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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沈之宣的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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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沈之宣的幸運

正值春季,氣溫適宜。

沈之宣窩在小院躺椅上,擡頭,是綠意蔥蔥的枝幹,垂眼,是嬌艷綻放的花朵,又摸了摸微微凸起的肚子,他眉眼閑適的閉上眼,唇角微勾,一片歲月靜好。

就在這樣美好的氛圍裏,有人輕手輕腳走過來,逐漸靠近。

沈之宣睜眼,慢慢悠悠。

而那輕手輕腳走過來的人見他睜眼,便恢覆了正常速度,顛顛的朝他走來,眉眼帶笑。

“父親,晌午了,去前院吃飯吧,桂叔做了您喜歡的烙餅酥,放涼就該不好吃了。”

來人是個十三歲,容貌清秀,嗓音脆甜,且一笑起來,頰邊還會有個酒窩的小少年。

“嗯,好。”

他輕輕的從躺椅上坐起,正待起身,旁邊少年眼力勁極足,見他一動,便趕緊彎腰輕輕扶著他,話裏話外,殷勤小意;

“小心點小心點,別磕著碰著了,來來,我扶著您,咱慢慢走,不急不急……”

被如此小心對待著,沈之宣面上卻沒了剛剛睡在躺椅上的笑意,而是容色淡淡,溫婉疏離。

他被殷勤扶著走到前院飯廳,飯桌上的眾人已經聚齊,卻沒人開筷吃飯,很顯然,在等他。

沈之宣走到近前,不輕不重的道了句歉。

“抱歉,我來晚了。”

不出所料,沒人責怪。

“沒事沒事,宣兒定是賞景賞的入了迷,這正說明,我給宣兒制辦的後院景色好啊。”這是他如今的便宜妻主,洪文柳。

“對啊,母親景色弄得好,才會引的父親入迷,這是好事,只有多看景色,父親肚裏的小寶貝兒才會茁壯成長……”

這是十五歲的繼女,滿臉善意。

就連端坐上方的洪老夫人,那張消瘦刻薄的臉上所擠出的笑意也是和善的。

沈之宣點頭,安然入座。

飯食用畢,沈之宣又被上個月剛買來的貼身小奴扶著進屋,慢慢騰騰的打算睡個午覺。

貼身小奴才十六歲,又伺候的時間短,所以不懂利益上的彎彎繞繞,他輕輕給主子蓋上薄被,憨厚眉目動了動,終究還是沒忍住,感嘆了一聲;

“夫人和太君待主子可真好啊!”

沈之宣擡眼,朝他望去。

小奴以為他不信,趕緊急急解釋;

“真的主子,您不知男子能遇到這樣的妻家多幸運,公公不蹉磨,妻主關心體貼,甚至連繼子繼女都不找茬……”

他年齡小,所以面上表情一眼就看得透,滿是羨慕。

“真的太幸運了。”

“奴是從鄉下來的,不說我們鄉下,公公搓磨,妻主打罵,有多正常,就說這城裏,奴也在好幾戶人家伺候過,是真沒見過似主子這樣的好命人,公公妻主都跟眼珠子似的疼愛,真是翻遍縣城也找不出幾個……”

沈之宣墨眸沈靜,靜靜盯著這個滿眼羨慕盯著自己的少年,半響,眉眼彎起,唇角還勾起了一抹笑。

他開口,音調輕輕;

“是啊,我是挺幸運的。”

幸運是真幸運,只是兩人說的幸運點,不在一方面罷了。

小奴讚同的點頭,然後又眼睛晶亮的說了幾句奉承話,這才轉身,用輕輕的腳步踏出房門。

而躺在被窩裏準備入睡的沈之宣,這個時候,卻如何都睡不著了。

他開始琢磨那小奴說的話。

公公寬和,妻主體貼,繼子繼女不作妖,都將他當成眼珠子疼愛……

呵!

他一聲輕嗤,在如此一個人待著的時候,終於卸下了那幅溫婉假面,浮出了幾分真實情緒。

那是肉眼可見的嘲諷與鄙夷。

他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剛嫁進來的時候。

那時候,公公每天都端著刻薄嘴臉,訓斥他,嘲諷他,讓他站規矩。

妻主雖娶了他,卻又嫌他不潔,從不維護他,也甚少碰他,甚至還在成婚的一個月後,用他的嫁妝為自己買了個良侍。

而繼子繼女呢?

更是雪上加霜,動輒吼叫,對他不僅沒有半點尊重,還老是拿那種似嘲似諷的眼神瞅他,竊竊私語,甚至連父親都不會喊。

半年時間,他急速消瘦,日日以淚洗面,夜夜覺得生活無望。

他想自殺,可念頭盤旋好幾回,卻始終沒敢下手。

也是,他一直都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

但凡他有那麽一分骨氣,他就該在宋玉顏那個畜生把他光著身子甩下馬車後,直接自縊在她家門前。

可她沒做,哪怕流言蜚語都快把他壓死了,他也不想死。

在那半年痛苦的生活裏,唯一算得上樂趣的,便是分出精神捋捋宋文箏。

也不知她有沒有聽話去雍城。

也不知她有沒有與沈玉殊遇見。

也不知她們的故事還有沒有波折。

也不知……

唉,終歸應該是比他好的。

說起來,他沈之宣虛偽自私了一輩子,只唯一做過的一件好事,便是救了宋文箏了。

當初他雖與那個畜生決裂,但以前感情濃時,他在對方身邊布下的暗探卻還沒來及撤走,然後,就是如此陰差陽錯,在將暗探譴走的前一天,對方一股腦將所有知道的全盤脫出,然後他模模糊糊的就有了這個意識,雖不確定,卻還是用了最大權限去努力。

