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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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5 章
姜秾秾帶著司雅意找到那棵佝僂的老樹，把自己埋起來的蘭花簪子和白玉短笛挖了出來。
他們兩個流亡在外，已身無分文，姜秾秾打算把這兩件舊物當了，先換點錢帶在身上。
“先當笛子。”司雅意怎麽看那笛子怎麽礙眼。
“不成。這是司弦音的東西，一經出手，必定被他認出，洩露我們兩個的行蹤，倒是這支蘭花簪，他並未見過，不知是你送我的東西，當它最為穩妥。”
司雅意：“……”
她說得那樣冠冕堂皇，他想吃醋，又沒道理吃醋。
兩人將簪子當了，拿錢購置了一身新的行頭。
五日後就是花月城的千燈會大賽，他們沒有路引，路上隨處可見司弦音派出來的追兵，要想個辦法混進城去。
“你的功力還沒恢覆嗎？”
司雅意搖頭：“大哥震傷了我的心脈。”
“那我們只能隨機挑個倒黴蛋，借用一下他的路引了。”
“上次你就是這麽挑倒黴蛋，結果招惹上大哥，自己成了那個倒黴蛋？”司雅意對姜秾秾這倒黴體質又心疼又好笑。
“你還提這件事。”說起這事姜秾秾就窩火，司雅意還總拿來嘲笑她，氣得她追著司雅意爆錘。
“好了，好了，不惹你生氣了。”司雅意舉著雙手投降。
兩人笑過鬧過，開始籌謀進城的事。
花月城的“花月千燈會”聞名遐邇，吸引了很多人來參加，這幾日陸陸續續進城的人很多，兩人千挑萬選，選了個不會武功的一對母女。
母女二人是富戶出身，穿金戴銀，坐著敞亮的馬車，還跟著八個護衛。這些護衛一看就不合格，像是從武館裏直接拉出來的，個個一身腱子肉，橫眉豎眼的，姜秾秾稍作打扮，從他們眼前走過，他們的眼睛就直了。
司雅意趁機射出八枚銅板，他的修為雖只剩一成，腕力和準頭還在，銅板分別擊中他們的穴位，只聽得轟然倒地的聲音，幾人已不省人事。
林中的母女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們今日錯過投宿的時間，只能在這荒郊野外將就一晚，還好那八個大塊頭提前為她們清空林地，搭起了一頂帳篷。
司雅意踏進帳中，在母女二人的驚呼中，點住了她們的穴道。姜秾秾隨後進入，用友善的語氣解釋道：“二位別怕，我們既不謀財，也不害命。”
司雅意生得太過招搖，年輕的女兒顯然不如母親見過世面，一直在打量著他。
姜秾秾嚴肅道：“更無意劫色。”
那年輕女子意識到姜秾秾在提醒自己，恍然醒悟，羞愧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她們母女二人身陷險境，她居然被賊寇的美色所惑，簡直丟臉。
“那你們想做什麽？”年輕女子問道。
“我們想讓二位捎我們一程，幫我們進入花月城。”司雅意道。
“我知道你，你、你是那通緝令上的犯人，司弦音。”年輕女子指著司雅意，越看越熟悉，突然反應過來。
司雅意沒有否認自己是司弦音。
在姜秾秾苦口婆心的解釋下，母女二人終於相信眼前的“司弦音”不是什麽意圖謀反的逆賊，而是被人離間，與自己的兄弟產生了齟齬。
母女二人勉為其難答應帶他進城。
姜秾秾餵了她們一人一顆糖豆，騙她們是毒丸，沒有解藥，七日後會腸穿肚爛。
兩人嚇壞了，指天發誓不會洩露這個秘密。
姜秾秾不願意這麽恐嚇她們兩個的，人心難測，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翌日，兩人坐進母女二人的馬車，在她們的掩護下進了城。同日，司弦音秘密抵達花月城，在城中最大的客棧內落腳。
