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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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眉身子一僵，迅速從馬上跳了下來，神色不掩狼狽。
“嗚嗚嗚……娘親！娘親！”
頭頂的高墻之上，小予晴自知闖禍，匍匐地爬來，想回到母親身邊。阮眉伸手去接，尹訣見勢也連忙下馬幫忙。
“放開！”阮眉卻將小予晴緊抱在懷裏，臉色發白。
尹訣緊接著松了手，阮眉便不自覺朝後退開一步，“……將軍認錯人了，我是阮眉。”
“事到如今，你還要否認嗎？”尹訣苦澀地笑問，“你若不是杜棠，又怎會夜半時分來我府上，看望我的母親？”
阮眉無言以對，沈下臉，移開目光，卻仍固執地重覆著。
“尹將軍，你認錯人了。”
見阮眉對他抗拒，尹訣心口撕扯般生生地疼：“你還在怨我，當初將你一人丟在臨水山中，不聞不問嗎？”
“若知道後來會有這等孽事，我絕不會空留你母子二人身陷危險，絕不會！”
阮眉心中波瀾不止。此情此景，讓她難以自持地想起了長安，可木已成舟，如今說什麽都太晚了。
“將軍，這世上最無用的四個字便是早知當初。”
阮眉迅速整理好表情，將所有情緒都壓在心底，牽起小予晴的手：“晴兒，我們走。”
這是小予晴第一次見到母親同除了薛叔伯之外的第二個陌生男人講話，她一時好奇，忍不住多問了幾句：“娘親，娘親……他是誰啊？”
阮眉卻沒答，拉著小予晴徑直往前走去，卻不想被一旁的侍衛攔住了去路：“夫人，請留步。”
阮眉凜厲地斜睨那人一眼，尹訣則是迅速察覺了她身側的孩童，搶先一步問，
“你……給她取的名字叫做晴兒嗎？”
尹訣的目光始終跟隨小予晴而動，見她生得伶俐可愛，一雙眼眸充滿了靈氣，好似林間小鹿。面色紅潤康健，正是茁壯生長的年紀。
尹訣不禁又想起了杜棠在外生子的苦楚，半條命都懸在閻王殿，實在可憐。
“晴兒長得這般好……你一定費心盡力了。”
尹訣側開目光，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杜棠，你說得對，我不想再早知當初。有些話我當時沒說出口，現今無論如何也要同你說……我不想再讓自己後悔。”
“你那時給我寫的那封信、那些木頭玩具……我至今仍好好收著。”
阮眉的手指一顫，背影像是風中搖曳的燭光。
“雖然你或許並不理解這些與我而言的意義……你一定恨極了我，僅因為區區一盤涼拌辣椒，便將你留在山中禁足。”尹訣聲音嘶啞，眸中的光漸漸黯去，落寞極了，“但這麽多年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這樣別致的禮物。也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寫那樣的信。我很高興，也很感動。可是，可是……”
尹訣幾番頓挫，欲言又止，語塞凝噎。
“大抵，我只是有些害怕，怕你那些言行並不是出於真心……”
阮眉卻訕訕地笑了起來。
錯了。
其實，她全都懂。
她當然明白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對尹訣而言有著何種特殊的意義；她也自然理解，為何他又會因為區區一盤涼拌辣椒，而對她徹底翻臉、反顏相向。
正是因為懂得，她才對他的自私和執迷不返感到寒心。
這麽些年了，尹訣還是毫無長進。他依舊認為她是那個只會曲意逢迎、奉承討好的小傻子，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話語之中藏起的高高在上。他將她和她的孩兒視如草芥，甚至還反過來覺得自己不被理解，而備受委屈。
“將軍，我從來不欠你的。”
阮眉不想再同他多廢話了，與他多待一秒都讓她感到惡心。
尹訣見她一把推開侍衛，執意要走，頓時擡手攔住侍衛欲強行阻攔的動作，轉而追上去喊道——
“當初將你留在山中，我並沒有真的想不管你！”
“杜棠，我派了人暗中照看你，還讓薛學義給你送去了成箱用度……我沒想到，最後反而害了你。”
阮眉的動作凝滯了一瞬。
“這些年，你和孩兒過得還好嗎？”尹訣艱難地把話吐出，眼尾在陰影之下顯出了幾分不忍的紅，“我知道，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阮眉消瘦的背影，不堪一握、弱不禁風的纖細腰肢……更令他心如刀割，“……你清減了許多。”
