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流沙

關燈
流沙

溫意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醫院白熾燈下泛著銀光的手銬鎖住趙欽的手,周圍的嘈雜聲震得她腦袋一陣陣疼。

顧連洲轉身向她走過來,她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有多蒼白,蒼白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倒過去。

他俯身看她,英俊的眉頭緊蹙,輕聲問:“溫意,你還好嗎?”

她想點點頭,然而下一秒眼前一片天旋地轉,所有的色彩化為灰白,她終於支撐不住暈倒。

腦海裏最後殘留的觸感,是男人接住她時冰涼堅硬的指尖。

溫意做了一個很混亂的夢,夢的伊始她給自己系上印著大臉貓花紋的幼稚圍裙,面前是水槽和一排五顏六色的罐裝粉末。

她手裏拿著一個質量劣質的塑料杯,劣質得輕輕一捏就能癟下去,完全不是現在大街小巷奶茶店該有的規制。

是很多年前的奶茶店,那時候很多學校門口都有這種粉沖的奶茶店,香芋味草莓味香橙味一應俱全,花裏胡哨的彩色粉末加上熱水一沖,便是五毛錢一杯賣給小學生的奶茶,口感像是比巴蔔泡泡糖剛打開那一瞬間的香精。

身旁忽然被人撞了一下,老板不悅道:“傻了,快做奶茶。”

溫意眨了下睫毛,隨即熟練地做起奶茶來,沖泡,封口,裝袋遞出去。

她高中的時候,溫莫林整日喝得醉醺醺的,根本不會管她,於是她每天下午放學來做兼職,好在這家店老板願意讓她做。

夕陽越拉越長,暑假的生意不如平時好,溫意遞出那一杯香芋奶茶後便閑了下來,擦擦臺面順手整理那些瓶瓶罐罐。

老板叫她看著店,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

她雙肘撐在點單臺前,認真看著鹹蛋黃一樣圓圓紅紅的夕陽落到地平線以下,在心裏盤算著這周能拿多少工資。

門前忽然經過幾個勾肩搭背的黃毛青年。

這一片筒子樓是著名治安差的地區,那幾個二流子手裏還拿著酒瓶,互相吹牛逼,不小心看到了她,擠擠攘攘往店裏來。

溫意警惕地起身,問他們要喝什麽。

“喝什麽?”為首的臉上有道疤的黃毛壞笑著:“考去好學校了,就不認識我們哥兒幾個了。”

“是啊是啊,”其他幾個人視線在她初發育的胸前來回掃描:“瘟疫學霸,你都晦氣成這樣了,還有人敢招你呢。”

溫意臉色瞬間變了,就是這幾個人,在她上初中的時候,調笑她的名字,說她是瘟疫,克母的命,所以她媽才會得癌癥早死。

溫意死死咬著唇,冷聲道:“不買奶茶的話請你們出去。”

“喲!”有疤黃毛眉毛一挑,嘖嘖幾聲:“小妞脾氣上來了還,哥兒幾個今天還就不走了。不就奶茶嗎?哥兒幾個買了你給摸嗎?”

“給摸嗎?給摸嗎?”後面的人不住符合,視線不幹不凈。

“不知道學霸玩起來什麽滋味,”有個人摸著下巴:“看著白白嫩嫩的。”

溫意胃裏止不住地犯惡心,更多的是無措和慌張,她朝外頭看了一圈,老板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

這幅膽怯的樣子更是取悅了那群流氓,他們肆無忌憚地調笑起來,甚至開始上手。

就在黃毛想掀開板子走進來的時候,忽然有人攥著他的手,踹了一腳,慘叫聲之後滾到地上抱著自己的手臂開始哀嚎,其他小弟慌裏慌張地跑過去扶。

溫意看傻了,仰頭看到來人深邃的下頜線,五官棱角分明,嘴裏咬著煙,火光刺眼。

她咽了下口水,極小聲喊:“連洲哥。”

顧連洲回頭看了她一眼,擡手揉揉她的頭,隨即睨向地下的幾個人:“還不滾。”

黃毛痛得冷汗直流,咬著牙:“還不快他媽送我去醫院,我好像脫臼了。”

他接著恨恨看向顧連洲:“老子記住你了,你等著。”

溫意有些害怕,卻聽見顧連洲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他走過去,又補了一腳,踩著黃毛的骨頭:“爺等著呢,下次再敢來,就不只是脫臼。”

另外幾個人也許是嚇傻了,也許是沒想到顧連洲這麽囂張,慌裏慌張地擡著黃毛跑了。

溫意嚇得心怦怦直跳,等他們走後,顧連洲按滅了煙,彎腰把剛才那幾個撞倒的桌椅扶好。

他走過來:“嚇著了?”

溫意搖搖頭,手摳著臺面,擔心道:“連洲哥,他們會不會找你麻煩啊。”

顧連洲彎唇,擡手把她圍裙歪掉的帶子拉正:“不會的,別怕。我保證他們不會再回來找你。”

他環視了一下店面:“你家開的?”