花月千燈會在明晚舉行，街上已結滿花燈，天色一黑下來，整座城池宛若銀河倒傾，綻放出無可比擬的華彩。
尹文君明日一早才會到花月城，暫時無事，司雅意借用了母女二人的幕籬，與姜秾秾一人一頂帶上，出了門去。
他們進城時發現城門外有重兵把守，守衛人手一張通緝令，司雅意利用自己的易容知識，將兩人的面容都做了醜化，這才躲過士兵的追查。
入了城後，大概是為了花月千燈會的體驗感，兵力松懈了許多，至少不再像別處那般，到處都有人巡邏，有大世家出來的閨閣女子戴著幕籬遮掩自己的面容，司雅意與姜秾秾行走在其中，就不顯得那麽格格不入了。
姜秾秾還沒有參加過這麽盛大的花燈會，毫不誇張地說，整座花月城家家戶戶門前都懸著造型各異的花燈，花草蟲魚隨處可見，最新奇大膽的要屬美人燈了。
能做成美人燈的，都是榜上有名的美人，由花月樓從滄瀾十二州中篩選，不限男女，排名前三十即可上榜，制作美人燈的師傅手藝精湛，做出來的燈惟妙惟肖，渾似真人站在眼前。
“這個……是我姐姐！”姜秾秾認出其中一盞美人燈的原型是姜姒玉，深為嘆服，“做得真像。”
“我找找有沒有你的。”她興沖沖道。
“沒有。”司雅意斷然道。
“不該啊，你這皮相，怎麽看都該是佼佼者，不說排個前三，榜上有名是沒問題的。”
司雅意笑而不語。
“我想到了，一定是你兇名在外，他們不敢。就是連累你大哥了，他們這麽怕你，也一定不敢做你大哥的美人燈。”
“你這是在為我大哥抱打不平？”
“我說的有錯嗎？”
“姜小姐說的，自然句句都是真理。”
姜秾秾被哄得通體舒暢，指著前方道：“那座橋上怎麽那麽多人？”
“那是情人橋，要不要過去看看？”
“好呀。”姜秾秾很久沒有感受到這麽熱鬧的氣氛了。街上人來人往，剛好可以幫他們隱藏行蹤。
“可是那座橋有個傳說，要手牽著手才能上橋，否則就會被詛咒。”
姜秾秾自然而然地牽起他的手：“是這樣的嗎？”
*
花月樓上。
“要不是大公子在二公子的書房裏發現二公子與尹文君來往的書信，也不會想到尹文君來參加花月千燈會是二公子邀請的，大公子將雲州各處關卡封鎖，還與二公子互換了身份，如今滄瀾十二州都認為您是二公子，二公子是您，二公子走投無路，只能向外人尋求幫助，尹文君無疑是最佳人選。這樣一來，二公子極有可能混入城中，接觸尹文君，咱們只需甕中捉鱉即可。”
司紅站在司弦音身後，望著滿城的燈火，向司弦音匯報著進展。
“屬下已派人加強兵力，只要二公子現身，就立即將其擒拿。”
司弦音手裏握著一支千裏鏡，據說此物以特殊材料鍛制，能將全城的景象收進眼底。
對於司紅的這番話，司弦音未作反駁。
他自解了陰陽生死蠱後，功力就突飛猛漲，有碧息丸的加持，更是無人能敵，上次江中一戰，司雅意傷在他手裏，修為只怕不剩三成，這樣的司雅意，又能拿什麽和他作對。
“尊主。”微雲上得樓來，抱拳道，“屬下將所有符合條件的入城者一一排查，今日發現有一男一女非常可疑，屬下派人暗中跟蹤，發現他們牽著手上了情人橋。”
那一男一女自稱是某對母女的仆人，進城時卻是坐在馬車中的，比馬車的主人還要氣派。馬車的主人曾拼命地向守城侍衛眨著眼睛，引起了微雲的註意，微雲暫時沒有打草驚蛇，放他們進了城中，一直暗中跟隨。
司弦音調轉千裏鏡的方向，對準了情人橋。
情人橋是一座橫跨碧波上的拱橋，因名字的緣故，上面站滿了年輕的男女。他們有的戴著幕籬，有的背對著花月樓，司弦音操縱著千裏鏡上的機關，不斷將橋上的人影放大。
忽然，他動作一頓，說：“取弓箭來。”
司紅奉上弓箭。
司弦音挽弓搭箭，箭支瞄準其中一雙十指交握的手。
