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殺手劉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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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殺手劉豐
◎劉豐的故事。◎
老頭兒劉豐是個殺手嗎？
是的。
他當了多少年殺手？
四十年。
四十年的殺手, 那得殺多少人？
零，一個人也沒殺過。
一個四十年卻沒殺過一個人的殺手，也能叫殺手嗎？
能, 太能了。
這個故事，要從四十年前說起。
劉豐從小是個孤兒，從他記事起，他就是一個人活著。那時候的大行王朝如日中天, 在鼎盛國力的加持下, 國家富裕, 百姓也富裕, 富長良心, 於是孤兒劉豐便能夠活下來。
他幹過各種各樣的行當，幫人種過地，給酒樓做過跑堂，在包子鋪做過夥計，大清早起來給人和面；當過兩年瓦匠, 給人蓋屋摔了下來，覺得這行太危險，於是轉行又做木匠，幫一個財主打家具, 不小心弄壞了一根價值昂貴的紫檀木，被人打了一頓, 於是木匠也不做了。
這一晃, 就三十歲了。
沒錢，沒屋子, 連父母也沒有, 所以也娶不上媳婦兒；按理說他這種條件適合倒插門, 但是他長得黑，富人家女兒找上門女婿，旁的不圖，偏看中相貌，所以這條路也堵死了。
娶不上媳婦便不娶媳婦吧，劉豐看得開，覺得能正經活著就好。
三十三歲的他，逮到了一個好差事，給陳校尉府上看門。
陳校尉那可是大人物，論官銜，比縣太爺都大，幾乎跟知府平起平坐！
本來這種好差事也輪不到他，就是有一次菜場有人打架，兩個賣肉的不知何故在打一個秀才；秀才被打得頭破血流，嘴裏卻不服氣，叫嚷著“有種你們打死我”，兩個賣肉的不想把事情惹大，見他流了血就不想再打了，無奈秀才被打還叫囂，下不來臺。
劉豐跟菜場一幫人混得熟，見此情形，很知趣地迎了上來，拉著那兩個賣肉的連聲叫到：“哎呀呀，算了算了，老吳老張，別打了---”
劉豐一拉架，賣肉的有了臺階，就收了手。
可是事情結束了，那呆秀才卻找到了劉豐，連連作揖，說什麽“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大恩大德不知何以為報。”
讀書人就是有股愚勁，一定要做點什麽報答劉豐。
劉豐隨口說了聲：“以後有什麽好差事，想著我點。”
本是句客套話，讀書人當了真，兩天後就找到劉豐，拉著他來到校尉府，給他找了個看門的差事。
劉豐這才對秀才刮目相看：這書呆子還真有點本事！
陳校尉有很多府邸，他看得不是大府，而是城外的一個小府。
看門嘛，活計又輕松又簡單，頓頓有葷，還給他安排了個小屋睡覺。
要是不發生變故，劉豐覺得這個活自己能幹到死。
只可惜，只幹了兩個月，變故就來了。
那是一個夜裏，月亮都懸空老高了，陳大人帶著人來到了他看的小府。
陳大人一個人走在前面，兩個下人擡著一個箱子走在後面。
劉豐早早開了門，跪在地上，等他們進去。
好死不死，走在前面的那個下人走臺階的時候一個踉蹌，摔了。
下人一摔，那箱子也就“砰”一聲摔落在地，箱子摔下來，裏面的東西就露了出來。
一只腳，女人的小腳。
女人的小腳一露出來，又趕忙縮了回去。
但已經遲了，已經被劉豐看見了。
這就屬於，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陳校尉的這個小宅邸到底是幹啥的，劉豐心裏早有猜測，但你猜測歸猜測，你不能真看見，你看見了，這就麻煩了。
陳校尉原是武科舉出身，能當上這個官，全靠老丈人柳侍郎。柳侍郎的女兒看上了他身形健碩有男子漢氣概，所以柳侍郎招他為婿，他才能平步青雲。
所以陳校尉在家，全聽夫人的。
所以私下底弄了這麽個宅院，尋香偷歡。
那兩個擡箱子的下人是陳校尉心腹，但劉豐時日尚短，所以，第二天，陳校尉便站在門口，問他話了。
