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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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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呼吸悶在口罩的纖維布料之後,因為不透氣,而反過來將熱度傳遞到臉頰和耳朵。

溫意垂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抓了一下褲子,呆楞幾秒,舔了舔幹澀的唇,迅速垂睫回到原來的位置。

靜了幾秒後,她低聲訥訥,聲音從口罩裏透出來,顯得悶悶的:“那我回去,就不會傳染了。”

顧連洲支著額靠回去,黑色長袖袖口滑落,露出一截骨骼突出的冷白腕骨,他笑了下,嗓音低啞:“這麽不負責嗎?體溫結果還沒量出來呢。”

溫意頓了頓,忍不住:“你不會看度數嗎?”

“不會。”他懶懶道,整個人半倚在沙發一角,打了個哈欠,一股子平日裏見不到的松乏勁。

溫意盯了幾秒他的側臉,緩緩道:“好吧。”

測體溫需要五分鐘時間,溫意坐在松軟的沙發上,想掏出手機看剛才的信息,誰知左找右找不到。

明明剛才就是隨手放沙發上的,她“嘶”了一身,拿起身後的抱枕抖了抖,又起身扯了兩下自己的衣服。

“啪嗒”一聲,就在她起身的同時,一聲手機撞地的悶聲響起,輾轉兩聲之後落地。

溫意腦海裏立馬就浮現出碎屏的樣子,一陣肉疼,連忙去找聲音的來源。

地上一圈都沒有,她有點著急:“不會是掉沙發縫裏去了吧。”

“別急,”顧連洲聲音低沈而安穩,撫慰道:“等會我幫你找。”

他把自己的手表遞過來,以目光詢問她是否足時。

溫意湊過去看了一眼,點點頭。

顧連洲把體溫計取出來給她,而後讓她退後兩步,拉開了她剛才坐的單人沙發去找手機。

手裏的溫度計紅線已經飆到38.5之上,溫意撫額,難為顧連洲還能像個平常人一樣,看起來仿佛絲毫不受影響。

只有手,手的溫度因為高燒而冰涼,方才幫她戴口罩時,男人的指腹好像結了一層冰。

溫意思緒回籠,去看顧連洲時,他已經從沙發的縫隙中找到了她的手機,不知為何屏幕亮著,而他看了一眼,神色難辨。

溫意不解,探頭:“屏幕碎了嗎?”

顧連洲沒說話,把手機遞過來,頓了下,語氣慢慢:“這是我媽給你介紹的那個相親對象?”

她懵住,接過手機,果然見屏幕上浮現一則微信的好友申請,來人備註陳雲瀚,南阿姨介紹的。

指紋解鎖之後,溫意才發現剛才南瓊給她發了兩條微信,說是把她的微信推給了上次說的那個醫生,讓他們可以聊聊,而她那時候忙著給顧連洲找藥沒來得及看。

溫意一時語塞,看著通訊錄的那個小紅點,不知道要不要添加。

顧連洲聲音似笑非笑:“我媽還挺熱情。”

溫意順勢點了點頭,故作鎮定地把手機關上:“你超過38度了,吃個退燒藥看看明天早上能不能退燒。”

他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坐了回去,長指支頤著下巴,懶懶看她:“怎麽不同意好友?”

溫意覺得這樣他坐她站的對話方式有些奇怪,於是也坐回了那張單人沙發,聞言抿唇。

有那麽一瞬間的沖動,她差點脫口而出你希望我同意嗎?

理智制止了她問出這句話。

幾秒後,她慢吞吞說:“南阿姨是好意,但我不太喜歡相親這樣的方式。”

顧連洲擡眸,目色專註看著她,等待接下來的話。

他的凝視太過有存在感,溫意舔了下唇,才繼續說:“短時間內帶有目的性的去接近一個人,對我而言這樣很難對他產生好感。”

男人的瞳仁漆黑,聽完後略略垂睫,仿佛是隨意問道:“那你喜歡什麽樣的方式。”

“我喜歡……”溫意輕輕咬了下牙齒,不動聲色,感受到自己胸腔內逐漸攀升的心跳。

過了半晌,她慢慢地說:“如果是我喜歡的人,什麽方式都可以。”

顧連洲笑了下,聲音微啞,像被砂礫磨礪過般的磁質:“這算什麽。”

“如果用網絡用語來說的話,”溫意思考了一下:“大概叫雙標吧。”

他忽然握拳咳嗽了兩聲,胸腔震動,沒有說話。

溫意連忙傾身把茶幾上的半杯熱水端到他手裏。

顧連洲接過的時候,無意識碰到了她的指尖。

他摩挲了下杯壁,忽然問:“有喜歡的人?”