他陰沈著臉，發出了那支箭。
箭矢“咻”的一聲破空而來，直接射向司雅意與姜秾秾牽在一起的手，司雅意耳尖微動，甩開姜秾秾。
一支白玉短笛從姜秾秾袖中飛出，掉落在地上，“哢嚓”碎成數瓣。
那支箭從二人中間掠過，沒入身後的水中。
人群中發出尖叫，有人叫了聲“殺人了”，無數人影向著橋下逃竄而去。
“秾秾。”司雅意托住姜秾秾的後腦勺，以自己的身體作為護盾，將她攏在懷中。
四周飛出無數黑衣弓箭手，皆將長箭搭在弦上，有聲音從花月樓上擴散來，用了內力，保證橋上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許動，再有逃竄者，一律亂箭射死。”
伴隨著司紅的聲音，有弓箭手發出箭矢，射中亂竄者的小腿。
血噴濺了一地，淒厲的嚎叫聲在每個人的耳畔響起，人群像是突然被人按下暫停鍵，成了一幅靜止的畫面。
司弦音展開雙臂，如一只白色的大鳥，從花月樓上掠了下來，足尖點著碧波，飛落在橋上。
周遭寂靜得可怕，皎月懸在寒空，月華傾瀉千裏。
姜秾秾從司雅意懷中掙出，探出腦袋，率先看到了那被摔落在地的白玉短笛——潔凈無瑕的笛身，遭無數鞋底踐踏，已然面目全非。
再然後，是司弦音不辨悲喜的一張臉孔。
司弦音亦是第一時間註意到了那支斷裂的白玉短笛，眼底有什麽跟著碎裂了。
以前司家的雙生子還可以說是棋逢敵手，這一次，司雅意確實被司弦音單方面吊打了。
結局毫無疑問。
司雅意沒有在司弦音手底下走過三招，就被他一掌擊中，灰白著臉倒在了血泊裏。姜秾秾朝他撲過去的瞬間，被司弦音一記手刀落在後頸，劈得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姜秾秾醒來時已身在素心閣。
她環顧著眼前的陳設，臉上露出恍惚的神色。
窗牖上糊著綠色的窗紗，被細細篩過一層的天光，便不顯得那麽刺目了。
她披衣而起，推開屋門。
風裏，一架秋千悠悠晃著，紅漆是新刷上去的，上面纏著花藤。庭前開了五顏六色的花，一簇簇，挨擠著，甚是熱鬧的樣子。
瞬間，像是有只手突然拂去時光的塵埃，一幕又一幕的景象，猝不及防的與她的記憶重疊了。
這赫然是她初初住進素心閣時的舊景。
“奴婢紅裳，奴婢綠衣，見過姑娘。”紅裳和綠衣並肩站在她面前，對她福了福身，說的話，穿的衣裳，都與當年初見別無二致。
只是二人目光空洞，行動如同木偶，終顯得呆滯了些。
姜秾秾伸手在她二人眼前晃了晃，二人仍保持著微笑，對她的舉止沒有異常的反應。
這是誰的手筆自不用問，故人和舊景，有人想用這樣的方式喚起她的回憶，挽留她的腳步。
姜秾秾絲毫沒有在這樣的景致中多做停留。她不顧紅裳和綠衣的追喊，提著裙擺奔出素心閣。
不消多時，紅裳和綠衣被遠遠甩在身後。
迎面有一隊護衛走來，姜秾秾轉身上了抄手游廊，拐個彎，隨手推開一扇門，藏身進去。
那隊護衛沒有註意到她，徑直從屋前走過，她松了口氣，回過頭打量著她藏身的屋子。
屋子應是男子的臥房，以垂下的紗簾為界限，分裏外兩間，外面有兵器架，上面陳設著各種寶劍。簾內作休憩之用，床頭依稀站著道人影，冷不丁的，嚇了她一跳。
這人沒有驅趕自己，看來是無惡意的。
司府裏能住得上這樣的屋子，還買得起這麽多劍的人不多，姜秾秾在司府住著的一年半載，大多時候都縮在自己的素心閣，府裏的人其實認得不全。
司雅意惜才，有時會招些門客，就住在府裏，或許是哪位門客。
她定了定神，開口道：“冒昧闖入公子的房間，失禮了，還請公子勿怪。”
“你這麽客氣，我都有點不習慣了。”簾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輕笑聲，仔細聽來，還有些虛弱。
