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 54 章
劍客最脆弱的就是後背，一個劍客最脆弱的地方都被敵人攻破了，說明這個劍客已一敗塗地。
姜姒玉自習劍起，人人都誇她有好根骨，會成為這世上最完美的劍客，只有師父告誡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可太過自負。
她從小就在稱讚聲中長大，只當師父是怕她驕矜自滿，疏於鍛煉，沒有放在心上，此際遇到平生未曾遇到過的強大對手，真正體會到了師父那句話的深意。
當她看到司雅意手裏握著的那支鳳凰金簪，本就蒼白的臉，更是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那支鳳凰金簪是母親所贈，原是插在她發間的，司雅意什麽時候抽走了發簪她都未察覺，若是他順勢將發簪插入她的顱頂，她焉得還有命在。
“姜氏傾盡全力培養出來的繼承人，不過如此。”司雅意輕蔑地嘆了聲。
“你怎麽能拿我們大小姐的簪子。”侍劍跺了跺腳。
“這是戰利品。”司雅意指尖輕巧地旋著金簪。
“不行，這不能給你。”姜姒玉未曾發話，侍劍面露急色，伸手就要來奪司雅意手中的金簪，“這支金簪是夫人的傳家寶，將來還要傳給大小姐女兒的。”
司雅意將掌中金簪射出，直逼侍劍心口，姜姒玉赫然變了臉色，一把拽回侍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金簪。
金簪沒入她背心一截，她抱著侍劍的身子狠狠震了下，纖薄的背部滲出血色。
這一擊她本可躲開，但侍劍已觸怒司雅意，她是在代替侍劍受過，平息司雅意的怒氣。
“大小姐。”侍劍驚呆。
姜姒玉忍著劇痛，喘了口氣，說：“侍劍八歲時生病燒毀了腦子，言行無狀，沖撞了少君，我願意替她受罰，請少君念在她蠢笨無知的份上，免了她的不敬之罪。”
司青接收到司雅意的眼神，為姜姒玉拔出後背的簪子，溫聲道：“姜大小姐與侍劍姑娘主仆情深，少君豈有為難的道理。”
姜姒玉暗松一口氣。
這裏畢竟不是在姜家，處處由她做主，落在司雅意的手裏，那是真真正正成了階下囚，司雅意認真起來，她極有可能保不住侍劍的命。
這一趟龍潭虎穴，不該帶侍劍來的。
“姜大小姐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府裏有大夫，就由婢女先帶姜大小姐去換套衣裳，再由大夫親自看診。”司青的語氣客客氣氣的，態度也很周到。
姜姒玉剛與司雅意比試了一場，又遭簪子所傷，這一路的車馬勞頓通通發作出來，疲倦得沒有力氣同司雅意討回鳳凰金簪，她在侍劍的攙扶下，跟著婢女離開。
司青擎著那支帶血的鳳凰金簪，請示司雅意：“少君，可是立即去審那陸少商？”
司雅意點點頭。
司青抱拳：“屬下這就去。”
姜姒玉的鳳凰金簪顯眼特殊，陸少商愛慕於她，她身上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如數家珍，當司青拿出染血的金簪後，陸少商渾濁的眼睛裏登時充滿野獸般的暴怒，四肢掙動著，想要掙脫鐵鏈的束縛。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司青就拿到了下咒者的名單。他將下咒者的名字、身份、相貌特征寫在紙上，以一封密信最快速度發往陵州的探子手上，下了道絕殺令。
