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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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14
衛桉化身了一條約莫成人腰肢粗細的黑龍，在如水的夜風之中游蕩著，盤旋在白鍛頭頂，他甩著尾巴，說：“做人做得久了，我快不記得龍是怎麽飛到天上了。”
白鍛端詳著衛桉長長的腰腹，她忽然生出一個疑惑：龍的真身究竟有多麽大？在史書與志怪小說之中，龍有一條竹葉青那麽大的，有水桶粗細、二十來丈的，也有說龍有數百丈之長、遮天蔽日的。她第一次在白樺林中見到衛桉的時候，衛桉的身軀怕是不止數十丈了，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一條鱗光閃閃的、又像蛇又像魚的東西隱匿在樹林之中，將粗壯的白樺樹都壓垮了，樹林中的空地被他的身體擠得滿滿當當。
可後來聽衛桉的意思，那天他似乎也並不是真身。傳說之中的北冥有一種叫鯤的魚，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龍有鯤鵬那麽大嗎？
於是白鍛發問了：“你見過鯤鵬嗎？你的真身與鯤鵬誰更大一些？”
“見過，鯤鵬在北海有一兩只吧，它一直在海底。”衛桉在她身邊聽了下來，他巨大的金色眼眸眨了眨，似乎也有些疑惑，“誰更大？差不多吧。從前一些鵬還會獵食小龍，現在鯤鵬死得七七八八了，很多年紀小的龍都沒有見過它們。”
“可是書上說‘鯤鵬之壽十億’。”
“活不了那麽久的，光是這一兩百年龍在海底醒來之後打打殺殺就殃及了一堆鯤。”
白鍛抓住了這個字眼，問道：“你也打殺別的龍？”
“我還吃過龍。”衛桉說著，也不知是玩笑還是恐嚇。
說這話時，衛桉張開了嘴巴，露出四排雪白的尖利牙齒。這些牙齒得有她的拳頭大小，細密地鑲嵌在龍的嘴巴裏，瞧著有些駭人。白鍛伸出一只手指摸了摸他的犬牙，那種冷冰冰、堅硬的觸感叫她回憶起了尚在北海時，海底深處有一群長著尖牙的怪魚，她潛水進那片海域時，怪魚們總是過來啃她的手臂和尾巴，它們的牙齒也是這種形狀。
“嚇人。”白鍛皺著眉縮回了手，“好像魚一樣的牙齒。”
“有什麽奇怪的，鮫人的牙齒還和人沒有什麽兩樣呢。”衛桉說。
說到這個，白鍛立即文縐縐地掉起書袋了：“所以也有一些人認為鮫人是被詛咒的人，在千萬年前，人化成了鮫人，或者鮫人化成了人，也許他們本質上就是同一種。前朝大學士袁方珍的《鮫人記》中有這種猜測，不過難以考究。”
“你好像很好學。”
白鍛倒是害羞了，不好意思地說：“也沒有，我看的都是雜書。”
公主府眾人對白鍛的讚揚又從衛桉的記憶裏跳出來了，在他們眼中，白鍛是個少見的有點才氣的公主。衛桉順理成章地說出的他的想法：“聽嬤嬤們的誇讚，我以為你也要做一位大學士什麽的。女學士。”
“女人不能入朝為官，大學士也是個官。”白鍛糾正他。
衛桉對中原的官制一竅不通。從一千多年之前，中原的官制就一直在變化，官職名字變了，位置也變了，衛桉從前了解過一些，但很快就跟不上王朝變動帶來的變化了。在他稀薄的被海浪沖散的記憶中，大約在幾百年前，漁女們口中的學士是代指那些寫書的文人的字眼。
他只好說：“是嗎？我以為大學士是寫書的。他不是寫了《鮫人記》嗎？”
“袁大學士也的確是一位文人，他還寫詩呢，這不沖突。”白鍛說。
“你怎麽不寫書？”衛桉對文人墨客的生平經歷並不感興趣，他搖擺著他扁扁的、長著輕盈灰色尾鰭的尾巴，其實他不光是牙齒，只是看尾巴這部分，是真的很像一條魚。龍是與其他種族又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野獸。
