎君的肚子鼓起來會緊張啊?

不對!他怎麽跑來了!

姜吹夢瞧著外面已經暗下的天色,今晚又要一起睡?

那絕對不行!

“那個……送完東西就回去吧,已經很晚了。”姜吹夢說著,還將剛才放在門口的油紙傘又拿起來,正好遞給小郎君,意思已經很直白了。

她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小郎君送來的被子枕頭是他自己的啊!他不是來送東西的,他是來送他自己的!

嬴洲洲接過了傘,但是人沒走,反而將傘放在了地上,他站在一旁,可憐兮兮地說:“天色還早呢,我也睡不著,我一個人待在小屋裏,屋子裏空蕩蕩的,我聽著外面的雨聲雷聲,心裏很失落,又想起我的母父了,我很想他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想我,我越想越難過,難過得忍不住掉眼淚,所以就來找你了,我猜你還沒睡呢,你能不能讓我在你這裏待一會兒啊,待一小會兒就行,等我心不慌了我就走,要不然我又想哭了……”

說著,嬴洲洲眼眶裏一直在打轉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他的眼睛還紅紅的,可見剛才是又狠狠哭過了。

見狀,姜吹夢的心都顫了,她下意識伸出手,想要給小郎君擦去眼淚,手都快摸上他的臉頰了,又收回來了。

“先、先別哭,那就待一會兒吧。”

姜吹夢此刻,全然忘了什麽“註意分寸”什麽“保持距離”。

看到小郎君眼淚那一刻,她就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嗯嗯,那我就乖乖待在這裏,不會打擾你的哦。”嬴洲洲故意咬重“打擾”兩個字。

“你怎麽會是打擾呢?”姜吹夢下意識回答,她都差點急了。

嬴洲洲勾唇一笑,這又是一個他先想了下半句,等她說出上半句的話。

他就是故意的。

“那你不要站在門口好不好?你的腿還有傷呢,你坐下吧。”嬴洲洲覺得女人又變呆了,又和初遇那晚,站在屋子外淋雨時一樣了。

“噢噢。”姜吹夢發現,這主屋裏,只有一張大床,別的什麽都沒有。

她坐在了床邊上,她看著還站在地上的小郎君,她也說:“你也坐下啊。”

可是……這屋子裏只有床。

這話說出來還是怪怪的。

這話換做之前,她是不會覺得奇怪的,可是現在,自從她的心越來越亂了之後,就感覺出奇怪來了。

奇怪歸奇怪。

但也不能讓小郎君一直站著啊!這本來就是小郎君的家,說起來,姜吹夢她才是客人。

嬴洲洲開開心心的也坐在了床邊,他的神情極其自然,毫無尷尬。

仿佛從始至終,只有姜吹夢一個人在尷尬、糾結、別扭。

嬴洲洲坐下後,在床鋪上摸了摸,說:“床都沒鋪平哦,都是我中午沒做好,你再起來一下,我重新鋪鋪……”

姜吹夢聽話地站起來。

然後看到小郎君熟練地掀開被子,開始整理,再從他帶來的被子卷裏掏出來一條準備好的褥子,鋪在了床上。

姜吹夢張了張嘴,她的腦袋裏像是在電閃雷鳴,怎麽感覺小郎君今晚想要留下睡覺啊?

自這想法一出,她的視線就仿佛聚焦了,之前還在看著小郎君鋪這裏鋪那裏,現在視線卻落在了小郎君的身上。

嬴洲洲彎著腰在鋪床,從這個角度看過去……

姜吹夢看到他穿著在成衣店買的衣裳,修身的裁剪勾勒出他的細|腰翹|臀和長腿……

姜吹夢渾身打了個哆嗦,她都恨不得立刻擡手抽自己一巴掌!

怎麽越想越過分了!

非禮勿視!

說好的正人娘子呢!

姜吹夢閉上了眼,她的脊背靠在門框上,深吸了一大口氣,將腦子裏奇奇怪怪的想法全都晃出去。

他是一個可憐的小寡夫!

