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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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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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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袁飛握著手機的手在發抖,也沒人知道陸翡是死死掐住自己大腿才那麽平淡從容的。

“是……是我……請問你是……”

“我是陸翡,”他說,“好久不見。”

“嗯。好久不見。”

兩相無言,還是陸翡先開的口,他仿佛褪去了幼時的怯懦和瑟縮,變得落落大方。

陸翡問:“……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你……我去醫院看過了,阿姨現在怎麽樣?”

“嗯,術後觀察期差不多快過了,過兩天出院。”

“是嗎,那挺好的。聽醫生說這是第……”

袁飛咬住舌頭,覺得自己像是個不會說話的傻逼。

陸翡倒是從容淡然:“第三次手術了。”

“啊,嗯……阿姨福氣大,不會有事的。”

陸翡繞開這個話題,他在電話那頭似乎是很輕地笑了下:“好久沒見了,宋大哥呢?他還好嗎?”

“他有什麽不好的,”袁飛盡力放松語氣,仿佛他們是多年好友闊別重逢,言辭間裝作老友輕松,“他考了個研讀了個博,做他最喜歡的科研事業去了。”

陸翡笑了笑。

袁飛聽著他的笑聲咬住舌根,好一會兒發麻,問他:“那你呢?”

“嗯?”

“你過得好不好?”

“……”陸翡沈默了好久,說,“我過得挺好的,明年畢業,工作也基本上落實好了,我都好。”

“嗯,那就好。”

他們同時沈默了,過了一會兒,又忽然同時開口——

袁飛:“那要不就先這麽說,我……”

陸翡:“最近有空嗎不如一起……”

停頓片刻,他們又同時講:

“那你先去忙,我不打擾了。”

“我都可以,你定個時間?”

“我都可以,”袁飛握緊手機匆忙重覆了一遍,回過神來他覺得自己太過急切,於是幹笑說,“反正大三嘛,也沒什麽事做,馬上要放寒假了,我也沒哪去的,空閑時間一大把,倒是你最近挺忙的吧,我看你們那個畢業大戲……”

袁飛齜牙緊緊咬住腮幫子,偏過頭給了自己一巴掌——又說漏嘴了。

他補救地咳了兩聲:“阿姨和我說的,說你最近忙。”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只餘下淺淺的呼吸。

袁飛還想說點什麽,卻死死地說不出口。

那邊的呼吸聲有些亂了,陸翡捂著臉,指縫裏全是落下來的眼淚。

袁飛喉嚨裏哽著根經年老刺,被血肉包裹多年,也快要變成個拔不掉的瘤。

過了好久,沒人願意就這麽放下手機,但又確實都不敢再開口,怕一開口喉嚨裏就能熬出血來,怕被對方看見他們不長進的膽怯、急躁、懦弱和想念。

驀然掛斷了電話,也不知道是誰狠下的心。

但很快短信就跟著來了,陸翡問他想吃什麽菜色,並且叫他帶上宋奕,說是“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時間約在周末,袁飛不知道這一個星期自己的日子是怎麽過的。

評論區裏的小學妹又帶來了新瓜,說阿翡學長拒絕了那位學姐的告白,袁飛摸著亂跳的心臟這才覺得自己還活著。

淮揚菜繞在小閣樓上,木地板走上去吱呀吱呀地響,袁飛行屍走肉般站在包間門口,忽然他像是醒神一樣,對著黑黢黢的手機屏幕,就著那麽點鏡面的光整了整領口。

呼吸都沒法平覆,袁飛在門前站了好久。

陸翡自己定下的時間自己早來了一個多小時,坐在包間裏呆若木雞,傻乎乎的盯著桌面,噸噸噸喝完了三壺茶水。

他從包間的小木窗上看見袁飛的人影,兩手掐在桌下也掐得越來越緊。

服務員把袁飛帶到包廂前面,看著這人深呼吸好幾次都不進門,最後站在門口發呆,她喊了聲:“先生?”

