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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不論陰晴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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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不論陰晴雨雪

何月竹知道,沒能給他一場三書六禮、明媒正娶的大婚,一直梗在道長心裏。而今生今世,他們似乎終於有了來之不易的機會。

可何月竹也知道,吳端只是想以下聘書為契機,讓他與想見卻不敢見的人們見面。

何月柏、何田田。

據吳法說,當年何月竹——實際上是吳端——囑咐吳家要全力幫助燒傷的何月柏,也是因此,讓何月柏與吳晗結識。兩人後來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吳晗還送了套鴻舟島的別墅給何月柏療養身體。(更多細節見小何手劄·七)

從環海公路駛入海濱別墅區,小電驢逐漸減速。何月竹停好小電驢,拍了一把吳端環在自己肚皮上的手,“下車。”

吳端意猶未盡松開他,提上一匣綢緞包裝的精美錦盒,“到了?”

何月竹對著吳法發來的地址左看右看,“唔...應該是這附近。”

這片別墅看起來有一定年頭了,看起來更像是海邊一片民居聚落,卻又比尋常海邊小漁村要整潔幹凈許多。

左顧右盼,何月竹被不遠處的白沙海灘吸引了視線,拉住道長袖子,“你看,好多人在拍婚紗照!”

六十年後,海邊仍然是婚紗照的取景聖地。此時正值日光正好、海風溫柔的午後,許多身著白紗西服的伴侶在海灘上擺婚紗照造型。

吳端順他視線看去,若有所思。

何月竹也註意到一個不同以往的現象,“好多同性伴侶。”

不僅有新娘新郎,還有新娘與新娘,新郎與新郎,愛侶們共同分享同一片沙灘,將同一片浪花記錄在彼此的婚紗照裏。而人們看這些同性伴侶似乎司空見慣,自然而然。

何月竹偷偷把自己塞進愛人手心,“難道說現在同性伴侶也能合法登記結婚了...?”

吳端視線落在新人的白色西服,“不知你穿上什麽模樣。”

何月竹鼻尖一紅,“走吧,先去見田田。”

去往何田田家的途中,何月竹還接到了來自尉羽悅的一通電話。

尉羽悅說,兩個考古項目都已經立項。前往頌雲泊的水下打撈隊已經掃描出泥沙深處確實積壓著大量文物殘骸,目前已經封鎖頌雲泊,開始緊鑼密鼓的考古工作。

前往餘家村的發掘隊更是收獲頗豐,順利定位了餘家村的位置,並且在荒草叢生的村莊裏發現了一座百人亂葬坑。

而這些,都將成為成澈平反的關鍵證據,尉羽悅讓何月竹該享受享受,躺平等好消息就行。

何月竹將好消息轉述給吳端,“…………用不了多久,尉羽悅的研究就能有結果。雖然完全消除人們對我的誤解,可能要好幾十年。但我相信總有一天,人們提到成澈,將不會聯想到背叛、奸詐、陰險。而我身上的煞氣終有一日也將破除。”

吳端凝望著何月竹,終於也長舒一口氣,雙肩如釋重負般落了下去,“他們會知道你為了守住一座城,一直努力到了最後。”

何月竹噗嗤笑開,與愛人十指相扣,帶著他往前小跑去,“他們不知道,我能努力到最後,是有人一直為我禱告。”

說說笑笑,兩人已到達何田田家門口。這是一棟被乳白色柵欄包圍的海濱小別墅。院子裏栽了不少自家種的果蔬,空地上三個小女孩正玩跳繩游戲,嘴上哼著輕快的童謠。

“樹上葉子嘩啦啦...我和姐姐采棉花...”

何月竹站在柵欄外,頓時百感交集,“田田”兩個字湧到嘴邊,可竟不知該如何出口。

那個身穿藍白色連衣裙的女孩註意到他,輕快跑到門口,“沒有見過的大哥哥。”

何月竹半蹲看著那個小女孩的眼睛,熱淚盈眶,“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怯生生道:“奶奶說不能和陌生人說話。”

何月竹眨了眨眼,露出和善的笑容,“我不是陌生人。我認識你奶奶。”

小女孩的戒備瞬間被卸下許多,“你認識奶奶!”

