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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誠與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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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誠與告白

“我親眼見著夫人衰弱地躺在床上,還時不時地咳嗽著,虛弱無力的樣子,大抵是真的病了。”

“夫人身邊那丫鬟走的時候慌手慌腳,應該也是去山下給夫人請郎中了。”

尹訣心中惴惴,攥緊雙拳站了起來:“那孩子呢?!”

侍衛連忙解釋:“孩子也睡下了,就躺在夫人身邊,具體的也看不太真切了。”

簡直是太荒唐了。

空留一個病倒的女子和一個柔弱的小孩兒在家中,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我想,那小丫鬟也是迫於無奈,才會獨自下山。”副將止不住有些憂心,“只是,這山路陡峭,一來一回少說都得半天了。並且,就算她請了郎中過來,夫人現在病得這麽嚴重,身邊只有一個伺候的人,而且又有一個小孩兒需要照顧,這怎麽忙得過來呢?”

一旁的侍衛便問:“將軍,你看,我要不要現在下山去叫幾個幫工來?”

尹訣神色一凜,迫不及待地親自掀開了帳簾。

“不必了。我去照顧她。”

副將見尹訣神色疲乏,不由得關心道:“將軍,你昨夜一宿沒合眼,如今還沒休息夠,要不讓幾個屬下去……”

“少廢話。”

尹訣直接將副將的提議堵了回去,兀自來到了木屋前。

那扇大門緊鎖著,可對於他這個久經沙場的老手來說算不上什麽。

幾個侍衛團團將院門圍住,尹訣獨自走進了屋內。阮眉果然萎靡地躺在床榻之上,睡夢之中也並不安穩,眉頭始終蹙著,氣息也紊亂不定。

另一旁酣睡的小予晴倒是面色紅潤,緊抱著昨天他送的手爐不撒手,安安靜靜地睡在阮眉身旁。她趕了一天的路,早就耗光了體力,這會也是睡得昏昏沈沈。

尹訣望著小予晴憨態可掬的睡顏,不禁心生憐愛。剛湊近幾分,小予晴卻像是感知到了似的,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嗯……?是誰……”

她好似半夢半醒一般,眼前的人影也看不真切。

尹訣苦笑了一下,分明知道眼前的不是他的孩子,可看著小予晴乖巧軟糯的模樣,卻始終也討厭不起來。

或許,是因為,在這孩子的臉上看到了幾分同她相像的影子。

罷了。孩子總是無辜的。

他已經想好了,只要是她的孩子,他都會視如己出。

尹訣彎下腰,寬厚溫熱的掌心輕輕撫過小予晴的臉頰,柔聲哄道,“乖……小晴兒,睡吧。”

小予晴本就犯困,被尹訣溫聲哄著,更是很快便睡得深沈了。

尹訣便松開了手,轉而看向了阮眉。

阮眉的身上很燙,好似一塊烙鐵。他並不會伺候人,可也知道發熱了需要降溫。

於是,尹訣命人打來一盆清泉水,燒至半沸,又將帕巾沾濕,輕輕蓋在她的額頭上,看著她緊皺的眉頭緩和了些許,這才放下心來。

可過不了許久,帕巾變涼了,阮眉又恢覆了難受的神情,不安地扭動著臉,抓著床單。

尹訣猶豫片刻,最後揮手叫來侍衛,輕手輕腳地將小予晴抱在了搖椅上,用厚絨襖蓋著入睡。

“看著門,不準任何人進來。”

“是,明白。”

待到門窗皆是密不透風,尹訣這才收回了目光,來到了阮眉身前。

他的手停頓了半晌,最終,還是拿起了那條溫熱的帕巾,解開了阮眉裙袍的扣子。

細微的動作也帶起一股冷氣,令阮眉一個哆嗦,顫抖地埋起了頭。為了不讓寒氣加重,尹訣只好將她抱在懷裏,衣裳半褪,一絲不茍地為她擦拭身體。

為阮眉擦去熱汗時,尹訣專心致志,並沒有分心,也並沒有心猿意馬。他只感覺絲絲的苦悶,懷裏的人比以前清減了許多,抱在懷裏,好似一堆散骨,令人心疼。

直到後來,尹訣隔著一層帕巾揉擦阮眉的腳踝,皮膚是燙的,心跳則越來越快。

尹訣終於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望著面前春光似好的胴體,眼下一片羞紅的火燒雲。

最後,強忍著擦完,又為阮眉穿好衣裳。她在睡夢之中,似乎也感到渾身清爽了幾分,眉頭慢慢舒展了開來。

尹訣面上的薄紅也漸漸褪去。

他倚靠在床頭,為阮眉掖好被角,時不時地溫水潤唇,無聲地陪伴。這時,阮眉扭過身去,忽地微啟朱唇,叮嚀了聲:“娘親……”

原是,想家了麽。

尹訣便起身,將門拉開一道小縫。

副將立馬前來迎接:“將軍,有何吩咐?”

