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飯桌上並沒有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範柏舟對外人不客氣，但是對自己的朋友，卻有非常好的耐心。

他和輕若相依而坐，兩人手臂勾著手臂，喝起了交杯酒。

泮永輝見此情狀，登時想起了自己的女友，暗自嘆了口氣，心道：不知道晨寶現在在幹什麽。

常可莫有些看不下去，擡起左手遮住嘴巴，故意咳嗽一聲，提醒範柏舟註意形象。

範柏舟依是面對著輕若，握起酒瓶為他倒酒，杯子滿了也無所謂。

常可莫深覺此人無藥可救，嘆了口氣，懶得去整理那些被啤酒淹沒的汙穢殘骸，向左挪了兩個座位，到泮永輝身旁坐下。

範柏舟這才放下酒瓶，轉過身子朝向兩人，臉上習慣性帶著頗為妖邪的笑容：“最近半年的客戶源你們不用愁。我有好幾個朋友，陸續要在今年買房。所以昨天晚上我特意請他們吃了飯，飯桌上，他們跟我拍著胸脯保證，裝修的事交給我，假正經，你也知道，飯桌上說的話可信度只有五分，所以到時他們去看房的時候我就會跟著去，直到把生意敲定為止。”說到這裏，他笑了一聲，“吃完飯已經快九點了，有幾個人還不滿足，非要去酒吧玩玩。輕若就是我昨天在酒吧認識的。”說完之後，他右手攬著輕若肩膀，與她淺淺一吻，左手則握著一只倒滿了酒的杯子。

泮永輝不禁有些訝異。他從沒去過酒吧，在同學或者是長輩嘴中聽到的關於酒吧的形容詞，無非是“臟亂淫”，如今一見，似乎果真如此。能和認識不過十二個小時的異性卿卿我我，這女的想來也不是什麽好貨色。

常可莫沒由來的一陣心疼。認識範柏舟兩三年來，他向來覺得這個富二代與別人沒有什麽兩樣，不過是個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但聽範柏舟方才一番話，他才知曉，原來是自己想錯了。

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從小錦衣玉食慣了的人，竟會有死纏爛打的覺悟。況且，昨天他不過隨口提了一句，讓他註意一下“最近要買房的朋友”，當天晚上他便去“註意”了。

他起身走去範柏舟身旁，從他手中奪過酒杯，輕聲道，“別再喝了。”

範柏舟好似見到外星人那般，裝作目瞪口呆的樣子仰望著常可莫，“哎喲喲，你個假正經竟然會關心我？哦天吶！我一定是在夢裏。”直到常可莫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他才轉笑，餘光望見泮永輝臉上的嫌棄之色，又迅速變得一本正經，“永輝啊，世間事，眼見為實。”

他沒有讀心的本領，但此情此景，泮永輝如此表情之下腦袋裏在想些什麽，他還是能夠猜到七八分。

好在泮永輝是善茬，九年義務教育加高中大學七年所讀的書並沒有變成廢物排出體外。他知曉自己被主觀臆測占了上頭，趕忙提起酒杯自罰一杯。

泮永輝知錯就改，總算沒在範柏舟心裏留下什麽壞印象。他依舊抱著輕若，重新望向常可莫，“我的事辦妥了，你的呢？”

常可莫雙手插在口袋，右邊嘴角微微上翹，笑得很是邪魅，給人一種多情君子的感覺，“我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都去打聽過，木材這一塊被壟斷了，我無法購買，到時只能請木匠。還不能請那些五六十歲的老木匠。他們思維固定，聽不進勸，不容易指揮。我看，三十五六歲、做了七六年的木匠剛剛好。家具是城西的金山家具城實惠一點，而且，那裏有我認識的人。只要一次消費上萬，就能全市免費運送。油漆是柒牌的好一些，環保，異味少，並且幹得快。至於五金之類...我在西郊隧道那裏和一個老板訂了口頭合同，價格不會很低，但絕對能比市場價低。”

泮永輝在一旁聽著兩人將事前工作準備得如此妥當，由衷敬佩他們本事之餘，不免有些失落。如此看來，他們兩人便足夠了，還要我幹什麽？

他這種初入社會的學生胚子，內心實在容易看穿。常可莫笑道：“我和柏舟都是大大咧咧的性格，難免會犯錯誤，所以需要一個心思細膩的人在一旁查漏補缺。”