她將這句話在心裏反覆念了十次。

可是守寡也挺可憐的……

姜吹夢想到這裏,又恨不得給自己一刀!

怎麽越想越禽獸了?

“誒?是站著睡著了嘛?”

姜吹夢聽到聲音,她睜開眼,她的視線裏,是小郎君舉著蠟燭湊過來,他踮著腳,歪著頭,眨巴著大眼睛看著。

他笑盈盈又帶著好奇的小臉,占據她的整個視線。

屋裏唯一的光亮被嬴洲洲舉在手裏,他身後的一切,都是黑暗,只有他和姜吹夢的距離,是僅存的光亮。

“哈哈,看你站著還閉著眼睛,還以為你睡著了呢。”嬴洲洲說完,將蠟燭放在地上,坐回了床邊,他的小手拍了拍一旁的床,說:“快上來吧。”

姜吹夢現在都不敢靠近他了,她感覺自己的眼睛根本忍不住往小郎君的身上去看,那太冒犯了!

這也太過分了!

她甚至都覺得,白天時以為小郎君要表白的事,都是她自作多情臆想出來的!

要不然現在怎麽會看著小郎君的身子想入非非?

絕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姜吹夢“唰”的一下打開了門,她想將自己丟進大雨裏,好好清醒一下!

“你!”嬴洲洲從床上下來,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一只手將門關上,一邊將人往床上帶,一邊念念叨叨地說:“今晚風大,雨都吹進來了,我好冷,快點關上門。”

姜吹夢就像是被下了“聽話咒”,小郎君往哪帶,她就往哪走。

這“聽話咒”從見到的第一晚,就種在了她的心裏。

等她恍惚完,清醒過來的時候,人都已經坐在床上了,連鞋子都脫了。

誰給我脫的鞋?!

姜吹夢看著小郎君正將她的鞋子在床邊擺好,然後往床上爬呢,她的腦袋裏又是一陣狂風暴雨。

她自從發現自己的那種心思後,根本就不敢再直視小郎君了,她真怕自己做出禽獸不如的錯事!

都是幻覺!

定是幻覺!

“你怎麽怪怪的呀?”嬴洲洲坐在床邊,他的小手交疊放在腿上,側著頭,笑意盈盈地望著女人。

姜吹夢尷尬的假笑起來。

“哈哈……是嗎?我覺得還好啊……今晚雨真大啊,對了,你困了嗎?要不你回去睡覺吧,我困了,我先睡了。”說完,姜吹夢倒頭就躺在床上了。

她那麽大一只,躺下後,還翻過身,將左腿蜷縮起來,想將自己縮得小點,要不是右腿斷了縮不起來,她也一樣抱著。

嬴洲洲“嗯”了一聲。

姜吹夢頓時心裏輕松不少,太好了,小郎君終於要回去了,她也終於能冷靜下來了!

她側躺著,還豎起了耳朵,等著聽門響,等小郎君離開。

可下一刻……

她側躺的身子往後面深陷了一下,因為現在床上又鋪了一條褥子,很軟,所以當有人躺下時,她這邊也會動。

不等姜吹夢反應過來,她的背後突然被兩只細弱的手臂抱住了。

嬴洲洲的前胸都貼在女人的後背上,他的兩只小手從她的腰|側穿過,在她的小腹前互相握住,他將臉頰也貼在她的背上。

姜吹夢頓時屏住了呼吸。

“那個……”姜吹夢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所有和小郎君貼貼的地方,都能感到酥酥|麻麻的,她一時都不會說話了。

“我心裏好難過,我要是回去一個人待著,心裏也空落落的,能不能讓我再待一會兒,等我心裏好受點了我就走,我不會吵你的,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好不好……”

小郎君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是貼在她的身上說的。

小郎君的聲音又細又軟,但她聽在耳中,震耳欲聾!

姜吹夢是一動都不敢動,因為她的心在砰砰亂動。

這又不是第一次被小郎君抱著了,她讓自己冷靜一點,不要再往那個方向去想。

明明小郎君說得那麽坦蕩,他抱得也那麽坦蕩,肯定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一切都是我的臆想罷了!