尹訣匆匆落筆,將方子遞了過去,“你帶上最快的馬,去給我買這些東西回來。”

上面寫著一些治風寒的藥材,還有幾道尋常的食材。

副將便好奇地多說了一嘴:“將軍,這些食材是做什麽的?”

“別多問。”

尹訣神色堅毅,副將不敢耽擱,連忙拾了方子退下,“是,屬下知道了。”

尹訣望著他的背影,又微瞇起眼:“站住,還有一件事。”

“去叫薛學義過來。”

副將困惑:“叫他?薛學義?”

尹訣思索一會,補充道:“就說是夫人身邊的丫鬟叫的,他知道該怎麽做。”

副將這才懂了,將軍這是要叫薛學義過來照顧夫人。

“可是,將軍,分明是你在親力親為,為何要把功勞都冠上別人的名?”

“她都病成這樣了,還說什麽功勞不功勞?”見副將磨磨唧唧,尹訣一時怒從中來,“若她醒來第一眼看到的是我,她還會想到我的什麽功勞嗎?”

說的也是,不被氣得再次暈過去就不錯了。副將暗暗腹誹。

盡管被罵得狗血淋頭,副將面上還是乖乖照做,“是,是,知道了……”

尹訣將門窗關得嚴絲合縫,又回到了屋內,將阮眉抱在懷裏。

可她始終是昏頭昏腦的,意識不清楚,說話也含糊極了,唇縫中還不斷漏出細碎的咳聲。

能看得出,在夢裏,她也是很無助的。將身邊所有人名都喚了個遍,卻獨獨沒有他的。

尹訣有些落寞,但也知道,他不該奢求些什麽。

“你還在怨我,對麽?”尹訣心頭泛酸,輕輕撥開阮眉沾濕的發絲,“原也是我的錯,害你受了那麽多苦。”

阮眉偏著頭,像是聽見了似的,兩顆淚珠緩緩墜下,在衣裳上暈染開。

尹訣用指腹為她擦拭淚痕,可他的手指裹著厚繭,十分粗糙,貼在她柔軟的皮膚上,反倒令她更難受。

尹訣眸光閃動,鬼使神差的,竟俯下身,輕輕吻在了她的眼角上。

淚痕淡了些,尹訣卻苦澀地彎起唇角。

“夫人,你走之後,我知道你一直掛念你的家人,便派了很多人去查。”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的母親姓阮,是舊朝的歌女之子。而你的父親姓榮,是荔山最出名的商賈之一。你改了如今的姓名,一定也是因為很想家吧。”

“在我心裏,無論你是杜棠、還是阮眉,你都是……”

幹澀的聲音戛然而止。

尹訣的目光暗淡下來,此時的他,又有什麽立場說出這句話呢。

軍中的快馬效率極高,不出兩個時辰,副將便風塵仆仆趕了回來,將東西悉數交給了尹訣。

尹訣關門之前,還特意叮囑一句:“不準進來。”

“明白,明白。”

副將忠心耿耿,將門堵得嚴嚴實實。

尹訣買這些食材,自然是有所用途的。

他還依稀記得,那一碗涼拌米粉的制法。

本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機會做第二次了。

尹訣回頭感懷地看了一眼阮眉,隨即便扭過頭,認真地開始回想了昔日的手法。

其間,他沒有動用太多廚房的東西,盡量不留下太多陌生人的痕跡。可這一次,少了阮眉的幫忙,他的廚藝總是不得要領。最後的成品也只是形似神不似,空有香氣撲鼻,味道卻是不倫不類。

尹訣無奈地想,或許他手腳粗笨,真的沒有廚烹之事的天賦。

只是,沒想到,阮眉也並沒嫌棄。他餵她一口一口吃下,或許是熟悉的味道瞬間喚醒了她沈寂的味蕾,又或許是饑腸轆轆了一天,終於吃進了些東西……阮眉的面色竟紅潤了幾分,氣色也好多了。

“這麽捧場?”尹訣不由得笑得眉眼彎彎,“那以後就一直做給你吃。”

剛餵完最後一口,還來不及收拾碗筷,門口便傳來副將一驚一乍的聲音:“將軍,你快出來吧,那丫頭帶著郎中回來了!”