待那下咒者一死，司雅意身上的離魂咒就可徹底解除。
“可惜啊，再硬的骨頭，還是敗在了美人二字上。”司青暗自感嘆。
*
司雅意給姜姒玉安排的是秋水閣，院裏院外重兵把守，表面上是為了保護姜姒玉的安危，實則是將她軟禁了起來。
司弦音是府裏的大公子，少君的兄長，姜秾秾想見姜姒玉，守衛還是願意賣他幾分面子的。
秋水閣外。
姜秾秾抽出被司弦音握著的手，替他理了理垂在肩頭的發，安撫道：“我只跟姐姐說幾句話，馬上就出來。”
“想說多久的話都沒關系，只是要答應我一點，不可讓自己受委屈。”
這一趟出使陵州，司弦音真切感受到了姜家對秾秾的惡意。秾秾有他作為靠山，姜氏仍如此輕慢，可見秾秾在姜家時，過的是如何水深火熱的日子。
“我像是那種讓自己受氣的人嘛。”姜秾秾笑嘻嘻道，“這裏是司家，你又這麽縱容我，你該擔心的是我仗勢欺人，敗壞你的名聲。”
“又在說些頑皮的話了。”司弦音莞爾一笑，捏捏她的臉頰。
“我先進去了。”姜秾秾提起裙擺，入了院中。
司雅意給姜姒玉配備了丫鬟和小廝，姜姒玉從姜家帶來了琴棋書畫四婢，這四個婢女從前在姜家時就仗著姜姒玉的恩寵，把自己當二主子，來了雲州後，不改趾高氣揚的秉性，將司雅意派來的丫鬟都趕到了外院，不許她們進屋伺候。
姜姒玉剛搬進來，行裝還未收拾好，四個丫鬟忙得腳不著地。
侍劍蹲在院子裏，打了盆水，替姜姒玉洗劍。
姜姒玉生性喜潔，容不得劍上沾染一絲汙塵。
“這些都是什麽花，醜死了，真是沒品味，全拔了，栽我們大小姐喜歡的蘭花。”侍琴最為潑辣，掄著小鋤頭，站在花圃裏，打算把院子裏本來種的山茶花都拔了，等開春了，全部栽種蘭花。
見了姜秾秾進來，侍劍停下了洗劍的動作。
“你來幹什麽？”侍琴丟下鋤頭，雙手叉腰，滿臉嫌棄，“你還嫌害得大小姐不夠慘嗎？”
姜家二小姐是個掃把星，蒼梧城人盡皆知，姜家的主子看不上她，奴仆們也不把她放在眼裏，翻個白眼，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侍劍說：“侍琴，你別這樣數落二小姐，大小姐會不高興的。”
“我有說錯嗎？要不是她冒充大小姐，惹得那司家少主生氣，也不至於遷怒到大小姐身上，剛來就給了個這麽大的下馬威。她都連累得大小姐被軟禁了，我還不能說她兩句，掃把星就是掃把星，只會害別人，大小姐多麽金貴的身份，現在連門都出不去。”
姜秾秾不理會她們二人，徑直往屋中去了。侍劍追上她，伸手攔住：“大小姐受傷了，很痛，在睡覺，你不要去打擾她。”
侍劍是姜姒玉最為親近的護衛，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八歲那年，姜姒玉被一場大雨困在山中，是侍劍不眠不休照顧了她一夜，結果自己因淋了雨，生了場重病，燒壞腦子，時而正常，時而蠢笨，發作起來闖了不少禍端。
姜姒玉帶她看了好些年的大夫，癥狀有所好轉，不說比常人聰明伶俐，至少不會再無端闖禍了。
姜姒玉能把侍劍帶過來，是姜秾秾沒想到的，姜姒玉在原書裏是冷艷的禦姐人設，向來冷靜從容，怎會幹出這種扯自己後腿的事。
“侍劍，讓秾秾進來。”姜姒玉的聲音適時地從屋裏飄出來，從音色判斷，聲線平靜，氣息沈穩，應是沒什麽大礙。
她受傷的事，姜秾秾聽說了，外頭傳的是司雅意刻意刁難姜氏長女，羞辱整個陵州，只有姜秾秾知道，司雅意是在做給陸少商看。
姜姒玉披著件單薄的衣裳，坐在椅子上，垂簾的陰影覆住她的大半個身子。
寒氣凜冽，屋裏沒生炭火，亦不點燈燭，冷冰冰的，頗為蕭瑟。