“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我那時年少沖動，在許多事上總也拎不清，害你吃了不少苦。”
“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阮眉的手隱忍地發顫，小予晴被攥得疼了，紅了眼睛囁嚅著：“娘親……”
“當日讓你母子流落在外已是錯誤，我不想再一錯再錯。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讓我擔起父親的責任。”
“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孩子，讓我給她一個完整的家。”
像是擔心不夠說動阮眉似的，尹訣又著急地補充了句，“老太太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阮眉偏過頭，將淚眼朦朧藏進了夜色的掩蓋之中。
尹訣是認真的，他的字字句句都是出自肺腑之言，他是情真意切地感到愧疚，想要彌補她們母女。
可也就僅僅止步於愧疚。
若是從前的阮眉，或許會心軟，會屈服，會妥協。
可如今，她再不是過去那個缺愛的乞丐，她再也不需要他人廉價的施舍。
“尹將軍大抵是誤會了。”
阮眉穩住了心氣，恢覆鎮定，平靜地扭過頭來，與尹訣對視，“晴兒是我的孩子……並不是你的。”
“你說什麽？”
尹訣雙瞳震顫，拼命想從阮眉的表情中找出一絲虛假說謊的痕跡。
可卻沒有。
阮眉認真得一絲不茍，絲毫不像在開玩笑一般。
她從容自若，清冷地迎上他的目光。
“往日之事，早已過去。如今，我已有了新的前程。大將軍，請向前看，勿要再打擾。”
尹訣耳畔炸出一聲如雷轟鳴，見她真的要走，急不可耐地胡亂喊了一聲，
“……夫人！”
尹訣大步追去，還想用手攬住阮眉的肩頭。阮眉卻眼疾手快，先一步取下頭上的發簪，抵著尹訣的方向，目光迥然如焰，
“我心已決，你若再糾纏不休，我就去投江，臨死前再拉你一把，即使化作冤魂，也去閻王爺那告上你一樁！”
阮眉的身影顫抖，眼神卻堅毅，眸底一閃而過一抹狠絕的戾色，一度將尹訣也唬住了。
見她猶如驚弓之鳥，撲開炸毛的羽翅虛張氣勢，尹訣終於松了手，心有餘悸。
“……對不起。”
阮眉冷冷地瞥他一眼，牽起小予晴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見一大一小的背影逐漸遠去，一旁的侍衛一時也沒了法子，“將軍，這……”
“她果真是變了許多，”尹訣望著阮眉離去的方向，苦笑著嘆了口氣，“我有些看不透了。”
原本以為，千辛萬苦地重逢以後，好生將話說開，便能相互理解彼此的矛盾與苦衷。只要他真心悔過，用餘生的時間去待她母女更好更體貼，一家人團團圓圓，便可以漸漸彌補他的內疚之心，解決一樁心頭大患，從此以後，一家人便過上天倫之樂的太平日子，相安無事、相敬如賓。
可沒想到，杜棠卻把他拒絕得徹底，一絲也不留餘地，毫不留情地將他的願景摔了個粉碎。
杜棠讓他向前看，說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不要尹訣的憐憫，也不要他的歉疚。她寧願孑然孤身地自食其力，也不願再吃回頭草，回到那食人蝕骨的溫柔鄉裏。
尹訣忽地有些無地自容，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真的懂過杜棠。
他以前怎麽沒有註意到？
從前，他只覺得她是個可憐女子，遭受戰亂、雙親遺棄，又被繼兄利用，孤苦無依，身世可憐。
可他竟也忘了，那個看似溫順從和的女子內心卻堅韌不拔，她並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她也有自己的心氣，自己的脾性。
她自幼被遺棄，看遍了世間炎涼，她咬碎了牙，吞下了那麽多的委屈，她能體諒尹訣的傷痛，給他送來信件的安慰，可她的苦楚，卻無人能懂，也無人願解。
杜棠也曾低微地奢求過他的垂憐。
可現在，他的給予幫攜竟成了她最為不齒的多餘。
今日起，尹訣好像才開始真的了解杜棠。
他發覺自己忽略了妻子太久，如今久別重逢，她的一言一行都牽動他的心，就像無形之中的一縷絲線，將他的心口分成了好幾瓣，每分每秒都在隱隱生疼。
阮眉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之中。尹訣卻還留戀不舍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內心逐漸萌發了些異樣的感覺。
並不是愧疚，也不是悲憫。