溫意正在坐回去,心裏一驚,心跳加快,急促地眨了下睫毛。

“還是沒有?”顧連洲側眸,補全了後半句。

溫意肩膀幾不可察地抖了下,片刻後,搖了搖頭。

顧連洲手上的動作一停:“沒有?”

溫意輕輕“嗯”了一聲。

顧連洲笑意微斂,淡了幾分,盯著她纖長濃密輕顫著的睫毛,半晌,緩緩移開目光。

溫意把體溫計和退燒藥都留給了他,回到自己家反鎖門之後,靠著門緩緩地舒了一口長氣。

她撫著胸口,無力地閉眼,緩了好大一會兒才重新睜開,失落地嘆了一口氣。

剛才面對顧連洲,她實在沒有勇氣開口承認。一旦開了那個口子,她怕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藏得住。就像薛幼儀曾經說過她,不知道自己看向顧連洲時候的眼神有多亮晶晶。

溫意抓了兩把頭發,走到客廳的置物架旁,盤腿坐在地上,拉開櫃子,抽出裏面的箱子。

她打開,裏面除了各式各樣別人送的生日禮物外,最底下壓著一個鐵皮盒子。

這明信片一套十二張,是她在大學的某一個假期,去一個小島旅游時看到的紀念品,上面是風景圖:蔚藍的海四面環島,太陽半沈,金色光芒籠罩海平面和小島。

別島籠朝蜃,連洲擁夕漲。

看到的第一眼,溫意的腦海裏就冒出了這兩句詩。

彼時是11月30日,過了零點便是顧連洲的生日,溫意掐著的時間點,在小島上隨便找到一家咖啡店,要了一塊小小的黑森林蛋糕和一根蠟燭。

時針轉過零點,她擦亮火柴,火苗照亮臨街的玻璃,外面是凜冽的風,漫天灰暗,也因此她擡眼便看見了玻璃上映照著的自己的模糊影子。

玻璃窗上的女生圍著厚厚的灰色圍巾,黑色羽絨服和白色毛線帽,半張臉隱在圍巾裏,只餘清亮的雙眸。

她閉眼,雙手合十,火苗的熱度隱隱灼燒著手背,認真地輕聲說了句生日快樂。

還有,平安健康。

後來每年12月1日,溫意都風雨不移地點燃蠟燭,在明信片上寫下祝願。

八年時光,八張明信片,貼滿郵編和郵票,卻從未寄出,被她沈默地保存在盒子裏。

溫意次日調休不用上班,她按照往常的生物鐘時間起來,拉開窗簾伸了個懶腰。

早上溫度不高,空氣中有絲絲涼爽的風,溫意換了一身運動衣,把頭發紮成馬尾下樓跑步去。

晨跑的習慣是學生時代養成的,回國之後因為工作太忙,基本只有周末不上班的時候才有時間晨跑,平常她就在家裏瑜伽墊上做一些健身運動。

繞著小區跑了幾圈,溫意買了一瓶水,擦著汗上樓,到家門口的時候向對面的門看了一眼,有點好奇顧連洲今天有沒有去上班。

她心不在焉地咕嘟咕嘟喝了幾口,打開門進去找到自己沒帶的手機,發現微信裏有一條來自顧連洲的未讀信息:【沒上班?】

嘴裏還含著的半口水差點噴出來,溫意咽下去,回覆:【你怎麽知道?】

這句話發出去之後,她立刻在腦海裏回憶自己剛才有沒有遇見過顧連洲。

尚未回憶完一圈,手機振動一聲,顧連洲發來了一張照片。

溫意點開,眼睛瞬間瞪大了一圈。

顧連洲發來的是一張她的照片,因為是從落地窗往下拍,他放大,又因為她在跑步難以聚焦,因而照片有一絲模糊。

但依然能看出是她,灰色的一身運動服,高馬尾,耳朵裏塞著白色的耳機。

溫意的神情瞬間有一絲裂開。

她臉沒洗牙沒刷下去跑步,高馬尾隨手紮起來的,發絲淩亂,又因為運動出汗而貼在緋紅的臉邊,絕對稱不上好看。

她把手機倒扣過去,深吸了一口氣,內心無比懊悔。