尹訣將阮眉放回到了床上,匆匆收拾,便踏出了房門,卻迎面看見了不遠處的熟悉身影,朝他的方向走來。

來不及,只好躲在了墻角處藏身。

歡顏十萬火急地趕回來時,剛下馬車,卻發現門口的鎖竟是開著的。她神色一變,不過一時也顧不上多想,拉著郎中便往屋內走,“大夫,請你快救救我們夫人吧!”

她剛一進門,卻發現不知怎麽,阮眉的氣色好似恢覆多了,喉咳也緩解了。

郎中提著藥箱,先是為阮眉診了脈,隨後又拿出藥方揮筆寫了幾道。

“姑娘不必太擔心,夫人是太過操勞,才導致的氣血逆轉、暈厥失力。加上,她原先月子就沒調養好,本就體虛,昨日又受驚心悸,一整天沒休息好,這才一時昏迷。”郎中安撫道,“老夫再給姑娘開些風寒祛熱的藥,連同那止咳的一起煎,每日三道地服用,慢慢調理吧。”

墻外,尹訣將這番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得知了阮眉是生育後沒坐好月子才釀就的體虛,不由得一陣胸口刺痛。

自古以來,女子生育本就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尹訣難以想象,當時的杜棠都經歷了怎樣的苦楚。

歡顏聞言嘆氣連連:“我們夫人的咳疾,這都是月子裏染上的老毛病了。這麽些年也一直不見好……真是讓人發愁。”

連郎中也無可奈何:“月子裏的病不容易徹底痊愈,傷了根本,老夫也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墻頭之外,尹訣卻是緊攥雙拳,低斥一聲,“庸醫。”

改日,他便請全太醫院醫術最好的學士來看,不信就毫無辦法。

見尹訣悶聲沈色地走來,副將忙起身迎接,“將軍。”

“走吧。”

副將又問,“將軍,那夫人在這……”

“薛學義就快來了。”尹訣移開了目光,“我也該走了。”

他的腦海中不禁又浮現起了那張泛黃的信紙。

“你心結抑郁,自責沒能守護家人。可並不是這樣的,你保護了我。”

副將見尹訣面色陰沈,便開口安慰道:“將軍,我已經派了侍衛全天盯著,有事第一時間匯報。夫人吉人自有天相,您也不必太擔心了。”

車馬搖晃,尹訣神思恍然,黯然搖頭。

“她當初那樣信任我,將自己和孩兒交給我。”

“……可我卻辜負了她。”

郎中走後,歡顏總算安下了心,有空得以思考家中的那些奇怪之處。

譬如,門口的鎖,碗筷擺放的位置……好像都有所變動。就連小予晴,也不知怎麽跑去了搖椅上睡覺。還有,阮眉衣裳的扣子也有幾顆莫名其妙地解開了。

歡顏登時警覺起來。

她來到睡意朦朧的小予晴跟前,輕晃她的胳膊,“小晴兒,你跟姐姐說,家裏是不是進來過人?”

小予晴揉了揉惺忪的眼,“歡顏姐姐,你回來了……”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在睡覺呢……”

“好晴兒,你再仔細想想,就當幫姐姐的忙了。”

小予晴扁著嘴,撐著下巴,好一番思考,最後嘟囔著,“好像……是有個人進來了,還抱了晴兒一會兒。”

“當時,晴兒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

歡顏心中一緊,可想到來者不為偷盜,甚至還有心思哄小孩,又頓時心情覆雜:“……你跟姐姐仔細說說,那個人長什麽模樣?”

“嗯……想不起來了……只知道,是個男子,好像還在哪裏見過呢……”

一番話,說得歡顏心驚肉跳。

仔細想來,似乎又並非無跡可尋。

會是誰來了?是個男的,還在哪裏見過。

難道是薛學義嗎?