什麽表白!只是小郎君心地善良,心疼我的腿傷而已!他要說的話,估計也就是關心什麽的吧。

所以不能表現得奇怪,否則就會更尷尬了。

姜吹夢這樣安慰著自己,但她不可否認的是,她的身體不由自主起反應了。

仿佛是不毛之地上,驟然降下了綿綿細雨,嫩草破土而出,茂盛生長。

和煦的春風吹過,嫩草越長越快,眨眼之間,貧瘠的土地上,開出了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

“你怎麽一直都不呼吸呀?”

嬴洲洲突然問她,因為他什麽都聽不到。

姜吹夢都不記得自己屏息了多久,她後知後覺地開始呼吸……

明明呼吸是不需要人心裏想著,身體自動就會做的事,可現在得要她刻意讓自己去呼吸,才能保持“自然”。

嬴洲洲的耳朵貼在她的背後,又聽到她熟悉的粗重呼吸音。

“看來得換點養肺湯喝了,你呼吸的雜音非但沒小些,反而更粗重了,讓我想想,給你再煮點什麽湯好呢……”嬴洲洲小聲地嘟噥著。

姜吹夢想解釋不是,她這幾天喝小郎君煮的湯,感覺肺裏好受許多了,他煮的湯很有效果的,她現在呼吸粗重是旁的原因。

正是因為他的貼貼,她才如此的。

“你是冷嗎?怎麽感覺你有點抖呀?”嬴洲洲說著,用一只腳勾住放在一旁的被子,將自己和女人都蓋住了。

姜吹夢一聲都不敢吭,她一直都將雙唇抿成一條線,背對著小郎君,將自己的心思也掩藏起來。

她在心裏反省自己,從始至終,都是自己不知分寸,都是自己在胡亂臆想!

絕不能欺負他一個可憐的小寡夫!

小郎君撿回自己,是心地善良,怎麽能讓他“引狼入室”呢!

“你是睡不著嗎?”嬴洲洲問她。

“已經睡著了……是快要睡著了……”姜吹夢違心回答,她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嬴洲洲卻委屈地說:“可我睡不著,我心裏難過,即使這樣抱著你,我也很難過,總感覺得做點什麽,讓我忙碌起來,心裏才能好受一點……”

“那、那你想做什麽?”姜吹夢一聽到小郎君難過,她的心更慌了。

嬴洲洲說:“我想畫傘,你把傘做的那麽好看,可是現在傘上光禿禿的,什麽都沒有,不是很可惜嘛。”

“我不會畫畫。”姜吹夢說了假話,她會,而且畫得很好。

“好吧……”

嬴洲洲也不糾纏,他閉上了嘴,安安靜靜地抱著女人,然後……小聲地哭了起來。

姜吹夢聽到了他的哭聲,她一刻都撐不住。

“你怎麽哭了?”問的同時,姜吹夢還翻過了身,她面朝小郎君,關切地問。

嬴洲洲一副強忍淚水的委屈模樣,他哭得嗆了一聲,仰起頭,看著轉過身來的女人,他問:“你是不是討厭我?”

“我怎麽會呢!我……”

姜吹夢下半句的“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差點脫口而出,還好及時收住了,要是說出口,她現在就把自己團吧團吧開門扔雨裏去算了!

那可沒臉再見小郎君了!

“那為什麽不陪我畫傘呢……我心裏好委屈好難過……”

“啊?”

姜吹夢沒捋順這個關系。

討厭、畫傘、委屈。

這三件事,有什麽聯系嗎?

姜吹夢的腦袋裏全是漿糊,一見到小郎君哭,就更是混沌的漿糊了。

“那我畫,你別哭了,也別委屈了。”姜吹夢說完,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小郎君的小臉,等她摸到濕漉漉又軟軟的肌|膚時,才反應過來,自己怎麽又上手了!