也不想再回顧連洲的信息,溫意打開熱水器進了浴室,帶著一肚子的郁悶洗漱加洗澡。

等到她洗完澡吹完頭發出來,已經過了40分鐘,溫意心情稍微平覆了點,才再次去摸手機。

顧連洲:【吃飯了嗎?】

顧連洲:【過來吃早飯。】

這兩條信息顯示是30分鐘前發的。

而她當時在洗澡。溫意估摸著現在他都該吃完了。

她思忖了下,如實道:【剛才在洗澡,沒看見信息。】

發完之後,溫意猶豫了下,又關心道:【你退燒了嗎?】

這下顧連洲很快回:【洗完了?】

溫意有些不理解,回了個嗯。

那邊頓了幾秒,沒再回,接著溫意聽到了幾聲敲門聲。

不用腦子想也知道是誰,溫意手機還拿著梳子,有一下沒一下梳著頭發,忽然扯到,她痛得嘶了一聲。

門外的人似乎也不急,敲了兩下就耐心等著她開門。

溫意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睡衣,連忙跑去臥室換了身衛衣長褲,把頭發理好才去開門。

顧連洲抱胸半靠在門邊,額前垂著幾縷松散的黑色碎發,瞳仁清明了些,神色懶散。

溫意打量了幾眼:“你不上班嗎?”

“今天休息,”顧連洲道:“吃早飯了嗎?”

“沒。”

“訂多了,”他直起身,高大的身材落下陰影,瞬間籠罩她:“來一起吃。”

溫意“哦”了一聲,跟著他回家,在身後小聲問:“你退燒了嗎?”

“應該。”顧連洲隨口道。

“什麽叫應該,”她蹙眉:“你沒測體溫嗎?”

男人正懶懶地給她倒水,聞言回頭,看著她,慢慢吐出一個問句:“現在量?”

溫意頗有些懷疑地看著他:“你以前發燒怎麽辦?”

顧連洲把桌上的早餐擺好,叫的是粵式早茶,艇仔粥香氣軟糯撲鼻,他思考了一下給出答案:“我一般不發燒。”

溫意無話可說,她拉開椅子坐下,用勺子舀起一口粥,入口顆粒細膩材料豐富,是滿滿的滿足感。

顧連洲測了體溫,或許是真的因為身體素質好,昨晚那麽高的燒,只是睡了一夜竟然好了。

溫意想起自己每次生病發燒都要拖拖拉拉好幾天才能好,稍微有些郁悶。

早飯很對胃口,她多吃了幾口,顧連洲坐在她對面,只喝了幾口粥,沒怎麽動其他的,手裏翻閱著幾份文件。

天光大亮,屋內沒開燈,落地窗前簾子拉開,陽光毫無阻礙地曬進來,明朗透徹。

顧連洲神情卻淡淡的,側臉曲線平直,半垂著睫翻閱文件。

溫意安靜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麽,直覺他心情一般,仿佛心頭有一塊石頭壓著,壓得他很難開心起來。

她動了動唇,不知道說什麽。

溫意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水,桌上顧連洲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顧連洲隨手接起,放到耳邊:“什麽事?”

“頭兒,你有空嗎?”電話是韓木打來的。

“有空,”顧連洲放下文件:“發生什麽事了。”

韓木的語氣有幾分無奈:“明朗在學校和別人打架,嫂子在上班脫不開身,我暫時也走不開,你要是有空去一趟看看情況。”

“打架?”顧連洲皺眉:“行,我去。”

溫意放下筷子,聽完來龍去脈後,關註點落在了明朗身上,下意識問:“他打贏了嗎?”