大概也沒有別種可能了。

說曹操曹操到,下一秒,薛學義就急不可耐地破門而入:“我聽說阮眉病了,情況如何?!”

歡顏忙不疊起身,思來想去,決定故作不知:“薛公子,你怎麽來了?”

薛學義反倒一臉迷茫:“不是你托人給我帶的口信,讓我速速上山,說眉兒病了嗎?”

見他還在裝模作樣,歡顏輕咳一聲,也就好心不戳穿了。

薛學義倒也沒客氣,大步流星徑直來到床前,見阮眉還沈睡著,憂心忡忡地追問:“請郎中看過了沒有?”

“郎中已經走了,說夫人這是太過勞累,要好好調養幾日。”歡顏扭過身,打算去後廚,“我正要去給夫人做點吃的,夫人已經餓了一天了,就算不病也該餓暈了。”

薛學義心裏有了個底,這才長舒一口氣,如臨大赦地癱坐在長椅上。

“那正好。方才我接了消息就連夜趕過來,差點把我的愛馬腿都跑斷了……這會也肚子也餓了,索性你也幫我煮點吃的吧,隨便什麽都行。”

“好,知道了。”

歡顏正要走,卻忽地發現桌上多了半紮幹米粉。她疑惑地拿起,“這是什麽?”

她記得,自己好像沒買過米粉。

“薛公子,”歡顏就舉起米粉,扭過頭問,“這是你帶來的麽?”

“我適才剛到,怎會是我?”

薛學義也徐徐走來,掃了一眼,“這米粉不是荔山特產麽,你家夫人的最愛。”

歡顏正想多問一句,薛學義又匆匆打發她,“或許是她自己帶的吧。哎呀,別糾結這個了,快煮了吃,我都餓壞了。”

歡顏納悶地移開目光,但也沒多想,只當是薛學義羞於承認,埋頭走了。

夜半時分,阮眉終於緩緩睜開眼,醒了過來。

她出了一身的熱汗,捂著睡一覺,這會已經好多了。一扭頭,發現歡顏正躺在自己身側,手裏還攥著一方熱帕子,要給她潤唇用的。

歡顏也是累壞了。

阮眉心中一軟,將她抱上了床,和小予晴睡在一起,掖好被角。

方才,阮眉做了個冗長的夢。

那夢是如此真實,夢裏,她被人細致入微地擦拭全身,致使醒來時,還有些羞赧不安。

阮眉本想去門外透透氣,散散臉頰的熱氣。卻不想,見到偏房的燭燈卻亮了一盞。

奇怪,有誰在那?

阮眉緩步走去,薛學義卻提前察覺了動靜,驚喜地打開門來。

“眉兒,你醒了!太好了,我們都擔心壞了。”

見到薛學義,驚訝之餘,阮眉心中更多的是錯愕——難道她方才做的夢是真的,是薛學義在照顧她麽?

夢中之人看不清臉,她一時也無法確定,只好失語凝噎。

“……你怎麽來了。”

“你別怪我唐突,我也只是擔心你。”薛學義先斬後奏,厚著臉皮笑道,“我到的時候已經戌時了,不好下山,歡顏就收拾了一間屋子讓我暫且住下。”

阮眉垂下眼簾,以為是歡顏叫來了這個救兵。便也不好多言,只微微點頭應道:

“我已經好多了,多謝公子惦念。”

薛學義扭過身,從屋內搬出了許多箱篋,“對了,我這次來,又給你送了好些東西,吃的穿的用的,還有一些應急草藥,你且收下。”

阮眉沒吭聲,薛學義又放軟了聲音,湊到她身邊,“眉兒,你還生我氣嗎?以後,我還能常來這兒看你麽?”

“你既然已經知道了這兒的地址,以後定會常來,又何必多問我一句。”

阮眉無動於衷,轉過身要走。薛學義卻想挽留,和顏悅色地朝她伸出手,“眉兒果然是懂我。”

阮眉卻蹙起眉頭,無聲地避開了他的觸碰。

“長安還在喪期,公子請自重吧。”

一句話,讓薛學義的笑容漸漸地僵住、冷卻。

“我猜的沒錯。你果然……因為長安的死,還對我心懷芥蒂。”

他失落地收回了手,悲愴難言,“若再給我一次機會,我又何嘗不想替她去死?眼看著她在我懷裏斷氣,我又是多麽的痛苦。”

“什麽叫替她?”