“茶水還未煮開，你且坐一下。”姜姒玉指了指右手邊的座位，語氣像是閑話家常，一點都沒有久別重逢的生疏。
這個屋子裏的家具都十分老舊，暗沈的顏色，剝落的紅漆，與姜姒玉那與生俱來的貴氣格格不入。
姜秾秾在姜姒玉的側邊坐下。
姜姒玉的傷口剛用過藥，身上散發出股淡淡的藥香。
“你怎麽會來看我？”姜姒玉淡然開口。
“你是我姐姐，你來雲州一趟，我們姐妹兩個總要見上一面的，你被幽禁在此，不方便出門，索性我就主動來找你了。”
“這麽久不見，你看著像是長大了些，模樣倒是沒有什麽變化。”
“我哪裏變了？”
“從前的你自卑怯懦，畏畏縮縮，我身為你的姐姐，本該好好教導你，你偏拎不清，與陸少商廝混在一處。”
這話姜姒玉沒有說謊，姜姒玉胸懷坦蕩，並不像府中那些人看不上姜明薇。
姜明薇剛回府那會兒，姜姒玉有心照拂這個從小被拘禁在鄉下的妹妹，但姜明薇畏懼姜姒玉的嚴厲，又在她的萬丈光芒下自慚形穢，下意識避免與她共處一室，再加上和陸少商關系暧昧不明，姜姒玉不願與陸少商有太多糾纏，對她恨鐵不成鋼，漸漸疏遠了她。
“我現在不與陸少商廝混了，我來司府後已徹底看清他的真面目，姐姐沒看錯人，他心思毒辣，的確不是什麽好人。”姜秾秾說話間，侍棋端著剛煮好的清茶，一人一盞，放了下來。
“你能想通就好。”姜姒玉面露幾分欣慰。
她與陸少商冷戰這麽多年，皆因年少時的一樁舊事，那時，她的閨中好友被反對姜氏的逆賊劫持，她本可救下好友，是陸少商非要斬草除根，激怒逆賊，誤了好友的性命。
橫亙在兩人中間的這條命，是陸少商永遠都跨越不了的鴻溝，姜姒玉連帶著厭惡所有與陸少商相交過甚之輩，陸少商誘哄著妹妹代替她來雲州和親，這厭惡之情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我會向少君請求，送你回姜家，這裏終究是司府，你是姜家的女兒，不該留在這裏。”
姜姒玉提到司雅意時，後背的傷口隱隱作痛，司雅意行事毒辣，與陸少商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姜姒玉想象不到姜秾秾是怎麽在他手底下活下來的，現在她人已來了雲州，這個替她受難的妹妹該是時候脫離苦海了。
“我不回去，我來找姐姐不是為了回家，我在這裏已遇到了命中註定的另一半，下半輩子我會將自己托付給他。”
“你說的是司家的大公子？”姜姒玉端起茶盞，目光透過氤氳的白霧望了過來，“他是向姜家提過親，雙親未曾答應，秾秾，那大公子絕非你能托付的良人。”
“這事就不勞姐姐操心了，我來此其實是想提醒姐姐，該脫身的是姐姐，這司家不是姐姐該留的地方，那司雅意……姐姐也未必能應付得了。”
原身與姐姐並無仇怨，甚至，她為了保護姐姐，保護陵州的百姓，了卻表哥的心願，甘願奔赴雲州送死，姜秾秾用的是姜家二小姐的身體，有這個責任替原身完成她的遺志。
姜秾秾改變了姜二小姐慘死的命運，姜姒玉來雲州的劇情跟著發生變化，但司雅意的動機沒有改變，他自始至終要的都是用姜姒玉的命鑄出天霜劍。
姜秾秾說的口幹舌燥，也沒能換來姜姒玉的一句確切答覆，她的那杯茶漸漸涼了，她端起來，淺啜一口。
時間差不多了，她起身，同姜姒玉告辭。
姜姒玉將她送到院門口。
司弦音正在等姜秾秾出來。她們姐妹二人一同走出來的畫面，在這個萬物都沈寂的冬日裏，鮮活得像是一幅名家筆下的丹青。
兩人眉眼雖有相似之處，一濃一淡，兩種截然不同的美麗，在她們身上得到極致的展現。
