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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只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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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只狐貍

花火大會在一片寂靜之中落幕,所有人都屏住聲音,專心地看著這無法被留住的美麗。

等到最後一粒火星消逝在夜空之中後,人群才逐漸開始沸騰起來,紛紛地感慨起煙花的盛大來。

在不知不覺間,我的手心也變得濕濕的,像是握了一團水汽充沛的霧。

大概是夏天太過燥熱的緣故吧,連帶著體表溫度和心臟也一同飛揚起來。

今晚來這裏看煙花的人很多,煙花燃放結束之後,人群一股腦地往出口湧去,像是一大群沙丁魚正在穿過狹窄的珊瑚礁洞口。

而我也是沙丁魚群中的一條,不時會有人撞到我的肩膀,更倒黴的是我還被人踩了一腳。

幸虧腳底下的沙子很軟,只在我的腳背上留下一道人字形的紅痕,但說不痛是假的。

“餵!連歉都不道嗎?你這個混蛋家夥。”宮侑語氣激昂地朝踩我的人喊著,握進拳頭沖那人的背影揚了揚。

雖然這人平時也是個混蛋家夥,但這時候就算是我也不得不承認他這樣還挺可愛的。

宮侑冷哼一聲,試圖拔腿追上去,要是在開闊的場合,我相信以他的運動神經一定能夠追上,不過眼下這種情況,就算是短跑冠軍來了也沒轍吧。

但他還是追出去了,然後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給絆倒,整個人直接摔在了沙灘上,吃了滿口的沙子。

宮侑立馬翻身坐起來,他用手胡亂地抹了一把臉,然後從衣服的褶皺間抖出一個亮晶晶的小玩意。

“啊...是貝殼。”

他旋即露出孩童一般天真欣喜的笑容,但還是往那人離開的方向大喊了一聲混蛋,這人的情緒轉換之快讓我驚訝。

“這是海螺啦。”我慢步靠過去,彎下腰時順手把滑落下來的鬢發別在耳後,“等一下,裏面好像還有住戶。”

我瞇起眼睛仔細觀察著宮侑手裏的那個小海螺,他突然伸長手戳了戳我的鼻尖,“不要老是瞇著眼睛看東西,會變成視力低下的老婆婆。”

“我看阿侑腦子才會先一步得上老年癡呆癥。”宮治走過來把宮侑的手給拍開,他甩給宮侑一個挑釁的笑容後也彎下腰打量起這個海螺來。

沒等宮侑回應來自宮治的挑釁,我的聲音在此之前響起。

“是只小螃蟹,但已經死掉了,因為沒趕上漲潮的時候回到海裏,所以才死掉了吧。”

“欸,那還真是可憐,本來可以長成大螃蟹被我給吃掉的。”宮治說完之後看向我們,我和宮侑都用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他。

宮治見狀馬上擺手,“開玩笑的了。”

最後宮侑從沙灘上爬起來,他甩了甩衣服上沾著的沙子,自言自語般地說著:“我要給這個海螺取個名字,就叫它砂(suna)川丸吧。”

如果我沒聽錯的話,這個名字的發音和角名的姓氏很像。

話音剛落,他就用力一扔,這個海螺在夜空中劃出一道圓潤的弧線,旋即被宮侑給扔回海裏,扔完之後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感慨一般地說著:“果然還是排球的手感更好。”

這時候我似乎聽到人群裏傳來一聲重重的噴嚏聲。

關於海螺的小插曲結束後,場地的人少了許多,但出口處還是很擠,我們慢吞吞地排在隊伍的後面。

宮侑用力地往前擠著,即便是在比賽場下,他也不想自己在所有人的後方,眼裏只能看見別人的後腦勺。

於是我面前被開辟出一條算不上寬,但絕對好走的路。

“都往旁邊去一點啊,那裏明明還有很寬的空隙,全往這裏擠什麽?”宮侑嚷嚷著,依舊是那種惹人煩的語氣。

但托他的福,人群慢慢地往兩邊散去,變得不再這麽擁擠了。

“小心一點,別走丟了。”一只手突然握住我的手腕,固定住我的身形,阻止了我被人群給裹挾帶走。

側過頭時,宮治線條明顯的下頜映入我的眼簾,冷灰色的眼瞳始終專註地看著前方,與之相對的充滿熱意的手心,牢牢地貼在腕骨之上。

與此同時,我的另一只手腕也被人給拉住,宮侑不耐煩地嘖了一聲,“快跟上,烏龜走得都比你快。”