尹訣思酌了許久，後來發現，那種感覺叫做嘆賞。
雖然有些驚詫，但不得不承認，他開始欽佩起了杜棠的愛憎分明、磨而不磷。
“娘親，方才那個人為什麽一直說一些奇怪的話？”
直到兩人終於走遠了，小予晴見母親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這才敢大著膽子開口問她，
“娘親……那個人，他是我的爹爹嗎？”
阮眉攥著小予晴的手微微一動，面色如常：“不。晴兒，記住了，你沒有爹爹，你只有娘親。”
可是，學究說過，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娘親和爹爹。
但是見到阮眉的神色並不好看，小予晴敏銳地察覺到母親心情的變化，最終還是乖巧地閉了嘴巴，將閑話都吞回了肚子裏，不再多問了。
許久，尹訣才收回了目光。
“你說，那孩子看上去會有多大？”
侍衛回想著分析了起來，“那小女個頭不高，看著倒是年紀不大，應該最多三四歲的光景。”
“嗯。”尹訣吩咐下去，“去查吧，查到了有重賞。”
“是。”侍衛頓了頓，又道，“不過，將軍，若你想知道關於這個孩子更多更真實的消息，倒是還有一個更直接的方法。”
尹訣無聲地擡起了眼。
煙霧氤氳間，內閣的上空飄散著茶葉的香氣。
暖座之上，薛學義翹起二郎腿，高高揚起下頜，桀驁不馴的模樣。
“啊哈，我還以為，尹大將軍言行一致、傲骨錚錚，說不會再見我，就真的不會再見我呢！”
在他面前，是三五個侍衛，尹訣站在其首，臉色陰沈。
“我今天來，正是和你算賬的。”
見薛學義笑得輕狂，尹訣忍無可忍，陡然抽出腰間佩劍，閃著冷光的劍鋒對準了薛學義的脖頸，“你強擄有夫之婦，傷天害理、傷風敗俗，理應問斬！”
“有夫之婦？”
薛學義卻沒被嚇著，反倒饒有興致地伸出兩指，夾住劍刃，將其從視線中央緩緩移開，“尹訣，你哪來的臉自稱她的丈夫？”
尹訣一臉坦然，“我不曾和她和離，也從未給過她休書，我怎麽不能算是她的丈夫？”
“你要這樣賴臉是吧？”薛學義臉一黑，聲音也低了幾分，“今天你要抓我，好，我薛某任憑你抓，咱們即刻就去對峙公堂，你隨便定我的罪——只要，你的那位前妻願意出面為你作證，我薛某自然無條件奉陪。”
尹訣無語凝噎。
別說願意出面作證了，現在他連自己老婆的面都見不上。
通過尹訣的表情，薛學義頓時看透了一切，不免嗤笑：“自取其辱。”
可轉念一想，薛學義又皺起眉來，不禁起身。
“等等，你見到阮眉了？”
尹訣執著糾正：“杜棠。”
薛學義怒極反笑，冷冷譏笑他：“你以為，她還是你的杜棠，那個只會守著貞潔牌位過日子的杜棠？”
尹訣微瞇起眼，“你什麽意思？”
薛學義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
其實，這世界這樣小，尹家的權勢又日益擴大，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如今尹訣已經見過了阮眉，必定也就見過了她身邊的阮予晴。
那麽，他今天特來登門尋他，就顯得別有意味了。
薛學義不是個傻子，飛到眼前的鴨子，豈有放跑的道理。
不如順水推舟，生米煮成熟飯。
“我什麽意思，你在來之前，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薛學義湊近一步，挑釁似的朝尹訣臉上吐了口氣，“尹大將軍，你是個聰明人，又何必這樣上來試探我呢？”
尹訣瞪大雙眼，惱羞成怒，一把將他掀開：“滾蛋，這不可能！”
薛學義一個趔趄，險些摔跤，卻反而捧腹大笑起來。
“可不可能，最後都發生了。”
他戲謔地勾起眼角來，“看來，你已經見過小予晴了。這孩子乖巧伶俐，尤其是那一雙小鹿眼睛，更是尤其地像我……”
“住嘴！”
尹訣盛怒之下，擡手下令，“把他架起來！”
“該住嘴的是你！”薛學義被一左一右兩個侍衛扛了起來，嘴上卻仍不饒人，字字句句紮著尹訣腦門，“你就承認吧，你又不愛她，你這樣苦苦糾纏，不就是為了保住你家的那點子香火嗎？”
“這下好了，我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我如今大可以直接地告訴你——晴兒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和杜棠生的女兒！懂了嗎？這裏早就沒你說話的位置了！”
尹訣越是痛苦，薛學義就越是痛快，還繼續火上澆油，“怎麽，現在知道後悔了？看見唯一的子孫沒了，知道不好向老太太交差了？”
他哼笑幾聲，“像你這樣薄情寡義之人，就該斷子絕孫才好！”
話音落下，尹訣猛地平地驚起，一把拽起薛學義的衣領。
