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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不論季節時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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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不論季節時令

看來尉羽悅還是很在乎當年吳端一言不合斬殺藍雅菲的事兒。

何月竹頓時尷尬,沒想到堂堂無端道長也有吃閉門羹的一天。

尉羽悅的博士學生更是額冒冷汗,大抵是被道長的氣場鎮住了,對何月竹身後的男人囁囁道:“今天館裏特展是魏朝的書畫真跡...您如果感興趣,可以到三樓A區展廳看看。”

“魏朝?”

何月竹與魏朝開國國師對視一眼,後者明白他的意思:“我去看看。”

何月竹目送吳端走開,心說道長現在真是“乖巧聽話又懂事”,這就是把心中積壓的仇恨清空的感覺嗎。

又或許,是因為心上人在破除詛咒的路上又邁出了新的一步吧。

何月竹跟隨女人進了尉羽悅的個人辦公室,室內裝潢樸素典雅,正如主人是歷史界泰鬥一般,布置大都是中式風格。放眼看去幹凈整潔,打理得井井有條。

昨夜和吳端在無所觀,何月竹早已打好了今日的腹稿。可當他見到八十歲的尉羽悅,還是被震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明明印象裏,尉羽玥還是那個高聲吼他們滾出去的女學生。現如今老人身上披一件避寒的花毯,靠坐在輪椅裏,已是白發蒼蒼,滿面歲月的溝壑。

何月竹咽了口唾沫,如今他該尊稱其為,“尉教授。”

尉羽悅定定看著何月竹,老花鏡後的雙目沈穩而睿智,良久喃喃:“真的…是你。何月竹。”

她側眼看向學生,“我們單獨聊聊。”

博士便規規矩矩合上會客廳厚重的大門,一時將博物館裏嘈雜的人聲也阻隔在外。

何月竹在尉羽悅對面的沙發坐下,茶幾上已經備好了一壺洛神花茶。同樣是相對而坐,氛圍卻更像當年他們在咖啡廳,不像他們在滿屋招邪風水的餐桌上對峙。何月竹想,吳端如果在這,一定會更像後者,所以尉羽悅不想見吳端吧。

“尉教授,是我。”

尉羽悅瞇了瞇眼,“我眼睛還沒瞎。”

何月竹笑了,看來她還是那個“刻薄”的性子,他也不拘謹了,“看到我六十年沒有變老,你不覺得離奇嗎?”

“離奇什麽。這世上既然有鬼,那麽一切怪事都說得通。”尉羽悅毫不客氣,“但我確實好奇發生了什麽。先師六十年前曾經說你不知去向,多半是跳江自殺了。”

先師...忽然冒出來個敬詞,何月竹想,是指他姐夫張馳吧。

何月竹搖搖頭,“跳是跳了,不過沒死成。那之後又發生了很多很多事...”

尉羽悅瞇起眼,“你直說吧。我們也別互相賣關子了。”

“那就開門見山...”何月竹琥珀色的雙眸潤潤望著尉羽悅,“首先,我想向你道謝。”

尉羽悅眼中閃著銳利的光,“為什麽謝我?”

何月竹輕咳一聲,正色道:“我聽說這麽多年,你的課題一直與陳末金初那段歷史有關。”

“嗯。”

“我也聽說,你一直在找雲寧之戰的真相,一直在想辦法證明成澈的清白...”

“嗯。”

“我知道,你這麽做是為了實現藍雅菲的遺志。”

尉羽悅沒有否認,換了個坐姿,藍雅菲留下的海螺掛墜正好從她領口滑出。

何月竹再度清了清嗓子,“如果我說,我向你道謝是因為…我就是成澈。你信嗎?”

尉羽悅即答:“我早就猜到了。”

“嗯嗯?!”

“既然有鬼,那自然也有前世今生。你是成澈轉世吧。所以那道士對你那麽上心。”

“不止是轉世。”何月竹微微一笑,擡手按著心口,“其實...我就是成澈。”

尉羽悅聞言,顯而易見楞住。何月竹正色道:“換句話說,成澈所經歷的一切,我都經歷過。所以,你應該有很多想問我的。”

恐怕對一個歷史學者而言,再也沒有什麽比得上與自己畢生研究的歷史人物面對面對話更令人激動的了。

那天下午,尉羽悅問了無數有關陳末金初那段歷史的細節,守城三年的困頓艱苦,中原兩派的袖手旁觀,榆寧屠城的慘不忍睹,他們一直聊到夕陽西垂,暮色藹藹。

尉羽悅詫異道:“所以...雲寧之戰並沒有叛徒假傳情報?”