姜姒玉明艷大氣，像初生的朝陽，盛夏的晚霞，世間光芒匯聚一身；姜秾秾則是清晨的一滴清露，晶瑩剔透，叫人不敢多看，生怕目光稍重，她就碎在了這紅塵間。
“阿音。”姜秾秾奔向司弦音，將焐熱的雙手揣進司弦音的手中。
司弦音站在風中許久，指尖都僵冷了。
兩人牽著手，一起回素心閣。
“與你姐姐都聊了什麽？”司弦音心不在焉地問了句。
“沒聊什麽，就說了些我在這裏的趣事。”姜秾秾與他緊緊貼著。姜姒玉這邊勸不動，就只能她留點心了，不求盡善盡美，但求盡量減少傷亡。
“這裏的趣事？”
“嗯，就是些我中離魂咒期間發生的好玩的事。那個時候，我的魂魄散落在各處，有些被送回了過去的時空，有些天南海北的飄著，你信不信，還有一魄飛到了你的身邊。”
司弦音停下腳步，那雙向來波瀾不驚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姜秾秾看不懂的情緒：“你曾來過我身邊？”
姜秾秾想說，她不止去過他身邊，還看到了過去的他。觸及他怪異的眼神，她吞回了那些話，只說：“嗯，我看見了你。”
“你都看見了什麽？”司弦音目光深邃，似是在擔憂，又似是在試探。
“我看見你們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了一場暴風雪，馬車側翻了，有個箱子還滾下了懸崖，你啊，都那種時候了，身上就沾了些汙泥，也不怕冷，非要去那冰湖裏洗澡……”說著，姜秾秾雙頰泛起淡淡的粉，突如其來的羞澀令那雙烏黑的眼分外水潤清靈。
“你看見我在洗澡？”司弦音訝然的同時，也有幾分羞赧。被心上人圍觀洗澡這件事，讓自來泰然處之的他感覺到了幾分不好意思。
“洗澡那部分我沒看見，你剛脫衣服，我就被人強行喚醒了，真的，我發誓什麽都沒看到。”
司弦音好笑地揉揉她的發頂：“你便是看見了，又有什麽關系。”
姜秾秾臉蛋紅紅的，目光不知所措，胡亂飛著：“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你有腹肌嗎？”
司弦音稍稍一楞，繼而溫柔地笑了起來：“下次給你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劍客最脆弱的就是後背，一個劍客最脆弱的地方都被敵人攻破了，說明這個劍客已一敗塗地。
姜姒玉自習劍起，人人都誇她有好根骨，會成為這世上最完美的劍客，只有師父告誡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可太過自負。
她從小就在稱讚聲中長大，只當師父是怕她驕矜自滿，疏於鍛煉，沒有放在心上，此際遇到平生未曾遇到過的強大對手，真正體會到了師父那句話的深意。
當她看到司雅意手裏握著的那支鳳凰金簪，本就蒼白的臉，更是一下子失去了全部的血色。
那支鳳凰金簪是母親所贈，原是插在她發間的，司雅意什麽時候抽走了發簪她都未察覺，若是他順勢將發簪插入她的顱頂，她焉得還有命在。
“姜氏傾盡全力培養出來的繼承人，不過如此。”司雅意輕蔑地嘆了聲。
“你怎麽能拿我們大小姐的簪子。”侍劍跺了跺腳。
“這是戰利品。”司雅意指尖輕巧地旋著金簪。
“不行，這不能給你。”姜姒玉未曾發話，侍劍面露急色，伸手就要來奪司雅意手中的金簪，“這支金簪是夫人的傳家寶，將來還要傳給大小姐女兒的。”
司雅意將掌中金簪射出，直逼侍劍心口，姜姒玉赫然變了臉色，一把拽回侍劍，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金簪。
