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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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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秦若一在巷子口露面,那個男人就朝她走了過來。目光死死的盯著她,似乎生怕她逃跑似的。

這還有什麽可說的,這人分明就是沖著她來的,既然來者不善,她也自然不必笑臉相迎。

東頭的管理人員叫晁文強,見到秦若身影他上前道:“那頭九區那個小夥子是來找你的,看樣子來者不善,有事你只管說,敢在我這一畝三分地來鬧事的,不管什麽身份我都還能插上一手。”

“感謝大哥仗義出手,我這兒出不了事兒,”秦若朝他感激一笑,“有人總有被害妄想癥,我給治一治就好了。”

就在這一來一往言語間,秦若與那人當頭迎上,來人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小夥子,一身軍綠色的衣裳,並不是簇新的,但洗的幹凈整潔,腳上一雙解放膠鞋,頭發發茬兒幾乎貼著頭皮,一張周正的臉沒賀鈞劍那麽帥氣,但也看著十分端正,是那種一臉正氣的長相。

那人也是顯然沒想到,秦若跟他想象得不一樣。

走近見到秦若的模樣兒,臉上的冷肅一僵,頗有些不知所措。

隨即一楞,劉大順正要說話被秦若一個眼神制止住了。

“來找我的吧?九區的事兒那就九區解決,別打擾這裏其他區做生意的。”秦若淡淡說完,一個眼神都沒給他,率先與他擦身而過往裏頭走去。

那人見此,也轉身跟了過去。

“哎大妹子,這小夥子你前腳走他後腳就來了,等你等了一下午了,”朱老板遠遠見著秦若打了招呼,還豪氣道:“有事兒跟哥吱聲兒,別客氣。”

“好,感謝朱老板。”秦若點頭道過謝,走在自己攤位上的位置站定,這才看向年輕男人,“說吧,找我什麽事?”

男人嘴唇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線,看向秦若,滿眼的不讚同,“你這女同志看著也端端正正乖乖巧巧的,咋就幹這種事兒?”

這話說的秦若直冒火,本來暈車暈的就心情不美麗,這人遠遠的一副要吃人的表情瞪著她,現在開口就說教,還說的似是而非的,“我幹什麽事兒了值得你四處打聽還等我等了一下午,遠遠看到我一張臉跟欠你八百萬糧票一樣,你直說我倒是幹什麽事兒了?”

男人見她不知悔改,聲音更冷了,“你……你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公然傳播封建迷信,你還有理了?!”

昨天下午妹妹賀君竹和在住院的爺爺一起回家來,說是找到了治頭疼的法子,爺爺也說小竹的按摩法子有用,往他額頭的眉心按了三下,立竿見影的不疼了。

三叔三嬸兒,還有他爸媽,全按照那個按摩的法子治療好了頭疼,他聯想到妹妹一反常態的從爺爺書房裏拿走了送給爺爺那個木雕的事,直覺這其中有問題,於是哪怕頭疼也沒用妹妹那個按摩的法子。

直到晚上吃過飯,全家都好好的了,就他還頭疼,他等著妹妹來跟他交待,果然,十點的時候妹妹敲響了他的房門。

執意要給他額頭按摩,可是賀鈞鉞既然知道其中有鬼自然不會輕易答應,再三逼問之下,小竹才為難的說自己遇上一個厲害的大師,說那個木雕是上古兇獸獓因,織夢吸人精氣的,那法子不是按摩,是一道畫在她手上的解夢符,那一通荒誕的說法,也就他涉世未深的傻妹妹才信,每一句都是封建迷信,他一邊安撫住妹妹,敷衍的任由她用那個手上的什麽符按摩,一邊套出來了這裏的地址。

如果沒效果,他可能還只當是個騙子,可是他頭竟然真的立竿見影的不疼了,這種能控制人的解頭疼的法子,怎麽看也不像正道,如果真這麽厲害,要醫院醫生幹什麽!他這才來了這一趟。

“頭不疼了就有力氣來找事兒了?”秦若嗤笑一聲,“我教的法子治了病,現在回頭指責我傳播封建迷信?”

