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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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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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概想象不到你媽媽是個多麽美麗的女人，”陸蓮音說，“她會跳芭蕾，永遠像只白天鵝……這也是我為什麽把你送去學芭蕾舞的原因，陸翡……”
“後來她死了，她愛上了個男人，一個醫生，她愛那個人愛得死去活來，然後發現人家有家室有老婆……她那麽高傲的人，哪接受得了這個，可是偏偏，當時肚子裏有了你……”
“她自己跑去墮胎，沒多長時間又跑回來抱著我哭，說她坐在走廊上反了悔，說你是無辜的，又說她真的，沒法把你生出來受罪……”
“當時是我，我勸她，我說，你把孩子生下來，我給你帶，咱們兩個人養，還缺他那個當爹的嗎……你媽不知道我的私心，我是有私心的啊陸翡……”
“那會兒那個男人還說要離婚娶她，她就更抱著幻想。”
“你在她肚子裏慢慢長大，她那麽瘦，挺著那麽大的肚子，根本吃不下飯，為了你又不得不吃……”
“她說她喜歡喝魚湯，我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去鄉下塘裏給她買新鮮的魚，回來做給她吃，可她聞見那味道又要吐……”
“陸翡，你怎麽就這麽不喜歡吃魚呢……”
“再後來，那個男人不見了，說是調走了。我們擠著綠皮火車去臨縣醫院裏討要個說法，那男人的老婆把我們趕了出來，說她是某市醫院院長的女兒，她男人在我們這小城裏就是來混個資歷的，早晚要走，更不可能和她離婚。”
“她給了你媽媽一筆錢……”
“那時候我們窮啊，沒辦法給她補充營養，煲湯的雞也要省著分個三兩次吃……她快臨盆了，小孩子吃奶、穿衣、上學，哪樣都要錢啊……”
“她把錢收了，賣掉的是她的自尊心……”
“陸翡，我不知道抑郁是個什麽東西，只記得你媽媽把自己吊死在床欄桿上的樣子……你在她旁邊睡覺，睡醒了，見我進門，還對著我笑……”
“那時候我真想、真想掐死你！”
“我抱著你給她辦了後事……從此就咱倆相依為命……陸翡，你以為我活得很輕松嗎，這世上的腌臜事情多了去了，一個戀愛……一個戀愛！就一個戀愛，憑什麽帶走一個人的命呢！”
陸蓮音滿臉淚痕地咬著牙道：“我最瞧不起你媽媽的就是這點，現在你也要和她學是不是？什麽分分合合！沒能耐才被人瞧不起！要是你媽當年也是個什麽院長的女兒，那鬼混男人跟誰還說不定呢！現在你為了個袁飛就要死要活，沒比你媽多幾分長進！”
“你和他私奔跑了，在外面能幹些什麽？就你這小身板，不會賺錢也沒什麽本事，除了臉好看些有個什麽用，把臉拿去賣嗎！”
“陸翡，”陸蓮音眼裏燒著火，“陸翡！你想和他好，你得自己先硬氣才有和他好的那個本錢。陸翡，你得和你媽不一樣，和我這再沒希望了的人不一樣，和隔壁那賣臉的關峒梅也不一樣！你要是喜歡個人，你更得好好活著……你明白嗎？”
“我不懂抑郁是個什麽東西，就覺得人可能總有那麽段一陣一陣的時候，咱們熬過去了，就有新生活，”陸蓮音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緊緊攥著，她說——
“你別怕啊，媽給你托著呢。”
陸翡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他抑制不住地哭起來，逐漸演化成發洩般的嚎啕大哭。
哭沒了氣力，好一會兒，陸翡問她：“我還能遇見袁飛嗎？”