金簪沒入她背心一截，她抱著侍劍的身子狠狠震了下，纖薄的背部滲出血色。
這一擊她本可躲開，但侍劍已觸怒司雅意，她是在代替侍劍受過，平息司雅意的怒氣。
“大小姐。”侍劍驚呆。
姜姒玉忍著劇痛，喘了口氣，說：“侍劍八歲時生病燒毀了腦子，言行無狀，沖撞了少君，我願意替她受罰，請少君念在她蠢笨無知的份上，免了她的不敬之罪。”
司青接收到司雅意的眼神，為姜姒玉拔出後背的簪子，溫聲道：“姜大小姐與侍劍姑娘主仆情深，少君豈有為難的道理。”
姜姒玉暗松一口氣。
這裏畢竟不是在姜家，處處由她做主，落在司雅意的手裏，那是真真正正成了階下囚，司雅意認真起來，她極有可能保不住侍劍的命。
這一趟龍潭虎穴，不該帶侍劍來的。
“姜大小姐的傷勢看起來很嚴重，府裏有大夫，就由婢女先帶姜大小姐去換套衣裳，再由大夫親自看診。”司青的語氣客客氣氣的，態度也很周到。
姜姒玉剛與司雅意比試了一場，又遭簪子所傷，這一路的車馬勞頓通通發作出來，疲倦得沒有力氣同司雅意討回鳳凰金簪，她在侍劍的攙扶下，跟著婢女離開。
司青擎著那支帶血的鳳凰金簪，請示司雅意：“少君，可是立即去審那陸少商？”
司雅意點點頭。
司青抱拳：“屬下這就去。”
姜姒玉的鳳凰金簪顯眼特殊，陸少商愛慕於她，她身上的每一件東西，都是如數家珍，當司青拿出染血的金簪後，陸少商渾濁的眼睛裏登時充滿野獸般的暴怒，四肢掙動著，想要掙脫鐵鏈的束縛。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司青就拿到了下咒者的名單。他將下咒者的名字、身份、相貌特征寫在紙上，以一封密信最快速度發往陵州的探子手上，下了道絕殺令。
待那下咒者一死，司雅意身上的離魂咒就可徹底解除。
“可惜啊，再硬的骨頭，還是敗在了美人二字上。”司青暗自感嘆。
*
司雅意給姜姒玉安排的是秋水閣，院裏院外重兵把守，表面上是為了保護姜姒玉的安危，實則是將她軟禁了起來。
司弦音是府裏的大公子，少君的兄長，姜秾秾想見姜姒玉，守衛還是願意賣他幾分面子的。
秋水閣外。
姜秾秾抽出被司弦音握著的手，替他理了理垂在肩頭的發，安撫道：“我只跟姐姐說幾句話，馬上就出來。”
“想說多久的話都沒關系，只是要答應我一點，不可讓自己受委屈。”
這一趟出使陵州，司弦音真切感受到了姜家對秾秾的惡意。秾秾有他作為靠山，姜氏仍如此輕慢，可見秾秾在姜家時，過的是如何水深火熱的日子。
“我像是那種讓自己受氣的人嘛。”姜秾秾笑嘻嘻道，“這裏是司家，你又這麽縱容我，你該擔心的是我仗勢欺人，敗壞你的名聲。”
“又在說些頑皮的話了。”司弦音莞爾一笑，捏捏她的臉頰。
“我先進去了。”姜秾秾提起裙擺，入了院中。
司雅意給姜姒玉配備了丫鬟和小廝，姜姒玉從姜家帶來了琴棋書畫四婢，這四個婢女從前在姜家時就仗著姜姒玉的恩寵，把自己當二主子，來了雲州後，不改趾高氣揚的秉性，將司雅意派來的丫鬟都趕到了外院，不許她們進屋伺候。
姜姒玉剛搬進來，行裝還未收拾好，四個丫鬟忙得腳不著地。
侍劍蹲在院子裏，打了盆水，替姜姒玉洗劍。
姜姒玉生性喜潔，容不得劍上沾染一絲汙塵。
“這些都是什麽花，醜死了，真是沒品味，全拔了，栽我們大小姐喜歡的蘭花。”侍琴最為潑辣，掄著小鋤頭，站在花圃裏，打算把院子裏本來種的山茶花都拔了，等開春了，全部栽種蘭花。
見了姜秾秾進來，侍劍停下了洗劍的動作。
“你來幹什麽？”侍琴丟下鋤頭，雙手叉腰，滿臉嫌棄，“你還嫌害得大小姐不夠慘嗎？”