袁飛魂游天外的神思才驀然歸位,橫豎死一遭,他推開了門。

陸翡穿著件白色的襯衣,外套搭在旁邊的椅子上。

袁飛緊緊盯著他,忘了挪眼。

服務員問:“先生,能上菜了嗎?”

陸翡一楞,朝服務員點頭:“能的,謝謝。”

服務生立馬退了出去,估計是察覺到氣氛微妙。

陸翡捱不住袁飛的目光,他往袁飛身後看了看,問:“宋大哥呢?”

袁飛沒說話。

陸翡有些尷尬,他笑了一下,拉開旁邊的椅子對他說:“你坐啊,別客氣。”

袁飛也不動。

陸翡怔然看著袁飛,忽而有點想哭。他匆忙別過頭去眨了眨眼睛,轉回來又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溫柔樣子,給袁飛擺好碗筷,他輕巧地打趣說:“怎麽了,不認識我了嗎?”

袁飛喉嚨裏緊得很,這才生硬地挪開視線,硬邦邦講:“你變了好多。”

陸翡笑了笑。

他笑得好客套也好僵硬,袁飛不想看。他把大衣脫下來同陸翡的放在一起。

“宋奕出差去了,來不了,他叫我替他向你問好。”

“宋大哥客氣,”陸翡把菜單推到袁飛面前,“我來得早,先點了一點,你有什麽想吃的再點一些。”

袁飛拿過來翻了翻,心思全然不在這上面,他只覺得心頭有股火氣在亂竄。

陸翡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游刃有餘了呢?這麽客套,這麽陌生,這麽公事公辦,好像他們不是舊情人是筆直的發小兄弟……兄弟,哪門子的兄弟,接過吻的兄弟嗎!

袁飛胡亂翻著菜譜,陸翡朝他介紹了好幾樣菜式他什麽都沒聽進去,眼睛在菜單上看著看著就挪到陸翡臉上。

他長大了。袁飛心裏想。

陸翡長得標致,眉眼尤為漂亮,小時候看著有些過於精巧,成年後再看又是段不一樣的風姿。

他的五官樣貌和從前沒什麽變化,只是人長開了,五官氣質也漸漸放開,從小家子氣的精巧變成一段風度,難怪向他告白的女孩那麽多。

只是他笑起來依舊好看,依舊透著從前那般天真無邪的影子,只是不再哭了……

袁飛有些懷念還有些惡劣,他發覺自己並不想看見陸翡的這種笑容,他更想讓他哭:想讓他嗚咽出聲,想讓他抱住自己,想讓他埋頭怯怯地喊他一聲“二哥”。

他的目光太灼熱,燒得陸翡的心都快爆炸,他不敢擡頭直視袁飛的目光,落在菜單上介紹的手指也蜷縮回去緊緊扣進掌心裏。

袁飛分神一瞥,看見他緊握著的手,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被陸翡攥緊了,緊得他發疼。

袁飛試探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他,陸翡卻如被燙般飛快把手縮回,敲門的聲音正好響起,服務員端上了第一道菜。

味同嚼蠟。誰也沒嘗出來吃了個什麽。

尷尬的場面和凝結的氣氛快要讓人窒息,袁飛等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離開之後……我跟著宋奕去北邊上學……北方太冷了,風像刀子一樣,不過還好有暖氣……”

不知道說什麽,他猶疑著講起這些年的生活。

沒有提租房,沒有提泡面,沒有提宋奕應酬到被送進醫院的輕度酒精中毒,也沒提他繼續著邊上課邊兼職短工的生活。

他幹巴巴地講了許多,沿著時間的線,血淋淋剝開了這幾年的繭。

袁飛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真正想說也不敢說出口。

抽絲剝繭,巴望著陸翡能看見他沒法破蛹的那顆快死的心。

間或穿插了幾句無關痛癢的對話,陸翡緊握著手,拇指扣在內裏,掐得自己關節都疼。

他聽著袁飛講他的生活,一絲一厘都想往心裏刻,他仿佛看見北國的雪,看見那個暴躁的渾身棱角的袁飛硬生生把自己撲滅成一座冰山。

袁飛的聲音變沈穩了,他眉心生出一道撫不平的結。陸翡楞神看著、聽著,覺得他們過得都太苦,心疼,又早早明白生活就是這麽個樣子,沒什麽好憐憫的。

到頭來飯菜沒吃下去多少,到最後語言貧瘠生澀,也不知道要找什麽話可說。

千言萬語,萬語千言,袁飛壯著膽子問了一聲:“陸翡,這麽些年……你想我麽?”