陸蓮音頓了頓：“你就有那麽喜歡他？”
陸翡沒說話，沈默半晌，點了點頭。
於是陸蓮音道：“能！”
她把陸翡緊緊抱在懷裏：“只要人活著，就沒什麽不可能的事。”
她揉了兩把兒子，小心地問他：“那你能吃飯了嗎？”
陸翡閉了閉眼睛，點了點頭。他得活著，和這些人活得都不一樣。
“陸翡轉學了，”宋奕掛掉電話對袁飛說，“好像去了七中，具體的媽那邊也問不出更多……他搬家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袁飛靠著墻，朝宋奕伸出手去。
“做什麽？”宋奕。
“煙，給我一根。”袁飛。
“我不抽煙。”
“別他媽廢話了，”袁飛說，“你在廁所裏摁打火機的聲兒我都聽見過好幾次了。”
宋奕猶猶豫豫地沒動作，袁飛叫了句：“哥，我煩。”
宋奕停頓片刻嘆了口氣，從茶幾抽屜最裏面掏出盒煙來，兄弟倆一人一根，袁飛低頭，從宋奕手上借了簇火。
“鄭游謙給你的二十萬還剩下多少？”袁飛問。
“我沒動，”宋奕沈默之後笑了笑，“是不是挺古板的。可我……心裏也不好受。”
“嗯……沒什麽不好受的，以後別給媽打電話了，錢拿出來花，”袁飛深吸了兩口，煙葉很快燒成灰燼，他把宋奕嘴上的煙奪走，“你也別抽，咱倆一起戒了。”
宋奕覺得好笑：“幹什麽管我。”
袁飛轉過頭來看著他，他比宋奕還要高大些，青年的臉上露出些疲憊的胡茬，仿佛一夜間就長大了。
袁飛說：“你去考個研究生吧，賣什麽保險。我爸把你舉過頭頂，讓你坐在他脖子上騎馬，那會兒說的可是要把你培養成博士。你也答應了的，別他媽反悔。”
宋奕愕然沒說出話來。
袁飛側過身背對著他，擦了擦眼睛，語氣裏帶著幾分怨懟和賭氣，又偏偏被他把聲線壓得沈穩：“哥，以後還有我呢，什麽陸翡張翡的……”
袁飛說不出話來，宋奕拍了拍他的肩膀，袁飛哽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什麽陸翡張翡的，關我屁事呢，誰要問他的死活……”
袁飛身體繃得僵硬，口袋裏緊緊攥著他的胡蘿蔔手帕。
宋奕無語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蓮音不再去外面鬼混了，陸翡練舞愈發地瘋狂，他像是在墓地中受到詛咒的阿爾伯特，從黃昏到黎明，好像要把最後一口心血嘔在吉賽爾的墳前。
高潮疊起，指揮家挑起五線譜，音樂家們演奏著人類高低起落的悲歡。
陸翡一次又一次決然躍起，從舞臺這頭，到舞臺那頭，他在幽靈間起舞。
轉過的一個又一個圈，避免不了地摔倒，伴隨著傷痛，轉過一年又一年的時光。
時間像是白天鵝的裙擺，旋轉，在懸崖上如星光般墜落。灰姑娘掉了水晶鞋，十二點的鐘聲戛然而止。
好多人和事都變化，過了瘋狂思念的時候，瀏覽器上的搜索記錄裏也不再是各地的游泳比賽名單，鄭游謙和阿關這兩個名字都成為遙遠遙遠的記憶。
舞臺燈光聚焦在他身上，臺下響起雷鳴掌聲，陸翡來不及卸妝，套了件羽絨服，趕往醫院的路上，買了束康乃馨。
朝護士笑了笑，他推開病房的門，他長高了，骨骼肌肉裏藏著樹的年輪。
陸蓮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笑了笑：“你來啦。”
“嗯……”
陸翡握住她的手。
“畢業表演……怎麽樣？”陸蓮音問。
“很成功，”陸翡坦然地笑了笑，“你放心吧。”
陸蓮音也笑起來，褪去市井婦人的潑辣，她因為化療掉光了頭發，臉色略略蒼白，顯得平靜。
她說：“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她拍了拍陸翡的手，掙開他，雙手交疊在腹上，看著醫院的天花板：“我感覺離她越來越近了。總算讓我等到了這個時候，還好沒有讓我等上太久。”
陸翡知道她口裏的“她”指的是誰，他輕聲喊了句：“媽……”
