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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阿澈,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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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阿澈,我回來了

醒了。

無端剛一睜開雙眼,便被灼眼的日照刺得又瞇了回去。

耳邊是鬧市區常有的熙熙攘攘人群喧鬧,身旁也不斷有路人來來往往。

而他像個宿醉的人仰躺在榆寧中軸大道上,不時有人瞥他一眼,鄙夷道:“嘖,醉鬼。”

道長左右看了一眼,城民按部就班、有條不紊生活。孩童追追打打,小販走街串巷,說書人朗朗念叨...

他恍惚呢喃:“我還活著...?”

甚至身體如重獲新生般輕盈,那折磨他的疼痛、混沌、暈眩全都如舊夢般不知去向。

無端懵然坐起,捂了捂額頭。餘光裏右手幹幹凈凈、節骨分明。

是纏繞中指的那枚黑蛇戒指讓他猛地驚覺:手上竟沒有一片鱗片!

他連忙解開上衣,當即驚異萬分,那噬心入肺的蛇毒居然都被醫好了,一片鱗片都沒有留下。

“...是誰破了我的死劫。”

不重要。

無端立即翻身而起。

他要找到成澈,告訴他,他回來了!

他隨手抓住一個路人便問:“成將軍現在何處?”

路人一楞,一把甩開他,“成將軍當然在關口啦!”

“對...對...”成澈該在關口。

於是道長立即趕往榆寧關,卻被士兵攔在城墻下,“來者何人!”

無端“嘖”了一聲,榆寧人對他還是這樣不對付,他沈聲道:“讓我見成將軍。”

兩個士兵面面相覷,又嗤笑一聲:“成將軍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無端也不管不顧了,一把將身前兩人推開,三步闖上了城樓。

可榆寧關城樓上空無一人。成澈往常習慣依憑的墻磚竟積了一層薄灰。

無端呢喃兩聲:“阿澈?”

而身後士兵很快追了上來,怒道:“竟敢擅闖城樓,咱們要稟告成將軍,把你軍法處置了!”

無端立即向前一步,“帶我去見他。我受他所托,取了糧草回來。”

士兵不明所以,“瘋了吧這人。什麽糧草。”

無端直接揪住其中一人衣襟,不再廢話,“帶我去見成澈!”

而手中那人茫然又怪異,良久反問:“成澈是誰?”

開什麽玩笑。無端如被雷劈般錯愕萬分:榆寧守軍不可能連成澈都不認得。

他忽然察覺不對勁,“你們...?”又接連後退兩步,摸上了後發木簪,“你們口中的成將軍,是誰。”

兩士兵異口同聲:“當然是成甚將軍。”

無端毛骨悚然。

他一把扯下木簪,化作桃木劍將眼前二人攔腰斬斷。

他握劍的手在抖,連同雙腿都顫栗不止。呼吸越發急促焦躁,胸腔劇烈起伏,他伏在城墻上,看城下百姓還在司空見慣地往來勞作,伴著那些年聽得耳朵起繭的市井喧囂...

我怎麽會才發現。

這裏是......

結界。

待結界中唯一的活人意識到真相,整座榆寧城從遠處開始瓦解。碎片、石塊如被颶風席卷般飄上深空,來來往往的榆寧百姓成了人形的影子,不出一時便被颶風吹散。

道長仍然恍惚而驚詫,只知有一團極為濃烈的陰煞之氣聚在了身後,是他這麽多年超度惡鬼從未見過的可怖。

他恍然回首。

多希望自己意外。可卻並不意外。

棕黑色的長發仔細束起,發尾在風中浮動,後人冠以“雲青緞銅明光”前綴的輕甲染著澄空與白雪交相輝映的青白。

成將軍背向他,眺望榆寧關外雪原一望無際,蕭瑟而蒼茫。

“阿澈...”無端向前走了兩步,“我回來了。”

成澈沒有回頭。靜默凝視遠景草甸被積雪斑駁覆蓋,枯草與枝椏的黑,是潑墨點濺的畫法。

無端又向前一步,根本不敢問出那個問題,“這是...誰的結界。”

成澈的沈默中,他的劍輕輕落下了,落在積雪裏同樣沈悶無聲。他已經沒有揮劍的意義了。

“是不是...是不是...”他把幾個字含在哽咽的喉嚨裏許久,才擠出一句很輕很輕的,“是不是你的...”