像是在湍急的河流裏逆水行駛,我們費了不少勁才走到開闊的地方。

經歷了剛才的擁擠後,雙胞胎還是顯得精力十足,我嚴重懷疑要是此地有一場沙排比賽的話,兩人絕對會積極地跑過去參加。

但我就沒這個精力來應付他們了。

沒等兩人說話,我就迅速地道別,拔腿就往回家的方向走出,生怕晚一步就會被他們給逮住。

只是我沒想到,有一樣東西來得比雙胞胎更快,也更加猝不及防。

那就是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

要想走到電車車站,需要先穿過祭典的攤位區,再順著一片田地的邊緣,大概十分鐘後就能夠抵達車站所在的街道。

我才剛從攤位區域走出來,一滴冰冷的液體就落在我的額頭上,更多的雨滴緊跟其後,一團巨大的積雨雲在頭頂成型,將整片城鎮都籠罩在其中。

糟糕,我用手勉強地擋住腦袋,效果聊勝於無,片狀的雨水很快就把頭發淋濕了。

這附近都是農家的田地,根本就沒有屋檐可以擋雨,我加快腳下的步伐,著急地四處張望著,哪怕是一個小小的公交站臺也可以啊。

雨勢來勢洶洶,逐漸擴大,凹凸不平的地面被積水給填平,大大小小的水窪在我腳下炸開,旁邊的道路上不時會有車輛呼嘯著路過,輪胎碾壓過的水又濺了我滿腿。

真是太倒黴了吧,我在心裏不停地哀嘆著,出門前可沒聽天氣預報提起這場雨,偏偏挑這種時候下雨,是在跟我開玩笑嗎?還是在和我過不去?

我咬咬牙,頂著兇猛的雨勢繼續往前跑去,雨滴打在身上的時候,隱約有些發疼。

應該快了,街道肯定很快就到了,到那邊就有地方可以躲雨了,只是看這個樣子,回去之後說不定還會發燒。

稻荷神,你在看吧?

要是在看的話,就趕緊給我停下這場鬧劇啊!

我無聲地在心裏吶喊著。

大概是我的心聲真的被稻荷神給聽到了,雨勢開始逐漸變小,但還沒等我高興多久,天空突然亮如白晝。

一道閃電劈下,落在不遠處的山頭,我咽了口唾沫,不安緊跟著湧上心頭,悶悶的雷聲隨即轟隆隆地翻湧起來。

啊哦,這聽上去可不太妙。

道路延伸的盡頭仍然看不到任何建築物,田地的作物被狂風吹得東倒西歪,我身上的衣物因為吸飽了水變得沈重起來。

我不會一直這麽倒黴下去的吧?

算了,我才不要說這種插旗的話,說出來只會變得更加倒黴。

事實證明我的內心所想是正確的,在往前走了幾步之後,我看到路邊出現了一個路牌,而路牌的箭頭指向一條泥濘的小徑。

這時候又是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照亮了小徑的盡頭。

那是一間沒有燈火亮起的木屋,就像是被人給遺忘在了此處,顯得無比寂寥。

同時又有點瘆得慌,我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關於妖怪的各種傳言,想過去避雨的念頭退縮了幾分。

雷聲在此時響起,驚得我渾身上下的寒毛都炸開了。

“呀——!!!”我驚叫著,心一橫就往木屋的方向跑去。

在通過鳥居之後,我才註意到這裏並非普通的木屋,竟然是一處被廢棄掉的神社,柱子上紅色的顏料已經掉得差不多了,建築物看起來年久失修,庭院裏也長滿了雜草。

這裏似乎被遺忘了許久。

見狀我趕緊雙手合十,對曾經居住在這裏的神明表示謝意,感謝對方給我提供了庇護之所。

“應該不會有妖怪住進來吧。”我喃喃自語著,不敢往神社更深的地方走去,匆匆掃了一眼之後就收回視線。

雨勢再次變大,屋檐處的雨滴連成一串剔透的項鏈,然後落在地上消失不見,嘩啦啦的雨聲宛如急促的樂章。

如果我現在不是落湯雞的話,我說不定會很享受這樣的雨聲。

我站在屋檐之下,用力地把衣服的水給擰幹凈,我的腳邊逐漸蓄起小小的水潭。

這恐怕就是日本最小的內海了吧,我盯著腳邊渾濁的一灘水,不禁苦笑起來。

半幹的衣物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偏偏這時候還吹起了一陣風,帶著不少雨水都飄了進來,我打了哆嗦,雙手雙腳都控制不住地開始發抖。