她欲蓋彌彰地找補一句:“我、我幫你擦一下眼淚。”

“嗯嗯,你可真是個好人,可你剛才不是說要睡覺了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要不你還是睡覺吧,畫傘什麽的,以後再說吧,我回去自己一個人哭一會兒就好了……”說著,嬴洲洲起身就要走。

姜吹夢一把拉住小郎君細弱的手臂,她的動作太急了,差點將人拉進自己的懷裏!

“我、我突然不困了,我也睡不著,我陪你畫傘吧,你先別哭了。”姜吹夢說著,仿佛忘了,不到片刻之前,她親口說的,自己不會畫畫。

“嗯嗯,那我也不哭了。”嬴洲洲擦了擦眼淚,他下床去把傘和調制好了的顏料拿來。

燃燒的蠟燭被放在床頭窗臺上,那裏有風,吹得火焰來回搖晃。

兩個人相對而坐,傘放在兩個人中間。

嬴洲洲的手裏捧著他調制好的黑色顏料,吶吶道:“我忘了,我們連筆都沒有,拿什麽畫呢?”

說著,他的視線往上看,看到女人頭上的桃木發簪。

又是先有的答案,再問出的問題。

姜吹夢伸手摸到了發簪,她沒有猶豫,立刻拔下來。

她的長發散落向下,她將發簪握在手裏。

“就用這個。”

姜吹夢提起“筆”。

嬴洲洲將顏料的小碗湊上去,讓她的“筆”尖蘸了一下。

“那……我們畫什麽呢?”

姜吹夢一時想不到。

嬴洲洲的視線一直看著她的發簪。

姜吹夢隨口就說:“不如就寫字吧,寫……”她說著,視線順著小郎君看的方向去看,正好又看回自己的手中,她說:“就寫‘闔家幸福’四個字怎麽樣?”

這四個字,也刻在她手中的發簪上。

嬴洲洲低下頭,他只看向碗裏的顏料,嘟嘟噥噥說:“闔家幸福麽?可我沒有一個家人了,在這世上,就剩我孤身一人了……”

姜吹夢嚇得簪子差點掉了,她連忙安慰道:“對、對不住,都怪我說錯了話,你、你別哭,我們不提這個了,換一個寫……”

嬴洲洲沒哭,他只是低著頭,也垂著眼。

姜吹夢剛平靜一點點的心又慌了起來,好端端的提什麽家人啊!

她雖然沒問過,但是從那些人的口中,也知道一些小郎君的身世。

她瞧著小郎君可憐兮兮的低著頭,她真想把人一把摟進懷裏,抱著好好哄哄……

等等,又在想什麽?

又想輕薄他?!

姜吹夢請你適可而止!

她正在心裏告誡自己……

“那你呢?你在這世上,還有家人嗎?”嬴洲洲的語氣很輕,他也帶著幾分試探。

姜吹夢慌亂的心,突然冷靜下來了,她平靜地說:“沒有了。”

嬴洲洲慢慢擡起頭……

姜吹夢沒有移開視線,她就緊張地盯著小郎君,她看到是一張笑臉慢慢擡起來,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她頓時松了一口氣,看來小郎君並未被她那句話刺痛。

“那我們是一樣的呀,你幹嘛跟我道歉呢,‘闔家幸福’就是我們的心願呀,盡管我現在沒有家人了,但我的家人在天上,也希望我將來能幸福呢,想必,你的家人也是這樣想的吧。”

姜吹夢一字一句聽著他的話,她的心更加平靜了,她看著小郎君的臉,明明暗暗的燭火照在他亮晶晶的眼睛裏,她感覺,時間就靜止在了這一刻。

他倆誰都沒說話,就這麽四目相對著。

除了窗外的風聲雨聲,再無半分聲音。

直到……

“唰”的一下,窗縫的風將窗臺上的蠟燭吹滅了,屋裏陷入了黑暗。

嬴洲洲是在黑暗來臨的同時鉆進了女人的懷裏,他縮在她的懷抱中。

姜吹夢也一動不動的,任由小郎君撲過來。

她的腦海裏,還在回蕩小郎君剛才的話。

嬴洲洲將臉頰貼在她的胸|前,聽著她的心跳聲,他輕聲問:“那你會想你的家人嗎?”