姜家二小姐是個掃把星，蒼梧城人盡皆知，姜家的主子看不上她，奴仆們也不把她放在眼裏，翻個白眼，都是司空見慣的事。
侍劍說：“侍琴，你別這樣數落二小姐，大小姐會不高興的。”
“我有說錯嗎？要不是她冒充大小姐，惹得那司家少主生氣，也不至於遷怒到大小姐身上，剛來就給了個這麽大的下馬威。她都連累得大小姐被軟禁了，我還不能說她兩句，掃把星就是掃把星，只會害別人，大小姐多麽金貴的身份，現在連門都出不去。”
姜秾秾不理會她們二人，徑直往屋中去了。侍劍追上她，伸手攔住：“大小姐受傷了，很痛，在睡覺，你不要去打擾她。”
侍劍是姜姒玉最為親近的護衛，從小跟她一起長大的。八歲那年，姜姒玉被一場大雨困在山中，是侍劍不眠不休照顧了她一夜，結果自己因淋了雨，生了場重病，燒壞腦子，時而正常，時而蠢笨，發作起來闖了不少禍端。
姜姒玉帶她看了好些年的大夫，癥狀有所好轉，不說比常人聰明伶俐，至少不會再無端闖禍了。
姜姒玉能把侍劍帶過來，是姜秾秾沒想到的，姜姒玉在原書裏是冷艷的禦姐人設，向來冷靜從容，怎會幹出這種扯自己後腿的事。
“侍劍，讓秾秾進來。”姜姒玉的聲音適時地從屋裏飄出來，從音色判斷，聲線平靜，氣息沈穩，應是沒什麽大礙。
她受傷的事，姜秾秾聽說了，外頭傳的是司雅意刻意刁難姜氏長女，羞辱整個陵州，只有姜秾秾知道，司雅意是在做給陸少商看。
姜姒玉披著件單薄的衣裳，坐在椅子上，垂簾的陰影覆住她的大半個身子。
寒氣凜冽，屋裏沒生炭火，亦不點燈燭，冷冰冰的，頗為蕭瑟。
“茶水還未煮開，你且坐一下。”姜姒玉指了指右手邊的座位，語氣像是閑話家常，一點都沒有久別重逢的生疏。
這個屋子裏的家具都十分老舊，暗沈的顏色，剝落的紅漆，與姜姒玉那與生俱來的貴氣格格不入。
姜秾秾在姜姒玉的側邊坐下。
姜姒玉的傷口剛用過藥，身上散發出股淡淡的藥香。
“你怎麽會來看我？”姜姒玉淡然開口。
“你是我姐姐，你來雲州一趟，我們姐妹兩個總要見上一面的，你被幽禁在此，不方便出門，索性我就主動來找你了。”
“這麽久不見，你看著像是長大了些，模樣倒是沒有什麽變化。”
“我哪裏變了？”
“從前的你自卑怯懦，畏畏縮縮，我身為你的姐姐，本該好好教導你，你偏拎不清，與陸少商廝混在一處。”
這話姜姒玉沒有說謊，姜姒玉胸懷坦蕩，並不像府中那些人看不上姜明薇。
姜明薇剛回府那會兒，姜姒玉有心照拂這個從小被拘禁在鄉下的妹妹，但姜明薇畏懼姜姒玉的嚴厲，又在她的萬丈光芒下自慚形穢，下意識避免與她共處一室，再加上和陸少商關系暧昧不明，姜姒玉不願與陸少商有太多糾纏，對她恨鐵不成鋼，漸漸疏遠了她。
“我現在不與陸少商廝混了，我來司府後已徹底看清他的真面目，姐姐沒看錯人，他心思毒辣，的確不是什麽好人。”姜秾秾說話間，侍棋端著剛煮好的清茶，一人一盞，放了下來。
“你能想通就好。”姜姒玉面露幾分欣慰。
她與陸少商冷戰這麽多年，皆因年少時的一樁舊事，那時，她的閨中好友被反對姜氏的逆賊劫持，她本可救下好友，是陸少商非要斬草除根，激怒逆賊，誤了好友的性命。
橫亙在兩人中間的這條命，是陸少商永遠都跨越不了的鴻溝，姜姒玉連帶著厭惡所有與陸少商相交過甚之輩，陸少商誘哄著妹妹代替她來雲州和親，這厭惡之情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我會向少君請求，送你回姜家，這裏終究是司府，你是姜家的女兒，不該留在這裏。”