為了維持體溫,我蹲下身把自己給蜷縮成一團,但冷意始終未曾消散。

我不停地在心裏祈求著雨能夠早點停下,但回應我的只有急促的雨聲,像是在嘲笑著什麽。

嘴唇顫抖起來,被我用牙齒給咬住,閃電和雷鳴加速了體溫的流失。

“真是的,我的夏日祭難道就要以這種形式收場了嗎?”我呢喃著,眼皮慢慢變得沈重起來。

在清醒與混沌之間,一道聲音突兀地闖入,將我從搖搖欲墜中喚醒。

“小愛?”

有人在叫我?應該是我聽錯了吧。

“小愛!”

怎麽還聽到腳步聲了?這年頭幻覺都會如此真實的嗎?

“小愛!”

真是的,不要吵我睡覺啦,現在可是暑假!

我在心裏不耐煩地控訴著。

但那個聲音仍然不打算放過我,我費勁地擡起眼皮,往聲源發出的地方看去。

似乎是一個穿著和服的身影,那到底是什麽發型啊,和蘸了墨水的毛筆一模一樣,真是有夠好笑的。

眼前的世界就像是被加上了一個模糊效果,只能看見朦朧的色彩混合在一起,如同化開整盒的彩虹糖。

那個身影離我越來越近,幾乎已經到了跟前,這時一輛轎車鳴著尖銳的笛聲經過,晃眼的車燈照射過來,在雨霧中形成兩道蒼白的燈柱。

眼前之人也被照亮,白光從他身後撲過來,在身形的四周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邊。

我看清來人,嘴角扯出一個笑容。

“什麽嘛,原來是信介來了。”

北信介撐著一把紅色的雨傘,然後向我伸出手。

“回家了,小愛。”

被信介看到這麽狼狽的樣子了啊,我只是盯著那只手,並沒有任何動作。

“太不公平了。”我嘟囔著,一股子無名火莫名其妙地竄上來,連我都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麽,就像是這場突然的暴雨。

“什麽?”北信介皺起眉,他俯下身體,拉進了我與他之間的距離,那只手似乎想落在我的肩膀上。

我往旁邊一躲,躲開了北信介的觸碰。

“太不公平了。”我再一次重覆了剛才的話,直直地對上北信介的雙眼。

那雙鎏金般的眼睛顫抖了一瞬,北信介的臉上劃過一絲不解,他有些僵硬地收回自己的手。

“是因為我來晚了嗎?”北信介收起手裏的折疊傘,往臺階上走了一步,站到了我的旁邊。

我像鬧別扭的小孩一樣別開臉,用手戳著地板上的小水珠,“才不是因為那種無聊的原因,我只是有點不甘心而已。”

“那是什麽意思?我想應該沒有淋雨這種比賽吧。”北信介像是說了一個冷笑話,但表情偏偏很認真,語氣也是一如既往的死板,還好他沒打算進軍漫才界。

“每次都是這樣,總是在受到信介你的照顧,因為信介實在是太強大了,一點弱點都沒有。”我的聲音逐漸帶上了哭腔,臉也在雙膝之間越埋越深,“所以我感覺自己一點也幫不上你,對信介來說,我其實很沒用吧,真是不甘心啊,每次都是自己狼狽的模樣被你給看到。”

大概是暴雨淋濕了我的夏日,才讓我變得如此不講道理。

我不想要這樣狼狽的收場,不……我只是不想讓夏日祭典結束而已。

不想要結束,還不想結束。

高中的第二個夏天,明天北信介就要畢業了,這是他高中生涯裏的最後一個夏天。

我感覺自己像是搞砸了一切。

“沒有那種事情!”