陸蓮音轉頭看他，陸翡說：“別那麽快，再多陪我一會兒。”
陸蓮音牽著嘴角笑起來，動作很慢，那個笑倒是很有幾分年輕時候的爽利。
“我知道，”她說，“我再等等你。”
“等你找到能陪你更久的人。”陸蓮音說。
陸翡垂下眼睛：“沒人能陪我更久，您也得好好活著。”
“算了，”陸蓮音道，“別說這種耍賴的話，反正我知道有。”
陸翡搖頭笑了笑，陸蓮音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累了，想再睡會兒，”陸蓮音問，“晚上你什麽安排？”
陸翡：“應該會和朋友們一起吃個飯。要我推了來陪你嗎？”
“不用，讓我自己呆著更舒坦，”陸蓮音說，“今晚上吃魚，我喜歡，你又不喜歡。”
陸翡笑了笑，給她仔細掖好了被角。
陸蓮音拍了拍他的手，閉上眼睛休息。
地鐵上陸翡翻看著平臺粉絲的留言，不再是小時候平姐小房間裏的“語音聊天室”和“秀場”，互動平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豐富。
陸翡上大學那會兒就開了賬號，四年積累下來，不僅收獲了很多粉絲朋友，還收獲了不少商務上的推廣，賺了些錢。
當年他轉了學，陸蓮音揣著三萬塊錢到劉老師家裏，登門求人，把他送到上海學跳舞……
陸翡記得陸蓮音膝蓋磕在瓷磚上的聲音，也記得劉老師愕然又慌張的眼神。
“這錢……”那個貪財的舞蹈老師猶猶豫豫地說，“我收一萬。”
她嘆了口氣：“剩下的，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吧……這麽瘦……”
“恭喜學長畢業演出圓滿落幕，學長真是太棒啦，撒花！！！”
“什麽時候阿翡再開一次直播呀，還想聽阿翡唱歌嗚嗚嗚嗚qaq……”
“阿翡真是天使一樣的男孩子呀！叔叔阿姨一定特別疼他才能養出這麽優秀的小王子吧！”
“上次的評論被阿翡點讚翻牌了耶！超開心！”
陸翡退出評論區，攏了攏大衣，走到宿舍樓下，室友們在外面等他，笑嘻嘻地撲過來給他道喜，勾肩搭背地，鬧著要他請客。
陸翡靦腆地笑笑，點頭應了聲好，回宿舍換了衣服，和朋友們一起出門。
歡笑聲裏忽然有種漫無目的地茫然，手機上還在查找餐館評分，旁邊室友們嘰嘰喳喳在電話聯系和他一同表演的同學們，陸翡忽然鬼使神差地一回頭——
那頭的墻角邊，靜靜地躺著一束玫瑰花。
室友們湊熱鬧看過來：“怎麽了？看什麽吶？”
“哎？那邊有束花在地上？”
他們笑起來，聯想起落幕的畢業演出：“哈哈哈哈，什麽呀，阿爾伯特帶給吉賽爾的花嗎？”
“哇，別亂說好不好，走啦走啦！”
陸翡看著那花沈默，到底被拉著推著走了。
“別看啦！晚上說不定有好看的妹紙捧著花等你呢，看什麽地上的啊！”
學生們聚在一起笑笑鬧鬧，燈火通明。
醫院裏黃昏半傾，陸蓮音床頭削好了一個蘋果。
*《吉賽爾》：被譽為芭蕾之冠的浪漫主義芭蕾舞劇。阿爾伯特伯爵扮成平民來到山村游玩，偶遇單純可愛的吉賽爾，吉賽爾愛上了他，但他們的愛情受到了來自貴族和平民的兩方阻礙。阿爾伯特早和貴族小姐訂有婚約，吉賽爾得知此事後悲憤離世。阿爾伯特大為心痛，帶著花束前往她墳前悼念。在森林中阿爾伯特被維麗絲幽靈所困，幽靈們強迫進入森林的人不停舞蹈，從黑夜到白天，直到力竭而亡，善良的吉賽爾再次出現保護了阿爾伯特。黎明時分，吉賽爾和幽靈們一同消失，阿爾伯特永遠失去了一個少女純潔堅貞的愛。
*阿爾伯特帶著花到吉賽爾墳前悼念的時候，吉賽爾（靈魂）和他之間有一段互動，但阿爾伯特看不見她，文中化用了這一幕。感興趣可以去看看這部芭蕾舞劇，非常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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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跑去墮胎，沒多長時間又跑回來抱著我哭，說她坐在走廊上反了悔，說你是無辜的，又說她真的，沒法把你生出來受罪……”