“寫書？”白鍛忽地來了興趣，她眼睛一亮，問道，“寫什麽書？”
“《鮫人記之二》、《傳奇之黑龍》……”衛桉隨口說道。對上白鍛的眼睛時，他才發現她竟然是認真的。他頓住了自己游蕩在空中的身體，問她：“你真要寫這個嗎？”
“半真半假，隨便寫寫。”白鍛托著腮沈思道，“不然容易叫看書的鮫人識破我的真正身份——我就用個假名得了，要是父皇抓到是我寫的，我就說這些鮫人的事兒全是院子的裏鮫人告訴我的。天衣無縫！”說著，她拍了拍自己的掌心，仿佛這本書她已經寫成了，並且流傳於浩瀚的京城之中似的。
“你開心就好。”衛桉打趣道，“為什麽不寫我？鮫人的書總會有人寫的，畢竟中原上的鮫人那麽多，比比皆是。可真正的龍卻很少，關於龍的書籍也不多。你眼前就是一只壽命很長、經歷奇多並且貨真價實的黑龍。”
“你說的有點道理。”白鍛說著，看著衛桉明亮澄澈的金色眼睛，忽然想到衛桉是個不學無術的小龍——他對人的東西不是很有興趣，為什麽知道關於龍的書籍很少？
“你最近開始讀書了？”她疑惑地問，“轉性了？不抽大煙了？”
衛桉理直氣壯：“是啊，我還打算學蒙亞語呢。”
白鍛隱隱約約覺得哪裏不對勁，他為什麽要學蒙亞語呢？不過衛桉本就是一頭隨心所欲的龍，也許只是心血來潮？
“書上不會告訴你，龍是好鬥的，好勝心極其強。他們在爭奪配偶、地盤以及食物時會展露龍的本性，有的龍脾氣上來時甚至會大肆屠殺同類，不論雄雌老少。”衛桉說著，聲音微微顫動，像是被風吹散了，一陣月光似的銀色光芒漸漸籠罩住他的身體，光芒散去時，他又變成了一個身材頎長的白衣青年。
“龍的生活似乎很混亂。”白鍛評價道。她被他這樣一說，很快又把註意力放在衛桉說的話上了。她暗自記住了這幾句話，打算回去就找個本子抄下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龍的自述。
“是這樣沒錯……這種打鬥也並非沒有好處，龍群之中通常都會在鬥爭之中誕生一位最強大的龍，被成為龍王。北海是這樣的，南海也是。至於東海……我不記得了。”衛桉想了想，的確是記不清了，他活了很久，很多記憶都碎成一塊塊的，撿起來都難。
“北海的龍王是誰？”
“你說他？”衛桉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別提他了，他已經不在北海了，所以北海才會亂成一鍋粥。”
“為什麽不在北海？”白鍛問他，“他去南海擴張領土了？”
“與鮫人王大戰的時候，他受了很嚴重的傷。”說這話時，衛桉茶褐的眸子忽地泛起了一圈屬於龍族的金色，“龍王從此不知所蹤了。”
這天深夜，燕京城下起了鵝毛大雪。這場雪比以往任何一個冬季都來得急，來得兇。白文正坐在窗邊，佝僂著背，他摸著手裏一串佛珠。光滑的琉璃窗面上映出他蒼老的面孔，而窗外，呼哨的北風夾帶著雪塊從遠處襲來，吹倒了桌上的燭臺。侍女們小小地驚呼一聲，盈盈一握的腰肢在他眼前晃過。一個侍女將倒地的蠟燭拿走，另一個關上了窗戶。她勸道：“夜已深，請陛下歇息吧。”
更遠的地方，被暴風雪肆虐的北方國度裏，驚忙從睡夢中奔出家門的人們在尖叫與恐懼中彎下了腰，也彎下了脊背，像一片森林突然被攔腰砍斷，忽然矮了一截，他們跪伏在雪地之中，久久不敢擡頭。一只巨大的、逆著風雪的銀龍從上空掠過，在這座邊境的城池上落下了一個漆黑的影子。平城最高的鐘塔因它震耳欲聾的長嘯而微微顫動著，龍的尾鰭擦過塔尖，掀下了無數破碎磚瓦，砸在人們的塌下去的脊背上。