這人正是賀君竹的二堂哥,賀鈞劍的堂弟,賀鈞鉞。

秦若這話一出口,賀鈞鉞臉色倏地一變,如臨大敵,“果然是你,我初見你還當是我妹妹她說錯了,傳播邪、教思想上要判刑的你知道嗎?”

“知道這條法規是令尊參與定制的,但也沒必要見個人就往身上扣,”秦若冷笑一聲,“從封建餘孽到邪、教分子,一頂帽子比一頂重,這麽能扣你是個打籃球的?”

一聽對方連自家爸都知道,賀鈞鉞心下大驚,這人……難道真是有備而來針對他家的?

要知道,老爺子作為反對當年這一決定的中堅力量,一個不小心差點被打成極右分子,現在又來了這麽一個知道他家大人身份欺騙他妹妹沾染邪、教的人,怎麽看背後的陰謀都很大!

本來他想著,這個黑市有如此規模想來也有它的道理在,如今一看,確實是留不得了。

賀鈞鉞目光在黑市各個攤位上逡巡了一圈兒,心下做了決定,想來邪、教的人語言都厲害,這個女同志他既然勸不了,那就怪不得他了。

“你父母知道你傳播邪、教思想嗎?”

賀鈞鉞見她跟自己妹妹一樣大,到底是臨走前勸了她一句,“為人子女的,有時年少走了彎路要想想家裏的父母,你和我妹妹看著差不多的年紀,何必做這種事呢。”

秦若如何能不明白,賀鈞鉞是想去找公安局的同志來摧毀了這裏的黑市。

“你口口聲聲我是邪、教分子,到時候求著我的時候,但願你也有這麽足的底氣。”

秦若自己畫的解夢符,還能被人欺負都頭上來了,真的是還沒道理!

眼見賀鈞鉞油鹽不進就要走,秦若一聲厲呵:“你站住!”

賀鈞鉞倒是如她所願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主要是他想看看這個邪、教分子還想做什麽,既然已經確定了是沖他家來的,那沒有匆忙就走的道理。

他腰後別著一把手槍,就算這個邪教分子想喊人,他也是不懼的。

老一輩曾經打仗的時候,哪一個不是與群敵殊死搏鬥,如今不過是些投機倒把的群眾,在他眼裏沒有任何危險性。

她左手輕點右臂,借了一絲獸頭九環刀上的殺氣,指尖輕輕朝賀鈞鉞一彈,在放著獓因像的家宅裏睡了兩天,沒有她的解夢符壓制,看這人嘴還硬不硬的起來!

“你現在還活蹦亂跳有本事來說教我,因為你的解夢符是我畫的,”秦若做這一切沒有避著他,“性子沖動,勇氣有餘謀略不足,好自為之。”

彈指之間幾乎言出法隨,賀鈞鉞只覺得自己的頭與昨天如出一轍的疼了起來,他並沒有錯過秦若的動作,也沒有忽略她的話,但是他不相信!

如果世間真存在法術,如何能視線如今的人民當家作主,那不是那些邪、教說了算嗎?

“疼的受不住的時候,想想今天的硬氣,一定能靠不屈的意志撐過去。”

秦若眼含諷刺輕笑,不相信可以理解,畢竟未知的事情並不是盡數要相信,但直接給她頭上扣的帽子一頂比一頂大,還當她要害他家,純純被害妄想癥,這病她可不慣著!

