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副駕駛座，兩人俱是緘默不語，泮永輝總覺得如坐針氈，索性開始思考公司的名字，從簡單如“給你個家”，到文藝風“幻彩一新”，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叫“濃墨輕彩”好一些，若客戶喜歡哥特風，便以“濃墨”應對，若客戶偏愛小清新，則揮筆書“輕彩”。

但他不敢妄自定奪，便事先詢問常可莫意見，“可莫，你覺得我們公司叫什麽好？”

常可莫直截了當答道：“宜家宜室。”

他沒有想到常可莫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微微吃了一驚，但是既然已經聽到了，便開始思索對比。

宜家宜室乍看之下平平無奇，與“濃墨輕彩”相比，沒有淵渟岳峙的深邃高聳，亦沒有雲卷雲舒的春袗輕筇。但正是他的平平無奇，恰好符合生活的波瀾不驚。

泮永輝不得不敬佩常可莫，無論眼界或者是能力，皆是遠遠高於自己。

常可莫沒有等到回應，趁等紅燈的間隙，匆匆瞥了他一眼，“你書讀得比我好，你說說，叫什麽比較合適？”

泮永輝苦笑了一聲，“你就別挖苦我了。光會讀書有什麽用？毛主席都說了，實踐是檢驗理論的唯一標準。你既然有了想法，剛才怎麽不說？”

常可莫雙手抓著方向盤，十指先後敲打在保護方向盤的皮套，“以柏舟的性子，肯定不會同意，如果我當時說了，免不了一場不死不休的爭論。但只要我們搶先一步先把公司註冊了，他再不同意又有什麽用？”

話才說完，便響起了一陣手機鈴聲。

常可莫掏出手機望了一眼，笑過一聲，將手機丟給泮永輝，“就說我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

泮永輝雙手接住手機，見亮著的屏幕上印著“範柏舟”三個字。他忽然覺得有趣，這算不算說曹操曹操就到？

接通電話，他還未開口，電話那頭的範柏舟率先咆哮道，“餵，姓常的！你該不會要取‘宜家宜室’這種名字吧？”

他頓時吃了一驚，沒有回答，而是轉頭望向常可莫。

範柏舟講話的聲音很大，饒是常可莫在開車，亦是聽得清清楚楚。但他偏偏不說話，僅以微笑回應。

泮永輝便依著常可莫的吩咐，在電話這頭講道，“可莫在開車，不方便接電話。”

“哦，是你啊。”範柏舟聲音輕了不少，但是並沒有哪怕一絲的尷尬，“替我轉告姓常的，要是公司名叫‘宜家宜室’，我會在他睡著的時候用電鉆捅他屁眼。”說完便掛了電話。

泮永輝收起手機，望向常可莫，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傳話。

倒是常可莫笑著說道：“他是不是說，如果我把公司名註冊為‘宜家宜室’，他會趁我睡著的時候把我扔到大街上？”

泮永輝神情木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不是，但也差不多意思。”

常可莫笑過一聲，臉上竟無絲毫責怪嘲諷的味道，“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泮永輝兩眼之間不自覺地流露出些許羨慕。

年輕女人與年輕女人交往，以“小甜心”之類的稱呼最顯親昵，當然也有不少姑娘，喜歡稱呼自己的閨蜜“大屁股妖怪”、“巨臀妖”之類。

而年輕男人之間的友誼，則體現在“爸爸”兩個字上。兩人關系越好，卻越容易相互嘲諷。你喊他名字，他多半會回“叫爸爸幹什麽？”然後便是一連串的粗口。

常可莫與範柏舟的關系，顯然非同一般。

車穩穩地駛向工商局，已經開過了一半的路程。

常可莫忽然沒頭沒尾地問道：“你覺得柏舟這個人怎麽樣？”

泮永輝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待聽清楚之後，細細做了一番思考，才答道：“這個人看上去吊兒郎當，目空一切，實際上很容易相處，不過有點花心。”

常可莫眼睛依舊直視前方，笑了一聲，卻帶著些許苦楚，“我只同意一半。”

“嗯？”泮永輝轉過頭，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常可莫。範柏舟花心是肯定的，無論是昨天吃飯的時候提到張蘭也好，亦或是今天與輕若如此親昵。難道他的好相處是裝出來的？

他不敢妄自揣測，只是問道：“你的意思是？”