顧連洲笑出聲:“你還挺關心他。”

“那畢竟不能吃虧。”

顧連洲彎唇:“這小子從小跟著他爸混,應該不會輸。”

他回房間拿了件外套,拎著車鑰匙出來。溫意已經把桌上的垃圾收拾好,猶豫了下:“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我就是,”她補充:“就是想去看看明朗有沒有傷哪。”

“你不嫌麻煩當然可以,”顧連洲想到什麽,莫名笑了下:“這小子整天念叨你。”

溫意受寵若驚:“真的嗎?”

顧連洲頓了下,側眸看她,語氣慢悠悠:“他說,長大了要找溫姐姐當女朋友。”

溫意和顧連洲一起到了學校,遠遠便看見班級門口倆小男孩背手在罰站,明朗白嫩的小臉上全是汙漬,衣服也弄得亂糟糟的,小臉上滿是倔強。

顧連洲和另一個小孩的家長一起去辦公室,溫意則領著明朗等在門外。明朗見到她,眼裏迸發出驚喜:“姐姐,你怎麽來了!”

“來看你怎麽和別人打架了啊。”溫意蹲下來,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明朗癟嘴,委屈地抽了一下鼻子。

“怎麽了,”他這幅樣子莫名有些好笑,溫意彎唇:“沒打贏嗎?”

“沒有,”明朗悶悶地說:“沒打過他。”

“那跟姐姐說說,為什麽和他打架啊?”

明朗圓溜溜的眼睛周圍通紅,抹了下眼睛:“誰想跟他打架,是張照先說我的。”

“他說你什麽了?”溫意柔聲問。

明朗又抽了下鼻子,聲音裏帶了些哽咽:“張照說我爸爸不要我們了,我以後都沒有爸爸了,他才沒有爸爸了呢!”

溫意掏紙巾的動作一頓。

明朗說著說著委屈起來:“姐姐,他們都說爸爸不要我了,是和別的人生小孩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姐姐,他們說的是真的嗎?”

“不是。”溫意聲音堅決地否定,給他擦臉上的灰:“不要聽別人胡說。”

“姐姐,那我爸爸是幹什麽去了?”

溫意一時語塞,事實上,她並不知道明朗的父親去哪了,韓木和顧連洲都沒有跟她說過。

明朗烏黑帶淚的眼睛看著她:“姐姐,我爸爸還會回來嗎?”

溫意不忍心騙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揚起笑容:“如果爸爸回來,看到你和別人打架還打輸了,他是不是會很難過。”

“我爸才不會難過。”明朗撇嘴:“他只會覺得我丟了他的人,再揍我一頓。”

溫意笑出聲,捏了捏他的臉。

顧連洲出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一大一小說話的和諧場面,他睨了明朗一眼,走到溫意旁邊,自然地拉上她的胳膊把她拉起來。

溫意蹲得腿有點麻,起來之後揉了揉腿,手下意識還扶在顧連洲胳膊上。

顧連洲視線掃過她的手,沒說話,不過一瞬的功夫,溫意松開。

明朗見著顧連洲,囁喏喊了一句“顧叔叔”。

“你小子挺有本事啊,”顧連洲單手抄兜:“上次偷跑這次跟人打架,下次準備幹什麽?”

明朗抓著溫意的衣服,躲到溫意身後不說話。

溫意握上小孩子的手,回頭摸了摸他的頭,問顧連洲:“老師怎麽說,張照會來道歉嗎?”

“在辦公室裏道過歉了。”

溫意點點頭:“那明朗現在回去上課嗎?”

