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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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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思學堂的課分為文和武兩部分,包含詩書、禮樂、琴棋、騎射等項目,同窗都是新來的,尚在彼此熟悉適應的階段,第一日夫子幾乎沒教什麽。

終於熬到下學時間,北風吹散落日,暮色逐漸昏沈,同窗們陸陸續續離開學堂。

穆嫣羽同姜秾秾道別,挽著段泠的胳膊走了。

段泠將胳膊抽回來,穆嫣羽繼續挽上,如此反覆三次,段泠僵著身子,任由她動作了。

穆嫣羽飛揚起的裙擺明顯透出旗開得勝後的愉悅。

青雀為姜秾秾收拾書篋:“姑娘,我們也該走了。”

姜秾秾掩手打了個哈欠。

“姑娘困了?”

“不知為何,今日自起床起就倍感倦怠,似乎隨時隨地能睡過去。”

“恐是姑娘歇息的不夠,今晚早睡些。”

姜秾秾與青雀一同踏出書院,青綢馬車停在院門口,路過的學子們想要探頭張望,又忌諱著什麽,只敢垂著腦袋,側目偷瞟一眼。

司青坐在車轅上,看到姜秾秾和青雀,沖她們招手:“姜小姐!”

姜秾秾怔楞。

“姜小姐,請上車。”司青掀開垂簾。

隱約能看到車內一截暗紅的衣擺,宛若流動的血紅的霧,與橘黃的琉璃燈光暈交織出溫暖的顏色。

姜秾秾不情不願地坐上了車。

司雅意閉目坐在車中,眼皮未曾掀開,問道:“入學可還習慣?”

姜秾秾不答反問:“少君怎會在此?”

“路過。”

“司府不遠,我可以和青雀走回去的,少君不必紆尊降貴,為我浪費時間。”姜秾秾好不容易挨到下學,能光明正大走出思學堂,找機會與接應的人碰頭,司雅意鬧這一出,把她和司弦音的計劃都打亂了。

司弦音一走,司雅意就沒收了司弦音給她的令牌,現如今她每日出門的機會,就是去思學堂了。

“姜小姐又在打什麽小算盤?”

姜秾秾不再說話了,她撩起車窗的簾子,露出半張臉,向外望去。

天色已完全黑透,家家戶戶都燃起了明燭,天氣冷,街頭行人已不多,她逐一望去,猜測著司弦音安排的人會藏在哪個角落裏。

到了司府,姜秾秾是被青雀喚醒的,姜秾秾這才驚覺自己竟坐著打了個盹。

回到素心閣,姜秾秾私下問青雀:“今日回來的路上,你有沒有看到形跡可疑的人?”

青雀與司青同坐車轅,視野更為廣闊。

青雀搖頭。

青雀是殺手出身,敏銳度高於常人,她這麽答,要麽是人壓根沒出現,要麽是司弦音安排的是個絕頂高手。

姜秾秾憂心忡忡。不知道往後司雅意還會不會每天都像今日這樣“路過”,那她可就真沒機會了。

“可是少君刁難姑娘了?”

“不是,他最近有些奇怪。”

說起司雅意,姜秾秾皺眉,她還以為司弦音走後,司雅意會暴露真面目,找她的麻煩。

沒想到他跟變了個人似的,對她不似從前那般咄咄相逼,反而仿佛司弦音上身,披上了一副彬彬有禮、柔情蜜意的羊皮。

這讓她懷疑他是不是又在搞什麽陰謀詭計,甚至在思索,他們兩個是不是又偷偷交換身份了。

反正她是不大信司弦音能用姜姒玉的性命鎮得住這小瘋狗。

“聽司青說,少君最近在修煉冰心訣。”青雀解釋一句,“冰心訣是一門能摒除雜念,達到六根清凈的功法。”