“知道你家本事好,但是少來打擾我。”秦若走之前,看了一眼賀鈞鉞,見他面上表情已經沒那麽舒服了,轉身沒再搭理他徑自往巷子口走去她要趕緊回家,不然於憶梅和劉嫂肯定擔心她。

被害妄想癥得治,而疼痛恰好是一味好藥。

秦若騎著自行車回到賀家,已經下午六點四十了,她沒這麽晚進門,於憶梅和劉嫂都快要出門去找她了。

“媽,劉嫂,抱歉啊,讓你們擔心了。”

見秦若一臉愧疚,於憶梅知道她性子柔弱,按下心裏擔憂拉過她的手輕輕往她胳膊上一拍,“以後早點回來,再晚歸說要挨媽媽打的,媽媽也不問你去做什麽了,因為若若很好我知道一定沒做壞事,但是要要點回來,雖說人民心性淳樸,但不論什麽時候人性都有多樣性,哪怕實現了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天下共產的理想主義,那時候世上也是有壞人的。”

秦若笑,“好的,我知道了媽媽。”她一邊好好的應下一邊傾身抱住了於憶梅。

她發現於憶梅是真的在把她當孩子,貼心的照顧她的情緒,哪怕擔心她卻也不幹涉她的自由,有什麽勸阻的話也有商有量的跟她說。

也許這就是賀鈞劍的父親寧肯跟家裏鬧翻也要娶她的原因吧,有情調又不會拿腔拿調,精神獨立卻也有女性感性柔弱的一面,豐富的精神世界,除了那一晚那句哽咽的質問,於憶梅的人生過得安靜閑適,讓身邊的人也會不自覺的平和。

第二天早上,秦若和於憶梅一起吃了早餐,二人又一起相攜出門在附近逛了逛,去了興安路的人民公園,趁著早上還不熱還騎著自行車溜達了一段兒。

對於這樣的經歷,於憶梅很是開心。

“那時候我就想有一個軟軟的女兒,想著以後會帶她去公園,會與她一起騎車,如今若若都陪我實現了。”

院子裏,於憶梅牽了秦若得手一起一起往房間裏走,神情愉悅笑的合不攏嘴。

“我不就是媽媽你的女兒麽,以後這樣的機會還有很多。”秦若笑著回答,話卻別有深意。

賀鈞劍出事後,她也決定好好的保護於憶梅,就當是她的女兒了。

又想起了那個人,秦若眼神一閃,看了眼於憶梅,但願到時候她不要過於傷心難過。

中午吃過飯,秦若跟於憶梅說了一聲就騎車出了門,到了新南橋的巷子裏,賀君竹一臉心虛又焦急的站在東側入口處來回徘徊,是在等秦若。

“大師……姐姐,對不起,我給你惹了麻煩,我二哥賀鈞鉞肯定來找過你了。”賀君竹一臉歉意道。

秦若應了一聲,無所謂的道:“也沒做什麽,也就說我是封建餘孽和邪、教分子而已。”

她風輕雲淡的態度卻讓賀君竹羞愧的滿面通紅,昨晚上二哥回來臉色蒼白,全家問他怎麽了他卻怎麽也不說,直到她看到二哥一次吃了三片安乃近,安乃近最常見的一個藥效就是止頭痛的。

在她再三追問之後,二哥默認自己去了新南橋巷子,其餘的卻怎麽也不肯多說。

哪怕知道這個厲害的姐姐早上不會來,可她還是早上來了一趟,二哥說了錯話做了錯事也是為了她,她不能不管,可是如今見秦若的態度,她卻不敢說求一道解夢符治二哥頭疼的話了。

“求情的話就算了,我雖然不會為了幾句口角進行惡意報覆,卻也不是普度眾生沒脾氣的菩薩,我還有事,再見。”

秦若看了眼賀君竹,把她才鼓起勇氣醞釀好的求情的話堵在了口中,賀君竹也好賀家也罷,她都無意沾染,只是掙錢的時候順帶手的做個好事罷了,既然賀鈞鉞硬氣,那好啊,她就佩服硬氣的人。

她說完朝九區一招手,劉大順也正在等她,二人出了巷子坐車到了武家屯。

孫氏正在院子裏曬太陽,整個人臉色有些蒼白,似乎有點氣血不足,聽到敲門聲她眼睛一亮,麻利兒的從凳子上站起身,一陣風似的上前拉開了門。

“哎我猜著就是大師來了,快請進。”孫氏熱情的道。

“你這因禍得福,雖然臉色看著蒼白,但腰疼的毛病沒了吧。”秦若看了眼孫氏,朝她笑著道。

孫氏眼睛一亮,高興地道:“對對對,我就說我在院子裏坐了幾個小時咋哪裏不太對,我那月子裏落下病根兒的老寒腰,坐了這麽久竟然沒疼!”