“她去哪了——快告訴我！”
“告訴了你，又能如何？”薛學義直接對上尹訣的雙眼，面露狠色，“你即便真的見了她，也改變不了晴兒是我所親生的事實！”
他將話說得以假亂真，以為這樣便可以叫尹訣死心，不再糾纏杜棠，也好省了杜棠一番麻煩，整日躲躲藏藏，好似逃難一般，不得安寧。
如他所想的一般，尹訣果然悻悻松了手，緘默失語。
兩人對質無果，最終不歡而散。
尹訣沈默地離開了薛學義的住處，一直到上了馬車，身邊的侍衛都仍憤憤不平。
“這事不能就這樣輕易算了，那豎子竟敢玷汙將軍的女人，真該立馬閹了，再砍下腦袋來，丟去城門示眾！”
尹訣卻久久地沒有開口。
“殺他一個容易，可倘若他真的和杜棠……”
說到這裏，他一時噎住，喉嚨酸澀不已。
“我殺了他，”最後，只是喃喃著，“那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
“那……將軍，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侍衛很不甘心，“難道真要被這樣一個小人給拿捏住，騎到頭上去了？”
方才尹訣在薛學義面前，看似吃癟，被好生打壓了一番。
可那只不過是尹訣掩人耳目的伎倆，他假意喪氣露怯，好讓薛學義掉以輕心，引蛇出洞。
“晴兒的事，繼續查。再派兩個最得力的人，跟著他。”尹訣眸色晦暗，“打漁終要收網，他總會露出馬腳。”
“夫人，你怎麽了，臉色這樣差？”
回到於鎮小家之後，阮眉始終沈著臉。就連回家的路上也始終閉口不言，竟一句話也沒說。
歡顏急切不已，暗中追問小予晴，對方也是支支吾吾的，更加奇怪了。
於是，歡顏只好鼓起勇氣，直接去問了阮眉：“夫人，你在湖州看見老夫人了嗎？她怎麽樣，一切可還好嗎？”
阮眉擡起眼，神情一時也很是郁結。
小予晴吞了吞口水，大著膽子咕噥著說：“歡顏姐姐，剛才在祖母家，我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男人，他惹得娘親好一番生氣……”
聞此言，歡顏猜到了幾分，心中猛地一惴，“夫人……”
見阮眉擡頭掃了她一眼，歡顏便連忙會意，找了個由頭支走了小予晴，繼而又回到了阮眉身邊。
阮眉卻沒有再解釋些什麽，而是望著搖曳的火燭，忽地開口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歡顏，當初我們在臨水山禁足，薛學義給我們送來了幾車的物品，你可還記得？”
“記得，當然記得。當時長安還感動壞了，接連說了薛公子不少好話。”歡顏擔憂地問，“怎麽了，夫人，事發了這麽久，那物品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阮眉搖了搖頭，滿眼都是無奈。
“我昨日見到了他。”
歡顏當然知道她指的他不是薛學義。
歡顏又驚又憂，連忙去安撫阮眉：“夫人，他沒為難你吧？怎會如此，這也太……”
“我以死相逼，他才沒有追上來。”阮眉嘆了口氣，只道，“如今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明日天一亮便去雲霞鎮，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行蹤。”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小心的。”歡顏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兒上，滿眼都打量著阮眉，生怕她哪裏受了傷，“只是，夫人，你方才為什麽突然提起從前的舊事？是不是將軍對你說了什麽？昨日，他為難你了嗎？”
阮眉搖了搖頭。
“他說，那些東西是他送的。他派人守著院子，是為了暗中保護我。”
歡顏見阮眉神色猶豫不決，卻是不以為然、忿忿不平。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還不是由得他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東西是誰送的，派的人是保護還是監視，只要夫人心中有數就好。這些年來，薛公子對我們的恩情無數，也不差這一回了。退一步說，若他真是想欺騙我們，之後又何必大費周章地對夫人好，難道只為將這一個最初的謊圓得滴水不漏麽？”
聞言，阮眉的臉色微微一變，最終頷首應道。
“……我明白了。”
“如今我們被識破了身份，以後的日子恐怕是很難過了。”歡顏長嘆，“夫人，他知不知道晴兒……”