常可莫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不花心，甚至可以說，比你更要專情。”

泮永輝不禁有些訝異。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可他見到的，的的確確就是範柏舟摟著剛認識不到一天的女孩卿卿我我。

常可莫不去理睬他的表情變化，自顧自說話：“不然我為什麽和他這麽好？同病相憐而已。”說到這裏，他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和那個女的是小學同學。小學的時候他就喜歡她，只是不敢說出來，一個人默默將她藏在心裏。初中不幸沒分到一個班級，他就趁下課間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經過她們班門口，只為看她一眼。到了高中，他很幸運地和她分到了一個班級，那個時候他們開始聯系，直到高中畢業，他們在一起。大學異地，大二第一學期，他想給那個女的一個驚喜，所以在一個禮拜四偷偷跑去她的城市，結果到了她們學校，發現她和一個男生在操場接吻，那個男生手很不老實地四處亂摸。那個時候他才知道，讀了一年半的大學，自己戴了一年半的綠帽子。而且還不止一頂。”

常可莫忽然苦笑了一聲，“我們讀的專科，只有三年。畢業聚會那個時候，我看到他一個人坐在路邊喝酒，就過去陪他。我問他，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喝酒，是不是還沒忘記她？他裝作釋然的樣子仰天大笑，說我早就已經把她忘了。

可我那個時候，根本沒說她是誰。”

“關於搞裝修這事，我和柏舟商量了一個月，一直沒有進展，這兩天卻忽然把一切需要準備的事都搞定了，你知道為什麽嗎？”

“小泮，我和柏舟都很羨慕你，我們都希望活成你這樣，可以為了心愛的人不顧一切。你可不要讓我們失望啊！”

泮永輝應了一聲，腦子裏想起的卻是昨天張晨穿著一件露背裝回來。

他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了。兩人住在一起的這一段時間，他常常聽張晨說“我在你這蹭吃蹭喝，好內疚的，泮寶，我好想有一天能夠包養你啊！”

男女平等這事，任重而道遠。

工商局人並不多，泮永輝和常可莫排了半個小時隊，順利註冊了“宜家宜室”裝修公司。

常可莫打電話給範柏舟，告訴範柏舟這個消息的時候，電話那頭的人有些漫不經心。這讓常可莫覺得有些奇怪，“怎麽，你放棄掙紮了？”

電話那頭說道：“沒啊，我在淘寶看電鉆。”

泮永輝啞然失笑，笑過之後想起常可莫在車上所說的話，便覺得看似不正經的範柏舟有些可憐。

常可莫懶得與他多費口舌，隨意拉過幾句家常，吩咐他明天早點到達辦公室，便掛了電話，轉頭與泮永輝說道：“辦公室在建設大廈A座，你明天八點左右到一樓等吧。”

泮永輝聽完一陣哆嗦。他剛剛辭職出來的那家“致和投資公司”，就在建設大廈B座。雖然辭職之後，與繆雄之、王鈔等人不過路人，若是偶然碰到，不免尷尬。

只要裝作沒有看見便是。他點了點頭。

今日之事已經辦妥，常可莫知曉他要回家陪張晨，便在工商局門外與他告別。

他則坐公交回到小屋附近，去菜市場買了兩斤小雞腿，兩條馬面魚，五斤梭子蟹，一斤大白菜，半斤秋葵，三根胡蘿蔔，以及些許水果。

東西有點多，兩只手不夠用，他索性用嘴巴叼住那只裝著半斤秋葵的塑料袋，小雞腿、馬面魚與水果交在左手，剩下的交在右手。整個人喜氣洋洋，往小屋走去。

一路上，他已經想好了各種措辭。

倘若張晨怒氣未消，便好言好語地哄她，海誓山盟海枯石爛之類，不融化張晨的壁壘絕不罷休。

倘若張晨消了氣，扁著嘴等待安慰，便扔掉所有一切，將張晨緊緊抱在懷中。

最為可怕的一種情況，是張晨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要是果真如此，他就什麽話都不說，搬出電子秤直接跪上去。

但是等他打開門才發現，原來還有第四種情況。

張晨沒有在家。

至於去了哪裏，不言自明。

泮永輝頓時覺得渾身無力，恨不得橫著躺在玄關，然後往胸口放點菊花。但一想到是自己有錯在先，便強打起精神，往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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