哈?也就是說,這廝最近在學著怎麽當大和尚。

他這般肆意妄為的魔頭,突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詭異,著實詭異了些。

姜秾秾連連感嘆著,打了個哈欠。

紅裳和綠衣已備了晚膳和熱水,姜秾秾吃過飯,洗漱一番,躺到了床上。

綠衣捧來新到的話本子,準備給姜秾秾用來打發時間,掀簾卻發現姜秾秾已睡了過去,連被子都沒蓋好。

綠衣放下話本,替姜秾秾蓋上被子。

紅裳端著托盤走進來。

“姑娘好生奇怪,平時都要看話本子,或是點一爐安神香才睡得著,今日睡得忒早了些,還有,剛才吃飯的時候我就發現了,姑娘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對勁,我回來的晚,不知姑娘進門時是否就是這樣的臉色,待會兒我問問青雀去,今日是她一直跟著姑娘的。”綠衣註意到紅裳手裏的東西,頓了頓,問,“拿這麽多藥做什麽,誰受傷了?”

“剛才姑娘說脖子疼,我檢查了,沒有傷口,許是扭到了,就拿來藥油給姑娘擦一擦。”紅裳放下東西,猶豫著要不要先給姜秾秾擦藥油。

“姑娘累了,先讓姑娘睡著吧。”綠衣說。

二人將屋子的燈燭、炭火等物檢查一遍,留下一人睡在外間,隨時等候吩咐。

姜秾秾抱著雙臂站在一片荒野中,鵝毛大雪漫天飄飛。

她不知這是哪裏,她一睜眼就在這裏了。大雪吞沒山林,天與地相接,極致的蒼白,灼得她雙目刺痛。

她搓了搓手,臉色發白地打了個激靈。

快離開,不能凍死在這裏。

姜秾秾試著邁開雙腿,趟過積雪,向前行走著。

忽然迎面刮來一陣疾風,透著刺骨的寒意,如千萬根尖銳的飛針,將她紮了個千瘡百孔。

在風力的推動下,她的身體像風箏一樣飄了起來,浮至半空。她調整著姿勢,順著風的方向飄走,這樣能省不少的力氣。

姜秾秾在風中飄了許久許久,久到天幕被陰翳層層染透,變作墨汁一般的黑。

風停了,她就不能再隨風而飛了,她哆哆嗦嗦繼續趟雪。

她感到絕望。

沒有盡頭的流浪要延續到什麽時候,誰也沒有答案。

冰天雪地裏竄起明黃的火焰。

篝火前,兩名少年相對而坐,一著紅衣,一著白衣,像幅濃墨重彩的畫,詭異而又艷麗。

姜秾秾渴望地盯著火光,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她很快來到少年面前,坐在火光前,探出雙手,貪婪地汲取著暖意。

紅衣少年摘下腰間掛著的一壺酒,丟給白衣少年:“大哥,喝點酒暖身子。”

姜秾秾認得他們兩個,他們是司雅意和司弦音,只是眉目略青澀,還透著股稚氣,只待稍稍長開,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就會驚艷世人。

他們看不到她——無論她怎麽抵在司弦音的耳畔,喚他的名字,司弦音都聽不到她的聲音。

司弦音打開酒壺,對著壺嘴猛灌了一口,酒水滾進他的喉嚨裏,同樣青澀稚嫩的喉結上下滾動著。

姜秾秾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司弦音,她還沒見過這樣稚嫩的司弦音,這樣的小司弦音比起端莊的大司弦音,多了幾分可愛。

司弦音將酒壺重新遞回司雅意的手裏。

“天亮之前,約莫就能到了。”司雅意眼神裏泛起刀鋒般的厲光,“我必要活捉了那鬼夷族的主帥,當著所有鬼夷族雜碎的面活剮了他。”

聽到這裏,姜秾秾明白自己身在何處了。

這是兩年前雙生子兄弟夜襲鬼夷族營帳的那一日。

她怎麽會回到兩年前?

難道是在做夢?