姜吹夢也輕聲說:“想。”說完,她也回抱住了他,兩個人都抱得緊緊的。

“那你……”

“轟隆”一聲驚雷,打斷了嬴洲洲的話,這後半句,他其實說出口了,但是雷聲太響了,把聲音淹沒了。

這一下,也將黑暗的屋子照亮了。

姜吹夢看清了懷裏的人,她清醒過來,說:“我把蠟燭點上吧。”

嬴洲洲在黑暗中的眸子黯淡了一瞬,他直起身,說:“我來。”

燭火重新點燃,放回了地上,省得再被吹滅了。

兩個人的臉上都很平靜,仿佛剛才抱著說的那句話,並不存在。

“換一句話寫吧,要好聽一點的話。”嬴洲洲神色如常地說。

姜吹夢也沈思起來,仿佛在想寫什麽,但其實,她還在想著剛才的話。

那聲驚雷,雖然很響,但她仿佛也聽到了小郎君的話:

“那你……願意讓我成為你的家人嗎……”

驚雷再響,也只是在遠方響的。

他的話再輕,也是貼在她心口說的。

這句話一直在心裏回蕩,每次回蕩,都更響一分,回響得直到……震耳欲聾!

姜吹夢慢慢擡起頭,視線看向窗外,仿佛能夠穿透窗子,再穿透烏雲,看到天上。

雷聲劈在遠方,那句話響在心前。

就像,有的家人都遠在天上,有的人,近在眼前。

姜吹夢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為什麽幻覺越來越奇怪了?

已經把小郎君想象成這樣的地步了嗎?

她不肯承認那句話是真切聽到的。

那只是被劈碎的雷聲產生的幻聽罷了。

她這六年來,經常幻聽的,也經常出現幻覺,現在也是如此,不過,換了些聲音和場景而已,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的肢體接觸了!

姜吹夢再次睜開眼,她偷偷動了一下右腿。

疼……

她也徹底清醒了。

“想好了嗎?”嬴洲洲的聲音傳來。

他的聲音又細又軟,像是鉆進了她的心裏,仿佛也看穿了她的心事。

仿佛問的不是“想好寫什麽了嗎”,而是“想好答應我了嗎”。

姜吹夢回答:“還沒想好。”

“我不急,反正我也睡不著,我們就慢慢想。”嬴洲洲將小碗放在床上,他蜷起雙腿,兩只小手搭在膝蓋上,乖乖地望著她,安安靜靜地等著她的答案。

姜吹夢心虛的移開了視線,她覺得剛才那句話不是幻聽,甚至也覺得下午小郎君想要表白,也並不是她的臆想。

她輕咳了一聲,再次藏起自己的心,她看到簪子尖上的墨汁都幹了,她以此為借口說:“改日再畫吧,今晚想不出來到底寫什麽。”

嬴洲洲當然也看到顏料幹了,他將放在床上的小碗捧起來,膝行幾下到床頭,推開窗子,將碗伸出去,接了幾滴雨水,又關上窗子回來,說:“這回好啦。”

姜吹夢的“筆尖”懸著沒動,還是嬴洲洲主動捧著小碗遞上去,讓她蘸一下顏料。

就像山不來見他,他就去見山。(1)

她不去蘸顏料,他就用顏料去蘸她的筆尖。

“我想好了,要不就寫我說的這句話吧……”嬴洲洲再次主動開口。

姜吹夢緊張起來,她害怕聽到“幻覺”中的那句話,她該如何回答?