何月竹點點頭,想到那場戰役還是讓他心有餘悸,“我向你保證,人人都死戰到了最後。可榆寧守軍日日食不果腹,狀態不佳,而且完顏的烏侖騎兵實在......”(雲寧之戰的更多細節,見小何手劄·十)

他向尉羽悅描述了烏侖人粗獷威武的體格,烏侖人殘忍嗜血的習性,老教授驚道:“金朝建立後,烏侖血脈逐漸融入中原,很快純血烏侖人便與烏侖習俗一同消失了。所以有關烏侖的史料流傳很少,沒想到烏侖人竟然這麽可怕...”

何月竹閉了閉眼,“終究是敵強我弱。”

尉羽悅追問:“你還記得那根鎖骨嗎?”

何月竹點點頭,尉羽悅又道:“目前學界公認的猜測是,那根鎖骨與那具盔甲的主人...是成甚。”

何月竹眨了眨眼,“為什麽會得出這個結論?”

“因為有無數史料記載雲寧之戰中成甚被俘,並且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何月竹閉上眼,點點頭,“雲寧之戰將軍斷了一臂,最後關頭他掩護我出逃,自己卻被俘虜…為了勸我投降,完顏每日寄送部分他的身體殘片……”

尉羽悅為何月竹添了一杯熱茶,“辛苦了。”同時給他展示了一張拓印的壁畫照片,何月竹掃過一眼,立即想起這是完顏皇陵密封室門上的石刻壁畫。

尉羽悅指著畫面中央那個塗著雲母白與月青塗料的人物道:“就是因為這張覆原的雲寧之戰壁畫,現在一般猜測雲青明光輕甲的主人是成甚。”

何月竹搖搖頭,“這個人,是我…”

“是你!?可史料記載雲寧之戰的時候,成澈還沒有晉升為將軍,你怎麽會身著將軍軍服。”

何月竹沈頓道:“因為,這張壁畫描繪的不是雲寧之戰。”

他手指圈出壁畫上模糊不清的、千軍萬馬腳下的戰場,“這是頌雲泊。”

尉羽悅萬分震驚,“怎麽可能,頌雲泊怎麽可能承受千軍萬馬?”

何月竹望向窗外,原來他們聊得入迷,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黃昏。而他卻仿佛回到了那個天寒地凍的冬天,“那年皚皚大雪下了整整三個月,榆寧天險,只要困守城中,完顏便沒有任何辦法攻破榆寧關。所以他打算直接從凍結的頌雲泊繞過榆寧。”

“這也太冒險了!”尉羽悅大驚。

“他就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何月竹頓了頓,“可最終他們沒能如願。兩軍交戰的時刻,頌雲泊冰面到底還是碎了。冰上不分敵我全都落盡寒冬臘月的冰窟。”

“......”尉羽悅聽傻了,大概她研究了一生,都不知還有這段歷史。

老人一時沒法緩過來,“陳金史料都沒有記載有過這麽一場戰役……!”

何月竹沈痛道:“當時大陳對榆寧放任不管,根本無人在乎。這場戰役偏偏也是完顏吃的最狼狽的一場敗戰,他想必不會記錄的。”

尤其是這場戰役還牽扯了無端,嫉妒心也會讓那個皇帝隱瞞下去。

尉羽悅閉上眼,消化許久道:“如果真有這麽一場戰,頌雲泊湖底應該會保留著大量戰爭痕跡!”

何月竹一楞,他怎麽沒想到這一層。連連點頭,“是的。”

“現在的考古技術已經能將文物精確到非常具體的年份,只要證明那些殘骸發生在雲寧之戰後,就能證明壁畫上的雲青甲將軍是成澈。如果鎧甲的主人是成澈,那麽鎖骨的主人也是成澈。”

她蒼老的雙眼看向何月竹,似乎和藹許多,“最終,就能證明你的清白。”

終於有了一絲向世人證明自己清白的希望,何月竹竟無比恍惚,“可是都已經一千年了,還能打撈嗎?”

“放心,文物古跡在水下反而能保存得更完好,而且頌雲泊水深,泥沙淤積多,想必能保留文物的大部分細節。”尉羽悅終於問出了最關鍵的那個問題,“既然完顏於昭吃了這麽一場敗戰,最後怎麽還會關破?”

何月竹苦笑道:“這場戰役不分敵我,帶走了榆寧最後一點兵力。從那之後城裏消極情緒越來越濃,最後…司馬誠背叛了。”

尉羽悅立即激動起來,“投降的果然是司馬誠!榆寧城破後便不知他的去向,一說他死在了屠城裏。但我覺得不可能!幾十年前寧城要通地鐵,發現地下有被挖空的痕跡,說明那裏原本一定有過密道。所以這些年,我便抓著這個線索不放。研究重心與其說是證明成澈清白,更像是證明司馬誠的不清白!”