在他們面前，飛快地踏過了無數馬蹄，雪花飛濺。一列列披著棕黃獸皮的高大騎軍尾隨著龍的影子，無聲地在風雪中向南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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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桉化身了一條約莫成人腰肢粗細的黑龍，在如水的夜風之中游蕩著，盤旋在白鍛頭頂，他甩著尾巴，說：“做人做得久了，我快不記得龍是怎麽飛到天上了。”
白鍛端詳著衛桉長長的腰腹，她忽然生出一個疑惑：龍的真身究竟有多麽大？在史書與志怪小說之中，龍有一條竹葉青那麽大的，有水桶粗細、二十來丈的，也有說龍有數百丈之長、遮天蔽日的。她第一次在白樺林中見到衛桉的時候，衛桉的身軀怕是不止數十丈了，她還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一條鱗光閃閃的、又像蛇又像魚的東西隱匿在樹林之中，將粗壯的白樺樹都壓垮了，樹林中的空地被他的身體擠得滿滿當當。
可後來聽衛桉的意思，那天他似乎也並不是真身。傳說之中的北冥有一種叫鯤的魚，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龍有鯤鵬那麽大嗎？
於是白鍛發問了：“你見過鯤鵬嗎？你的真身與鯤鵬誰更大一些？”
“見過，鯤鵬在北海有一兩只吧，它一直在海底。”衛桉在她身邊聽了下來，他巨大的金色眼眸眨了眨，似乎也有些疑惑，“誰更大？差不多吧。從前一些鵬還會獵食小龍，現在鯤鵬死得七七八八了，很多年紀小的龍都沒有見過它們。”
“可是書上說‘鯤鵬之壽十億’。”
“活不了那麽久的，光是這一兩百年龍在海底醒來之後打打殺殺就殃及了一堆鯤。”
白鍛抓住了這個字眼，問道：“你也打殺別的龍？”
“我還吃過龍。”衛桉說著，也不知是玩笑還是恐嚇。
說這話時，衛桉張開了嘴巴，露出四排雪白的尖利牙齒。這些牙齒得有她的拳頭大小，細密地鑲嵌在龍的嘴巴裏，瞧著有些駭人。白鍛伸出一只手指摸了摸他的犬牙，那種冷冰冰、堅硬的觸感叫她回憶起了尚在北海時，海底深處有一群長著尖牙的怪魚，她潛水進那片海域時，怪魚們總是過來啃她的手臂和尾巴，它們的牙齒也是這種形狀。
“嚇人。”白鍛皺著眉縮回了手，“好像魚一樣的牙齒。”
“有什麽奇怪的，鮫人的牙齒還和人沒有什麽兩樣呢。”衛桉說。
說到這個，白鍛立即文縐縐地掉起書袋了：“所以也有一些人認為鮫人是被詛咒的人，在千萬年前，人化成了鮫人，或者鮫人化成了人，也許他們本質上就是同一種。前朝大學士袁方珍的《鮫人記》中有這種猜測，不過難以考究。”
“你好像很好學。”
白鍛倒是害羞了，不好意思地說：“也沒有，我看的都是雜書。”
公主府眾人對白鍛的讚揚又從衛桉的記憶裏跳出來了，在他們眼中，白鍛是個少見的有點才氣的公主。衛桉順理成章地說出的他的想法：“聽嬤嬤們的誇讚，我以為你也要做一位大學士什麽的。女學士。”
“女人不能入朝為官，大學士也是個官。”白鍛糾正他。
衛桉對中原的官制一竅不通。從一千多年之前，中原的官制就一直在變化，官職名字變了，位置也變了，衛桉從前了解過一些，但很快就跟不上王朝變動帶來的變化了。在他稀薄的被海浪沖散的記憶中，大約在幾百年前，漁女們口中的學士是代指那些寫書的文人的字眼。
他只好說：“是嗎？我以為大學士是寫書的。他不是寫了《鮫人記》嗎？”
“袁大學士也的確是一位文人，他還寫詩呢，這不沖突。”白鍛說。
“你怎麽不寫書？”衛桉對文人墨客的生平經歷並不感興趣，他搖擺著他扁扁的、長著輕盈灰色尾鰭的尾巴，其實他不光是牙齒，只是看尾巴這部分，是真的很像一條魚。龍是與其他種族又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野獸。