“薛景馳？”姜秾秾掀簾而入，被眼前的景象驚得險些叫出聲。
薛景馳兩只手高高舉起，被從房梁上垂下來的鐵鏈鎖住，鎖骨下方鐵鉤子穿透皮肉，將他渾身的內力都封禁了。
淋漓的血色染透他的衣裳，因這樣鎖著有些時日了，血跡已完全幹透，呈現出暗紅色。
這是一種殘酷的刑罰，叫穿琵琶骨。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誰把你鎖在這裏的？”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薛景馳苦笑，“我背叛了他，他要我生不如死。倒是你，不是跑了嗎，為何又回到這個地方？”
“我跟你一樣，被他抓回來的。”
“那你應該慶幸，他喜歡你，不會對你使用這樣殘酷的刑罰。”
“那可未必。”
司弦音這個名字像是某種禁忌，兩人默契的從頭到尾都沒提。
姜秾秾停駐在薛景馳的身前，這少年與司家雙生子一樣，有著天生的優越頭骨，個頭很高，往那一站，就頗具氣勢，哪怕成為階下囚，除了臉色難看得像個死人，絲毫不見狼狽。
“以前我覺得你挺討嫌的，現在又覺得你挺可憐的。”姜秾秾老實道。
“你要是可憐我，就幫幫我。”
“我是泥菩薩過江，恐怕救不了你。”
“不用你救我，我有些疼，你幫我點幾個穴道止疼。”
姜秾秾本就不是什麽鐵石心腸的人，薛景馳的那句“疼”，一下子就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是驚雨堂出來的殺手，生死擦肩的試煉場上什麽苦頭沒有吃過，仍舊叫疼，那是真的疼了。
“你告訴我怎麽做。”
薛景馳說了幾個穴位，並且告訴她穴位在哪裏。
他的血已止住了，要不然以他這樣重的傷勢，早已失血而亡。
姜秾秾照著他說的，並起雙指，幫他點了穴道。
“好些了嗎？”
“好些了。”
“你被關在這裏多久了？”
“記不大清楚，有三日了吧。”
“不吃不喝三日？”
“有時會有人過來餵我點水。”
姜秾秾在屋子裏找到了一壺茉莉茶。
她將茶水倒進茶盞中，舉著杯子，抵到薛景馳唇邊：“你的唇看起來有點幹。”
薛景馳渴得狠了，大口吞咽著茶水。
“你別急，小心嗆。”
薛景馳解了渴，揚起蒼白的笑容：“謝謝你，姜小姐。”
“我要先走了，你撐住，我找到幫手會來救你的，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在驚雨堂的試煉中你都活下來了，不可能這點小挫折能難倒你，對吧。”姜秾秾為他鼓氣。
薛景馳掀了掀眼皮，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
他的往事司弦音了如指掌，恐怕是司弦音告訴姜秾秾的。
他不喜歡自己的私事被當做八卦，成為別人的飯後談資，但是姜秾秾說出口，他又不那麽生氣了。
“我父母生前好鬥，到處給人下戰書，輸了便罷了，贏了，背地裏就結下了仇，給薛家招來滅門的災禍。司家的功夫不外傳，我進驚雨堂也是想學習更多的武技，幫他們報仇。後來，我想借司家的勢力，擺脫驚雨堂的控制，司雅意我打不過，就打上了司弦音的主意，誰知被我暗害過的司弦音，竟然是驚雨堂的主人，真是命運弄人。”
“我很理解你想做反派但沒有做成的心理，你少說幾句話，留著點力氣，記住，千萬不要在我回來前死了，我會救你的！”
姜秾秾打開門，一束天光打在她身上，她回頭沖薛景馳握了握拳，而後，消失在被合起的門後。