北信介的聲音聽起來很著急,他雙手扣住我的肩膀,想要把我往他的方向扳。

“看著我,小愛。”

我較勁似的不肯看他,就算敵不過北信介的力道,但我還是可以別開臉。

“小愛...”北信介的聲音變得很輕,像是一聲微不足道的嘆息。

他松開我的肩膀,但並沒有收回自己的雙手,而是將手臂伸得更長,然後強硬地收緊雙臂。

現在變成了一個擁抱。

“我才是經常依賴小愛的人。”北信介的聲音在上方悶悶地響起,我能夠感受他胸腔微弱的震動。

“才不是呢,信介明明這麽強大,怎麽可能會依賴我,難不成就連信介也學會開玩笑了嗎?”我近乎執拗地說著。

但我的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靠近了北信介,就像是一種本能。

“還記得我被記者刁難的時候嗎?還有剛拿到正式隊員服的那天,還有很多次比賽失利的時候,坐在冷板凳上的時候,沒有隊員願意陪我練習,我只能對著墻壁拋球...”北信介說著自己過去的事,語氣仿佛是個旁觀者。

他否定了剛才我說的話。

“小愛,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強大的人,也低估了你對我的重要性。”

“我很普通。”信介嘆息一般地說著。

“我也不擅長很多事情,不擅長棒球,沒有什麽時尚品味,在某些方面嚴苛過了頭,也會不甘心,甚至一度想要放棄,有時候也會感到迷茫,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地,我不強大,從來都不強大,我也只是很多高中生裏的一員,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真是的,再這樣說下去我都覺得自己很遜了,我想說的是——”

北信介松開雙臂,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他的眼睛就像是深林裏的兩粒燭火。

“我們都不是強大的人,所以我們才需要彼此。”

“就像人體全身上下幾乎都是對稱的,並且還有兩份,兩只眼睛,兩只耳朵,兩只手,兩個肺,幾乎所有重要的部分都是如此,除了心臟,我們只有一個心臟,並且還不在正中心,它只在左邊的胸腔裏跳動著,有點像缺了一塊的拼圖。”

“而在這樣的時候,心臟才會對稱,拼圖也因此變得完整。”

北信介說完之後,雨開始變小,他站起身,將傘撐開。

我坐在地上,怔怔地擡頭看向他,“在什麽樣的時候?”

“這樣的時候。”北信介轉身,和我面對面地站著,我突然有點明白了剛才那個擁抱的含義,當兩顆心互相貼近的時候,人會變得對稱且完整。

他再次朝我伸出手,“要一起回家嗎?”

這一次我握住了信介的手,就像是之前的每一次。

或許這就是幼馴染存在的原因吧。

回到家中之後,果不其然地發燒了,但發燒的人並不是我,竟然是北信介。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說過的話,這個在很多人眼裏毫無弱點的機器北出乎意料地也倒下了。

對此我感到非常愧疚,畢竟我什麽事都沒有,甚至連噴嚏都沒打一個。

不過現在回想起當時的事情,我甚至覺得無比羞恥,恨不得在後院挖一個坑把自己埋進去。

那個神社裏果然有能讓人變得不理智的妖怪,不然我才不會說出那種任性的話,真是又幼稚又任性。

搞得我都無顏面對北信介了,可他生病都是因為我,再加上北奶奶年事已高,讓這樣一個老人去照顧自己的孫子未免過於艱難,就算說了任性的話,但任性的事情還是少做為妙。

於是我跟做賊一樣來到北家,明明只有一墻之隔,卻讓我走得無比艱難。

走到後院的時候,我看見北信介正躺在房間裏休息,他的弟弟北蒼介擰了一條幹凈的毛巾蓋在他的額頭上。

“愛姐姐——”北蒼介看到我時很高興地沖我打了招呼。

我連忙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 。”

北蒼介了然地閉上了嘴,肉乎乎的臉蛋動來動去,正在沖我擠眉弄眼。

我無奈地笑了笑,放低說話的音量,“小聲一點就行,蒼介可以說話的。”

北蒼介的表情肉眼可見地高興起來,他往我這邊挪了幾分,貼著我的耳朵小聲說,“愛姐姐怎麽過來了?”

“我來看看信介。”我也貼著他的耳朵回應道。

“哥哥吃了藥之後就睡著了,愛姐姐你不用擔心。”北蒼介小大人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把哥哥照顧得很好。”

看著他這樣,我不禁失笑,沖他豎起大拇指,“蒼介做得真棒,之後就讓我來吧,你也需要休息一下,我帶了一點西瓜過來,就放在廊檐上。”

果然是小孩子,一聽到西瓜眼睛都亮了。

“那就拜托姐姐了。”

剛說完北蒼介就一溜煙跑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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