“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
“那就好。他膝下無子，若知道晴兒是他親生，定會死咬著我們不放，一定要把孩子奪走的。”歡顏懸心吊膽。
“我知道。”談及此，阮眉蹙起眉頭，神色也凝重了幾分，“我當初就是為此才不惜一切逃了出來，碧水那時對我說的話，我會記一輩子。”
“他想要去母留子，讓我的孩子認別人作母親。他這樣的人，不配做晴兒的父親。”
歡顏輕輕點了點頭，“夫人，你明白就好。哪怕他尹將軍知道了，我們也一定要全力護著小晴兒，絕不能讓她回到那虎穴狼窩裏去。”
“嗯。”阮眉望著燭火漸漸燃盡，不安的心也終於漸漸平靜，“盡快出發吧，免得夜長夢多，後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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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眉身子一僵，迅速從馬上跳了下來，神色不掩狼狽。
“嗚嗚嗚……娘親！娘親！”
頭頂的高墻之上，小予晴自知闖禍，匍匐地爬來，想回到母親身邊。阮眉伸手去接，尹訣見勢也連忙下馬幫忙。
“放開！”阮眉卻將小予晴緊抱在懷裏，臉色發白。
尹訣緊接著松了手，阮眉便不自覺朝後退開一步，“……將軍認錯人了，我是阮眉。”
“事到如今，你還要否認嗎？”尹訣苦澀地笑問，“你若不是杜棠，又怎會夜半時分來我府上，看望我的母親？”
阮眉無言以對，沈下臉，移開目光，卻仍固執地重覆著。
“尹將軍，你認錯人了。”
見阮眉對他抗拒，尹訣心口撕扯般生生地疼：“你還在怨我，當初將你一人丟在臨水山中，不聞不問嗎？”
“若知道後來會有這等孽事，我絕不會空留你母子二人身陷危險，絕不會！”
阮眉心中波瀾不止。此情此景，讓她難以自持地想起了長安，可木已成舟，如今說什麽都太晚了。
“將軍，這世上最無用的四個字便是早知當初。”
阮眉迅速整理好表情，將所有情緒都壓在心底，牽起小予晴的手：“晴兒，我們走。”
這是小予晴第一次見到母親同除了薛叔伯之外的第二個陌生男人講話，她一時好奇，忍不住多問了幾句：“娘親，娘親……他是誰啊？”
阮眉卻沒答，拉著小予晴徑直往前走去，卻不想被一旁的侍衛攔住了去路：“夫人，請留步。”
阮眉凜厲地斜睨那人一眼，尹訣則是迅速察覺了她身側的孩童，搶先一步問，
“你……給她取的名字叫做晴兒嗎？”
尹訣的目光始終跟隨小予晴而動，見她生得伶俐可愛，一雙眼眸充滿了靈氣，好似林間小鹿。面色紅潤康健，正是茁壯生長的年紀。
尹訣不禁又想起了杜棠在外生子的苦楚，半條命都懸在閻王殿，實在可憐。
“晴兒長得這般好……你一定費心盡力了。”
尹訣側開目光，幾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杜棠，你說得對，我不想再早知當初。有些話我當時沒說出口，現今無論如何也要同你說……我不想再讓自己後悔。”
“你那時給我寫的那封信、那些木頭玩具……我至今仍好好收著。”
阮眉的手指一顫，背影像是風中搖曳的燭光。
“雖然你或許並不理解這些與我而言的意義……你一定恨極了我，僅因為區區一盤涼拌辣椒，便將你留在山中禁足。”尹訣聲音嘶啞，眸中的光漸漸黯去，落寞極了，“但這麽多年以來，這是我第一次收到這樣別致的禮物。也是第一次有人——給我寫那樣的信。我很高興，也很感動。可是，可是……”
尹訣幾番頓挫，欲言又止，語塞凝噎。
“大抵，我只是有些害怕，怕你那些言行並不是出於真心……”
阮眉卻訕訕地笑了起來。
錯了。
其實，她全都懂。
她當然明白那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對尹訣而言有著何種特殊的意義；她也自然理解，為何他又會因為區區一盤涼拌辣椒，而對她徹底翻臉、反顏相向。
正是因為懂得，她才對他的自私和執迷不返感到寒心。
這麽些年了，尹訣還是毫無長進。他依舊認為她是那個只會曲意逢迎、奉承討好的小傻子，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話語之中藏起的高高在上。他將她和她的孩兒視如草芥，甚至還反過來覺得自己不被理解，而備受委屈。
“將軍，我從來不欠你的。”
阮眉不想再同他多廢話了，與他多待一秒都讓她感到惡心。
尹訣見她一把推開侍衛，執意要走，頓時擡手攔住侍衛欲強行阻攔的動作，轉而追上去喊道——
“當初將你留在山中，我並沒有真的想不管你！”