她心下頓生感慨,真的是不服不行啊。

秦若進了門,還沒走到堂屋,道:“老人家沒事了吧?”

提起這件事,孫氏嘆了口氣,心下也湧上了幾分酸楚。

昨晚她攥著手心與婆婆在堂屋炕上一起睡了,其實自從婆婆生了這怪病,她一直是在堂屋半睡半守夜的陪著,就怕老太太萬一有個好歹身邊沒人老衣穿不上,據傳說人走時不穿新衣裳是要去地下受磋磨的,老一輩的話兒誰也沒驗證過,但總歸也有兩分道理,人苦了一輩子,活個幾十年也未必舍得扯一身新衣裳,臨了體面上路,也算對得起這一輩子的辛苦。

她陪婆婆陪了這幾夜也是熬的一沾枕頭就想睡,昨晚上炕前還惦記著共夢的事,結果上了炕一沾枕頭,她就睡了過去,說到這裏孫氏更是對秦若佩服的無以言表。

她剛睡著,但是意識卻似乎清醒了過來,她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扶著婆婆的手,一路走啊走,婆婆口中叫著大勇,她就跟在身邊瞧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只到她腰際高的孩子出現在了眼前,孩子抱著個瓦罐兒,一身破爛的粗布衣裳,一張小臉瘦黃瘦黃的,看的孫氏心下直發酸。

哪怕知道眼前的小孩兒倫理上是她大伯子,可年齡卻只有她孫子大小,那瘦弱的模樣如何不讓人心疼,可是還沒輪到她說話,婆婆卻老淚縱橫撲了上去,“大勇,帶娘走吧,娘撇下你六十二年了!”

那五歲的孩子卻一個閃身,讓老太太的手撲空了。

“當年,娘是生了妹妹吧?”

男孩兒正是武大勇,當年不過五歲稚子,哪怕六十二年沒去投胎,他也只是個孩子的心態。

這一聲問話,讓老太太險些哭死過去,當時決定北上回老家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懷了身孕,三月出門,直到六月,肚子裏的娃四個月顯懷了,她才知道她懷了身孕,大兒子雖然不到六歲,但總是懂事的不要她和她男人抱,也曾躺在她懷裏輕輕摸著她隆起的肚子叫妹妹,也因為大兒子一直篤定她肚子裏懷的是妹妹,三花的名字是早就起好的。

可是誰曾想,最期待妹妹的武大勇,卻沒見上妹妹一面。

老太太一頭白發,看著五歲大的大兒子,哭的泣不成聲,點頭,“是個女兒,像你。”

武大勇小小的眼睛裏亮起了一瞬間,“是,是叫三花嗎?”

“改了山花,你走後,老二改了名字叫忠勇,你爹他臨死前,一直叫你的名字,爹娘對不起你,把我娃一個人留在了那漫長的寡川古路上。”

老太太抹了一把眼淚,道:“今兒來了個大師,說……說當年我娃還沒斷氣,是被狠心的爹娘活埋了!”

這一句說出來,老太太幾乎要哭暈在孫氏的懷裏,“娘做下這樣的事卻活了八十二,老天爺收人該早收了我這狠心短命的婦人的,該留下我娃的命看看這能吃飽能穿暖的好時代的。”

老太太伸著手,枯瘦的手顫抖著,似乎想摸摸武大勇,可是卻沒有底氣再次撲上去。

“我是鬼,娘不能摸我的,摸不到,碰到了會生病的。”

他把懷裏抱著的瓦罐兒換到左手,然後伸出右手到頭頂摸了摸自己的頭,緩緩咧開嘴笑了,“我替娘摸過了。”

那一笑,還露出了口中一顆豁著的門牙。

孫氏見到這一幕心裏一陣一陣揪的疼,背過身擦了一把眼淚。

老太太更是捂著心口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大勇我的兒啊,你帶釀走吧!”

