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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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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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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餐館裏熱氣騰騰的,宋奕給弟弟燙了碗筷遞給他,袁飛大爺似的坐在那發楞,透過貼了紅字攬客的玻璃窗往下看,連宋奕在和他說話都不曉得。

宋奕叫了他好幾句,他才回過頭來茫然地:“啊?”

“啊什麽……”宋奕是個沒脾氣的,嘆了口氣,“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和你說話都聽不見。”

“沒你累,”袁飛往後一癱,鼻子裏嗤了一聲,“出差這麽久,回來也不休息,找我吃什麽飯?有和我吃飯的時間,趕緊找個女朋友去。”

宋奕拿他的混混調子沒辦法:“找什麽朋友。”

袁飛嘴角往下一捺:“先曉得不叫你讀碩讀博了,聽上去多高大上呢,原來都是和尚廟。”

宋奕哭笑不得:“又胡說什麽呢。”

袁飛笑起來給他哥倒茶。

宋奕搖搖頭:“我們家這個情況,耽誤女孩子青春。”

袁飛咂摸著好像有點意思,問他:“你喜歡上誰了?你怕耽誤誰?”

“沒有誰,只是我這麽想,”宋奕笑了下,“沒爹沒娘,沒車沒房,畢業後住哪都成問題,更別說結婚有了孩子……”

他叨叨叨了一長串的不婚論調,袁飛沒心思聽,偏頭又看向窗外,等宋奕擡手喝茶,他才說:“哥,你老了吧?”

宋奕一楞:“嗯?”

“老了才有這麽多的琢磨,我和陸翡私奔的時候……”他頓了頓,“可沒想過這麽多。”

宋奕更是怔然,他們之間好久沒有提過這個名字,也好久沒有提過往事。

宋大哥一時之間不知道袁飛是個什麽意思,氣氛安靜又憂郁,他打破氛圍笑了笑:“是啊,我可沒有你年輕。”

服務員端上菜品,熱騰騰的,宋奕挾了一筷子:“行了,快吃飯吧,我都餓了。”

筍條肉片一入口,宋奕稱讚道:“我說你怎麽找個這麽遠的地方吃飯,原來事先踩過點,知道這家風味好?你什麽時候跑這邊來吃飯了,和影棚的那些朋友嗎?”

袁飛沒回答,低頭自顧自地吃著。

宋奕看他的神情不太自然,氣氛熱不起來,他也就不再尬聊,兄弟倆又隨便說了些平平淡淡的家常。

他們這邊安靜,隔壁大包間裏可熱鬧得很,陸翡的室友不曉得從哪掏出來的手鼓,鬧著個學民族舞的姑娘跳了起來。

這家餐館離社團很近,離大學城也不遠,他們常來這裏聚餐,老板都習慣了。唱歌的跳舞的,笑嚷成一團。

中學語文課本上寫藤蘿花“它們在開花”“它們在嚷嚷”,大抵可以用來形容現在的場景。

陸翡喝了點果酒,臉上浮起薄薄的熱度,他乖巧地坐著,有些失神地傻笑,懵懵然之間忽然又想:他們的熱鬧,和我有什麽關系呢……

陸蓮音躺在病床上,死神站在她的床尾,這世上最後一個陪伴他的人也數著時鐘離去的分秒,酒桌上的歡情和這些分分合合一樣,離別才是長久,宴席總歸要散。

他的老師親切,桌上的同學們也熱情,姑娘跳完了舞,收獲了一把笑鬧的瓜子仁兒,他們又攛掇起陸翡來。

就這麽一扭頭,陸翡腦袋昏沈地往下倒,仿佛聽見朋友的驚呼:“誰把他的果酒換成了白的?!”

陸翡晃了晃腦袋裏的酒水,推開他們的手:“我去個洗手間。”

旁邊室友磕著瓜子看著他浮紅的臉發笑,被朋友搗了兩下腰子才裝模作樣地站起來:“我陪你去,你別摔裏面。”

陸翡好笑地一搖頭,險些把自己搖昏了,這群胡天胡地的狐朋狗友,鬧他的洋相還裝什麽兄弟友恭。

這種胡來的熱鬧好親切,親切到他心底發熱滾燙……

陸翡又猛然間清醒:可是宴席總歸要散的。

人就像潮水,來來往往,叫他遇見一波又一浪。

潮落的時候散了,再湧上來的,又是新的浪花。

他要畢業了,舊的潮要落,新的潮要起,他又要遇見新的浪花。

好累啊。

陸翡從衛生間出來,撐在水池邊洗臉,酒的熱氣往他胸腔裏蒸騰,遇見潑上來的涼水,兩頭一沖,喉嚨裏猛地躥上來一口氣,胃裏掀了風浪,難受得不行。

他緩緩直起腰來,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模模糊糊沒看清楚,他傻笑了一下。

轉身的時候一個踉蹌,前面傳來友人的驚呼,眼看要倒,被身邊人扶了一把:

“陸翡,沒事吧?”

前頭的室友著急忙慌地趕過來扶住他,覺得自己事情搞得有點大,十分抱歉地朝他身邊說:“謝謝啊兄弟,我哥們喝多了,真對不住!”

他拖著陸翡要撒丫子跑路,可是陸翡的手臂還牢牢地被那人扶在手裏。

室友腦袋上冒出個問號:“兄弟?”