“劉豐啊，可有家室？”陳校尉問。
“沒有。”劉豐回答
“父母尚在？”陳校尉又問。
“大人，我是個孤兒。”劉豐回答。
陳校尉楞了楞，突然笑道：“你這個身世，太好了，我有個大好去處，大好前程，你願不願意去？”
劉豐心裏明白，這是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兒，大人敢他走。這也不能怪他，也不能怪陳校尉，只能怪老天爺。
陳校尉這麽問了，他還能怎麽說？
“願意的，大人願意給我前程，我太願意了。”
“好！”
陳校尉是僅僅趕他走嗎？
不是的。
趕走了他，他說不好還是會出門亂說，所以要把他弄到一個地方，一個他進去了就出不來的地方。
於是第三天，在陳校尉的引薦下，劉豐來到了處事司。
劉豐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知道，大行王朝還有這麽個衙門。
一開始劉豐不知道這個衙門到底是幹啥的，但想著既然是衙門，那就是鐵飯碗，心中尤為感念陳校尉，沒想到陳大人真的給自己找了個大好前程。
把他送到處事司，陳校尉便走了。
一進去，是個大屋子，三個人坐在桌子後面問他話。
就問問題。
“多大？”
“三十三。”
“有沒有妻子兒女？”
“沒有。”
“有沒有父母兄弟？”
“沒有。”
“可是自己心甘情願來處事司的？”
“是。”
回想起來，那三人應該是拿了陳校尉好處，所以也不多說多問，什麽也不解釋，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後，立刻點了點頭，說：“在這裏呆兩日，兩日後與其他人一起去京城。”
去京城！
劉豐沒想到自己如此好運，能去京城！
兩天後，總計五個人，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去往京城。
在車上一句話也不許說，就這麽坐了七八日，才到了京城。
到了之後，他原還想好好看看京城的繁華，誰成想馬車根本不停，七繞八繞，不知道繞到了什麽地方，然後就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宅子，馬車進了宅子，把五個人放下。
劉豐隨著人進了大屋子，屋子裏擠了起碼三十個人，有男有女。
還是一個人都不說話，等了半晌，來了個胖男人，站在最前面，清了清嗓子說：“諸位來到這裏，就要接受考核。這裏三十六人，我們最終只要三個。考核不通過的，去極北之地昆侖山采石，一輩子都要待在昆侖山，有人看守，不能回來，都知道了吧？”
所有人都說“知道了，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劉豐傻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這裏到底是幹嘛的？考核他能理解，畢竟衙門也不需要那麽多人嘛！可是考核不通過不應該是發點盤纏回家嗎？為什麽要去昆侖山？還一輩子都不能回來？去坐牢？
似乎是回應劉豐的心裏話，那胖子又說：“其實昆侖山的日子也不苦，每天采石，每月發錢，還給你們吃食住處。你們都是尚未婚配的，如果考核不通過，互相瞧著順眼的，去昆侖山成個親，多好的事兒！昆侖山好景色，一輩子在那裏，看不完的景。”
劉豐這時候徹底慌了，但是看四周眾人，無論男女，皆沈著冷靜，他只能咽咽口水，但也不敢說話。
“好了，考核開始。”胖子說，“人數太多，三個一組，進小屋接受考核。”
說完，胖子一扭身，進了大屋子裏的一個小屋子。
直到這會兒，他才扭頭看旁邊人，悄聲問道：“兄弟，這---到底是幹啥的？”
旁邊那人是個彪形大漢，聞聽此言皺了眉頭：“你不知道幹啥的就來？”
“我----我----”
“處事司，自然是幫朝廷處理事情的。”旁邊一約莫二十歲的美貌女子答道。
“處理什麽事情？”劉豐又問。
“殺人。”那女子一本正經地說。