“當時是我，我勸她，我說，你把孩子生下來，我給你帶，咱們兩個人養，還缺他那個當爹的嗎……你媽不知道我的私心，我是有私心的啊陸翡……”
“那會兒那個男人還說要離婚娶她，她就更抱著幻想。”
“你在她肚子裏慢慢長大，她那麽瘦，挺著那麽大的肚子，根本吃不下飯，為了你又不得不吃……”
“她說她喜歡喝魚湯，我騎兩個小時的自行車去鄉下塘裏給她買新鮮的魚，回來做給她吃，可她聞見那味道又要吐……”
“陸翡，你怎麽就這麽不喜歡吃魚呢……”
“再後來，那個男人不見了，說是調走了。我們擠著綠皮火車去臨縣醫院裏討要個說法，那男人的老婆把我們趕了出來，說她是某市醫院院長的女兒，她男人在我們這小城裏就是來混個資歷的，早晚要走，更不可能和她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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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們窮啊，沒辦法給她補充營養，煲湯的雞也要省著分個三兩次吃……她快臨盆了，小孩子吃奶、穿衣、上學，哪樣都要錢啊……”
“她把錢收了，賣掉的是她的自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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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真想、真想掐死你！”
“我抱著你給她辦了後事……從此就咱倆相依為命……陸翡，你以為我活得很輕松嗎，這世上的腌臜事情多了去了，一個戀愛……一個戀愛！就一個戀愛，憑什麽帶走一個人的命呢！”
陸蓮音滿臉淚痕地咬著牙道：“我最瞧不起你媽媽的就是這點，現在你也要和她學是不是？什麽分分合合！沒能耐才被人瞧不起！要是你媽當年也是個什麽院長的女兒，那鬼混男人跟誰還說不定呢！現在你為了個袁飛就要死要活，沒比你媽多幾分長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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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翡，”陸蓮音眼裏燒著火，“陸翡！你想和他好，你得自己先硬氣才有和他好的那個本錢。陸翡，你得和你媽不一樣，和我這再沒希望了的人不一樣，和隔壁那賣臉的關峒梅也不一樣！你要是喜歡個人，你更得好好活著……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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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別怕啊，媽給你托著呢。”
陸翡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他抑制不住地哭起來，逐漸演化成發洩般的嚎啕大哭。
哭沒了氣力，好一會兒，陸翡問她：“我還能遇見袁飛嗎？”
陸蓮音頓了頓：“你就有那麽喜歡他？”
陸翡沒說話，沈默半晌，點了點頭。