武大勇搖了搖頭,“娘,當年我爹就算那時候不埋了我,我也活不了的,我不怪你們。”他說著摸了下懷裏的瓦罐兒,“幸好當時我還活著,我才能讓小月覆活。”

孫氏聽的雲裏霧裏的,卻不等她疑惑,武大勇又道:“這就是小月,”他開心的雙手舉起瓦罐兒給兩人看。

“當時我被埋在了小月身邊,被土悶得吐了一口血,小月就活了,這麽多年是小月一直陪著我,”武大勇說著,小手撫摸著瓦罐兒,“可是小月要走了,他說他幫我找回家人帶我回家,正好娘那天在我死的同一天的時候想起了我,小月就說要去給你傳話然你帶我回家。”

“可是他說話你們都聽不懂,”武大勇沮喪的抿了抿嘴,“不過小月說有個厲害的大師要阻止你帶我回家,我就想著,讓她不要發現小月。”

武大勇說到這裏,忽然滿眼希冀的看著老太太,“娘,你是來帶我回家的嗎?”

“如果……如果娘不能帶我回家,那就算了吧,”武大勇懂事的道。

只是又要撇下他一個人了。

“帶,娘帶你回家,娘和你埋在一起,陪著你再也不離開了。”

老太太說完,掙脫孫氏的手蹣跚踉蹌著上前,一把抱住了那個五歲的孩子,哽咽道:“娘不怕病,也不怕死,讓娘抱抱你。”

這一次,武大勇不知道是沒躲過還是沒想躲,悄悄地窩在老太太的懷裏抿著嘴笑了。

“娘親自去埋我大勇的地方接我兒回家,爬也要爬去。”老太太抱著懷裏一團寒涼的氣息,已經想好了,如果二兒子和女兒不陪她去,她爬也要一個人爬過去把她大勇接回來。

武大勇摸了摸瓦罐兒,忽然道:“小月剛才說,他會送我回來的,娘等著給我開門就好。”

“好,娘這次等我娃回來,娘和你一起走。”老太太終於止住了眼淚,笑了,就像秋收的時候站在田埂上的老農看到了一川沈甸甸的麥穗兒,也像臨終前看到游子歸家的母親。

“娘,天要亮了,你們走吧,再見。”武大勇從老太太懷裏掙著出來,伸出小手輕輕一推,眼中的笑帶著不舍,但更多的卻是釋然。

孫氏說到這裏,擦了一把眼淚,“夢到這裏就停了,之後我睡了過去,再醒來,已經九點半了。”

不早不晚,剛好是大師交待的曬太陽的時間。

秦若聽完了孫氏的講述,道:“你是說武大勇懷裏抱著個瓦罐兒?”

“對,就像我家裝鹽的壇子一樣大小,”孫氏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番,看那大小就像後世小賣部裏裝糖豆的塑料罐兒大小。

孫氏記起了一個細節,補充道:“哦對了,那罐子雖然不大,但模樣兒挺奇怪的,整體也不是圓的,就像個站著的鳥兒。”

秦若點了點頭,“那老太太如今怎麽樣了?”

孫氏嘆了口氣,帶著秦若一邊往堂屋裏走一邊道:“好好的睡著呢,沒發燒也沒頭疼,還吃了一大碗洋芋面條,只說等兒子來了就給她準備後事,我們勸也勸不聽。”

今早醒來,她婆婆先把她男人催去上工去了,又讓她搬個凳子去院子裏曬太陽,最後把她小姑子武氏趕出了門讓她回家伺候大肚子的兒媳婦去。

“是大師來了嗎?”

秦若剛走進堂屋,裏間炕上躺的好好兒的老太太忽然忽的一下翻了起來,“大師,昨兒個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老太太又問道:“我兒子說那個叫小月的朋友會把他骨頭送回來,啥時候送來啊?”