劉豐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大行王朝，也有許多許多想殺，卻不能公開抓公開殺的人。
所以需要，處事司。
那一刻的劉豐，滿腦瓜嗡嗡響。
“我現在能退出嗎？”劉豐問。
“可以。”彪形大漢認真地說，“去昆侖山采石。”
劉豐腦瓜子響得更厲害了。
他是最後一組考核的，跟他一起進去的，就是那彪形大漢和美貌女子。
小屋裏坐著三個人，那胖子坐中間，旁邊是個皮膚白嫩的讀書人模樣的中年人，另一邊坐了個面無表情的黑衣女子。
“誰先來？”胖子問。
“我！”那彪形大漢上前。
“有什麽本事？”胖子問。
“殺人。”大漢說。
胖子撓了撓頭，那讀書人笑著搖了搖頭，黑衣女子還是面無表情。
“如何殺人？”胖子又問。
“我力氣大，隨手就能掰斷別人的頭顱！”大漢急切地說，“而且我看到不順眼的人，就想打死他！不吹牛，我一掌就能排斷這麽粗的石板，一頭牛都沒有我力氣大！”
“去采石場。”黑衣女子似是忍無可忍。
“為什麽？憑什麽？”大漢急道，“我長這麽大，沒娶妻，就是等這麽個機會！這天底下沒有打得過我的人！”
黑衣女子動了，身形模糊到似是瞬移，轉眼便到大漢身前，一掌探出，大漢用手來擋，女子順勢一鉆，從他胳膊下再鉆入，下一刻，一把匕首已經頂在了大漢的脖子上。
“服了嗎？”黑衣女子冷冷道。
大漢呆住了，就這麽楞了很久，轉身，出了屋子。
“下一個。”胖子道。
“我。”那美貌女子上前。
“會武功？”胖子問。
“不會。”
“那你有什麽本事？”胖子又問。
“睡覺！”女子說。
桌子後面三人同時笑，一旁嚇傻了的劉豐都不禁多看了看她。
“怎麽個睡法？”胖子問。
“任何男人，只要跟我睡了一覺，就食髓知味，絕對舍不得離開我。”
胖子還是撓頭，想了會兒，說：“留處事司，試用三月。三個月會根據你的特長給你三個任務，若都能完成，則留在處事司。”
“是！”女子極為興奮，扭頭出了門。
就剩劉豐了。
他覺得，自己鐵定去采石場了。
胖子擡頭看他：“你呢？會武功嗎？”
“不---不會。”
“那你有什麽本事？”
對啊，他有什麽本事？劉豐答不上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啥本事。
“溜門撬鎖，飛檐走壁，還是擅長使毒？”
這些話聽在耳朵裏，劉豐頭皮一陣陣發麻：“一概不會。”
“那你來這兒幹啥？”
“我---我是被人騙來的---”劉豐急了，他覺得這話是個機會，“那陳校尉害我---我來了之後才知道這是殺人的地方----我能回去嗎？”
“可以，去采石場。”黑衣女子道。
劉豐無語了。
“人，不可能一點本事都沒有。”那讀書人突然開口了，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似是有些可憐劉豐，道，“你再想想。”
劉豐憋了很久，才說：“我感覺我腦子挺好使的。”
“哈哈哈，這就對了嘛！”讀書人笑得很開心，“聽好了，一個將軍，在一個國家威名赫赫，功勞很大，皇帝都封他為鎮國將軍。但是他有叛亂之心，想起兵造反。皇帝若下旨抓他，則頃刻間會起兵變，天下大亂。他鎮守一方，手握兵權，且兵士都只聽他的，不聽朝廷的。皇帝召他入宮，他對皇帝已有防範，屢次以邊疆安危為由，不進宮參見。他手下兵士多達十萬，而且掌握著兩座城池，足以供給兵士。他的府邸森嚴，外人進不去，且大將軍本人武功高強，舉世罕有對手，那麽，怎麽辦？”
劉豐咽了咽口水：“大人----您的意思是---如何殺他？”
“不是。”
劉豐松了一口氣。
“是殺他全家。”
劉豐傻了。
讀書人笑了笑：“如此，你便去昆侖山吧---”
“等等！有辦法！”劉豐急道，“讓他全家人得病而死！”
“什麽病能殺全家？”黑衣女子問。
“瘟病！”劉豐道，“會傳染的那種瘟病！”
“大將軍府邸森嚴，對於家裏吃住一向戒備，莫說你進不去，就算進去了，也找不到機會下毒。”胖子道。
“不下毒，不用下毒！”劉豐腦子轉得快，“送一個人進去就行，得了瘟病的人進去，就會自然傳染給全府的人！”