她回答不了,她只能拒絕,但是……

她自覺,給不了別人一個家,她……

嬴洲洲放下顏料小碗,將地上的蠟燭撿起來,捧在手裏,湊近了傘面,但是他望著女人的臉,輕聲說:“就寫‘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吧。”

說完,他將蠟燭放在左手裏舉著,將女人手裏的簪子接了過來,繼續說:“正好,我就會寫這句,那就讓我來寫吧……”

姜吹夢任由小郎君拿走簪子,她也看著小郎君從相對而坐挪了過來,和她並排而坐。

嬴洲洲湊近了傘面,認真地一筆一劃寫起來。

他手上一邊寫,嘴裏還一邊念著:“南……風……知……”

他寫到這裏,不繼續寫下去了,他側過頭,看著坐在一旁的女人,他的語氣又低了幾分,無奈道:“以前寫這句時,都是用的軟筆,可是簪子太硬了,我下午剁排骨,剁得手麻,這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的,都像是被‘南風’吹歪了,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寫。”姜吹夢伸出手。

嬴洲洲卻沒將筆交給她,他說:“我還是想寫,但是我的手抖,你幫忙握著我的手吧,讓我的手不抖就好了。”

姜吹夢的手擡起來,又放下了。

她不敢。

就是不敢和小郎君再有任何的肢體接觸了。

她害怕再出幻覺,再聽到幻聽。

她根本就不敢面對!

“不行嗎……你果然還是討厭我對不對……”

姜吹夢知道小郎君要說什麽,她不等他繼續說那套話,心一橫,就握住了他的小手。

怕什麽!

不去想就好了!

等養好腿傷就走了!

姜吹夢一副舍身赴死的模樣,握著那只小手,繼續寫下去……

她握著那只軟軟涼涼的小手,每寫一個字,就聽到他繼續念下去……

“知……我……意……”

姜吹夢吞咽了一下,他的心意?還是她的心意?

知誰的心意?

她繼續寫著。

“吹……夢……”

寫到她自己的名字了,她的手沒有停頓,但她聽到耳邊的聲音……

這是小郎君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六年來,她隱姓埋名,甚至都不以真面目示人,她幾乎都快忘了自己叫什麽,因為也沒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滿腦子只有覆仇,她也只是為了覆仇活著。

她記住自己的名字,是要等著覆仇那日,親口告訴她的仇人,她是誰。

她想著這些的時候,手就停下了,沒再繼續寫下去。

嬴洲洲感受到她的氣息亂了,他說:“你的名字真好聽,以後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嗎?”

小郎君的話,將她從那些記憶中拉回來。

姜吹夢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她收回剛才的思緒,繼續寫起來……

“到……西……洲”

姜吹夢寫前面字的時候,她都沒有手抖,但當她寫到小郎君名字的時候,她覺得手怎麽突然不受控制了?

這是怎麽了?

嬴洲洲的嘴角勾了一下,他閉上眼,聽著身側女人的呼吸聲越來越亂了,他也感受著女人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他就知道,她心裏有我。

不管她承認,還是不承認,就是有我。

“洲……”

嬴洲洲主動用自己被包裹住的小手,帶著她的大手,寫完了最後一個字。

“寫好啦!”嬴洲洲笑得甜甜的,他的聲音也甜甜的,“這可是合我們二人之力做的傘呢,也是我們第一次一起做同一件事呢,它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獨一無二的傘!”

嬴洲洲開心得不得了。

姜吹夢後知後覺松開握著的手,她的手心又出汗了。

“嗯。”她只能應一聲。

“好看嗎?”嬴洲洲吹了吹這兩列字,轉了一下傘,問她。

姜吹夢點頭,她看著第一列歪歪扭扭的“南風知”和第二列歪歪扭扭的“洲”字,心已經不是慌了,是徹底按不住了。

嬴洲洲將傘放在地上,準備晾幹。

姜吹夢看著地上的小郎君,說:“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睡吧。”

她覺得自己也該一個人冷靜一下了。

嬴洲洲“啊”了一聲,仿佛才意識到一般,他看了看地上的傘,和外面的大雨,說:“可是我們剛剛把傘面畫好誒,雖然我做的顏料是防水的,可也得要幹了後才防水,要是我現在舉著傘出去,那字豈不是都花掉了?我們就白畫了!我舍不得!”