姜姒玉提到司雅意時，後背的傷口隱隱作痛，司雅意行事毒辣，與陸少商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姜姒玉想象不到姜秾秾是怎麽在他手底下活下來的，現在她人已來了雲州，這個替她受難的妹妹該是時候脫離苦海了。
“我不回去，我來找姐姐不是為了回家，我在這裏已遇到了命中註定的另一半，下半輩子我會將自己托付給他。”
“你說的是司家的大公子？”姜姒玉端起茶盞，目光透過氤氳的白霧望了過來，“他是向姜家提過親，雙親未曾答應，秾秾，那大公子絕非你能托付的良人。”
“這事就不勞姐姐操心了，我來此其實是想提醒姐姐，該脫身的是姐姐，這司家不是姐姐該留的地方，那司雅意……姐姐也未必能應付得了。”
原身與姐姐並無仇怨，甚至，她為了保護姐姐，保護陵州的百姓，了卻表哥的心願，甘願奔赴雲州送死，姜秾秾用的是姜家二小姐的身體，有這個責任替原身完成她的遺志。
姜秾秾改變了姜二小姐慘死的命運，姜姒玉來雲州的劇情跟著發生變化，但司雅意的動機沒有改變，他自始至終要的都是用姜姒玉的命鑄出天霜劍。
姜秾秾說的口幹舌燥，也沒能換來姜姒玉的一句確切答覆，她的那杯茶漸漸涼了，她端起來，淺啜一口。
時間差不多了，她起身，同姜姒玉告辭。
姜姒玉將她送到院門口。
司弦音正在等姜秾秾出來。她們姐妹二人一同走出來的畫面，在這個萬物都沈寂的冬日裏，鮮活得像是一幅名家筆下的丹青。
兩人眉眼雖有相似之處，一濃一淡，兩種截然不同的美麗，在她們身上得到極致的展現。
姜姒玉明艷大氣，像初生的朝陽，盛夏的晚霞，世間光芒匯聚一身；姜秾秾則是清晨的一滴清露，晶瑩剔透，叫人不敢多看，生怕目光稍重，她就碎在了這紅塵間。
“阿音。”姜秾秾奔向司弦音，將焐熱的雙手揣進司弦音的手中。
司弦音站在風中許久，指尖都僵冷了。
兩人牽著手，一起回素心閣。
“與你姐姐都聊了什麽？”司弦音心不在焉地問了句。
“沒聊什麽，就說了些我在這裏的趣事。”姜秾秾與他緊緊貼著。姜姒玉這邊勸不動，就只能她留點心了，不求盡善盡美，但求盡量減少傷亡。
“這裏的趣事？”
“嗯，就是些我中離魂咒期間發生的好玩的事。那個時候，我的魂魄散落在各處，有些被送回了過去的時空，有些天南海北的飄著，你信不信，還有一魄飛到了你的身邊。”
司弦音停下腳步，那雙向來波瀾不驚的眼眸裏，閃過一絲姜秾秾看不懂的情緒：“你曾來過我身邊？”
姜秾秾想說，她不止去過他身邊，還看到了過去的他。觸及他怪異的眼神，她吞回了那些話，只說：“嗯，我看見了你。”
“你都看見了什麽？”司弦音目光深邃，似是在擔憂，又似是在試探。
“我看見你們在回程的路上遭遇了一場暴風雪，馬車側翻了，有個箱子還滾下了懸崖，你啊，都那種時候了，身上就沾了些汙泥，也不怕冷，非要去那冰湖裏洗澡……”說著，姜秾秾雙頰泛起淡淡的粉，突如其來的羞澀令那雙烏黑的眼分外水潤清靈。
“你看見我在洗澡？”司弦音訝然的同時，也有幾分羞赧。被心上人圍觀洗澡這件事，讓自來泰然處之的他感覺到了幾分不好意思。
“洗澡那部分我沒看見，你剛脫衣服，我就被人強行喚醒了，真的，我發誓什麽都沒看到。”
司弦音好笑地揉揉她的發頂：“你便是看見了，又有什麽關系。”
姜秾秾臉蛋紅紅的，目光不知所措，胡亂飛著：“那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問題？”
“你有腹肌嗎？”
司弦音稍稍一楞，繼而溫柔地笑了起來：“下次給你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