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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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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探

“朕答應西涼大王,派出長公主和親。”

魏辭風擲地有聲,足以讓整個奉天殿聽清楚。

吵鬧的奉天殿驟然安靜下來,群臣面面相覷,相繼將目光落在端坐的魏昭月身上。

宣國公瞇起眼睛,一手撐在案幾上,撫著自己斑白的胡須,眼光流轉在陛下和使臣之間。

一旁的宋景生穿著青面的錦服,聽到此話抑制不住自己,就要站起時,宣國公一把按住他。

宋景生側過臉,低聲喊道:“父親!”

宣國公瞪他一眼,鼓了鼓嘴:“國之大事,豈有你參與的份?”

“父親,難道我要眼睜睜看著公主去和親嗎?”宋景生不管,他掰開宣國公蒼老的手,再一次想要離開席位。

宣國公眼風掃到身後的侍從,侍從會意,上前按下宋景生。

宋景生被制住行動,他低壓著聲音在宣國公耳邊道:“父親!您不是想讓兒子娶公主嗎?為何又眼睜睜看著事情如此發展下去!”

幾個侍從按住宋景生後,將他死死制在席位上,因為他的位置正好在廊柱旁,並未引起太大的喧嘩。

宣國公面上平靜,大掌在案幾下按住宋景生攥的顫抖的雙拳,他語意不明:“你喜歡公主?”

和親一事他沒有想到,宋景生在聽聞公主有可能和親擔憂不已一事,他更未想到。

他的兒子,將來是要繼承他的爵位的,自會有能予他幫助的貴女成親。讓他得公主青睞,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

名不正言不順登基的皇帝,能在皇位上呆多久還是個未知數,更別提長公主了。

宋景生暴動的姿態突然安靜下來,父親的問話敲醒了他。

他如此急躁,是因為喜歡公主嗎?

從小到大他在父親的安排下飽讀詩書,從未接觸過男女之情,他曾問過自己的小廝,小廝摸著腦袋說不上來,最後只憋出一句,見不到她會想念,她若受傷會擔心。

宋景生兩肩上落下一股壓力,他緩緩擡眸,望向高臺下的公主。

公主面色不改,淡定的捧起玉盞輕抿一口,神色不見慌張。

她的一舉一動足見優雅,好似生來便在皇宮裏受過教習,並不像流落在外的滄海遺珠。

他在擔心公主,這……就是喜歡嗎?

宋景生說不上來,挺直的脊背彎下來。宣國公見狀,拍了拍他的掌心,勸慰道:“既如此,便安靜的好好看戲。”

說罷他轉頭看向大殿上的場景,宋景生沒有對公主動心,他松了一口氣。其實若景生真的喜歡,事成之後納她為妾也不失為一個方法。

魏昭月拿起玉盞輕輕呷了一口,垂眸看小盞裏的濃稠的茶沫起落。

她細細摩挲手裏茶盞的紋路,頭也不擡,好似大殿上所議之事與她無關。

她放下茶盞,朝後擡了擡手,伏青很快扶住她的胳膊,她借力起身。

擡眼瞥到陰影裏的謝妄,她道:“殿裏太悶,昭一,陪我出去走走。伏青,你在這裏候著,若有人來問,便說我出去透透氣。”

夜風颯颯,明月高懸,回廊的幾盞宮燈流光溢彩,雪勢沒有來時那麽大,飄飄然飛落。

謝妄一言不發,跟在魏昭月身側。

兩人走著走著,竟來到了禦花園。國宴正開,幾乎所有能幫得上忙的宮人都去了殿前,要麽就在殿外候著以備不時之需。

偌大的禦花園裏現下除了寥寥幾個金吾衛不時巡查,再無旁人。

禦花園裏的宮湖在寒冷的冬日裏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在明月的照耀下似明鏡般反著光。

魏昭月停在湖邊,能感覺到湖面散發著森森的寒意。

謝妄適時地將披風罩在她的身上。

兩人就這麽無言的站了許久,謝妄一直盯著她的側臉,長睫上落了雪,被她拂去。

謝妄摸上懷裏的蝴蝶手釧,再看到日思夜想的人就站在面前,他突然有一種隱秘的愉悅感。

殿下分明就站在他眼前,他卻偷偷的隔著衣服描摹手釧凸起的形狀。

他閉了閉眼,試著詢問道:“殿下,您想去和親嗎?”