薛景馳揚起的唇角慢慢垂了下來，自言自語說：“好，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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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秾秾帶著司雅意找到那棵佝僂的老樹，把自己埋起來的蘭花簪子和白玉短笛挖了出來。
他們兩個流亡在外，已身無分文，姜秾秾打算把這兩件舊物當了，先換點錢帶在身上。
“先當笛子。”司雅意怎麽看那笛子怎麽礙眼。
“不成。這是司弦音的東西，一經出手，必定被他認出，洩露我們兩個的行蹤，倒是這支蘭花簪，他並未見過，不知是你送我的東西，當它最為穩妥。”
司雅意：“……”
她說得那樣冠冕堂皇，他想吃醋，又沒道理吃醋。
兩人將簪子當了，拿錢購置了一身新的行頭。
五日後就是花月城的千燈會大賽，他們沒有路引，路上隨處可見司弦音派出來的追兵，要想個辦法混進城去。
“你的功力還沒恢覆嗎？”
司雅意搖頭：“大哥震傷了我的心脈。”
“那我們只能隨機挑個倒黴蛋，借用一下他的路引了。”
“上次你就是這麽挑倒黴蛋，結果招惹上大哥，自己成了那個倒黴蛋？”司雅意對姜秾秾這倒黴體質又心疼又好笑。
“你還提這件事。”說起這事姜秾秾就窩火，司雅意還總拿來嘲笑她，氣得她追著司雅意爆錘。
“好了，好了，不惹你生氣了。”司雅意舉著雙手投降。
兩人笑過鬧過，開始籌謀進城的事。
花月城的“花月千燈會”聞名遐邇，吸引了很多人來參加，這幾日陸陸續續進城的人很多，兩人千挑萬選，選了個不會武功的一對母女。
母女二人是富戶出身，穿金戴銀，坐著敞亮的馬車，還跟著八個護衛。這些護衛一看就不合格，像是從武館裏直接拉出來的，個個一身腱子肉，橫眉豎眼的，姜秾秾稍作打扮，從他們眼前走過，他們的眼睛就直了。
司雅意趁機射出八枚銅板，他的修為雖只剩一成，腕力和準頭還在，銅板分別擊中他們的穴位，只聽得轟然倒地的聲音，幾人已不省人事。
林中的母女尚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們今日錯過投宿的時間，只能在這荒郊野外將就一晚，還好那八個大塊頭提前為她們清空林地，搭起了一頂帳篷。
司雅意踏進帳中，在母女二人的驚呼中，點住了她們的穴道。姜秾秾隨後進入，用友善的語氣解釋道：“二位別怕，我們既不謀財，也不害命。”
司雅意生得太過招搖，年輕的女兒顯然不如母親見過世面，一直在打量著他。
姜秾秾嚴肅道：“更無意劫色。”
那年輕女子意識到姜秾秾在提醒自己，恍然醒悟，羞愧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她們母女二人身陷險境，她居然被賊寇的美色所惑，簡直丟臉。
“那你們想做什麽？”年輕女子問道。
“我們想讓二位捎我們一程，幫我們進入花月城。”司雅意道。
“我知道你，你、你是那通緝令上的犯人，司弦音。”年輕女子指著司雅意，越看越熟悉，突然反應過來。
司雅意沒有否認自己是司弦音。
在姜秾秾苦口婆心的解釋下，母女二人終於相信眼前的“司弦音”不是什麽意圖謀反的逆賊，而是被人離間，與自己的兄弟產生了齟齬。
母女二人勉為其難答應帶他進城。
姜秾秾餵了她們一人一顆糖豆，騙她們是毒丸，沒有解藥，七日後會腸穿肚爛。
兩人嚇壞了，指天發誓不會洩露這個秘密。
姜秾秾不願意這麽恐嚇她們兩個的，人心難測，這是最保險的做法。
翌日，兩人坐進母女二人的馬車，在她們的掩護下進了城。同日，司弦音秘密抵達花月城，在城中最大的客棧內落腳。