“杜棠，我派了人暗中照看你，還讓薛學義給你送去了成箱用度……我沒想到，最後反而害了你。”
阮眉的動作凝滯了一瞬。
“這些年，你和孩兒過得還好嗎？”尹訣艱難地把話吐出，眼尾在陰影之下顯出了幾分不忍的紅，“我知道，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阮眉消瘦的背影，不堪一握、弱不禁風的纖細腰肢……更令他心如刀割，“……你清減了許多。”
“我知道是我對不住你。我那時年少沖動，在許多事上總也拎不清，害你吃了不少苦。”
“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阮眉的手隱忍地發顫，小予晴被攥得疼了，紅了眼睛囁嚅著：“娘親……”
“當日讓你母子流落在外已是錯誤，我不想再一錯再錯。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讓我擔起父親的責任。”
“就當是——為了我們的孩子，讓我給她一個完整的家。”
像是擔心不夠說動阮眉似的，尹訣又著急地補充了句，“老太太知道了，也一定會很高興的。”
阮眉偏過頭，將淚眼朦朧藏進了夜色的掩蓋之中。
尹訣是認真的，他的字字句句都是出自肺腑之言，他是情真意切地感到愧疚，想要彌補她們母女。
可也就僅僅止步於愧疚。
若是從前的阮眉，或許會心軟，會屈服，會妥協。
可如今，她再不是過去那個缺愛的乞丐，她再也不需要他人廉價的施舍。
“尹將軍大抵是誤會了。”
阮眉穩住了心氣，恢覆鎮定，平靜地扭過頭來，與尹訣對視，“晴兒是我的孩子……並不是你的。”
“你說什麽？”
尹訣雙瞳震顫，拼命想從阮眉的表情中找出一絲虛假說謊的痕跡。
可卻沒有。
阮眉認真得一絲不茍，絲毫不像在開玩笑一般。
她從容自若，清冷地迎上他的目光。
“往日之事，早已過去。如今，我已有了新的前程。大將軍，請向前看，勿要再打擾。”
尹訣耳畔炸出一聲如雷轟鳴，見她真的要走，急不可耐地胡亂喊了一聲，
“……夫人！”
尹訣大步追去，還想用手攬住阮眉的肩頭。阮眉卻眼疾手快，先一步取下頭上的發簪，抵著尹訣的方向，目光迥然如焰，
“我心已決，你若再糾纏不休，我就去投江，臨死前再拉你一把，即使化作冤魂，也去閻王爺那告上你一樁！”
阮眉的身影顫抖，眼神卻堅毅，眸底一閃而過一抹狠絕的戾色，一度將尹訣也唬住了。
見她猶如驚弓之鳥，撲開炸毛的羽翅虛張氣勢，尹訣終於松了手，心有餘悸。
“……對不起。”
阮眉冷冷地瞥他一眼，牽起小予晴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見一大一小的背影逐漸遠去，一旁的侍衛一時也沒了法子，“將軍，這……”
“她果真是變了許多，”尹訣望著阮眉離去的方向，苦笑著嘆了口氣，“我有些看不透了。”
原本以為，千辛萬苦地重逢以後，好生將話說開，便能相互理解彼此的矛盾與苦衷。只要他真心悔過，用餘生的時間去待她母女更好更體貼，一家人團團圓圓，便可以漸漸彌補他的內疚之心，解決一樁心頭大患，從此以後，一家人便過上天倫之樂的太平日子，相安無事、相敬如賓。
可沒想到，杜棠卻把他拒絕得徹底，一絲也不留餘地，毫不留情地將他的願景摔了個粉碎。
杜棠讓他向前看，說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不要尹訣的憐憫，也不要他的歉疚。她寧願孑然孤身地自食其力，也不願再吃回頭草，回到那食人蝕骨的溫柔鄉裏。
尹訣忽地有些無地自容，他好像從來都沒有真的懂過杜棠。
他以前怎麽沒有註意到？
從前，他只覺得她是個可憐女子，遭受戰亂、雙親遺棄，又被繼兄利用，孤苦無依，身世可憐。
可他竟也忘了，那個看似溫順從和的女子內心卻堅韌不拔，她並不是任人擺布的傀儡，她也有自己的心氣，自己的脾性。
她自幼被遺棄，看遍了世間炎涼，她咬碎了牙，吞下了那麽多的委屈，她能體諒尹訣的傷痛，給他送來信件的安慰，可她的苦楚，卻無人能懂，也無人願解。
杜棠也曾低微地奢求過他的垂憐。
可現在，他的給予幫攜竟成了她最為不齒的多餘。
今日起，尹訣好像才開始真的了解杜棠。
他發覺自己忽略了妻子太久，如今久別重逢，她的一言一行都牽動他的心，就像無形之中的一縷絲線，將他的心口分成了好幾瓣，每分每秒都在隱隱生疼。
阮眉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濃濃的夜色之中。尹訣卻還留戀不舍地望著她離開的方向，內心逐漸萌發了些異樣的感覺。
並不是愧疚，也不是悲憫。
尹訣思酌了許久，後來發現，那種感覺叫做嘆賞。