秦若道:“今晚半夜十二點過了就送來了,到時候註意你家門口。”

老太太臉上一喜,這才放了心似的,“那我要把老衣穿好,跟我兒一起走!”

劉大順心下一急,“外奶你這還有五年的時間呢,你走了我們可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見我幹什麽?”老太太瞪眼,“見了幾十年了還沒見夠?多見你家兒女和婆娘,我早該入土的人了有什麽好見的。”

“我這輩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我兩個娃拉扯大了,女兒雖然沒嫁個好男人,但總歸苦過來了,還有個本事就是娶了個好兒媳婦,”老太太看著孫氏,拉過她的手拍了拍。笑道:“有你看著這個家,我活了八十二歲,夠本兒了,你就別再勸了。”

說完,老太太又躺了回去。

孫氏和劉大順求助的看向秦若,秦若搖了搖頭,出了裏間,最後走出堂屋到了院子裏,劉大順和孫氏對視一眼也跟了出來。

“大師,我婆婆她這是……”孫氏其實心下有種預感,婆婆這回怕是到時候了。

“存了死志,壽命盡了。”秦若沒有多做遮掩直接說出了孫氏隱隱猜測的那個結果。

劉大順道:“那……那就沒辦法了嗎?”

主要是他們記得秦若昨天說過,不出這一遭意外老太太還有五年的陽壽。

“她的面相已經變了,每年九月十六老太太上山挖野菜,就是在回憶兒子不想讓你們看見,你仔細想想是不是年年她這時候會出門?”

秦若道:“因為記著兒子的祭日,所以那天想起了,在那崾崄的聚陰走水局的影響下讓那望月鸮尊上的望月鸮附身來傳話,可是傳話的不會說人類的話,就造成了老太太的怪叫,然後聽到我說的話她瞪大眼眶的粗喘,就是以為我要阻止武大勇回家。”

“明天準備辦喪事吧,最好今天讓武大勇沒見過的妹妹來一趟,解了心結,他就該投胎去了,一個人在外六十二年,如今也該回來了。”

秦若說完,又似乎想到了什麽,“一切喪事聽老太太的吧,兒子團聚,八十二高壽,也算喜喪。”

誰能想到,逃難路上被誤認為已經斷氣活埋的五歲小兒一口血,把一個埋在地下幾千年的殷商時期的陶罐上用以祭祀的圖騰望月鸮給祭活了。

一個初生靈智的圖騰陰魂,一個五歲就死的稚子鬼魂,兩個小家夥在地下相伴六十二年,如今要分開了,傳話的不會說人類的話,導致了這麽一場誤會,武家以為武大勇要來討債,其實那孩子只是怕被撇下又成了一個人。

老太太正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決定不把兒子再次丟下,她陽壽未盡可兒子已經死了六十二年,母子擁抱一下都那麽困難,陰陽相隔就是天塹,兒子雖然活不過來了,但她可以去死,她活了八十二歲,女兒武山花雖然所嫁非人,但最艱難的時候她拉扯著過過來了,如今兒子成器,兒媳婦懷著娃,老年也就是好日子了。二兒子武忠勇,身體好沒疾病,娶得婆娘能當家明事理,如今也兒孫滿堂,這個家沒有老太太放不下的了,她自覺虧欠的只有武大勇,所以她五年的陽壽一夢就盡了。

一生為兒女奉獻的老太太,最後的五年時間給了虧欠的大兒子,如今就算秦若能強留下老太太的人命,卻留不下她必死的心。

秦若說完,孫氏作為夢境的親歷者,自然也很快想明白了,點了點頭也釋然了。

“今晚十二點之後準備接遺骨,其餘的事聽老太太自己意見吧,如今沒我的事了我就先走了,”秦若說著,揮了揮手就要離開,孫氏慌忙小跑著要去開箱取辛苦費。

秦若卻擺手道:“劉大順已經給了。”說完,就阻止了劉大順和孫氏非要給她辛苦費的舉動,出了武家。

當晚,武家家門口響起一陣輕微的敲門聲,老太太從炕上“呲溜”一下下來,中氣十足的打開了院門,一個瓦罐兒放在門口,裏面裝著幾節骨頭和一個小小的頭骨。

老太太躬身,顫抖著手抱起瓦罐兒,摸了摸罐口的頭骨,“大勇,媽帶你回家。”