花月千燈會在明晚舉行，街上已結滿花燈，天色一黑下來，整座城池宛若銀河倒傾，綻放出無可比擬的華彩。
尹文君明日一早才會到花月城，暫時無事，司雅意借用了母女二人的幕籬，與姜秾秾一人一頂帶上，出了門去。
他們進城時發現城門外有重兵把守，守衛人手一張通緝令，司雅意利用自己的易容知識，將兩人的面容都做了醜化，這才躲過士兵的追查。
入了城後，大概是為了花月千燈會的體驗感，兵力松懈了許多，至少不再像別處那般，到處都有人巡邏，有大世家出來的閨閣女子戴著幕籬遮掩自己的面容，司雅意與姜秾秾行走在其中，就不顯得那麽格格不入了。
姜秾秾還沒有參加過這麽盛大的花燈會，毫不誇張地說，整座花月城家家戶戶門前都懸著造型各異的花燈，花草蟲魚隨處可見，最新奇大膽的要屬美人燈了。
能做成美人燈的，都是榜上有名的美人，由花月樓從滄瀾十二州中篩選，不限男女，排名前三十即可上榜，制作美人燈的師傅手藝精湛，做出來的燈惟妙惟肖，渾似真人站在眼前。
“這個……是我姐姐！”姜秾秾認出其中一盞美人燈的原型是姜姒玉，深為嘆服，“做得真像。”
“我找找有沒有你的。”她興沖沖道。
“沒有。”司雅意斷然道。
“不該啊，你這皮相，怎麽看都該是佼佼者，不說排個前三，榜上有名是沒問題的。”
司雅意笑而不語。
“我想到了，一定是你兇名在外，他們不敢。就是連累你大哥了，他們這麽怕你，也一定不敢做你大哥的美人燈。”
“你這是在為我大哥抱打不平？”
“我說的有錯嗎？”
“姜小姐說的，自然句句都是真理。”
姜秾秾被哄得通體舒暢，指著前方道：“那座橋上怎麽那麽多人？”
“那是情人橋，要不要過去看看？”
“好呀。”姜秾秾很久沒有感受到這麽熱鬧的氣氛了。街上人來人往，剛好可以幫他們隱藏行蹤。
“可是那座橋有個傳說，要手牽著手才能上橋，否則就會被詛咒。”
姜秾秾自然而然地牽起他的手：“是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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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樓上。
“要不是大公子在二公子的書房裏發現二公子與尹文君來往的書信，也不會想到尹文君來參加花月千燈會是二公子邀請的，大公子將雲州各處關卡封鎖，還與二公子互換了身份，如今滄瀾十二州都認為您是二公子，二公子是您，二公子走投無路，只能向外人尋求幫助，尹文君無疑是最佳人選。這樣一來，二公子極有可能混入城中，接觸尹文君，咱們只需甕中捉鱉即可。”
司紅站在司弦音身後，望著滿城的燈火，向司弦音匯報著進展。
“屬下已派人加強兵力，只要二公子現身，就立即將其擒拿。”
司弦音手裏握著一支千裏鏡，據說此物以特殊材料鍛制，能將全城的景象收進眼底。
對於司紅的這番話，司弦音未作反駁。
他自解了陰陽生死蠱後，功力就突飛猛漲，有碧息丸的加持，更是無人能敵，上次江中一戰，司雅意傷在他手裏，修為只怕不剩三成，這樣的司雅意，又能拿什麽和他作對。
“尊主。”微雲上得樓來，抱拳道，“屬下將所有符合條件的入城者一一排查，今日發現有一男一女非常可疑，屬下派人暗中跟蹤，發現他們牽著手上了情人橋。”
那一男一女自稱是某對母女的仆人，進城時卻是坐在馬車中的，比馬車的主人還要氣派。馬車的主人曾拼命地向守城侍衛眨著眼睛，引起了微雲的註意，微雲暫時沒有打草驚蛇，放他們進了城中，一直暗中跟隨。
司弦音調轉千裏鏡的方向，對準了情人橋。
情人橋是一座橫跨碧波上的拱橋，因名字的緣故，上面站滿了年輕的男女。他們有的戴著幕籬，有的背對著花月樓，司弦音操縱著千裏鏡上的機關，不斷將橋上的人影放大。