袁飛緊緊看著陸翡,用了好大的毅力才松手,喉嚨裏堵住了說不出話來,兇狠地往陸翡室友身上瞪了一眼。

室友腿都軟了,心說這人什麽毛病,別是什麽道上來碰瓷劫色的,拉著陸翡趕緊跑了。

陸翡踉踉蹌蹌跟著,像朵飄著的花兒,回頭迷蒙望了一眼,茫然的眼神落在袁飛身上。

袁飛心如鼓噪,耳朵裏都開始自鳴,方才洗漱臺邊陸翡看向鏡子的時候他的心就開始狂跳,希冀著陸翡看見他,又近鄉情怯般害怕。

可陸翡眼裏的宴席早散了,他滿身的酒氣喝暈了,打了個嗝兒都是香噴噴的,對著鏡子傻笑,誰也沒看見。

袁飛以為那是對著他笑呢,實際上不是,錯身時候這個茫然的眼神袁飛才看清楚……原來是這個沒良心的小跟班……把他給忘了。

是呢,五六年過去,把他忘了也正常。

正常。

沒什麽的。

咱們誰也別記著誰。

袁飛發狂地想,陸翡你怎麽可以呢,怎麽能認不出我來了呢!

他攥著褲子口袋裏的小手帕,臉黑得兇神惡煞,過道上的賓客看見他都一皺眉地繞道走。

袁飛傻站了好久,回頭一看,正巧望進他哥的眼睛裏。

眼睛進了沙子般繃不住,一米九高的袁飛委委屈屈低下頭,喊了聲:“哥。”

宋奕嘆氣:“你喊我做什麽,你年輕,你去追啊。”

陸翡畢業表演的事情是陸蓮音告訴他的,袁飛租借了個學生卡,混進去藏在墻角看完。

他看得滿心澎湃,阿爾伯特被幽靈圍獵險些燒盡了自己的心血,袁飛覺得自己的心血也要被陸翡的舞蹈燒盡了。

陸翡長高了,身量不像小時候畏縮,挺拔又修長。

袁飛看見他披著伯爵的披肩,絲絨長袍垂在地面,阿爾伯特往吉賽爾墳前送上一束百合——袁飛的心口噗通噗通地亂了節拍,他看見陸翡掩面低泣,明明知道是演的,卻好像哭在了他的心上。

紛繁覆雜的回憶猛地沖破牢籠,一下子沖擊在他的腦海,那些過往……年少時候的歡樂,他們緊緊依偎,連帶著私奔時候的苦難都籠上溫恬,什麽混亂的爭執和哭聲也遠去了……

陸翡還在他心上。

只是不知道該以什麽面目相見了。

他不敢。

他所有的怯懦都在陸翡,奔往陸翡的路上他猛然停住腳步,他不敢。

慫透了。

第二天陸蓮音問陸翡:“你最近有沒有見著什麽人?”

陸翡茫然:“什麽人?沒有啊……”

陸蓮音咬著蘋果,心說袁飛能一家家醫院一間間病房來找到我,卻不敢在陸翡面前露臉,這孩子不得行。

她又說:“你什麽時候找個男朋友?”

陸翡愈發傻了:“你說什麽?”

陸蓮音翻了個白眼,想要撩一撩頭發,訕訕發現她現在沒有頭發。

“問你呢,什麽時候找個男朋友。”

“不、不找吧……”陸翡心虛地沒敢說他昨天夢見了袁飛,含含糊糊帶過,匆匆忙忙跑走。

陸蓮音“呵”了一聲,都是傻子。

她挺高興的,她覺著自己馬上能見到她的阿斐了——那個姑娘在橋那頭等她。

袁飛高三時候覆讀了一年,要比陸翡晚一年畢業。

普普通通的大學,哥哥讀研轉博,開銷不大但總歸是有,袁飛大學時候拿著那二十萬去搞錢,一半存了,一半和朋友加盟奶茶店,趁著奶茶風風火火的市場賺了點錢,機緣巧合之下還去某寶兼職當模特。

袁飛的手機上刷遍了舞蹈頻道,最後在個犄角旮旯裏竟真讓他找到了陸翡。

那時候只有舞蹈社團的一兩個視頻裏才會冒出陸翡的臉,後來因為顏值被發覺,陸翡才開通了個人頻道。

陸翡在一次直播裏閑聊,講到他幼時有個玩得很好的哥哥:“……後來我搬家了,他也搬家了,找不到了。如果他能看見我……”

陸翡笑了下,嘆氣說:“嗳,算了吧……”

陸翡在視頻裏從不提及那些殘酷的往事,只講過兩回他媽媽在住院,前後間隔竟有一年。

袁飛想了想,住院,一年……他便跑去各大醫院找人去了。

陸蓮音手裏攥著他塞來的錢,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袁飛板著臉:“別和陸翡說,我不想見著他。”

一邊這麽說了,一邊守著陸翡的頻道吃泡面,一邊還想得挺美:我當模特也是想讓你看見我……我們可真是心有靈犀啊……

他想得美,又一邊難過,琢磨陸翡的那句“算了”是什麽意思。

一琢磨,個把月的時間便過去了,陸翡要畢業了。

袁飛心想,我就去他畢業表演上遠遠地看一眼……只一眼。

他杵在陰影裏看完一整場演出,看得魔怔。

頭腦發熱地買了花,又在轉角處看著陸翡的背影發怯。

鬼使神差地,他丟了花,卻跟著陸翡走進那家小餐館,忘了約宋奕吃飯的事情,只好把人叫到這裏來。

他原本是不敢見陸翡的。誰知道洗漱臺前自有一段緣分。

可這緣分來得巧也不巧——

陸翡因為喝多了酒要上廁所,又因為喝多了酒沒看清人,沒把他給認出來,只覺得是迷障裏的一場夢。

袁飛就是那場迷障,他自己也走不出來。

像偷窺狂像暴露狂像變態,袁飛躲在男生宿舍樓下的墻角,偷偷跟著陸翡,他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著陸翡要是一回頭,他就把衣服一張開……他想瘋了,他想抱一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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