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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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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殿試的這一日,晨光熹微之時,三百貢士便齊聚宮門前。

這些新進貢士穿著嶄新的袍服冠靴,面帶喜色地靜靜等候著。因為殿試只排名次,不像赴會試時那邊前途未蔔,所以大家都很輕松,見了面都是互相拱手作揖,有那出類拔萃之人身邊還擁簇著不少人。

過了會試,這一科的三百貢士日後就是同科同年,自然要多套交情,以後才能便宜行事。

可薛庭儴這個會元身邊卻空無一人,以他為中心點,空出了個兩米的空地,明顯就能看出是被人孤立了,一改之前會試時人人都以與他相交為榮的境況。

也不過一月不到之間,待遇從天到地,其實也是考中了貢士,自然不同以往。有同年同科,自然也有同座師,在經過之前的拜謁座師後,這些貢士們對朝中的情形也有些了解,自然知道薛庭儴如今說是人鬼皆避也不為過。

毛八鬥和李大田倒是想和薛庭儴一處,可惜來之前薛庭儴就交代過他們,從今以後對面相逢不相識即可。甚至兩家人還另擇了宅子,搬離了井兒胡同。

一名守宮門的禁軍侍衛走過來,讓這些新進貢士往旁邊避一避,眾人正是不解,就見不遠處有一輛藍呢官轎行來。

不多時,官轎在不遠處停下,從上面走下來一名穿著雲雀的補子的文官,是四品的文官。

這名文官的到來拉開了序幕,緊接著越來越多的官轎行來了,官轎只是停下從上面下來一名官員,便趕緊擡到後面去,就是為了給後面的人讓路。

有轎也有馬,文官坐轎,武官騎馬,朝廷規制。

貢生們滿眼欽羨地看著這些穿著不同顏色官服的大人們談笑風生,尤其是那穿朱紅色官服的,更是惹來無數羨慕。

朱紅色官服當是三品以上大員方可以穿的。

有鼓聲在宮門上的城樓上敲響,這些官員當即止了交談聲。宮門大開,文武百官魚貫而入,背影消失在那幽深的宮門洞裏。

人群裏傳來低低的說話聲,大意是在說若有一日自己如何如何,佇立在一旁薛庭儴暗嘆一笑,不知為何竟有一種滄桑的感覺。

又過去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從宮門裏行出兩名禮部的官員。先是宣講入宮後該註意的規矩,另一個則是讓貢生們列隊。

薛庭儴在前,其他二百九十九位貢士在後,以薛庭儴為首,新科三百名貢士往宮門裏走去。

出了宮門,入目便是在晨光下微微散發著金色光芒的金水橋,以及高大聳立的太和門。過太和門,便是外廷三大殿,為首的是太和殿,依次是中和殿和保和殿。

他們這次進行殿試的地方是在保和殿。

因為沿路有肅立在甬道兩旁的禁衛軍,這些新進貢士們顯得十分拘謹,手裏握著考籃,一路目不斜視地一直到了保和殿。

早就有許多王公大臣們在保和殿前等著了,新進貢士們在丹陛前停下。又是一陣等候,直到宮樂聲大作,一身明黃色的嘉成帝出現在丹陛之上。

三跪九叩,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之後新進貢士分成兩排登階入殿。

這是全天下讀書人最盼望的一刻,天子臨軒發策,貢士金殿禦試,從此魚躍龍門自此不一般,從此便是天子門生。

保和殿中早已擺放了一排又一排的考案,有點類似於炕桌,有桌無椅,每個考案後只置一個包裹著淡黃色的絨布的坐墊。

雖是殿試,但聖上並不監考,監考的乃是翰林院大學士內閣首輔徐首輔,並禮部尚書譚亮,戶部尚書楊崇華等人。

這監考陣容強大,不亞於之前會試的九卿監考。

徐首輔手捧著之前從嘉成帝手裏接來的殿試試題,親手開封後,有禮部官員一一發了下來,隨同一起發下的還有殿試的試卷。

比之前會試的試卷更要考究一些,乃是白宣紙裝裱幾層而成的冊子,長一尺餘,寬四寸些許,兩面一開,共計十餘開。最首一頁是供考生填寫姓名、籍貫、年齡以及三代以內情況。冊首之下便是試卷正文,上有紅線直格,與會試相同。