成澈終於回頭。

雙眸是詭譎的赤紅。

“他不配!!”

聲音傳來,竟是震耳欲聾的群聲炸響,背景混雜了榆寧關城心鬧市才有的哄亂嬉笑,又有兵刃殺伐下的哀嚎慘叫。

陰氣如一滴濃墨化入他們身下皚皚雪原,野望一切積雪瞬間染成極致的黑。而漫天當空,飄起紛紛揚揚的紅色,是血點,是肉沫,是榆寧人的嘆息。

這般令人窒息的陰氣,絕非單個執念可以散逸。道長到底與惡鬼打了多年交道,當即懂了:眼前惡鬼這副模樣,是因為榆寧對他唯一的意義只有成澈,唯有成澈。

“你們是榆寧百姓。”他不在乎誰死了,只關心,“發生了什麽?成澈在哪!”

成澈模樣的它們露出了成澈般的溫笑,避而不答無端的質問,只說一句風馬牛不相及:“你是最後的榆寧人,你要替我們活下去。”

無端怔住。他終於知道是誰醫好了他的蛇毒。是誰破了他的死劫。

成澈模樣的它們緩緩繞到他身後,解下赤紅發帶,圈住他的眼,“從今往後,我們,永不分離。”

榆寧中軸大道。無端猛地睜開雙眼,瞳孔深處閃過一抹猩紅。

陰沈的空中,大片烏鴉盤旋不散,如烏雲遮天蔽日。他神經一緊,立即坐起環顧四周,很快確認:

回來了。這次,真的回來了。

因為眼前已是一座蕭瑟如廢墟的榆寧城。叢生的荒草有一人之高。房屋傾頹破敗,以斷壁殘垣形容也不為過。

而遍地早已凝固斑駁的血漬上,錯落散著積灰的森冷白骨,看上去,像是死了數年之久...

縱然早已知道榆寧人都成了惡鬼,無端還是難以置信。他走後不過短短半月,榆寧竟已城破,金人入關屠城。而成澈...

——不行,我得找到成澈的下落。...哪怕是屍骨。

剛一起身,便從不知何處沖出一群的乞丐將他團團圍住,“餵,別動!你哪來的!這裏是我們的地盤!”

無端一聽這些外地音調便知,他們是從其他地方逃難來榆寧的流民。

他開口就問:“你們有沒有成澈的消息。”

“成澈?”為首者一楞,“你說的是榆寧關的成澈?”

無端抓住一絲希望,喜形於色,“是他!”

流浪漢卻也高興大笑,“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成澈啊?”

無端一楞,怎麽這些人的語氣那麽詭異。仿佛“成澈”這個名字是某種茶餘飯後人盡皆知的笑談,他頓時青筋暴起,揪起那人領子,“你什麽語氣!”

拾荒者的同伴立即沖上來阻止,“餵,你幹嘛!”

無端卻沒有放手,他的憤怒足以吞人,“說清楚。”

“幹嘛啊,天底下都知道!成澈現在可是受盡皇帝萬千寵愛,搞得那蠻人都沒有立後!”

無端不明所以,不知這人在說什麽胡話。咀嚼後猛然耳鳴轟響,渾身震悚,“皇帝...?蠻人...?現在是...什麽朝代。”

“什麽啊,你瘋了吧。”乞丐怒道,“現在是大金朝!”

金?!