一方面,他不想讓宋玉顏那個畜生計劃得逞。

另一方面,也是真的很感激對方當初的街上相助。

他帶著自己僅能指揮的幾個人,兜兜轉轉,爬高爬低,最終真的在一處河流中撿起了重傷瀕死的宋文箏。

他確實救了她。

大夫說,若再晚一點,那便真是大羅金仙都難救。

他將對方安置在了一處很偏僻的沈家別宅。

他知道對方與他家那個位高權重的小姨關系匪淺,也知道小姨正在瘋狂尋找,悲痛欲絕。

可他就是沒吭聲,他偷偷將人藏了起來。

哪怕後面小姨變成了小舅,他內心驚濤駭浪,但依舊沒想過將人送出。

那時候的他,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想法,明明人也救了,恩情也還了,接下來不應該將人徹底還回,然後微笑的看著他們圓滿大結局嗎?

卑劣內心又開始發作,特別是在得知對方受了重創失憶後,他的這種想法達到了頂峰。

他想嘗試下別的,比如,在對方記憶全失的情況下,看看她會不會愛上自己。

以前一葉障目,被虛榮情愛迷暈了眼,如今落到地獄,才驀然發覺,正直的人品比完美的皮相好太多,他想試試,他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剛巧那幾年,他被父母厭棄,被扔到別院,無人管束,所以——

計劃如期開始。

但結果……不盡人意。

不論他如何示好貼心,對方都像瞎了一樣與他保持距離,他進他退,他再進,她退的更遠。

最後無可奈何,他眼睜睜看著對方搬離小院,融入鄉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她沒記憶,所以剛開始很艱難,可明明自己這個大少爺人設的人就在她身邊,明明只要她開口,自己就會滿足她,明明……

可她從未開口,倔強又執拗。

後面這種生活過了好幾年,沈之宣也漸漸喜歡上了這種日子,他每個月來看對方一次,看路途充滿生機的風景,看被收拾的利落幹凈的小院,看忙忙碌碌的宋文箏……雖然依舊會嫌棄鄉間土塵,會有些膈應粗俗鍋碗,可大多時候,他真的樂在其中。

然而,快樂的日子終究是短暫的,他汙糟的名聲被新起事件層層覆蓋,四年了,父母終於想起來要處理他了。

他被許給了一戶很遠很遠的小商戶,聽說是家裏管事說的親,說那家名聲不錯,且最重要的是,只要嫁妝賠的多,她們便不在意他身上以前的汙糟事……

誰信呢?

哪有女子能接受有如此不堪經歷的男子呢?

可沒人在意這些,他父母很開心的同意下來,並迅速的將婚事提上日程。

沒人問過他的意見,也沒人在意他的意見。

於是趁人不備,他最後一次去見了宋文箏,那是他給自己的最後機會。

說真的,他不信別的女子會不介意他的經歷,可他信宋文箏。

他覺得宋文箏既然能喜歡上比她大十二歲,且常出入酒色場所,名聲毀盡的的沈玉殊,那為什麽不能接受他呢?

只要對方願意愛他,他願意用後半生贖罪,他會好好待她,他一定會拿出自己最真摯的感情去回應她。

可他終究是失望了。

哪怕沒有了記憶,哪怕不記得他身上的不堪往事,哪怕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她還是不會喜歡他,她甚至在那樣艱苦的環境裏,還在攢錢還他……

還能說什麽呢?

人救了,恩還了,努也努力過了,最體面的結局也就是,橋歸橋,路歸路。

他走了,盛裝打扮,去奔向了自己的地獄。

然而痛苦折磨整半年,他麻木的生活裏竟也引來了轉機。

是沈玉殊,他給自己送來了謝禮。

沒有記恨他隱匿不報的四年,很純粹的感激,很直接的報答。

信上直言:對方會派人每個月來送一次銀錢,一次兩百,他活多久,他送多少,且若有委屈冤仇,也皆可直言,凡他說求,盡之所能……

沈之宣是想拒絕的。

畢竟他當初救人,是真的第一次沒有權衡利弊,是真的在還恩。

可看著周圍他名義上的家人,對這封信如獲至寶,更兼看向他的眼神也激動敬畏,再無往日尖銳……他終於還是沒拒絕,就這樣接受了對方感激。

是啊,像他這樣的人,談什麽不圖回報,談什麽不負恩情,他本來就是這麽自私的人啊!

當初父母將他甩包袱似的嫁出來,嫁妝也只是寒酸的給了十幾臺,壓箱底更是只有五百兩。

——仁至義盡,那就沒想過以後再管他的死活。

而如今沈玉殊的感激呢?

不是一次付清,而是月月交付,細水長流,來送錢的人既能觀察他的生活狀況,也能月月提醒周邊眾人……

事實證明,他的法子真的很有效。

從那天開始,他痛苦煎熬的生活便天翻地覆,妻主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厭煩,反而夜夜溫存,公公刻薄眉眼變得柔和,再也沒有無理取鬧的斥責辱罵,而下面的繼子繼女更是如此,變臉般的甜言甜語,卑躬屈膝。

他成了小奴嘴裏的幸運之人,而代價也只是,將他曾經不求回報的還恩,變成了有償。

真是再沒有更劃算的事情了。

他沈之宣這輩子,虛榮膚淺,自私刻薄,卻不想一生唯做過的一件好事,就為他後半生埋下了衣食無憂的種子。

多幸運啊!多劃算啊!

他輕輕勾唇,仿佛在讚嘆自己的幸運,但剔透的眸子卻不知為何,愈顯悲傷。

春風吹拂,萬物覆蘇,新的一年,悄然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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