溫意吸了下鼻子,搖頭:“我只是在這打工兼職而已。”

說完她發覺顧連洲皺皺眉,沈默了片刻。

但他什麽也沒問,只是把她落在顧家的書送過來,這也是他為什麽會來這的原因。

溫意那時候確實是挺害怕的,害怕黃毛他們再找過來,只是後來的一個月竟然都相安無事。

老板說,是附近的民警把這一帶尋事滋事的都關了起來。

他嗑瓜子感慨道:“治安終於重視起來了,這群二流子也該被好好管教管教。”

溫意由衷地開心,與此同時更讓她開心的是,老板給她漲了工資,比以前高出很多。

夢境裏的夏天不熱,起碼溫意沒感覺到,但她隨後感覺到了寒冷,眨眼間她居然到了十二月的英國。

裹著寒冬的晚風,溫意累了一天,回到狹窄的公寓,給自己充了一杯熱咖啡,咖啡因對她沒用,還沒喝完她就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再醒來的時候是深夜,屋內一片漆黑,溫意聽到喜氣洋洋的音樂和歡呼聲,她赤著腳走到窗邊,從狹窄的窗戶看到樓下亮著燈的窗戶全都張燈結彩,聖誕歌和歡呼響便大街小巷。

窗戶的光亮陷進公寓內,溫意借著這一絲光亮回到沙發邊,看到已經沒有一絲熱氣的咖啡。

她靜靜站了一會兒,彎腰拿起咖啡倒掉,深色的液體被水龍頭流出的水柱沖進下水道。

她再度爬回床上,裹緊被子,重新入睡。

只是這一次醒來,前方居然是刺目白光,身下的小床變成了車柔軟的真皮座椅,車內若有若無的清冽煙草氣將她包圍。

這氣味太過熟悉,溫意很快發現自己置身於車庫,她竟然又到了之前顧連洲接她回家的那個夜晚。

“睡醒了?”左側傳來男人低沈溫和的聲音,溫意猛然轉頭,顧連洲扶著車框含笑註視著她。

他的聲音仿佛化作了太陽亮光,驅散睜眼之後本該入目的黑暗。

溫意擡起手,慢慢向前,想要去觸碰他,觸碰曾經遙不可及而今近在咫尺的人。

顧連洲靜靜地站在車旁,她的手還未碰到他,從她的肩後,看到了哭著求她救自家老頭子的老太太和不斷用惡毒的話咒罵著她的趙欽。

她瞬間覺得全身的力氣被抽幹,一周以來,因為趙國朋的病情她幾乎不眠不休,不曾想過得到感恩,卻不想被人指著鼻子誣陷。

她搖搖頭,克制不住的酸意一股腦全部湧上眼眶,後背隱隱作痛,不知是不是因為被趙欽摜到墻上砸的。

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溫意收回手,想要把它們擦掉。

然而手卻忽然被人攥住。

和趙欽幾乎要將她骨頭攥碎的力道不同,這人很溫柔,似乎是怕她會疼,只是用拇指和食指之間的虎口鉗制住她。

稍一用力,將她從夢境拉到現實。

溫意猛地睜眼,胸口仿佛要拉著她無限下墜到海底的重力忽然消失,整個人一輕。

白色天花板,白色的吸頂燈,空氣中的消毒水和藥物氣息,一切都在提醒著她,這裏是仁民醫院。

不是八年前的奶茶店,不是聖誕節的英國公寓。

溫意慢慢轉頭,她剛才擡起的那只手上面紮著針,此刻被男人握著手腕,緩緩放回床邊。

吊瓶中的藥物重新開始流動,顧連洲松了一口氣。

一回頭,病床上的人眼也不眨直勾勾盯著他看。

她開口,嗓音嘶啞,第一句話問:“我是低血糖還是低血壓。”

“低血糖。”顧連洲視線掃過她清瘦疲憊的輪廓,連日來的高強度工作讓她眸中染上幾縷紅血絲。

溫意只問了這麽一句話,得到答案後點點頭,擡頭看了一眼吊瓶,突然冒出來一句:“還有多久,能不能先拔掉,我想吃飯。”

她真的很餓很餓。

顧連洲怔了下,他再次看了一眼她的神情,緩緩點頭:“你想吃什麽。”

“南阿姨的湯,”溫意道,好像沒受趙家人什麽影響:“應該沒涼吧。”

“我去幫你再熱一下。”顧連洲說著起身。

他走到門口,腳步忽然一頓,回頭看了一眼。

溫意坐了起來,背靠著白色的墻壁,背也是白色的,她臉與唇色都蒼白,唯有垂落在胸前的長發烏黑。

她沈默地望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汽車鳴笛聲遠遠傳來,長長短短。

腳步聲折返,溫意回頭,陰影落在她身前,她微微不解:“你怎麽回來了。”

顧連洲坐回床邊,傾身靠近,目光一寸一寸壓在她臉上。

他擡手,粗糲的指腹把她臉頰的碎發掛到耳後,若有似無地摩挲了一下她的側臉。

“溫意,”他說:“我在呢。”

所以,有什麽難過,別自己憋著。

後面的話顧連洲沒說,但溫意就是奇怪地從他平靜的目光中讀懂了意思。

方才在急救室門口被他接住時一瞬間的酸澀與委屈再度席卷而來,侵占了她每一寸的偽裝。

她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冷靜,而她也確實做到了。但只有在顧連洲面前,這套說辭對自己不管用,生理反應先於她的理智投降。

溫意低下頭,視線朦朧。

他再度靠近,伸手將她攬到懷裏,掌心覆到她的後背,她的額頭抵到顧連洲的胸膛,被熟悉的氣息包圍。

所有的情緒都在此刻放大到最大,溫意死咬著唇,掉下一滴眼淚。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