薛學義的措辭卻激怒了阮眉,她彈開一步,“她是為了救你!”

她至今都難以忘記,長安是怎樣無辜地被卷進一場風波,成了薛學義的替死鬼。

薛學義臉上的表情極為難看,半晌,才幹澀地開口。

“那日的事,我後來也托人查清楚了。”

“那鹽戶老板早就被收買了要背叛我,你猜,幕後主使是誰?”

阮眉撇過頭,“我如何知道。”

薛學義平靜地說:“是蘇錦繡。”

話音落下,阮眉身體一顫,劇烈的驚懼蔓延至全身。

“所以,”薛學義擡眼看向她,苦笑道,“此事也並非是我一人的責任吧。”

阮眉的瞳孔赫然睜大了,“可是,她怎麽會……”

“還不都是因為某個自私自利的男人?”薛學義目光轉冷,暗暗諷刺,“和他牽扯上關系,準沒好事。”

阮眉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

她錯了。

原以為,只要躲得遠遠的,就可以萬事大吉。卻沒想到,灰暗的過去就如同陰霾一般如影隨形。任她逃到天涯海角,都會無孔不入地被沾上。

“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

見阮眉難以抑制地發起了抖,薛學義心疼不已,上前一步想去牽她的手。

“我知道你害怕,前有狼,後有虎。”

“眉兒,你同我私奔吧。我可以護著你。什麽蘇錦繡,什麽尹訣,只要你開口,我保證你再也見不到他們。”

阮眉一個激靈,紅著眼看向他。

“那麽,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問什麽都可以。”薛學義一口承諾,“你知道的,讓我為你做什麽我也願意。”

“……”阮眉深吸一口氣,終是下定了決心,平靜地問他,“三年前,你為何要將我繡的緞子拿去給尹訣?”

話音落下,氣氛陷入僵持的沈寂。

薛學義的臉上先是閃過震驚,隨後被心虛與赧然掩蓋。

“……你是怎麽知道的?”

“果真有此事。”阮眉苦笑了一下,“不過,你承認了,總好過你繼續哄騙我。”

薛學義懊惱不已,抓住阮眉的肩膀,幾乎是哀求一般:“眉兒,你聽我解釋,我並不是……”

“好,”阮眉真的停下腳步,擡頭直視著他的雙眼,目光迥然,“我聽你解釋。我願意給你時間,多久都行——你說吧。”

薛學義大腦一片空白,反而一時楞怔了,“……”

“看來,你我都無話可說。”

阮眉轉身要走,薛學義急如風火,猛地叫住了她。

“我承認!起初我願幫你……並非全然出於好心。”

“阮眉,我對你最開始只是好奇,好奇這位從天而降的將軍夫人,為何會甘願從雲端掉進泥裏。加之……我也有自己的一點私心。

你明白的,在這片土地之上,縱使有萬貫家財,也比不過為官的權貴。我承認,這種自卑的情緒作祟,我也想過利用你來折磨一番尹訣。所以,我那時……做了糊塗事,沒有考慮你的安危。”

阮眉心中刺痛,攥緊了拳。

“可後來……那感覺就慢慢地變了。阮眉,你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你不同於其他的那些尋常高門女子,金枝玉葉、仁柔寡斷。我現在,對你是真心的!我願意為了你改變,改變我的一切……你能再相信我一次嗎?看在我們從前的情分上。”

薛學義這番話說得掏心掏肺,甚至因為緊張,而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可阮眉卻沒被打動。

她依舊只留給薛學義一個殘酷冷漠的背影。

薛學義苦澀地失笑起來。

“你知道麽?有時候,我會很妒恨尹訣。”

“我妒恨他,壞事做盡,卻仍在你心中占據一席之地,不可撼動。”

阮眉皺緊眉頭,正欲反駁,薛學義卻猛地打斷道,“你別急著否認。恨又何嘗不是一種情感?你縱然恨他,卻也忘不了他。”

阮眉啞然失語,用力甩開了他的手。

“所以,哪怕看在我照應了你這麽多年的份上……別拒絕我,好嗎?”薛學義卻激動了起來,“是我看著你在泥潭裏掙紮,又如鳳凰涅磐重生,只有我才明白你內心的矛盾和痛苦,也只有我能護著你啊。”

阮眉失措地後退,卻無意間打翻了一個茶壺。沈悶的響聲穿透空氣,也讓兩人瞬時清醒了過來。

“薛公子,”阮眉恢覆了鎮靜,“你今天願來探望我,我很感激。”

薛學義還想挽留,“眉兒……”

“但是,我能照顧好自己。”阮眉與他決絕地隔開了距離,口吻中透著很深的疏離,“也請公子不必掛念,明日天一亮便請回吧。”

薛學義心痛難忍,“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骨瘦如柴、憔悴枯槁,你就是這樣照顧自己的?”

