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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小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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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小將軍

裴時戎瞳孔驟然一縮,下意識地垂眸,眼底的光景卻更讓他覺得難堪。

謝歸荑為了研墨寫字,將寬大的袖子挽了起來,露出一截纖細白嫩的手腕,因著在稻田裏的忙活,她發上的簪釵也只是堪堪別住頭發,額角隨意的貼著幾縷發絲,側頭的動作,露出了她頸上上的半邊鎖骨,剩下的半邊若隱若現,視線再次下移,便落到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上,如此迫近的距離,更加得引人遐思。

裴時戎匆忙的將眼光別開,落到了鋪了新紗的窗戶上。

天光褪得很快,不過一盞茶的時間,黯淡已經席卷蔓延了整個蒼穹,燭火投出謝歸荑婀娜的身姿和裴時戎自己頎長的身影。

從窗子上的倒影來看,如此的場景,真得很像謝歸荑倚靠在他挺闊的胸膛上。

裴時戎的心頭狂跳。

無處安放的手匆忙間搭在了桌沿上後,他突然意識到了氛圍中躲藏著的旖旎,耳廓上似乎也生出了些許灼熱感,迅速將手撤回,又往後退了兩步,這才將謝歸荑寫得字盡收眼底

——不是閨閣貴女所寫端莊矜秀的簪花小楷,偏偏起筆很淩厲,運筆爽利,落筆時鋒芒畢露,倒頗有幾分蘭竹勁瘦。

更令他心底一驚的是,謝歸荑明明沒有和他說哪個字是“時”,哪個字又是“戎”,他卻辨別的出來。

剛有了這個想法,他的太陽穴處便傳來隱隱的刺痛之感。

良久,才被謝歸荑有意的輕咳聲中拉回了思緒。

他和謝歸荑都沒有開口說話,任由著燭火傳來清脆的嗶剝聲。

等他再次將目光投向謝歸荑的時候,竟然莫名的從她的眼底瞧出些無措。

裴時戎微微蜷了蜷指尖,聲線中難掩啞意:“這便是我的名字——時戎麽?”

他唇微微張著,那聲“阿姊”怎麽也叫不出口。

謝歸荑應了聲,俯下身子,讓紫豪重新在硯臺裏蘸上些墨,又在硯臺邊上理順了毫毛,才將筆遞給裴時戎,“你也試著寫寫,等寫會了,我便教你寫我的名字。”

裴時戎伸手去接筆,只是不經意地碰到了謝歸荑的虎口,他的手卻很不自覺地輕顫了下,楞了片刻才從她手中接過那支筆管上還殘存著謝歸荑體溫的筆。

明明腦中一片空白,但他仍是照著謝歸荑的字卻像模像樣的寫出了“時戎”兩個字。

筆鋒蒼勁有力,相較謝歸荑的字,墨跡很明顯的重了幾分。

他寫完後側頸揚首,正好與謝歸荑眸光相對,眸底隱隱泛著邀功和等待被誇讚的雀躍。

室內光影暈暗,謝歸荑並未察覺到裴時戎的心思,往近處走了幾步,彎了彎眼:“頭一次寫,便這樣好,的確是可造之才,可惜我對經史子集並不怎麽通曉,等什麽時候了,叫阿耶提點你幾句,會更好。”

“有你教我便很好了。”裴時戎未多加思慮,便脫口而出,看著謝歸荑微滯的神色,立馬補道:“我是說,謝府君公事繁忙,其實不必麻煩。”

瞧著謝歸荑面上的疑色消散後,他立時換了話題:“你不是說,我寫會我的名字後,你便教我你的名字怎麽寫麽?”說著,鴉睫垂下,落下一片濃重的睫影。

“好。”謝歸荑溫溫的應了聲,從他手中接過筆,左手輕輕抵著右手的袖子,還是方才的姿勢,在“時戎”兩個字的旁邊落下來一點。

突然感受到脖頸上傳來一陣濕熱的氣息。

她筆尖稍頓,強迫著自己穩住了心神,寫下了“謝歸荑”三個字,但不論是起勢還是收鋒,比起方才的字,便綿軟了許多。

這次倒是裴時戎很自然地從她手中接過筆,游刃有餘地在紙上臨摹出了她的名字。

就好像早在冥冥之中,這樣的事已經發生了無數遍,以至於他只看了一眼,便毫不拖泥帶水地寫出了那三個字。

裴時戎沈了沈手腕,將筆擱在筆架上,眉宇間是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分明是她要教裴時戎寫字地,這會兒心亂如麻的確實謝歸荑自己。

她面上添上了一絲疲憊之意,按了按眉心,“先到這裏吧,我有些倦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沒有聽到意料中的誇讚,裴時戎的眸色暗了暗,但還是低聲應了聲好,從謝歸荑的房中退了出去,臨走閉門的時候還有意朝裏看了一眼,但謝歸荑只是懸著腕剪了燃地將燼的蠟燭的燈芯。