“不回去了,”顧連洲掃了明朗一眼:“帶他去醫院檢查一下,再換身衣服。”

“我不想去醫院。”明朗嘟囔道。

“不行。”顧連洲看也沒看他。

明朗瞬間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二人先帶明朗去醫院兒科做了檢查,結果出來得慢,便驅車去隔壁的商場給他買了一身衣服。

期間明朗一直都是悶悶地不說話,買了新衣服也不見得多開心。溫意是獨生子女,沒接觸過什麽小孩子,對此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麽哄。

倒是吃飯的時候,顧連洲突然開口問明朗:“你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明朗拿著個勺子有一口沒一口喝著自己面前的湯,聞言擡頭,眨了眨烏黑的大眼睛。

顧連洲從手機裏調出一張圖片,推到他面前:“想要這個嗎?”

屏幕上赫然是今年新出的限量版樂高,明朗手一松,勺子掉進碗裏,他抱著手機狠狠點了點頭。

顧連洲不鹹不淡道:“想要就好好吃飯。”

“好耶!”明朗瞬間轉悲為喜,立馬精神了:“顧叔叔最好了。”

說完明朗就拿起勺子,認認真真吃起飯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溫意不得不佩服顧連洲帶孩子的游刃自如。

上午還是好天氣,誰知吃了一頓飯的功夫,秋風掃落葉,天空陰陰沈沈下起了小雨來。

顧連洲向服務員要了一把傘,直接單手把明朗抱到車裏。

溫意站在廊下,小雨淅淅瀝瀝,男人把車門關好後,又折返回來接她。

他撐著一把黑傘從雨中走過來,一身黑衣將下頜削得凜冽冷淡,身後背景仿佛都被虛化,英俊眉眼清晰可見。

三人先返回醫院拿檢查報告,所幸沒檢查出問題。拿到檢查報告後,顧連洲給盛清打了個電話,讓她安心。

盛清暫時還沒下班,於是二人帶著明朗先去附近的商場的兒童區玩了一會兒,等到天色擦黑之時,顧連洲才開車送明朗回家。

“你著急回家嗎?要不要先送你?”他偏頭征詢溫意的意見。

“不用,我不著急,先送明朗吧。”

“好。”

“不行。”明朗的小腦袋從後面探出頭來,可憐巴巴地扒著溫意的肩膀,“溫姐姐今晚留下來吃飯。”

溫意捏捏他的臉:“不行,這樣會太打擾媽媽了哦。”

“不打擾的。”明朗擡起小手,示意溫意看自己手腕上的兒童手表,“我跟媽媽說了你和顧叔叔一起來的,媽媽說讓我跟你們說留下來吃飯,她已經在家裏準備了。”

溫意一時為難,看向顧連洲。

他側眸:“你想留下來嗎?”

明朗眨巴著大眼睛看她。

“可以是可以但是……會不會太打擾明朗媽媽。”

“沒事。”顧連洲方向盤一轉,“我們去超市買點東西帶過去。”

“耶!”明朗歡呼。

明朗家住在市南路上的一個低層小區,綠化很好,車剛停在樓下,溫意便遠遠看見盛清在樓下等著了。

“媽媽!”明朗朝她跑過去。

盛清摸摸他的頭,向車的方向看去,夜色裏溫意和顧連洲一起走過來,仿佛一對相攜的壁人。

“你們來了。”盛清笑。

顧連洲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距離保持得恰到好處:“嫂子,打擾了。”

“客氣什麽。”

溫意不好跟著叫嫂子,於是折中叫了一聲“盛清姐”。

盛清笑著應了,挽著她的手一起上樓去。他們家裏不算大,不超過一百平,布置得很溫馨,兩個人住顯得很寬敞。

“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麽,我就簡單炒了幾個菜。”盛清笑著拉開椅子,招呼溫意,“來,坐。”

“謝謝盛清姐。”

幹煸四季豆、清炒上海青、 土豆牛腩、油燜大蝦、海鮮菌菇煎蛋湯。盛清做的都是一些家常菜,但色澤鮮亮,看上去很誘人。

“明朗說你一直在陪他玩。”盛清笑著給溫意倒了杯水,“這孩子調皮,麻煩你了。”

“不調皮,明朗很可愛。”

“就是就是。”明朗坐在溫意旁邊抗議,“我才沒有調皮。”

盛清瞪他一眼:“你不調皮怎麽在學校裏打架,還麻煩你顧叔叔過去一趟,給我老實點。”