這個夢做的也太逼真了,姜秾秾哆哆嗦嗦挨著司弦音的身子而坐,要不是遇到雙生子,她都快凍死在這個夢裏了。

多半是白天的時候,穆嫣羽不斷提及夜襲鬼夷族的那一戰,才讓她陷進這個夢裏。

要快點醒來才好。

姜秾秾伸出手,閉目咬在自己的手背上,痛得她渾身一顫,睜開眼,依舊是風雪肆虐。

雙生子將帶來的餅放在火上烤著,就著烈酒,一口一口吞著。

姜秾秾饞得口水直流,恨不得上去啃一口。

二人吃完烤餅,收拾一番,繼續連夜趕路。多浪費一日,枉死的百姓就多幾人。

姜秾秾亦試過各種法子,都沒法從夢裏醒來。她突然想到,雙生子最終是回到雲州司家的,跟著他們是不是能走出這個夢境?

風已經停了,姜秾秾趕了大半天的路,又餓又累,這會兒根本不想再走路了。

她準備搭個順風車。

她的目光在雙生子二人身上來回打了個轉,悄咪咪走到司弦音身後,後退幾步,一個助跑,順利飄起來,趴在了他的背上。

她現在沒有重量,司弦音背著她是不會累的,然而未等她換個更舒服的姿勢,一股巨大的力道將她彈了出去。

姜秾秾又委屈又震驚地跌坐在地上。

“怎麽了?”司雅意註意到司弦音的異樣。

“似乎有個人趴在了我的背上。”

“大哥你莫不是被凍昏了頭,這冰天雪地的,除了你我哪有什麽人。”

“是個女孩子。”

司弦音的話驚得姜秾秾差點靈魂出竅。

不,哪還有什麽靈魂出竅,她現在不就是靈魂。又或是,一縷被封禁在這個夢裏的意識。

司雅意大笑起來:“大哥,你真會開玩笑。要是女孩子,你這樣粗暴,女孩子會傷心的。”

司弦音料想他不信,懶得辯駁。

姜秾秾卻是不敢再往司弦音的背上蹦了,她的目光落在司弦音按住劍柄的手上,直覺告訴她,她再敢造次,會被那把劍劈死的。

姜秾秾難過地垂下眼睛。

她不明白平日裏待她柔情似水的司弦音為何會這樣兇。

她不想走路。

這樣走下去,她會累死的。

她轉頭盯著司雅意,心裏頭滋生出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就試一次好了,她機靈點,不對勁就跑。

懶惰壓過害怕,眼看著二人走遠,姜秾秾惡向膽邊生,一個起跳,蹦到了司雅意的背上。

她警惕地等待著司雅意的回擊,身下的少年腳步停頓了一下,微微側過腦袋。

姜秾秾險些以為他看見自己了,大氣都不敢喘,就在她預備著逃跑時,司雅意手掌撫著腰間的雙刀,若無其事,重新邁步離開。

姜秾秾松一口氣。

她將腦袋枕在司雅意的肩頭,側目望向與司雅意並肩同行的司弦音。

雖然司弦音不許她趴在他背上的舉動,令她感到有些傷心,不過,轉念一想,司弦音並不知曉她是她,他不胡亂親近別的女孩子,她應該高興的。

想到這裏,姜秾秾解開了心結。

天空又飄起了大雪,司雅意修朱雀神功,體內有一股渾厚的內力,在這個寒氣逼人的天氣裏,像個暖融融的大爐子。姜秾秾早已困倦,舒服得半瞇起眼睛,打起盹來。

兄弟二人又是攀崖,又是爬山,一路走走停停,時間過去許久,姜秾秾睜眼,望見起伏連綿的高山,以及山谷裏星星點點的明火。

那裏駐紮著鬼夷族的軍隊,深山裏築著高臺,每日屠殺來自雲州的百姓。

兄弟倆觀察著地形,選了一條最近的路下山,而在下山前,司雅意對司弦音說:“大哥,稍等,我有急事。”

姜秾秾迷迷糊糊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急事是什麽,他已繞到一叢堆著積雪的樹後,突然說:“捂住耳朵,閉上眼睛,或者,你自己下來,去一旁躲著。”

姜秾秾打量著四周,這裏除了她,沒有其他人。

這話是對她說的?