雖然有些驚詫，但不得不承認，他開始欽佩起了杜棠的愛憎分明、磨而不磷。
“娘親，方才那個人為什麽一直說一些奇怪的話？”
直到兩人終於走遠了，小予晴見母親的臉色漸漸緩和下來，這才敢大著膽子開口問她，
“娘親……那個人，他是我的爹爹嗎？”
阮眉攥著小予晴的手微微一動，面色如常：“不。晴兒，記住了，你沒有爹爹，你只有娘親。”
可是，學究說過，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娘親和爹爹。
但是見到阮眉的神色並不好看，小予晴敏銳地察覺到母親心情的變化，最終還是乖巧地閉了嘴巴，將閑話都吞回了肚子裏，不再多問了。
許久，尹訣才收回了目光。
“你說，那孩子看上去會有多大？”
侍衛回想著分析了起來，“那小女個頭不高，看著倒是年紀不大，應該最多三四歲的光景。”
“嗯。”尹訣吩咐下去，“去查吧，查到了有重賞。”
“是。”侍衛頓了頓，又道，“不過，將軍，若你想知道關於這個孩子更多更真實的消息，倒是還有一個更直接的方法。”
尹訣無聲地擡起了眼。
煙霧氤氳間，內閣的上空飄散著茶葉的香氣。
暖座之上，薛學義翹起二郎腿，高高揚起下頜，桀驁不馴的模樣。
“啊哈，我還以為，尹大將軍言行一致、傲骨錚錚，說不會再見我，就真的不會再見我呢！”
在他面前，是三五個侍衛，尹訣站在其首，臉色陰沈。
“我今天來，正是和你算賬的。”
見薛學義笑得輕狂，尹訣忍無可忍，陡然抽出腰間佩劍，閃著冷光的劍鋒對準了薛學義的脖頸，“你強擄有夫之婦，傷天害理、傷風敗俗，理應問斬！”
“有夫之婦？”
薛學義卻沒被嚇著，反倒饒有興致地伸出兩指，夾住劍刃，將其從視線中央緩緩移開，“尹訣，你哪來的臉自稱她的丈夫？”
尹訣一臉坦然，“我不曾和她和離，也從未給過她休書，我怎麽不能算是她的丈夫？”
“你要這樣賴臉是吧？”薛學義臉一黑，聲音也低了幾分，“今天你要抓我，好，我薛某任憑你抓，咱們即刻就去對峙公堂，你隨便定我的罪——只要，你的那位前妻願意出面為你作證，我薛某自然無條件奉陪。”
尹訣無語凝噎。
別說願意出面作證了，現在他連自己老婆的面都見不上。
通過尹訣的表情，薛學義頓時看透了一切，不免嗤笑：“自取其辱。”
可轉念一想，薛學義又皺起眉來，不禁起身。
“等等，你見到阮眉了？”
尹訣執著糾正：“杜棠。”
薛學義怒極反笑，冷冷譏笑他：“你以為，她還是你的杜棠，那個只會守著貞潔牌位過日子的杜棠？”
尹訣微瞇起眼，“你什麽意思？”
薛學義不冷不熱地笑了一下。
其實，這世界這樣小，尹家的權勢又日益擴大，他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如今尹訣已經見過了阮眉，必定也就見過了她身邊的阮予晴。
那麽，他今天特來登門尋他，就顯得別有意味了。
薛學義不是個傻子，飛到眼前的鴨子，豈有放跑的道理。
不如順水推舟，生米煮成熟飯。
“我什麽意思，你在來之前，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薛學義湊近一步，挑釁似的朝尹訣臉上吐了口氣，“尹大將軍，你是個聰明人，又何必這樣上來試探我呢？”
尹訣瞪大雙眼，惱羞成怒，一把將他掀開：“滾蛋，這不可能！”
薛學義一個趔趄，險些摔跤，卻反而捧腹大笑起來。
“可不可能，最後都發生了。”
他戲謔地勾起眼角來，“看來，你已經見過小予晴了。這孩子乖巧伶俐，尤其是那一雙小鹿眼睛，更是尤其地像我……”
“住嘴！”
尹訣盛怒之下，擡手下令，“把他架起來！”
“該住嘴的是你！”薛學義被一左一右兩個侍衛扛了起來，嘴上卻仍不饒人，字字句句紮著尹訣腦門，“你就承認吧，你又不愛她，你這樣苦苦糾纏，不就是為了保住你家的那點子香火嗎？”
“這下好了，我索性也不藏著掖著了，我如今大可以直接地告訴你——晴兒是我的女兒，她是我和杜棠生的女兒！懂了嗎？這裏早就沒你說話的位置了！”
尹訣越是痛苦，薛學義就越是痛快，還繼續火上澆油，“怎麽，現在知道後悔了？看見唯一的子孫沒了，知道不好向老太太交差了？”
他哼笑幾聲，“像你這樣薄情寡義之人，就該斷子絕孫才好！”
話音落下，尹訣猛地平地驚起，一把拽起薛學義的衣領。
“她去哪了——快告訴我！”
“告訴了你，又能如何？”薛學義直接對上尹訣的雙眼，面露狠色，“你即便真的見了她，也改變不了晴兒是我所親生的事實！”
他將話說得以假亂真，以為這樣便可以叫尹訣死心，不再糾纏杜棠，也好省了杜棠一番麻煩，整日躲躲藏藏，好似逃難一般，不得安寧。
如他所想的一般，尹訣果然悻悻松了手，緘默失語。
兩人對質無果，最終不歡而散。