完顏於昭居然已經稱帝登基。

無端餘光掃過榆寧,縱然滿目瘡痍、檣傾楫摧,可瓦礫門窗那樣破敗陳舊,分明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我怎麽才發覺。

道長再也抓不住那人,他雙目已是空洞無神,甚至填滿了恐慌,“榆寧城破,到如今多少年了。”

乞丐們異口同聲:“十年啊。”

“十年?!”無端一聲詫異,面如死灰,連連後退、連連搖頭,“不...不可能...十年...?十年...!”

他沖向前抓住拾荒者肩膀,咬牙切齒,近乎威脅,“你胡說什麽!怎麽可能已經整整十年!”

“那你以為是幾年?你看這榆寧城,像是剛剛屠城嗎?”對方的語氣仿佛他才是瘋子。

無端環顧榆寧城,再也說不出任何:

是啊,這雜草都這麽高了...

他幾乎無法呼吸,捂住雙眼,顫抖跪倒在地。

僅存最後一絲理智讓他恍然大悟。原來蛇毒狠烈,哪怕榆寧全城的魂魄醫好他身上蛇毒,也要整整十年。

——“你要回來,我等你回來。”

那,他究竟讓成澈等了多久。成澈究竟等了多久。

這是他絕不能細想的折磨。無端只知道自己的悔恨無以覆加,恨不能剜出雙眼,“阿澈...阿澈...對不起...對不起...我耽擱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雙手垂下,他目光已經渙散。麻木抓起一抔歲月留下的土,又放他們溜走。他不會知道十年前就是在這個城心,成澈被榆寧人的口水與謾罵吞沒。

拾荒者見他一個大男人跪成這副毫無尊嚴的模樣,“怎麽?你有親人在榆寧?”

無端看著那抔土被風吹去,驟然握緊了拳頭。

——“不論多久,我都等你。”

成澈...一定還在等他...

他要去找他。

他連忙踉蹌爬起,幾乎祈求,“你說有成澈的消息,那他在哪?”

乞丐看無端時而暴怒時而哀求,無異於瘋癲,又看無端儀表堂堂,五官不凡...忽然動了腦筋,“行啊,成澈的事咱知道的多了去了!但你得先把爺爺老二舔舒服了...”

無端當即怒不可遏,惡狠狠磨著後牙。阿澈已經等了他那麽久,這些人竟還要耽誤他們的時間。——他只是憤怒這個,只是憤怒這個。

他擡起手,巨蛇當即撲起,化作巨蟒將在場五個乞丐死死纏繞。

在乞丐的哀嚎中,道長沈下聲,“說不說。”

乞丐已經面色青紫,“說、說、松一松...求神仙松...”

無端動動手指,蛇便松了一松。乞丐們連忙跪地求饒,把知道的事全倒了出來。

“成澈在長安!”

“皇帝給成澈修了座特別派頭的高樓,你在長安外圍都能看見那座樓閣的影子!”

“宮裏出來的工匠說,樓裏面裝滿了天底下的寶貝,可圍樓池子卻一條魚也沒有!——因為裝的全是化骨水,一碰,骨頭都融了!”

“說是防止有刺客暗殺成澈!畢竟現在全天下漢人沒一個不恨成澈!”

“神仙啊,我告訴你。皇帝已經好幾年沒上過朝了,就沒日沒夜和成澈在樓裏尋歡作樂!”

“皇帝一統天下那天,本是要立成澈當皇後的。”

“可不知發生了什麽...立後大典不了了之,後來也就擱置了。”

“就是從那之後,皇帝開始大興陵墓,準備後事。”

“也是從那天開始,皇帝開始專殺道士。到現在整個中原,見不到一個道士,一座道觀。”

說罷,乞丐們紛紛看向無端,“神仙,你這件衣服,該不會是道袍吧。”

無端胡亂接受著他們一股腦傾倒的訊息,竟陷進了狂喜。

那麽多詆毀造謠誤會,他只得出一條結論:成澈,他還活著。

下個瞬間,巴蛇呼嘯著變大。無端登上巨蛇,沖入雲霄,朝著長安而去。

阿澈,再等等我...你再等等我...

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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