他沒有問魏昭月會不會去,而是問她想不想。

她若想去,他便護送她到西涼,她若不願,他亦可持劍帶她殺出一條血路。

魏昭月深吸一口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今年的雪一直在下,不知什麽時候會停呢?”

謝妄順著她的話答:“殿下,三月初春,再大的雪也會停了。”

“是啊,再大的雪,都會停的。”魏昭月遙遙望向湖中心,黑色的瞳仁裏倒映著冰面斑駁的圓月。

她揚起唇笑了笑,回身靠在湖邊的隔欄上,“昭一,我若是去和親了,你當如何?”

謝妄身子一僵,目光鎖著她,輕道:“殿下去哪,屬下便去哪。”

魏昭月微彎了彎脊背,擡眼看他,問道:“我若去了西涼那貧瘠荒蕪之地,定是一輩子也回不來玄京,你跟著我,沒有什麽前路。”

謝妄眉眼間染上焦急,他搖了搖頭,殿下話音一落,他立馬說:“殿下,自您將屬下從暗衛營裏帶回來,屬下的命就是您給的。”

他語速很快,不敢停下,生怕魏昭月會將他拋下:“您去哪,屬下永遠跟隨您。”

他的唇抿得如一條線,鳳眸裏瑩光閃閃,積聚的幾滴淚似要淌下,又被他忍住。

他低頭細看殿下的神色,想從她的表情裏看出些什麽。

魏昭月看著他的臉發怔,她壞心眼的又問:“我一個和親公主,嫁去西涼,離魏國遙遠,說不定人見人欺,你跟著我,也會受盡苦楚。”

她轉了臉:“現在你還有機會考慮清楚,若不願跟我一同前去,我會放你離開。”

謝妄在她說話間不敢打斷,只一味的搖頭。

若殿下當真會受苦,他更要跟隨,他相信有自己在可以護殿下在西涼王宮中周全。

謝妄咬了咬下唇,他不會說話,翻來覆去只有那麽幾句。

他心緒起伏間愈發著急,索性一撩下擺,“咚”的一聲雙膝跪在魏昭月面前。

“殿下,屬下不會說漂亮話,”他垂著頭,語氣顫抖,“殿下,您且帶屬下前去西涼,屬下會用行動證明。”

他挺直身板跪在地面上,一字一頓,鏗鏘有力。

“屬下發過誓,一生是殿下的暗衛,永遠護殿下周全。”

寒風簌簌,吹得魏昭月衣袂飛揚。禦花園裏唯有常青樹頑強的生長著,在蕭瑟的冬夜中平添一分冷艷。

魏昭月靜默許久,她自是知道謝妄的忠誠,不過是想逗逗他,沒想到他竟認真起來。

不得不說,她很喜歡謝妄這樣的忠誠。

或許因為從小除了皇兄,無人真心待她,深宮中的淒涼她嘗過太多,人情冷暖她也見識了不少。

她渴望有人暴烈地愛她,對她忠誠,至死不悔。

所以她很欣賞謝妄。

不僅僅因為這些時日以來他帶給她的安全感,更有在她發問時,他認真的答覆。

魏昭月挑了挑眉,扶他起來:“昭一,你放心,你不會去西涼那荒蕪地,我亦不會。”

謝妄僵著身子沒有起來,他仰起頭,固執的在等殿下的回答。

魏昭月垂眸端詳他。他一雙濃密的眉隱入鬢角,狹長的鳳眸在面對她時全無平日裏的淩厲,雙唇緊抿,仰著頭看她。

他嘴唇抿起的時候,整張臉都是清冽的模樣,可那一雙眸子卻含著淚光。

魏昭月擡手拭去他眼角的水潤,她偏頭笑得粲然:“昭一,我同樣發誓,既救回了你,此生也不會丟下你。”

謝妄心臟一抽,就著她的力道起來,寬厚的身軀籠著她。

他不明所以的看向她,就聽魏昭月解釋:“剛才在殿上,雖然皇兄答應了使者,但我相信,皇兄絕對不會將我嫁去西涼的。”

畢竟血濃於水,從小她和皇兄相依為命,她相信皇兄不會將她如貨物一般交換到西涼。

即使她不知道皇兄到底有什麽應對之策。

“剛才是我不好,原本是想逗逗你的,反倒讓你為我擔心了。”魏昭月勾著謝妄的衣袖,坦然道。

謝妄心一沈,殿下是在試探他的忠心嗎……

他垂了垂眼,袖擺上就算是微弱的力道,他也能感覺到殿下。

他搖頭,指骨因過於用力而泛白,他低聲說:“屬下沒有惱,殿下不必嫁去西涼,比什麽都好。”

謝妄的心臟一陣一陣的抽著疼,這麽久了,殿下還沒有完全信任他麽?