“寫書？”白鍛忽地來了興趣，她眼睛一亮，問道，“寫什麽書？”
“《鮫人記之二》、《傳奇之黑龍》……”衛桉隨口說道。對上白鍛的眼睛時，他才發現她竟然是認真的。他頓住了自己游蕩在空中的身體，問她：“你真要寫這個嗎？”
“半真半假，隨便寫寫。”白鍛托著腮沈思道，“不然容易叫看書的鮫人識破我的真正身份——我就用個假名得了，要是父皇抓到是我寫的，我就說這些鮫人的事兒全是院子的裏鮫人告訴我的。天衣無縫！”說著，她拍了拍自己的掌心，仿佛這本書她已經寫成了，並且流傳於浩瀚的京城之中似的。
“你開心就好。”衛桉打趣道，“為什麽不寫我？鮫人的書總會有人寫的，畢竟中原上的鮫人那麽多，比比皆是。可真正的龍卻很少，關於龍的書籍也不多。你眼前就是一只壽命很長、經歷奇多並且貨真價實的黑龍。”
“你說的有點道理。”白鍛說著，看著衛桉明亮澄澈的金色眼睛，忽然想到衛桉是個不學無術的小龍——他對人的東西不是很有興趣，為什麽知道關於龍的書籍很少？
“你最近開始讀書了？”她疑惑地問，“轉性了？不抽大煙了？”
衛桉理直氣壯：“是啊，我還打算學蒙亞語呢。”
白鍛隱隱約約覺得哪裏不對勁，他為什麽要學蒙亞語呢？不過衛桉本就是一頭隨心所欲的龍，也許只是心血來潮？
“書上不會告訴你，龍是好鬥的，好勝心極其強。他們在爭奪配偶、地盤以及食物時會展露龍的本性，有的龍脾氣上來時甚至會大肆屠殺同類，不論雄雌老少。”衛桉說著，聲音微微顫動，像是被風吹散了，一陣月光似的銀色光芒漸漸籠罩住他的身體，光芒散去時，他又變成了一個身材頎長的白衣青年。
“龍的生活似乎很混亂。”白鍛評價道。她被他這樣一說，很快又把註意力放在衛桉說的話上了。她暗自記住了這幾句話，打算回去就找個本子抄下來，這可是難得一見的龍的自述。
“是這樣沒錯……這種打鬥也並非沒有好處，龍群之中通常都會在鬥爭之中誕生一位最強大的龍，被成為龍王。北海是這樣的，南海也是。至於東海……我不記得了。”衛桉想了想，的確是記不清了，他活了很久，很多記憶都碎成一塊塊的，撿起來都難。
“北海的龍王是誰？”
“你說他？”衛桉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別提他了，他已經不在北海了，所以北海才會亂成一鍋粥。”
“為什麽不在北海？”白鍛問他，“他去南海擴張領土了？”
“與鮫人王大戰的時候，他受了很嚴重的傷。”說這話時，衛桉茶褐的眸子忽地泛起了一圈屬於龍族的金色，“龍王從此不知所蹤了。”
這天深夜，燕京城下起了鵝毛大雪。這場雪比以往任何一個冬季都來得急，來得兇。白文正坐在窗邊，佝僂著背，他摸著手裏一串佛珠。光滑的琉璃窗面上映出他蒼老的面孔，而窗外，呼哨的北風夾帶著雪塊從遠處襲來，吹倒了桌上的燭臺。侍女們小小地驚呼一聲，盈盈一握的腰肢在他眼前晃過。一個侍女將倒地的蠟燭拿走，另一個關上了窗戶。她勸道：“夜已深，請陛下歇息吧。”
更遠的地方，被暴風雪肆虐的北方國度裏，驚忙從睡夢中奔出家門的人們在尖叫與恐懼中彎下了腰，也彎下了脊背，像一片森林突然被攔腰砍斷，忽然矮了一截，他們跪伏在雪地之中，久久不敢擡頭。一只巨大的、逆著風雪的銀龍從上空掠過，在這座邊境的城池上落下了一個漆黑的影子。平城最高的鐘塔因它震耳欲聾的長嘯而微微顫動著，龍的尾鰭擦過塔尖，掀下了無數破碎磚瓦，砸在人們的塌下去的脊背上。
在他們面前，飛快地踏過了無數馬蹄，雪花飛濺。一列列披著棕黃獸皮的高大騎軍尾隨著龍的影子，無聲地在風雪中向南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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