裴時戎只覺得心尖驟然一緊,似是被誰捏成了一團。

回了謝歸荑吩咐人為他準備的房間,剛跌在榻上,便沈沈地睡了過去。

等他再次睜開眼時,手上沾滿了血跡,著著厚重的玄甲,腰間掛著的劍上正滴著血滴,他內心一片無措。

這樣的夢,斷斷續續的,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了。

場景突然一換,他又到了一處垂著重重帳幔,一旁的博山爐中燃著令人迷亂的熏香。一個錦衣華冠的男子從自己身旁行過,卻好似根本就沒有看見他,只是挑開了眼前的紗帳。

他看見了女子的裙裾,本能地別開眼,但榻上女子光潔如凝脂的肩頭還是不偏不倚地撞入了他的眼中。

待看到女子的面容,他突然發現,她是謝歸荑。

眉目間沒有如今的矜貴傲人,只是暈染著一層薄紅。

等那個男子偏轉了頭,裴時戎才發現,男子和他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

夢中的他骨節分明的手覆上謝歸荑的脖頸,拇指在她的唇上摩挲著,力道算不上輕。

裴時戎下意識的想去拉開,卻發現自己的四肢如同灌了鉛一般,根本動彈不得,耳旁縈繞著亂七八糟的聲音。

許多場景相繼在裴時戎腦中閃過,其中有一多半都是與謝歸荑有關的,有他親手為謝歸荑別上簪子的時候,也有他鬢發星白在紙上不斷臨摹著謝歸荑字跡的時候,走馬觀花得,像是他得一生。

耳側傳來一陣轟隆聲,他眼前一暗,從夢中驚醒過來。

閃電擦亮了半邊天空,他背上沁上一層薄汗,四下一看,地上拖出了一道長長的黑影。

他翻身下榻,耳側傳來一陣敲門聲。

一下、兩下、像是敲在了他的心門上。

裴時戎推開門,面前立著一個身量比他略高的黑衣男人,頭上戴著的鬥笠,掩住了他的半邊臉。

“小將軍。”

這個聲音,他在這幾日的夢裏聽到過,是夢中自己未來的副將燕昭。

裴時戎攥緊了拳,長長地舒了口氣,捏了捏鼻骨,突然意識到這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他在前幾日的夢裏,早已見過,而這幾日夢裏的一切,是他的前世。

“長話短說,當年您已經滿了四歲,或許記得老將軍當年的事情,主上當年將您扔在這裏,自有主上的考量,主上後來找到了老將軍的的下屬,拼殺這十年,如今算是在揚州站穩了,也沒有再娶,膝下唯獨您一個,如今是派屬下接您回揚州。”

燕昭聲線平平,聽不出半分波瀾。

他騙了謝歸荑。

他不是什麽棄嬰,相反,他的祖父當年在前朝,也是煊赫一時,所有的風光也並不比謝家在本朝差,四歲他的祖父起兵謀反前,他的確有過一段錦衣玉食的生活。

祖父謀反被圍剿後,他的父親,也就是燕昭口中的主公帶著他四處流亡,到了江州地界的時候,人困馬乏,更缺糧食,便將他扔在了一個村落的道旁。

據他夢裏發生的事情來看,他的父親,在這個時間段,應該已經是手握揚州兵權的都督大將軍了。

什麽都清楚,便也不會驚訝了,裴時戎擡了擡眼:“我憑什麽信你?”

燕昭似乎並沒想到裴時戎可以如此淡定的問出這樣的話,輕輕“啊?”了一聲。

裴時戎不等燕昭做出回答,冷聲:“他當年便能為了活命把剛過四歲的我扔在鄉村小徑上,我這些年多難都是自己一個過來的,如今倒想起他還有我這麽個兒子了?”

燕昭面露難色,他也知道,讓裴時戎一時接受很難,只好艱澀地開口:“屬下也只是奉命辦事,還望少將軍不要為難我。”

裴時戎沒有接他的話,擡了擡手:“如今世道正亂,你也說了他膝下如今只我一個,不管我如今願不願意回去,遲早有一天,你的主上還是我,奉命行事這樣的話,你還是想想清楚再說。”

燕昭聽了他這話,渾身一冷,立刻明白了裴時戎的意思:“是,主上。您的意思,屬下明白了,回去一定匯報給都督。”

裴時戎點了點頭。

一陣開門的“吱呀”聲從廊道的另一邊傳來,燕昭是習武之人,反應迅捷,等裴時戎再回頭時,他已不見了蹤影。

“時戎?你在和誰說話?”

果然聽到了謝歸荑略顯慵懶的聲音。

裴時戎攏了攏衣,方才下榻下得急,連靴子也未來得及穿,赤著腳便朝謝歸荑的方向而去。

“穿這麽單薄,著涼了怎麽辦,快些回去把衣服穿上。”謝歸荑微微蹙眉,聲音中透著些責備。

但於方才做了那樣的夢的裴時戎來說,卻像是渾身過了一道暖流。

“阿姊,打雷,我怕……”裴時戎放矮了聲音,看向謝歸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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