尹訣沈默地離開了薛學義的住處，一直到上了馬車，身邊的侍衛都仍憤憤不平。
“這事不能就這樣輕易算了，那豎子竟敢玷汙將軍的女人，真該立馬閹了，再砍下腦袋來，丟去城門示眾！”
尹訣卻久久地沒有開口。
“殺他一個容易，可倘若他真的和杜棠……”
說到這裏，他一時噎住，喉嚨酸澀不已。
“我殺了他，”最後，只是喃喃著，“那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
“那……將軍，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侍衛很不甘心，“難道真要被這樣一個小人給拿捏住，騎到頭上去了？”
方才尹訣在薛學義面前，看似吃癟，被好生打壓了一番。
可那只不過是尹訣掩人耳目的伎倆，他假意喪氣露怯，好讓薛學義掉以輕心，引蛇出洞。
“晴兒的事，繼續查。再派兩個最得力的人，跟著他。”尹訣眸色晦暗，“打漁終要收網，他總會露出馬腳。”
“夫人，你怎麽了，臉色這樣差？”
回到於鎮小家之後，阮眉始終沈著臉。就連回家的路上也始終閉口不言，竟一句話也沒說。
歡顏急切不已，暗中追問小予晴，對方也是支支吾吾的，更加奇怪了。
於是，歡顏只好鼓起勇氣，直接去問了阮眉：“夫人，你在湖州看見老夫人了嗎？她怎麽樣，一切可還好嗎？”
阮眉擡起眼，神情一時也很是郁結。
小予晴吞了吞口水，大著膽子咕噥著說：“歡顏姐姐，剛才在祖母家，我見到了一個很奇怪的男人，他惹得娘親好一番生氣……”
聞此言，歡顏猜到了幾分，心中猛地一惴，“夫人……”
見阮眉擡頭掃了她一眼，歡顏便連忙會意，找了個由頭支走了小予晴，繼而又回到了阮眉身邊。
阮眉卻沒有再解釋些什麽，而是望著搖曳的火燭，忽地開口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歡顏，當初我們在臨水山禁足，薛學義給我們送來了幾車的物品，你可還記得？”
“記得，當然記得。當時長安還感動壞了，接連說了薛公子不少好話。”歡顏擔憂地問，“怎麽了，夫人，事發了這麽久，那物品難道有什麽問題嗎？”
阮眉搖了搖頭，滿眼都是無奈。
“我昨日見到了他。”
歡顏當然知道她指的他不是薛學義。
歡顏又驚又憂，連忙去安撫阮眉：“夫人，他沒為難你吧？怎會如此，這也太……”
“我以死相逼，他才沒有追上來。”阮眉嘆了口氣，只道，“如今我們還是按照原計劃，明日天一亮便去雲霞鎮，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行蹤。”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小心的。”歡顏心都吊在了嗓子眼兒上，滿眼都打量著阮眉，生怕她哪裏受了傷，“只是，夫人，你方才為什麽突然提起從前的舊事？是不是將軍對你說了什麽？昨日，他為難你了嗎？”
阮眉搖了搖頭。
“他說，那些東西是他送的。他派人守著院子，是為了暗中保護我。”
歡顏見阮眉神色猶豫不決，卻是不以為然、忿忿不平。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還不是由得他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東西是誰送的，派的人是保護還是監視，只要夫人心中有數就好。這些年來，薛公子對我們的恩情無數，也不差這一回了。退一步說，若他真是想欺騙我們，之後又何必大費周章地對夫人好，難道只為將這一個最初的謊圓得滴水不漏麽？”
聞言，阮眉的臉色微微一變，最終頷首應道。
“……我明白了。”
“如今我們被識破了身份，以後的日子恐怕是很難過了。”歡顏長嘆，“夫人，他知不知道晴兒……”
“不知道，我沒有告訴他。”
“那就好。他膝下無子，若知道晴兒是他親生，定會死咬著我們不放，一定要把孩子奪走的。”歡顏懸心吊膽。
“我知道。”談及此，阮眉蹙起眉頭，神色也凝重了幾分，“我當初就是為此才不惜一切逃了出來，碧水那時對我說的話，我會記一輩子。”
“他想要去母留子，讓我的孩子認別人作母親。他這樣的人，不配做晴兒的父親。”
歡顏輕輕點了點頭，“夫人，你明白就好。哪怕他尹將軍知道了，我們也一定要全力護著小晴兒，絕不能讓她回到那虎穴狼窩裏去。”
“嗯。”阮眉望著燭火漸漸燃盡，不安的心也終於漸漸平靜，“盡快出發吧，免得夜長夢多，後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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