於是陸蓮音道：“能！”
她把陸翡緊緊抱在懷裏：“只要人活著，就沒什麽不可能的事。”
她揉了兩把兒子，小心地問他：“那你能吃飯了嗎？”
陸翡閉了閉眼睛，點了點頭。他得活著，和這些人活得都不一樣。
“陸翡轉學了，”宋奕掛掉電話對袁飛說，“好像去了七中，具體的媽那邊也問不出更多……他搬家了，不知道去了哪裏。”
袁飛靠著墻，朝宋奕伸出手去。
“做什麽？”宋奕。
“煙，給我一根。”袁飛。
“我不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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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奕猶猶豫豫地沒動作，袁飛叫了句：“哥，我煩。”
宋奕停頓片刻嘆了口氣，從茶幾抽屜最裏面掏出盒煙來，兄弟倆一人一根，袁飛低頭，從宋奕手上借了簇火。
“鄭游謙給你的二十萬還剩下多少？”袁飛問。
“我沒動，”宋奕沈默之後笑了笑，“是不是挺古板的。可我……心裏也不好受。”
“嗯……沒什麽不好受的，以後別給媽打電話了，錢拿出來花，”袁飛深吸了兩口，煙葉很快燒成灰燼，他把宋奕嘴上的煙奪走，“你也別抽，咱倆一起戒了。”
宋奕覺得好笑：“幹什麽管我。”
袁飛轉過頭來看著他，他比宋奕還要高大些，青年的臉上露出些疲憊的胡茬，仿佛一夜間就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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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奕愕然沒說出話來。
袁飛側過身背對著他，擦了擦眼睛，語氣裏帶著幾分怨懟和賭氣，又偏偏被他把聲線壓得沈穩：“哥，以後還有我呢，什麽陸翡張翡的……”
袁飛說不出話來，宋奕拍了拍他的肩膀，袁飛哽了好一會兒，才接著說：“什麽陸翡張翡的，關我屁事呢，誰要問他的死活……”
袁飛身體繃得僵硬，口袋裏緊緊攥著他的胡蘿蔔手帕。
宋奕無語半晌，拍了拍他的肩膀。
陸蓮音不再去外面鬼混了，陸翡練舞愈發地瘋狂，他像是在墓地中受到詛咒的阿爾伯特，從黃昏到黎明，好像要把最後一口心血嘔在吉賽爾的墳前。
高潮疊起，指揮家挑起五線譜，音樂家們演奏著人類高低起落的悲歡。
陸翡一次又一次決然躍起，從舞臺這頭，到舞臺那頭，他在幽靈間起舞。
轉過的一個又一個圈，避免不了地摔倒，伴隨著傷痛，轉過一年又一年的時光。
時間像是白天鵝的裙擺，旋轉，在懸崖上如星光般墜落。灰姑娘掉了水晶鞋，十二點的鐘聲戛然而止。
好多人和事都變化，過了瘋狂思念的時候，瀏覽器上的搜索記錄裏也不再是各地的游泳比賽名單，鄭游謙和阿關這兩個名字都成為遙遠遙遠的記憶。
舞臺燈光聚焦在他身上，臺下響起雷鳴掌聲，陸翡來不及卸妝，套了件羽絨服，趕往醫院的路上，買了束康乃馨。
朝護士笑了笑，他推開病房的門，他長高了，骨骼肌肉裏藏著樹的年輪。
陸蓮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笑了笑：“你來啦。”
“嗯……”
陸翡握住她的手。
“畢業表演……怎麽樣？”陸蓮音問。
“很成功，”陸翡坦然地笑了笑，“你放心吧。”
陸蓮音也笑起來，褪去市井婦人的潑辣，她因為化療掉光了頭發，臉色略略蒼白，顯得平靜。
她說：“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她拍了拍陸翡的手，掙開他，雙手交疊在腹上，看著醫院的天花板：“我感覺離她越來越近了。總算讓我等到了這個時候，還好沒有讓我等上太久。”