何月竹一聽,也有些激動,“是的。就是通過那條密道,司馬誠帶著親族逃了,逃到了簌落山。”

“簌落山?”尉羽悅連忙給他又倒上一杯茶。

何月竹娓娓道來:“在簌落山深處有個小山村,六十年前叫餘家村,集體搬遷後原村便荒蕪了。村子裏有個百人活埋坑,就是完顏追殺司馬誠的證據。”

尉羽悅無比激動,畢竟又多了一項待發掘的文物,“那有證據證明司馬誠降了嗎?”

何月竹垂下眼,想起那個盜墓人,他相信老羅一定會替他好好保留證據,“如果我沒猜錯,證據在百人坑裏。”

尉羽悅持茶杯的手在顫抖,“何月竹,謝謝你。”

何月竹一楞,笑道:“我才是該道謝的人。”

尉羽悅搖搖頭,“我謝你,是因為她的遺願終於能實現了。明天我就聯系歷史研究院立項。我答應你,一定在我還活著的時候,讓你沈冤得雪!”

她又話鋒一轉,“就算我死了,我帶出的學生也會繼續研究下去,放心吧。”

身為成澈,還是第一回被吳端以外的人這樣信任,何月竹淚眼汪汪。心想,尉羽悅如今是學界泰鬥,有她背書,想必立項不是難事。有她的權威與話語權在,讓世人相信我的清白,也並非不可能...!

何月竹告別尉羽悅,即將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尉羽悅忽然想起什麽,“其實這麽多年,一直有個學術基金組織無償資助我的研究。我查過,是吳家的項目。所以何月竹,請你代我...謝謝他。”

何月竹一楞,沒想到吳端暗中居然安排了這麽多。溫溫笑道:“好。”

而吳端仍然在魏朝書畫展裏“閑逛”,何月竹走進展廳時,他正雙手環胸,目不轉睛盯著玻璃櫃裏的書畫展品。聽到何月竹的腳步聲便放下雙臂,“聊完了?”

“嗯!”

何月竹立即加快步子,把自己投入對方懷裏,“吳端!好想你…雖然就小半天沒見。但是好想你!”

吳端揉揉他的後腦勺,嗅他發上洛神花的香味,“都活過八十多歲的人了,還像個剛放課的小孩。”

“八十多歲…?!”何月竹掰著手指一算,何月竹的二十四年,前世的六十年,確實他也走過八十多年的光陰了。他仰起臉,鼓起腮幫子,“那在你面前不還是小孩子嗎?千年老道長。”

吳端捏開他的臉,往展臺帶,“你看這是什麽。”

何月竹一看,驚得顧不上臉蛋還被捏著,“這是!”

竟是一幅國師親繪的雪日送別圖,岸上一道孑孓苦澀的人影。當年國師的墨寶可是一紙難求,如今畫紙裏一人一景早已泛黃,畫紙外他們的愛卻歷久彌堅。何月竹伸出手指,隔著展品玻璃,依偎著那道人影畫了個火柴人,雙臂把對方環在懷裏。

吳端噗嗤笑開,“今天都聊了什麽?”

“嘿嘿...以後再告訴你。”好事還沒有定論,何月竹不敢提早告訴道長,生怕倒黴蛋說出口就實現不了了。

可那天夜裏返回無所觀,他心情還是特別好,咕嘟咕嘟喝了不少酒,甚至把吳端都親得醉意上頭。

於是該吃的苦頭,很快吃了個痛快。他精疲力盡,昏昏沈沈暈睡過去,一覺醒來,夜色已深,山林寂靜,皎皎明月高懸。月的清輝淌過漫山遍野,溢滿整個臥室。而吳端伏案專心寫著什麽。

何月竹套上外套,走向月光沐浴下的愛人,偏頭倚在他肩上,“在寫什麽?”

“聘書。”

“...聘書?聘什麽呀...無所觀要招道士嗎?嗚,那我呢?我晉升為道長了麽。”

身後某塊特別柔軟的肉被狠狠捏了一把,“是不是還醉。”

“嗚啊!”何月竹一個激靈,直往對方身上鉆,“我、我哪有醉。”

“那怎麽神志不清。”

“你又惡人先告狀!”何月竹抱住他的腰,雙手靈活滑進開衫下面,“把我弄得神志不清的...不是你嗎!”

於是被四仰八叉按在桌上,好好醒了醒神。

後來何月竹拾起那封聘書端詳,原來是張聘定啟狀的婚禮文書,裏面明晃晃裝著他的大名:何月竹。

他頓時紅了臉,“是要聘我...”

吳端細細研墨,“過些日子我便去找何月柏提親。定一個良辰吉日,三書六禮,將你娶進門。”

“?!”何月竹一驚,“這麽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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