忽然，他動作一頓，說：“取弓箭來。”
司紅奉上弓箭。
司弦音挽弓搭箭，箭支瞄準其中一雙十指交握的手。
他陰沈著臉，發出了那支箭。
箭矢“咻”的一聲破空而來，直接射向司雅意與姜秾秾牽在一起的手，司雅意耳尖微動，甩開姜秾秾。
一支白玉短笛從姜秾秾袖中飛出，掉落在地上，“哢嚓”碎成數瓣。
那支箭從二人中間掠過，沒入身後的水中。
人群中發出尖叫，有人叫了聲“殺人了”，無數人影向著橋下逃竄而去。
“秾秾。”司雅意托住姜秾秾的後腦勺，以自己的身體作為護盾，將她攏在懷中。
四周飛出無數黑衣弓箭手，皆將長箭搭在弦上，有聲音從花月樓上擴散來，用了內力，保證橋上的每一個人都能聽到。
“所有人都待在原地，不許動，再有逃竄者，一律亂箭射死。”
伴隨著司紅的聲音，有弓箭手發出箭矢，射中亂竄者的小腿。
血噴濺了一地，淒厲的嚎叫聲在每個人的耳畔響起，人群像是突然被人按下暫停鍵，成了一幅靜止的畫面。
司弦音展開雙臂，如一只白色的大鳥，從花月樓上掠了下來，足尖點著碧波，飛落在橋上。
周遭寂靜得可怕，皎月懸在寒空，月華傾瀉千裏。
姜秾秾從司雅意懷中掙出，探出腦袋，率先看到了那被摔落在地的白玉短笛——潔凈無瑕的笛身，遭無數鞋底踐踏，已然面目全非。
再然後，是司弦音不辨悲喜的一張臉孔。
司弦音亦是第一時間註意到了那支斷裂的白玉短笛，眼底有什麽跟著碎裂了。
以前司家的雙生子還可以說是棋逢敵手，這一次，司雅意確實被司弦音單方面吊打了。
結局毫無疑問。
司雅意沒有在司弦音手底下走過三招，就被他一掌擊中，灰白著臉倒在了血泊裏。姜秾秾朝他撲過去的瞬間，被司弦音一記手刀落在後頸，劈得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
姜秾秾醒來時已身在素心閣。
她環顧著眼前的陳設，臉上露出恍惚的神色。
窗牖上糊著綠色的窗紗，被細細篩過一層的天光，便不顯得那麽刺目了。
她披衣而起，推開屋門。
風裏，一架秋千悠悠晃著，紅漆是新刷上去的，上面纏著花藤。庭前開了五顏六色的花，一簇簇，挨擠著，甚是熱鬧的樣子。
瞬間，像是有只手突然拂去時光的塵埃，一幕又一幕的景象，猝不及防的與她的記憶重疊了。
這赫然是她初初住進素心閣時的舊景。
“奴婢紅裳，奴婢綠衣，見過姑娘。”紅裳和綠衣並肩站在她面前，對她福了福身，說的話，穿的衣裳，都與當年初見別無二致。
只是二人目光空洞，行動如同木偶，終顯得呆滯了些。
姜秾秾伸手在她二人眼前晃了晃，二人仍保持著微笑，對她的舉止沒有異常的反應。
這是誰的手筆自不用問，故人和舊景，有人想用這樣的方式喚起她的回憶，挽留她的腳步。
姜秾秾絲毫沒有在這樣的景致中多做停留。她不顧紅裳和綠衣的追喊，提著裙擺奔出素心閣。
不消多時，紅裳和綠衣被遠遠甩在身後。
迎面有一隊護衛走來，姜秾秾轉身上了抄手游廊，拐個彎，隨手推開一扇門，藏身進去。
那隊護衛沒有註意到她，徑直從屋前走過，她松了口氣，回過頭打量著她藏身的屋子。
屋子應是男子的臥房，以垂下的紗簾為界限，分裏外兩間，外面有兵器架，上面陳設著各種寶劍。簾內作休憩之用，床頭依稀站著道人影，冷不丁的，嚇了她一跳。
這人沒有驅趕自己，看來是無惡意的。
司府裏能住得上這樣的屋子，還買得起這麽多劍的人不多，姜秾秾在司府住著的一年半載，大多時候都縮在自己的素心閣，府裏的人其實認得不全。
司雅意惜才，有時會招些門客，就住在府裏，或許是哪位門客。
她定了定神，開口道：“冒昧闖入公子的房間，失禮了，還請公子勿怪。”