殿試只考一題時務策,也就是所謂的金殿射策。

這策論書寫皆有格式規範,例如開頭要用臣對臣聞,結尾要用臣謹對之類的話語。且對策時但凡提到皇帝,必須要擡頭兩格書寫,而擡頭之前的那一行要從頭寫到尾,不得空格。

若是格式不對,任你文章寫得天花亂墜也要落到三甲去。

針對此,眾貢士們也不是沒有辦法,那就是挨著數字數,並打好草稿。當然草稿打得要合乎規範,不然很可能就會發生多了字或是少了字,是時該擡頭的沒辦法擡頭,該一行從頭到尾卻少了字,是時可就是悔之晚矣了。

薛庭儴在夢中考過一次,自然對此心知肚明。

他打開置於考案上的黃色題紙,上面寫著一行字——

問帝王之政和帝王之心。

保和殿裏一片安靜無聲,只聽得到紙張翻動聲和寫字時發出的沙沙聲。

上首處空著一張龍椅,其下兩側各坐了數名監考官。

已經有很多貢士開始做題了,薛庭儴卻是看著面前的黃色題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其實薛庭儴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他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麽也沒想。眼前一幀幀畫面閃過,有夢裏的,有現實中的,交匯成五彩斑斕的顏色,讓他徑自出神。

“楊閣老,你說那貢士怎麽坐在那裏發起呆了?”鴻臚寺卿趙良玉問著楊崇華。兩人剛好坐在一處,一人在上一人在下,交頭接耳起來特別方便。

楊崇華擡頭順著看過去,當即輕笑一聲,道:“你大概沒見過他,他就是那讓吳閣老至今抱病在家的薛庭儴。”

“竟是他……”趙良玉喃喃一聲。

“至於他為何不寫題,之前會試時吳閣老也問過一次,據此子所言他生性愚鈍,且每次下場都緊張,所以慣是喜歡先打腹稿。”

楊崇華的口氣裏帶著點兒揶揄地味道,趙良玉砸了砸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若真是生性愚鈍也就罷,偏偏此子可是五元在手,若是這次殿試能得狀元,便是六元及第,開天辟地第二人。這種人愚鈍,莫怕是說笑話吧。

還真是說笑話,大抵是在說吳閣老的笑話。趙良玉心領神會,再不多言,又轉頭去喝自己的茶。

一直到殿中有考生起身如廁喝水,薛庭儴才開始寫下自己的姓名籍貫等信息。之後擱下筆,起身去如廁進食。殿試是不禁這些的,要從早考到晚,若是不吃不喝不準如廁,恐怕所有人都受不了。

不光不禁,還有茶房供考生喝水,並有宮餅發下供以食用,薛庭儴在茶房中就著茶水吃了餅,方凈手回到殿中。

此時關於他心中癥結已經想清楚了,現實不同夢裏,夢裏他初出茅廬,百般皆可,現實他卻只有一條路可走。

既然只有一條路可走,還想著掩藏什麽鋒芒,自然是嘉成帝想什麽,投其所好便可。

薛庭儴重新在考案前盤膝坐下,執筆蘸墨,在稿紙上寫下兩行字——

“臣對:

臣聞帝王之臨馭宇內也,必有經理之實政,而後可以約束人群,錯綜萬機,有以致漢武之治;必有倡率之實心,而後可以淬勵百工,振刷庶務,有以臻郅隆之理。

……

今天下大患在於貧,吏貧則黷,民貧則為盜,軍貧則無以戰,而其源在不儉始……

……

臣聞:

人君一天也,天有覆育之恩,而不能自理天下,故所寄其責者,付之人君。君有統理之權,而實有所承受。故所經其事者,法之吳天。用是所居之位,則日天位;所司之職,則日天職;所治之民,則日天民;所都之邑,則日天邑。

……

臣不識忌諱,幹冒宸嚴,不勝戰栗,隕越之至。臣謹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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