進了家門,老太太抱著瓦罐兒坐在炕邊上,“三花,來,讓你哥看看你。”

武氏聽了嫂子孫氏的講述早就滿心的難過,如今含淚上前,摸了摸那頭骨,老太太道:“如今我兒回來了,老二仲勇,老三三花,名字也該改回來了,我走後訃告上就這麽寫,把我大兒武大勇的名字加上,之後你們的人生你們自己做主。”

“不辦喪事,要一口大棺材,把我和你們爹,你們的哥哥,埋在一個棺材裏,我們老兩口為你們奮鬥了一輩子,給你們成了家,拉扯了孫子,唯一愧對的就是我大兒,要你們花錢辦一口大棺材,能做到嗎?”

地上,只有武家武忠勇兩口子和武山花在,孫輩的重孫輩的老太太都轟走了。

他們母子母女之間的悲劇,小輩們就不摻和了。

“能!”武忠勇老淚縱橫,跪在了地下,孫氏和武氏也跪了下去。

“我知道你們留我是孝順我,可是我一輩子都為你們操心,最後這五年,我陪我大兒。”老太太笑著道:“都別哭,八十二高壽是喜喪,母子團聚是喜事,來,兒媳婦和三花給我把老衣換上。”

武忠勇帶著妻子和妹妹磕了三個頭就出了門,孫氏和武氏給老太太洗了澡洗了頭,換了老衣,梳了頭發,老太太就把人趕出去了,“棺材買回來我時間就到了,都去睡覺去。”

武家連夜找做棺材的木匠訂了一口大棺材,拉回門口那一刻,老太太抱著懷裏的瓦罐兒閉了眼。

武家墓地裏,武忠勇親自撿了作古多年的老爹的骨頭放進了新的棺材裏,寬敞的棺材,一身新衣的老太太,一個陶罐,一堆枯骨,最後封棺下葬。

當晚,秦若在夢裏聽到了一聲怪異熟悉的鳥叫,第二天醒來,床上放著一根黑色的羽毛,上面一層淡淡的妖氣。

秦若拿起這根羽毛看了看,確實是望月鸮的羽毛,但這是什麽意思?

是約戰還是給信物啊?

她正思索間,右手小臂上一燙,一道聲音傳來——

“這是信物,這枚羽毛可助你一次。”

卻是那獸頭九環刀魂在說話。

秦若心道,這把刀還挺有用的,既能當導航,又能當朱砂和畫符筆,如今還自帶解說功能,賺了賺了。

就這麽一聲之後,那刀魂又陷入了沈寂之中。

下午,秦若照舊到了新南橋巷子裏,才走到黑市東側入口,晁文強把小馬紮遞給了她,順帶道:“那天來的那個小夥子,今兒個早上又來了,不過等到中午又急匆匆的走了。”

秦若點頭道過謝,見晁文強面色遲疑似乎有話要說又有些猶豫,她只當做不知道,拿著小馬紮到了九區,劉大順今天要戴孝送葬,沒有來,她旁邊的攤位空著。

對面的朱老板愛跟她閑聊,今兒見她拿了小馬紮,知道她不出去,於是搭訕道:“大妹子啊,你這出去看什麽事兒了給我們講講唄?”

玩古玩的,不管真假,對這些玄學世間總是很感興趣,畢竟二者也有點沾親帶故的關系。

“這種事除了事主,我哪能隨便說。”秦若笑著拒絕了。

每個玄學事件背後都有內情和牽扯,她雖然是個處理玄學事件的大師,但這點操守還是有的。

“那。那你看看我命裏有女兒緣嗎?”朱老板說著,一指自己攤位的左上角,“這些東西你隨便挑一件當卦錢。”

秦若看了那處一眼,收回目光,挑眉笑道:“當真?”