“你這麽客氣，我都有點不習慣了。”簾中傳來一道熟悉的輕笑聲，仔細聽來，還有些虛弱。
“薛景馳？”姜秾秾掀簾而入，被眼前的景象驚得險些叫出聲。
薛景馳兩只手高高舉起，被從房梁上垂下來的鐵鏈鎖住，鎖骨下方鐵鉤子穿透皮肉，將他渾身的內力都封禁了。
淋漓的血色染透他的衣裳，因這樣鎖著有些時日了，血跡已完全幹透，呈現出暗紅色。
這是一種殘酷的刑罰，叫穿琵琶骨。
“你怎麽變成這樣了？誰把你鎖在這裏的？”
“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薛景馳苦笑，“我背叛了他，他要我生不如死。倒是你，不是跑了嗎，為何又回到這個地方？”
“我跟你一樣，被他抓回來的。”
“那你應該慶幸，他喜歡你，不會對你使用這樣殘酷的刑罰。”
“那可未必。”
司弦音這個名字像是某種禁忌，兩人默契的從頭到尾都沒提。
姜秾秾停駐在薛景馳的身前，這少年與司家雙生子一樣，有著天生的優越頭骨，個頭很高，往那一站，就頗具氣勢，哪怕成為階下囚，除了臉色難看得像個死人，絲毫不見狼狽。
“以前我覺得你挺討嫌的，現在又覺得你挺可憐的。”姜秾秾老實道。
“你要是可憐我，就幫幫我。”
“我是泥菩薩過江，恐怕救不了你。”
“不用你救我，我有些疼，你幫我點幾個穴道止疼。”
姜秾秾本就不是什麽鐵石心腸的人，薛景馳的那句“疼”，一下子就戳中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他是驚雨堂出來的殺手，生死擦肩的試煉場上什麽苦頭沒有吃過，仍舊叫疼，那是真的疼了。
“你告訴我怎麽做。”
薛景馳說了幾個穴位，並且告訴她穴位在哪裏。
他的血已止住了，要不然以他這樣重的傷勢，早已失血而亡。
姜秾秾照著他說的，並起雙指，幫他點了穴道。
“好些了嗎？”
“好些了。”
“你被關在這裏多久了？”
“記不大清楚，有三日了吧。”
“不吃不喝三日？”
“有時會有人過來餵我點水。”
姜秾秾在屋子裏找到了一壺茉莉茶。
她將茶水倒進茶盞中，舉著杯子，抵到薛景馳唇邊：“你的唇看起來有點幹。”
薛景馳渴得狠了，大口吞咽著茶水。
“你別急，小心嗆。”
薛景馳解了渴，揚起蒼白的笑容：“謝謝你，姜小姐。”
“我要先走了，你撐住，我找到幫手會來救你的，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在驚雨堂的試煉中你都活下來了，不可能這點小挫折能難倒你，對吧。”姜秾秾為他鼓氣。
薛景馳掀了掀眼皮，露出些許驚訝的神色。
他的往事司弦音了如指掌，恐怕是司弦音告訴姜秾秾的。
他不喜歡自己的私事被當做八卦，成為別人的飯後談資，但是姜秾秾說出口，他又不那麽生氣了。
“我父母生前好鬥，到處給人下戰書，輸了便罷了，贏了，背地裏就結下了仇，給薛家招來滅門的災禍。司家的功夫不外傳，我進驚雨堂也是想學習更多的武技，幫他們報仇。後來，我想借司家的勢力，擺脫驚雨堂的控制，司雅意我打不過，就打上了司弦音的主意，誰知被我暗害過的司弦音，竟然是驚雨堂的主人，真是命運弄人。”
“我很理解你想做反派但沒有做成的心理，你少說幾句話，留著點力氣，記住，千萬不要在我回來前死了，我會救你的！”
姜秾秾打開門，一束天光打在她身上，她回頭沖薛景馳握了握拳，而後，消失在被合起的門後。
薛景馳揚起的唇角慢慢垂了下來，自言自語說：“好，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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