“嗯。”何月竹又看向院子裏剩下兩個小女孩,“她們都是你的朋友嗎?”

女孩用力點頭,“嗯!我們是鄰居!”

“你們喜歡跳繩兒?”

“嗯!我們最喜歡跳繩啦!”

聊著聊著,忽然從屋子裏傳來一聲蒼老的呼喚,“囡囡,在和誰說話?”

接著走出個圍著圍裙的老婦人。

何月竹一楞,直覺讓他意識到,面前這位才是他認識的何田田。

同樣上了年紀,不同於尉羽悅,一個睿智而精明的老年知識分子,六十年後的何田田和藹可親,打扮樸素近人,仿佛隨時會從口袋裏掏出一塊糖贈你。

何田田朝何月竹問道:“你找哪位?”

果然田田不認得我了。何月竹強忍住淚水,久別重逢讓他緊張得口齒不清,手忙腳亂解釋自己,“那個...你好。前幾天吳法先生有沒有和你通過電話?說過幾天有人會來拜訪,那個人就是我...”

何田田恍然大悟,“噢,噢。是你呀?”

吳端適時從視線死角走出,意思是還有他。

或許他身上真的有生人勿進的氣場,三個原本好好跳繩的女孩兒都停下了步伐,怔怔看著他,一副快哭的模樣。

何月竹連忙介紹道:“這位是吳端。也是吳家人,前些年都在國外生活,最近剛回國。我們是一起的。”

何田田回過神,“吳家是我們家的恩人,你們快請進。”

聽到“恩人”兩個字,何月竹更想哭了。吳端從身後牽住他的手,像給他力量,“進去吧。”

小屋內部整潔有序,家具擺放得井井有條。一張柔軟的沙發安置在客廳中央,散落著幾個顏色鮮艷的抱枕。旁邊是一個原木色的茶幾,擺放著一盆新鮮的蔬果。

吳端左右掃視,簡單評價:“風水不錯。”

何月竹則問道:“外面那個女孩是...?”

“是我孫女。這兩天周末,他爸媽送來我這裏玩。”

“哦...”何月竹回頭望了一眼院子裏跳繩的五歲女孩,“她和你長得很像...”

何田田坐在茶幾一側,“兩位來訪,是有什麽事兒嗎?”

何月竹與吳端坐在茶幾另一側,錦匣放在腳邊,“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想看看...”

吳端雙手抱胸,替他把話說完,“我們要見何月柏。”

何月竹一個激靈,雙手立即放在膝上,鄭重道:“對。我們想見見你的母親,何月柏。”

何田田思考一陣,大概在思索兩人的用意,不過吳家對他們有大恩,沒有拒絕的道理,“我母親年事已高,已經臥床不起了。你們得和我上樓才能見她。”

何月竹的心臟猛地跳動飛快,點點頭,“麻煩你了。”

兩人被何田田領上樓去,一直進入走廊最深處,采光與視野最好的房間。

房門未關,何月竹在門口便聞到了一股老人身上獨有的氣味。

順著氣味而去,他終於望見了房間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何月柏已經九十高齡了。蒼老的臉龐布滿了皺紋,如同枯樹皮一般。六十年前海藻般如瀑的長發,如今只剩幾片稀疏地散落在頭上。她眼睛凹陷,眼袋沈重,呼吸很輕,幾乎讓人無法察覺她是否還活著。

何月竹瞬間無法按捺心中的悲戚,下意識重重抓住了吳端的手腕來借力。後者輕輕覆上他,在他耳邊,“生老病死,人之必由。”

何月竹閉了閉眼,吳端在那麽漫長的歲月裏一定司空見慣了時間的殘酷。而想到這,他忽然也能堅強。

何田田走到母親床邊,提起一口氣,對著何月柏耳朵喊道:“媽,媽!”

老人被喊醒了,手指輕輕動了動,沒有睜眼,“嗯……?”