陸翡知道她口裏的“她”指的是誰，他輕聲喊了句：“媽……”
陸蓮音轉頭看他，陸翡說：“別那麽快，再多陪我一會兒。”
陸蓮音牽著嘴角笑起來，動作很慢，那個笑倒是很有幾分年輕時候的爽利。
“我知道，”她說，“我再等等你。”
“等你找到能陪你更久的人。”陸蓮音說。
陸翡垂下眼睛：“沒人能陪我更久，您也得好好活著。”
“算了，”陸蓮音道，“別說這種耍賴的話，反正我知道有。”
陸翡搖頭笑了笑，陸蓮音也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我累了，想再睡會兒，”陸蓮音問，“晚上你什麽安排？”
陸翡：“應該會和朋友們一起吃個飯。要我推了來陪你嗎？”
“不用，讓我自己呆著更舒坦，”陸蓮音說，“今晚上吃魚，我喜歡，你又不喜歡。”
陸翡笑了笑，給她仔細掖好了被角。
陸蓮音拍了拍他的手，閉上眼睛休息。
地鐵上陸翡翻看著平臺粉絲的留言，不再是小時候平姐小房間裏的“語音聊天室”和“秀場”，互動平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豐富。
陸翡上大學那會兒就開了賬號，四年積累下來，不僅收獲了很多粉絲朋友，還收獲了不少商務上的推廣，賺了些錢。
當年他轉了學，陸蓮音揣著三萬塊錢到劉老師家裏，登門求人，把他送到上海學跳舞……
陸翡記得陸蓮音膝蓋磕在瓷磚上的聲音，也記得劉老師愕然又慌張的眼神。
“這錢……”那個貪財的舞蹈老師猶猶豫豫地說，“我收一萬。”
她嘆了口氣：“剩下的，給孩子買點好吃的吧……這麽瘦……”
“恭喜學長畢業演出圓滿落幕，學長真是太棒啦，撒花！！！”
“什麽時候阿翡再開一次直播呀，還想聽阿翡唱歌嗚嗚嗚嗚qaq……”
“阿翡真是天使一樣的男孩子呀！叔叔阿姨一定特別疼他才能養出這麽優秀的小王子吧！”
“上次的評論被阿翡點讚翻牌了耶！超開心！”
陸翡退出評論區，攏了攏大衣，走到宿舍樓下，室友們在外面等他，笑嘻嘻地撲過來給他道喜，勾肩搭背地，鬧著要他請客。
陸翡靦腆地笑笑，點頭應了聲好，回宿舍換了衣服，和朋友們一起出門。
歡笑聲裏忽然有種漫無目的地茫然，手機上還在查找餐館評分，旁邊室友們嘰嘰喳喳在電話聯系和他一同表演的同學們，陸翡忽然鬼使神差地一回頭——
那頭的墻角邊，靜靜地躺著一束玫瑰花。
室友們湊熱鬧看過來：“怎麽了？看什麽吶？”
“哎？那邊有束花在地上？”
他們笑起來，聯想起落幕的畢業演出：“哈哈哈哈，什麽呀，阿爾伯特帶給吉賽爾的花嗎？”
“哇，別亂說好不好，走啦走啦！”
陸翡看著那花沈默，到底被拉著推著走了。
“別看啦！晚上說不定有好看的妹紙捧著花等你呢，看什麽地上的啊！”
學生們聚在一起笑笑鬧鬧，燈火通明。
醫院裏黃昏半傾，陸蓮音床頭削好了一個蘋果。
*《吉賽爾》：被譽為芭蕾之冠的浪漫主義芭蕾舞劇。阿爾伯特伯爵扮成平民來到山村游玩，偶遇單純可愛的吉賽爾，吉賽爾愛上了他，但他們的愛情受到了來自貴族和平民的兩方阻礙。阿爾伯特早和貴族小姐訂有婚約，吉賽爾得知此事後悲憤離世。阿爾伯特大為心痛，帶著花束前往她墳前悼念。在森林中阿爾伯特被維麗絲幽靈所困，幽靈們強迫進入森林的人不停舞蹈，從黑夜到白天，直到力竭而亡，善良的吉賽爾再次出現保護了阿爾伯特。黎明時分，吉賽爾和幽靈們一同消失，阿爾伯特永遠失去了一個少女純潔堅貞的愛。
*阿爾伯特帶著花到吉賽爾墳前悼念的時候，吉賽爾（靈魂）和他之間有一段互動，但阿爾伯特看不見她，文中化用了這一幕。感興趣可以去看看這部芭蕾舞劇，非常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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