明朗委屈地撇撇嘴,坐在溫意旁邊乖乖地吃飯。

吃飯中途,盛清忽然接到了個電話,對方說她前兩天送去店裏修的平板修好了,問她現在有沒有時間去拿。

“明天可以嗎?”盛清問。

電話那頭顯然有些抱歉:“明天我有點事,可能不在陵江,得一周後才能回來,您要是今天不來拿就只能一周後了。”

“那我現在去拿吧。”掛掉電話,盛清起身準備穿衣服,“你們先吃,我去那個店裏一趟,就在這附近。”

“我去吧。”顧連洲主動起身,拎起椅子上的外套,“外面下雨了,你們在這吃。”

“我要和顧叔叔一起去!”明朗聞言,把勺子裏的飯一口塞進嘴裏,“我認識路,那是我的平板。”

“好。”盛清寵溺地捏捏兒子的臉,給他套上外套,又給二人拿了一把大傘,叮囑道,“天黑了,路上註意安全。”

“知道了媽媽!”

目送著二人出去,盛清關上門,回來坐到溫意對面,給溫意盛了一碗湯。

“謝謝盛清姐。”

“不客氣。”盛清笑道,“我還沒謝謝你今天去接明朗。”

“我閑著也是閑著。”溫意摸摸鼻子,“沒事的。”

盛清頗有些頭疼地按了按額角:“說到這個,我也忘了問老師明朗為什麽在學校打架。”

溫意把湯送進嘴裏,放下勺子,有些猶豫:“明朗他跟我說了,說是因為他同學說他爸爸不要他了,所以……”

盛清微微沈默。

溫意舔了舔唇,有些忐忑自己是不是說錯了話。

誰知盛清忽然笑著嘆了口氣:“果然是這樣。”

溫意沒說話。

“溫醫生。”盛清問,“連洲有和你說過明朗爸爸的事情嗎?”

溫意有些迷惑地搖搖頭。

盛清很淡地笑了一下:“其實說來也簡單,三年前明朗爸爸參加一個專案組的追查任務,在任務過程中失蹤了,至今都沒有消息。”

她偏頭看向窗外,夜色沈重,雨水連綿顯得霧氣很深,看不清遠方。

“我們一直騙明朗說他爸爸去很遠的地方執行任務了,但是時間越久,明朗越長越大,越來越不好騙了。”盛清苦笑道。

溫意張了張嘴,心頭一震,沒預料到是這樣。

“抱歉,我……”

盛清搖頭,她的長相和氣質都很溫柔,面色也很平靜,笑著說:“這沒什麽值得抱歉的。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已經很感激了。主要是連洲,他比較自責。”

“自責?”

盛清再度嘆氣:“那場任務是連洲和明朗爸爸一起去的,他總覺得是自己的過失導致隊友失蹤。所以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之中。你也看到了,他們都很照顧我們母子。”

原來竟是這樣,溫意忽然覺得有些沈甸甸的壓抑,難怪自重逢以來,她總覺得顧連洲一直被什麽事壓著。

盛清胳膊向前,握住她的手,目光誠懇:“溫意,有些事我不方便開口。過去的終究已經過去了,何況連洲和明朗爸爸只是隊友,他沒必要也沒這個責任為明朗爸爸的生死負責。我不希望他一直背負著這份愧疚,如果有機會,你替我勸勸他。我和明朗從來沒有怪過他,明朗爸爸更不可能。”

溫意看著她的眼睛,不自覺說:“盛清姐,我……”

她的話沒來得及說完,門口傳來腳步聲,隨後門被打開,明朗抱著他的平板蹦蹦跳跳地跑進來。

顧連洲落後半步,在門口將傘上的雨水抖落,而後把傘收起來,才進屋關門。

“溫姐姐。”明朗來到溫意面前,把懷裏的青檸汁給她,“給你的。”

“哦?”溫意有些驚喜。

明朗嘴裏叼著棒棒糖,搖頭晃腦地炫耀自己的旺仔牛奶:“這個是我的,顧叔叔說你愛喝這個。”

溫意看了顧連洲一眼。

盛清拍拍兒子的頭:“跟你說多少遍了,不能叫姐姐,要叫阿姨。”

明朗嘟起嘴:“媽媽,不是你跟我說對女孩子要叫姐姐嗎?”