泮永輝就要脫口而出“女人的心思才更細膩啊”，餘光瞥見範柏舟，旋即明白過來，將已經到嘴邊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範柏舟只是微微一笑，“那公司的名字你有想好沒？”

常可莫答道：“下午我和永輝去趟工商局，路上就把名字想了，不勞你老人家費心。”

範柏舟嗤笑一聲，露出誇張的鄙夷之色，“可別是‘有家公司’、‘花前月下’這類的土名字啊。戴著這樣一頂帽子，我瘆得慌。要不讓輕若幫我們起個？她是大學生，有文化。”

輕若抿嘴偷笑，粉拳砸向他胸口，卻被他一手握住。她哧哧笑道：“你知不知道這是罵人呢？！”

常可莫在一旁笑而不語。

範柏舟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來了精神，手背輕拍常可莫小腹，雙眉一挑，問道：“餵，假正經，要不要讓輕若給你介紹個姑娘？你看你都二十好幾了還是個處男...”

常可莫鮮見地沈下面孔，低聲呵斥道：“滾！你以為誰都像你？”

範柏舟也不惱怒，撇嘴聳了聳肩，“是哦，你常大先生癡情專一，在機場等船，哪怕明知等不到，依舊癡癡等待著。我範小癟三呢花心多情，女朋友一個禮拜換一個。”說到這裏，他嘆了口氣，不知是為自己還是常可莫。

常可莫閉嘴不語，黯然傷神，不過片刻即重新振作，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而後為範柏舟倒了淺淺一盞。

他舉起酒杯，向泮永輝示意，“喝了這一杯酒，祝我們前程似錦，馬到成功！”

泮永輝趕忙舉起酒杯，隨後一飲而盡。他不喜歡喝酒，但在這節骨眼上，也不得不多喝幾杯。

範柏舟杯中酒最少，自然最快喝完，喝完之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常可莫，待常可莫投來目光，笑罵道：“吃完了，滾去付錢吧！”

常可莫並不還嘴，況且，他也懷有心事，二話不說便轉身出門。

關門聲響過之後，範柏舟恢覆了正經，後背倚在椅背，從口袋中掏出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歪著頭點著，慢慢悠悠問道：“小泮，你和常可莫認識多久了。”

泮永輝如實答道：“初中就認識了。”

範柏舟吸了一口煙，又問道：“那你知道張凡這個人嗎？”

泮永輝腦袋之中立即閃過一個身高一米七卻綁著馬尾的清純女孩。“嗯，高中和他同班的...怎麽，你之前說的機場等船...”

範柏舟點了點頭，吐出一口悠揚的白煙，“他們高中畢業後好過一段時間，沒多久就分了。但是這小子放心不下，姓張的婊子只要一句話，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海裏的鯊魚，假正經都會去給她弄來。”說到這裏，他將只抽了一口的煙狠狠掐滅在桌上，忿忿道：“媽的，這個姓常的簡直就是個智障，明顯那個姓張的婊子在利用他，他居然看不出來？”

在泮永輝印象之中，常可莫是謙謙君子的代名詞，接人待物彬彬有禮，遇到麻煩不急不躁。可這個謙謙君子，終究身陷感情的泥潭之中。他嘆了口氣，“看出來了又如何？”

範柏舟不知怎地，方才還在恨鐵不成鋼，此時卻也是悠悠然嘆了口氣，跟著說道：“看出來了又如何。”

輕若無法懂得他們的憂傷，看過幾眼覺得無趣，便舉起手機，四十五度俯拍一張。

過了好些時候，常可莫才推門而入，走到桌旁後，發現那支燒了一小截的香煙，當即面色一變，指著範柏舟鼻子厲喝道，“姓範的，你他媽的又抽煙了？！”

範柏舟則是一臉的生無可戀，“你管我？”

常可莫忿忿道：“又抽煙又喝酒又熬夜，你這種人肯定活不過三十歲！”說完深深吸了一口氣，調整好情緒，又說道，“單我已經買了，我接下來要和永輝去工商局，你有什麽打算？”

範柏舟懶懶地伸了一個懶腰，呻吟起伏不定，“還有什麽打算，爛在泥土裏唄！”

“懶得管你！”常可莫白了他一眼，便和泮永輝一起走出了包廂。

泮永輝知道，這就是所謂的“愛之深，責之切”。不過他心裏有數，自己並沒有完全融入二人的小圈子中，便沒有發表什麽言論，只是老老實實跟在常可莫後頭，上了常可莫的車，往工商局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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