為了讓她聽清,何田田每個字都很用力,“有人找!”

何月柏努力睜開溝壑縱橫的眼,朝著何月竹的方向看去。

四目相對的時刻,空氣仿佛凝滯。

何月竹心臟猛地跳動,而老人竟不知哪來的力氣,緊緊抓住了女兒的手。蒼老的手臂枯槁的紋路清晰異常,抖得劇烈。幹癟的嘴唇一開一合,幾個不成型的音節從稀疏的牙齒後漏出。

“怎麽了,媽?”何田田不解問。

何月柏囈語兩句,盡力支起身體伏到女兒耳邊,“………”

何田田一聽,大驚失色,“好!我這就去!”

她輕輕放開何月柏,起身時神色覆雜地看了何月竹一眼,接著沒有解釋什麽,徑直退出了房間。

何月柏目送她離開,轉而看向何月竹,她那雙古舊的眼竟無比溫柔,嘴唇一動,口型像是:小竹。

何月竹訥訥應道:“姐。”不知不覺,淚已橫流。她認出了他。

他兩步沖到床前,緊緊抓住何月柏老去的手,“姐……姐……!對不起…對不起…!”

何月柏半閉上眼,手指在他掌心動了動,她的聲音很輕很輕,但何月竹能聽清。她說:“別道歉,道什麽歉。”

何月竹聲淚俱下,像個小孩般泣不成聲,“姐...!對不起!小時候你常說咱們家不知道遭了什麽掃把星,才會運勢那麽不順。其實…其實我就是那個掃把星。害爸媽慘死,害田田撞鬼,害你燒成重傷...你所有不幸……都怪我,都怪我…我還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不告而別,消失了那麽多年……”

“......”何月柏沒有說什麽,只是閉上了眼。兩道老淚緩緩流下。

“姐…對不起……我都不知道我還有什麽顏面見你…”

何月竹除了道歉,再也組織不出任何語言。

直到吳端悄悄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何月竹總算想起什麽,他抹抹眼淚,朝何月柏介紹:“姐。不知你是否記得他。吳端。我唯一的歸宿,也是我唯一的摯愛。我們這次來,就是想告訴你,我決定要和他廝守一生。”

何月柏看向吳端,抿唇笑了。而後者解開手中錦匣鎖扣,呈在何月柏身前,裏面正是他寫的聘書。

何月竹與吳端並肩站在午後西斜的日光裏,等待何月柏一聲答應。可何月柏的眼睛掃過那一紙聘書,卻一聲不吭,許久都沒有給兩人反應。

而何田田已經推開門回來了,手中同樣抱著一個古舊的盒子,她遞給何月竹,“母親讓我交給你。”

“這是...?”何月竹抹抹眼淚,接過盒子。打開一看,映入眼簾的竟是一本藏青色軟皮封面的手劄。他的小何手劄。

他頓時大驚,從沒想過竟還有與它重逢的這一天。手劄顯然被妥善保存,卻還是難逃被歲月摧殘得支離破碎。何月竹將其小心翼翼取出,從頭往後翻,是他的入殮筆記,從後往前翻,便是他遇到吳端後寫的冒險日志。

翻到日志盡頭,他終於見到了何月柏六十年前的給他的留言:不論你在哪,和誰在一起,還會不會回來,姐姐只要你過得開心幸福就好。

何月竹一時哽咽,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只能依依靠在吳端肩頭,往他頸窩裏抹眼淚。

何月柏似乎有所吩咐。何田田坐在床邊,再度支起她的身體,“慢慢說。”

何月柏俯在女兒耳邊,“......”

何田田一楞,“真的?真要這麽說?”

何月柏似乎是又重覆了一遍,且目光越來越堅定。

“好。”

何田田收拾起床上吳端的錦盒,猶豫著走到何月竹面前,將聘書連同盒子交還兩人,“母親說,她不收你們的聘書。”

何月竹一驚,“什麽。”

而吳端只是閉上眼,不置一詞,也波瀾不驚。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個結果。

何田田解釋道:

“她說她不收何月竹的聘書。因為,何月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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