盛清一時語塞,溫意笑出聲,捏捏明朗的臉,笑瞇瞇道:“沒關系,叫什麽都可以。”

吃完飯後,溫意和顧連洲沒在林家逗留太久,盛清又找了一把傘,帶著明朗下樓送二人。

顧連洲和溫意用同一把傘,他撐著傘,走在她旁邊,傘不大,二人之間的距離很近,溫意能聞到他方才外出一趟帶回的清寒雨水氣。

送到樓下的時候,二人和樓梯口的盛清說再見,誰知明朗猝不及防從盛清的傘下跑出來,跑到車前,溫意連忙把他拉到傘下,拍拍他身上的水。

“顧叔叔。”明朗眼睛亮晶晶的,拽著顧連洲的衣服:“顧叔叔,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說。”

明朗吸了下鼻子,鼓足勇氣,小聲說:“爸爸是不是真的不要我和媽媽了?”

顧連洲把傘給溫意拿著,彎腰揉了揉明朗的腦袋:“不是。”

“那他為什麽不回來,也不給我和媽媽打電話。”

顧連洲靜靜看著他,半晌,道:“你爸爸是去執行一個很重要的任務,所以暫時不能聯系你和媽媽。”

“真的嗎?”明朗驚喜。

“當然。”

“那顧叔叔,”明朗扯了扯他的袖子:“爸爸還能回來嗎?”

小孩子的瞳仁像黑色葡萄,幹凈明亮,眼裏是亮晶晶的期待和全然的信賴。

顧連洲頓了頓,手從林明朗發頂移開,整個人沈沈地透不過來氣。

片刻,他笑了笑,聲音低沈:“能。”

明朗開心起來,顯然非常信任顧連洲:“太好了,那我等爸爸回來,顧叔叔溫姐姐再見!”

說完,他就轉身抱著頭朝盛清的方向跑回去,盛清焦急地上前迎接他,脫掉明朗身上被淋濕的外套,嘴裏隱約仿佛在訓斥著什麽。

顧連洲直起身。

目光追隨著雨中小孩子歡快的身影,沈沈吐了口氣。

明朗回頭,開心地對二人揮手。

傘外雨絲綿密,無孔不入的潮氣仿佛織成一張網,溫意看著他,心底仿佛被一張網纏住,絞得人心口隱隱作痛。

半晌,他接回溫意手中的傘:“走吧。”

男人的身材仍然高大,一身黑衣,修長挺拔,仿佛永遠傲骨錚錚。

小雨淅淅瀝瀝,空氣染上陣陣寒意,順著鉆進骨子裏,溫意沒走兩步,瑟縮了一下肩膀,一個噴嚏打出來。

她不自覺停步,揉揉鼻子,身旁人也跟著停步。

下一瞬,一件帶著熟悉氣息的外套落到她身上,披在肩後的長發被壓在外套裏,溫意擡頭,顧連洲正垂眸把披到她身上的衣服拉好,神情專註認真。

男人的睫毛濃密漆黑,臉龐棱角分明,英俊而冷靜。

溫意片刻失神。

“穿好。”淡淡的嗓音。

她下意識伸手,穿進寬大的袖子裏。

顧連洲把雨傘塞進她手裏,彎腰,骨節分明的手從下往上拉上拉鏈。

溫意的視線追隨著他的動作,在快拉到她下巴時,她忽然不過腦地擡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或許是感冒未愈,又在冷風裏待久了,手指很涼。

顧連洲一楞,擡眸看眼前的人,她巴掌大的臉隱在長發裏,幹凈清冷,握著他的肌膚觸感柔潤溫潤。

被他這樣盯著,溫意有些緊張,但她還是沒松手,咽了下口水,低聲:“顧連洲,其實有些時候,人不是萬能的。”

顧連洲微微怔然。

眼前的姑娘仰頭,看著他,眼眸柔軟堅定,輕輕地說:“無論你有什麽不開心的,我都能陪著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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