姜吹夢也看向地上的傘,她想了想,笑了一聲,很輕的一聲。

嬴洲洲聽到她笑了,他故意說:“所以,你該不會是想要我舉著小木板回去吧?那木板很小的,我來的時候,手臂都澆濕了,現在外面的雨更大了,我肯定會淋濕的,我又沒有你那麽身強體壯,萬一我生病了怎麽辦?你的腿還有傷,我還得照顧你呢,萬一我病了,豈不是還要你照顧我?這下我的心裏更過意不去了,我又要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了……”

這一套,嬴洲洲說起來更加熟練了,簡直張口就來。

姜吹夢已經看穿了小郎君的小借口,她又笑了一聲,這回笑得聲音大了幾分。

因為他的可愛,她藏不住笑。

“好,但是……我……我那個後背的傷疤有點疼,別抱著我睡了。”姜吹夢可以和小郎君一起睡,她也知道小郎君想和她一起睡,但是,不能再觸碰了,她怕擦|槍走火,所以隨便找了個借口,“綁架”小郎君。

嬴洲洲乖乖地點了點頭,他吹滅了蠟燭,爬上了床。

這主屋的床很大,之前是嬴洲洲母父住的雙人床,所以現在即使少了一塊床板,也不會讓人掉下去。

姜吹夢這回睡在裏側,她背對著小郎君側著身,整個人幾乎都要貼在墻壁上了,她不想碰到小郎君,她不想再胡思亂想。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三個月,很快的。

嬴洲洲也聽話的沒有抱住她的背。

姜吹夢睡不著,心裏一直亂成一團。

嬴洲洲也不說話了,他安安靜靜地躺著。

一直躺到了後半夜。

姜吹夢一直聽著身邊微弱又均勻的呼吸聲,還能聞到香甜的味道,她也迷迷糊糊起來。

嬴洲洲一直等到女人睡著了,他坐起身,往床尾爬去,小心地邁過她的腿,再往床頭爬去,直到爬到女人的懷裏,他勾唇笑了一下,並未發出聲音,他枕在女人健壯的手臂上,正對著她的身前,緊緊地抱著。

他這回安心了,他就想睡在她的懷裏。

他微微仰頭,看著已經安靜睡著的女人,他只張嘴,沒出聲地輕輕喚了一聲:“吹夢。”

喚完後,他的臉頰飛上一抹紅暈,他沒忍住,又輕輕吹了一下,看到她鬢間的碎發動了一下,仿佛真的在“吹”夢。

他往前挪了挪,仰著頭,偷偷親了一下她的臉頰。

很輕很輕的一下,如蜻蜓點水一般,他閉上眼,也安靜地睡著了。

窗外的風,也變得安靜了。

今晚的雨,只下了前半夜,後半夜就停了,夜空也安安靜靜的。

姜吹夢並未做噩夢,她夢到自己坐在一片青青草地上,遠處有一個白團子正在滾過來,一直滾到她的腳邊,撞到她後,發出“哎呦”一聲,才停下來。

小白團子露出腦袋,頓時變成了小郎君。

小郎君從草地上站起來,他拍了拍頭上身上的草,摸了摸小腹。

姜吹夢看到,他的肚子鼓鼓的。

下一刻,小郎君又縮成一團,繞著她在草地上滾了起來,每滾一圈,他的身上都會掉下來一個更小的白團子,再變成一只小兔子。

小白團子越來越多了!

整片草地上,都是小郎君生的小白團子。

姜吹夢在夢裏,意識到,又是在做夢,她一點都不害怕,也不想醒過來。

索性是在做夢。

姜吹夢一手拎起小郎君的兔耳朵,將人摟進懷裏,對還在傻笑的他說:“我聽見了,我也想好了。”

現實中,姜吹夢也將懷裏的人,摟得更緊了。

後半夜的雨雖然停了,但房檐上還有一點雨水滴落下來,滴滴答答的,但姜吹夢並不怕這個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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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讀者“樂然”,灌溉營養液 +1

感謝讀者“大暈”,灌溉營養液 +1

註(1):“遠山不見我,而我見遠山。”引用自楊萬裏的《午憩筠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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