他感覺他雖然在殿下身邊,卻未能走近她的內心。

謝妄失落的想著,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嬌喝:“誰在那裏,給本宮出來!”

魏昭月聞聲回頭,從陰影裏走出去,就看到宋凝雪帶著婢女急步走過來。

她圍著鬥篷,走路間被風吹起,露出她裏面穿著暴露的一身艷色薄衫。

沒幾下宋凝雪就走到她面前,還以為是哪個太監宮女在偷偷摸摸,竟是魏昭月。

她上下打量了眼,沒好氣的開口:“你不在奉天殿參加宴會,跑到這來做什麽?”

魏昭月皺眉,不知道她哪來的底氣來質問自己,同樣回擊:“本宮在哪做什麽,跟你有什麽關系?”

宋凝雪哽了哽,終於註意到她身後的謝妄,像是發現什麽一樣驚叫起來:“魏昭月!本宮就說你怎麽偷偷跑出來,原來是跟人偷情!”

她瞥見謝妄身上的武袍是宮裏金吾衛的統一裝束,心裏更是得意:“本宮還以為你眼光有多高呢,平日裏目中無人,到頭來卻選了這麽一個下賤的侍衛偷情!”

只聽一聲清脆的“啪”,宋凝雪側身捂著臉,不可思議的看向對面人。

魏昭月甩了甩扇她巴掌的手,眼神裏充滿厭惡:“不會說話就閉上嘴,一股惡臭味。”

謝妄很配合的在鼻前扇了扇風。

魏昭月習武,手勁大,宋凝雪的臉很快高高的腫起。

她嘴唇顫抖,臉上精致的妝容在她面目猙獰下顯得滑稽。

“你,你,魏昭月!”宋凝雪氣的擡手指著魏昭月,“你竟敢如此對待本宮,本宮定要一五一十告訴陛下!”

魏昭月無甚言語,眼疾手快一把擰住她的手腕,微微使了些力,宋凝雪被拉得一個趔趄。

魏昭月盯著她身後的婢女,婢女忙擺手示意自己不會聲張。

她隨即俯身在宋凝雪耳邊道:“別不自量力了,告訴皇兄,只會增加他對你的厭惡罷了。”

魏昭月欣賞宋凝雪花容失色的模樣,另一只手挑開她的鬥篷,更清楚的看到她鬥篷下曼妙的身段。

她眼神戲謔,嗤笑了聲:“貴妃娘娘,就算你穿得再怎麽香艷,皇兄都不會看你一眼。”

深宮之中,沒有皇帝寵愛的妃子,只有寂寥孤苦度過餘生。

她的話,在宋凝雪心頭更是砸下一片驚雷。

那夜她送了書信給父親,在多日不見父親回信後,她就知道自己被父親拋棄了。

今夜她劍走偏鋒,穿著暴露在禦花園,只希望在宴席結束後趁著陛下經過時,以一舞吸引他的註意,可以留宿在自己宮裏。

還未到宴席結束,她被魏昭月扇了一巴掌,今夜的計劃定然是行不成了。

都是因為魏昭月,都是因為她。宋凝雪恨恨的想著,她掙脫開魏昭月的禁錮,咬牙就擡手向她抓去。

還沒碰到魏昭月,她的喉嚨便一痛。

謝妄上前揮手掐住她的咽喉,輕松的舉起她,他目光如利刃一般掃向她,神色越發淩厲。

宋凝雪臉色通紅,喘不過氣來,用力捶打謝妄的胳膊。

謝妄只用了不到一半的力氣,宋凝雪已經快要窒息。魏昭月冷眼看了會兒,擡手拍了下謝妄的胳膊,他便會意的松開五指。

宋凝雪跌倒在地,扣著嗓子眼劇烈咳嗽。

魏昭月踢了踢她的腿:“今夜之事,望你好自為之。”

說完,她和謝妄揚長而去,徒留宋凝雪無力的攥著手心,狂捶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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