“當真!”朱老板一拍大腿,“爺們兒說話一口唾沫一個釘,咱也實話跟你說,”他頓了下,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裏那些都是早些年下鄉收東西時的添頭和贈品,沒花錢,我估摸著有真貨,但價值不高。”

秦若道:“確實有真貨,”然後她把目光放在朱老板的面上,“你老婆這胎就是女兒,這是你僅有的女兒緣。”

朱老板一聽,歡喜的咧嘴直笑,“這麽說,我家那口子懷上了?還是個姑娘?”

他大兒子已經八歲了,他們兩口子都喜歡個姑娘,可是他家和他老婆娘家兄弟姐妹生的都是兒子,他們一直吃著中藥楞是沒敢要二胎,如今老大都八歲了,還有一個生娃指標,再不生年紀越來越大都能當爺爺了。

可到底還是想要個女兒,如今一聽秦若說這一胎就是女兒,朱老板可給高興壞了。

“對。”秦若點頭。

朱老板豪氣一揮手,“那挑吧大妹子,隨便挑。”

“不了,等你家姑娘出生時我再要報酬,你記下就行了,朱老板這麽大方我又不怕你賴賬。”秦若說完,又補充道:“那裏的東西你還是正常賣,到時候剩下的我挑一件就行了,留下的是真是假全憑緣分。”

“那,那成。”

經過這幾天擺攤兒做鄰居,朱老板也知道秦若是個爽利人,也不多糾結,只把這件事好好記在了心裏。

坐了一陣子,秦若目睹了周邊幾個買賣古玩的老板做生意,正無聊的當口,她等的人來了。

賀鈞鉞的臉根本沒有上一回的意氣風發,這次強撐著走到九區,已經疼的滿頭大汗了,他一張臉慘白慘白的,嘴唇上幾乎沒了血色,全靠賀君竹攙扶著才沒有倒下。

“大師……”賀君竹顫抖著嘴唇一聲話還沒說完就先哭了出來。

她滿面羞愧,所有禍端都是她惹出來的,兇獸獓因木雕是她買的,大師說了讓她保密也是她洩露了,二哥得罪了大師也是為了她,她求情都沒有臉面,可是如今二哥疼的連覺都睡不著,她只得舔著臉來求大師救命。

秦若淡淡一眼掃過她,隨後垂下眼簾沒有說話,兀自坐在小馬紮上看周圍的熱鬧。

“大師……是,是我……是我的錯。”

這次說話的卻是賀鈞鉞,他疼的咬著牙,一字一頓斷斷續續的說完,疼的額角的青筋都在顫抖,他的手死死的攥成拳頭垂在身側,似乎這樣才能忍住頭部的疼痛。

秦若嗤笑一聲,終於施舍給了他一個眼神,“你錯了?”

她呵呵一笑,“你騙鬼呢,你要真覺得你冤枉我了,”她憐憫的看著他,才慢悠悠說出後半句話,“那頭就不疼了。”

秦若現實世界咯雖然也還沒到三十歲,但她經過的風浪戰過的厲鬼比二十四歲的賀鈞鉞見過的反、動派都多,那天她親自破了自己的解夢符,早就猜到了會有這一天,所以她順帶的下了一個靈言讖,只要賀鈞鉞不誠心認錯,那麽頭疼會越來越重,如果他真心覺得自己冤枉了她,頭疼就會消失。

賀君竹聽了這話,臉色蒼白的轉頭看著自己的二哥,“二哥,如今你還不信嗎?就是我惹的禍,不是這個姐姐騙我,我們都好了就你在頭疼,你還覺得這是邪、教嗎?”

“見過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但是見了棺材也不掉淚的還真是少見,”秦若看熱鬧不嫌事大,“不認錯那就繼續疼著吧,反正疼的又不是我。”

“二位同志麻煩讓讓,”晁文強撥開杵在秦若正前方宛若雕像的賀鈞鉞,對秦若道:“我親戚家孩子出了點小毛病,麻煩大師抽空幫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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