“你再多說幾句,”阮眉卻面無表情,只淡淡道,“我便又要搬一次家了。”

“好,好。我怕了你。”薛學義敗下陣來,主動退讓,“我不說了,我聽你的,我明日一早就走。你安心在這住下,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阮眉點了頭,轉身離去。

“多謝公子。”

薛學義望著她的背影遠去,低語喃喃。

“若我能先他一步遇見你,便好了。”

阮眉推開門,回到了寢房,正好撞見了披上外衣的歡顏。她才醒來,見到阮眉不見了,正要去找她,“夫人,你什麽時候醒了?”

“沒醒太久。”阮眉坐在她身旁,柔聲安撫道,“我感覺好多了,今天多謝你了。”

“其實我也沒做什麽。”

歡顏眼神閃爍,無意間看向了偏房的方向,“倒是這薛公子……一路護送我們不說,今天還多虧了他來照顧夫人。不然,我一個人,還真有點忙不過來。”

阮眉沈默許久,最後幽幽道:“歡顏,你不會被他策反了吧?”

“這……怎麽會呢?夫人,我始終是站在你這邊的。”歡顏清了清嗓子,又恢覆了客觀中立的態度,“其實,我也明白,薛學義並不是個可托付的良人。他風流浪蕩,起初接近我們的目的也並不單純。可是,人無完人……眼見他如今這般心細體貼,照顧夫人無微不至,我也忍不住想,也許,他是真的為了夫人願有所改變呢……”

阮眉沒說話,歡顏又忍不住感嘆道,“夫人,這一路走來,我們吃了不少苦頭。這世道太亂,我們不過是身世如浮萍的孤苦女子。不期望什麽舉案齊眉、鸞鳳和鳴,但倘若能在這世間有個依靠,縱然並不完美,可何嘗又不是一種歸宿……”

阮眉卻輕輕地覆上小予晴的臉頰,她睡熟了,唇縫中溢出稚嫩的鼾聲。

阮眉不禁彎起唇角,心中也更添了幾分力量。

“即便再難,再苦,我也不能退卻,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裏。”

“不僅是為了我自己……更為了給晴兒做個表率。”

“我犯過的錯,不能再在晴兒的身上重蹈覆轍。”

父母之愛子,則為其計之深遠。歡顏聞言,心中受撼,最終點點頭:“夫人,我明白了。”

“什麽!”

蘇府之內傳來一聲震喝,蘇錦繡驚恐萬狀,甚至失手摔碎了一個最愛的瓷杯。

“你再給我說一遍!”

“奴、奴才說,”回話的家仆嚇得哆哆嗦嗦,“盯著薛學義的哨使來信兒了,說是昨夜瞧著他進了一座雲霞山,又見到了一個模樣很像已故將軍夫人的女子!”

蘇錦繡如臨大敵,緊攥著手指,用力到指甲蓋發白,也毫無察覺。

一旁的碧水也驚駭地瞪大雙眼,“你是說,杜棠還活著?”

“奴才不敢妄言,”家仆埋著頭,“許是模樣很像,也說不準啊……”

自從上次和尹訣不歡而散,蘇錦繡便再沒了機會接近他。既然尹訣不願見她,蘇錦繡只好改在薛學義的身上做文章,希望能找到一絲突破口。

可沒想到,這一突破,竟撕扯出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杜棠還活著。

這……怎麽可能呢?

三年了,她怎能瞞到滴水不漏呢?!

“是真是假,是死是活,一探便知。”碧水冷靜了幾分,湊近蘇錦繡的耳畔,“娘子,我們也該主動出擊了。”

“來人——馬上給我備轎,備轎!現在就出發!”

蘇錦繡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了起來,氣得咬牙切齒,後槽牙都發出了咯咯的聲響,“有這樣天大的喜事,我定要去會一會這個頑強不死的將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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