她心底一凜,司雅意這是早發現了她。

姜秾秾沒揣測出來他說這話的意思,不肯下來,萬一他是哄自己,騙她下來後,不許她再搭這趟順風車了怎麽辦。

姜秾秾死皮賴臉地不肯挪動。

司雅意默認她選了第一個。

嘩嘩啦啦的水流聲,似從天而降的飛瀑,猝不及防地灌入耳中,起初有雪墊著,聲音並不明顯,雪融了後,那綿綿不絕的水聲,在這寂靜的夜裏就尤為明顯了。

姜秾秾驚詫地擡了下眸子,驟然明白過來他說的急事是什麽,臉頰一陣臊得慌,趕忙將腦袋埋在他的背上,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

她這個夢不幹凈了!

司雅意完事後,與司弦音重新匯合,兩人按照計劃,潛入了軍營裏。接下來,如穆嫣羽說的那般,司弦音去解救百姓,司雅意刺殺主帥。

姜秾秾有些遺憾不能跟隨司弦音去目睹他這一戰的風采了。

她像株菟絲花,牢牢纏縛住司雅意。

司雅意找到了主帥的營帳。

接連敗退雲州大軍,那主帥大肆慶祝了一番,此刻正醉醺醺地躺在營帳中,不知今夕何夕。

守夜的士兵們發現了司雅意的行跡,還未及時呼救,破軍刀出鞘,如雪亮的流星,劃過他們的咽喉,鮮血悄無聲息流了一地。

司雅意拎起鬼夷族的主帥。

那雄壯得跟山一樣的男人,被他輕而易舉提在手裏。

男人的呼救聲引起士兵們的註意,鬼夷族的士兵俱圍攏了過來,司雅意一手揮刀,一手拖曳著主帥,刀光與血色交融,直接登上了斬雲臺。

“斬雲臺?從今日起,要改名叫戮鬼臺了。”少年放肆張狂地笑著,衣擺獵獵飛舞,艷烈的顏色如血染透。

士兵們望著自己的首領,手中挽起的弓箭遲遲不敢射出,那少年太瘋狂了,他絕對會用他們的主帥擋箭。

而司雅意手裏的破軍刀已劃開主帥的鎧甲,利索地切下一塊皮肉,主帥發出歇斯底裏的嚎叫,鮮血迸濺,姜秾秾的眼前被大片的血霧覆蓋著。

“害怕,就閉上眼睛。”司雅意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姜秾秾沒有閉眼。

她極目望去,看見了火光移動,看見了被百姓們包圍的司弦音,他握著憫生劍,化身殺神,為逃出來的百姓殺出一條血路。

接著,司雅意的第二刀、第三刀落下,男人的哀嚎聲響徹遍野。

鬼夷族的士兵們氣急敗壞,用鬼夷族的語言大聲咒罵了起來。

鮮血融了腳下的雪,鋪天的紅映著熊熊火光,照出每一個鬼夷人驚恐的眼。這一場虐殺無疑是瘋狂的,從枉死的雲州百姓角度來看,亦是正義的。

“姑娘,姑娘,該起了。”

姜秾秾被綠衣從夢中喚醒時,眼前依舊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紅,那濃烈的腥氣似還殘留在鼻端,揮之不去。

她吸吸鼻子,看向綠衣困惑的眼。

“姑娘,再不起就遲到了。”綠衣取來衣裙,為她套上。

姜秾秾恍惚地環顧著這間熟悉的屋子。

真的是個夢。

謝天謝地,不用趴在司雅意的背上,千裏迢迢走回雲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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