陸翡驟然掐破了掌心。

想,怎麽不想呢。

他無數次想起他們間的爭執謾罵,想起他們住在破舊底艙裏的暗無天日,他無數次想起那些苦難的時光,想到袁飛他呼吸都會變得困難。

陸翡痛恨自己當時為什麽不能再忍一忍,忍一忍,不要吵架。

因為此後他想見袁飛一面都沒了機會。

他想啊,他在瀏覽器上留下無數個袁飛的名字,在同名同姓的人裏面一個個篩查,在各地的賽事裏搜索他的身影。

他蹲在午夜的網吧一角,攥著幾張紙幣,用袁飛的名字搜索一個天亮。

直到無功而返,直到夢回驚醒,直到他一次又一次地確認他們山川兩不相望。

他渾渾噩噩地過了一年,行屍走肉般填鴨著舞蹈技巧,像是發條壞了的獨腳音盒,轉了一個又一個的圈,轉不出原點。

他搜尋袁飛最有可能的一次是他看見國家級游泳運動員的名單,他默默記下那個北方城市,他想在假期裏去找袁飛。

可天不如人意,陸蓮音病倒了,金錢大山再一次壓在他的肩上。

他終於放棄了,沒有再多心神能把袁飛記起,過往的記憶在刻意的回避之下變得模糊渺遠,只在半夜驚醒的時候,會突然攥住心口,切實地知道那裏痛過。

他看見袁飛剝開來的繭,他知道那裏面是什麽樣子,因為他也是一樣的。

然後過了六年,他們都長大了。長大了,好多話都說不出口。

於是陸翡沒有回答,他只是拿起了自己的外套。

袁飛轉身抓住他的手肘,又問了一遍,問得更加謹慎:

“陸翡……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陸翡滾了喉嚨,說“想過”。

袁飛快瘋了,問他:“現在呢?”

“沒、沒怎麽想了……”陸翡說這話的時候都有些發抖。

袁飛像是被雷劈中,呆立當場,在陸翡往前踏出一步要走的時候才猛地拽過他來:“你等等!”

他盯著陸翡的眼睛,盯著他面上的表情,沒放過一絲一毫。

陸翡根本不敢和他直視,他眼睫低垂著,不知道為什麽,又在這時候變得和以前一樣了。

他在袁飛面前總像是個做錯了事的小孩,怕袁飛看穿,還要袁飛來哄,哪怕成年了變得落落大方,沈寂了多年的肌體習慣卻還是在面對同一個人的時候悄然把他出賣。

他沒喊出那聲“二哥”,可他的習慣他的動作先替他喊了。

袁飛把眼睛一瞇,放開陸翡的手說:“我送你。”

陸翡說不清道不明舍不得,只覺自己心疼得要命,直往下墜。

走到餐館門口,陸翡才知道袁飛是沒有車的,他還在讀大三,哪來的車?宋奕讀博士住在學校裏,出門坐地鐵,出差坐火車,哪來的車?

“……”陸翡一臉莫名地被袁飛帶進地鐵站,袁飛問他:“你回學校還是去醫院看陸蓮音?”

“醫院。”陸翡記得自己好像說的是這個。

擠進被壓實的沙丁魚罐頭裏,陸翡有點難以呼吸。他看著地鐵外飛速閃過的一幀幀gg牌,身後是袁飛給他擋著人潮。陸翡莫名有點臉熱。

好像還是沒怎麽變。

袁飛這個喜歡狗圈地似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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