“如何送？”讀書人問。
“給他送個小老婆進去！”劉豐道。
“尋常女子他可看不上。”
“皇帝的女兒！”劉豐這一刻終於找到了他真正擅長的本事，“他不是已經對皇帝有戒心了嗎？皇帝這時候把女兒嫁給他，消除他的戒心，他肯定要！”
桌子後面三人都沈默了
。
半晌後，胖子問那讀書人：“尋常瘟疫肯定不行，大夫郎中能解的不行。”
讀書人道：“這一點天工監有辦法，那幫人整天研究些世所罕見的怪病。”
黑衣女子道：“難道真要賠上一個公主？”
讀書人道：“不必，皇上三十二個女兒，那人個個都見過？弄個年輕貌美的女囚，許她家人榮華富貴，給她穿上鳳冠霞帔，不是一樣？”
幾人點了點頭。
隨後，讀書人擡頭，笑看劉豐：“恭喜你，成為處事司的一員。”
兩個月後，大行王朝十二公主大婚，下嫁大行王朝豐雲王，轟動整個大行王朝。
三個月後，豐雲王全家得了瘟疫，城中郎中束手無策。豐雲王向朝廷求救。
大行王朝派出禦醫和天工監官員趕往豐雲王封地，無奈路途太遠，沒來得及。
豐雲王全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死於瘟疫。
大行王朝為豐雲王風光大葬。
............
劉豐在大行王朝處事司，幹了四十年。
這是一個殺手組織，官方的，每個進來的人都是清清靜靜，沒有家人，但進來了，也就沒有了後半生。
每個人都受到管束，當然會有人執行任務失敗，最終被殺。
被殺被抓，無論你說什麽，大行王朝都不予承認，所以後果自負。
大行王朝遵從殺手的規矩，每一個任務，都給很多很多錢，但是，他們沒地方花。
劉豐很安全，因為他不需要殺人，他一開始的任務是出主意，後來的任務是拿主意，還有，給剛進來的那些人講課。
四十年，他沒親手殺過一個人，但是死在他手上的人，數不勝數。
他不是殺手，他是殺手的老師。
既然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那麽擅殺者也未必要滿手鮮血。
所以這四十年，他無數次說一句話。
“不如去采石場。”
講課的時候，劉豐說：“若你自詡武功卓絕，不如去那江湖上當個大俠，弄個門派當個掌門，或是去戰場殺敵，將來做個將軍。不適合當個殺手。”
劉豐說：“我們這一行，最不重要的是過程。重要的是目的，和代價。最小代價達到目的，上之上者。”
劉豐說：“刀當然能殺人，但是殺了人，刀如何處理？毒藥當然能殺人，但是殺了人，驗屍官能不能驗出來？你當然能殺人，但是殺了人，你跑不跑得掉？所以這些手段，都是下等手段。真正的上等手段，要學會如何讓他喝水嗆死；如何挑唆另一個跟他有仇的人與他廝殺，把他殺死，這些才是上等手段。”
劉豐說：“你們要學會一個思路，那就是殺人就是解題。你們擁有的一切，都是條件，而目標的項上人頭則是答案。如何用你們擁有的條件，去證明到那個答案。”
那麽，此時此刻。
擺在劉豐面前的條件是：一個風濁殘年，沒有武功的老頭兒。
要解的答案是：一個正值壯年，會武功，手底下有上千號人的城主的項上人頭。
劉豐覺得，這道題，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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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豐的故事。◎
老頭兒劉豐是個殺手嗎？
是的。
他當了多少年殺手？
四十年。
四十年的殺手, 那得殺多少人？
零，一個人也沒殺過。
一個四十年卻沒殺過一個人的殺手，也能叫殺手嗎？
能, 太能了。
這個故事，要從四十年前說起。
劉豐從小是個孤兒，從他記事起，他就是一個人活著。那時候的大行王朝如日中天, 在鼎盛國力的加持下, 國家富裕, 百姓也富裕, 富長良心, 於是孤兒劉豐便能夠活下來。
他幹過各種各樣的行當，幫人種過地，給酒樓做過跑堂，在包子鋪做過夥計，大清早起來給人和面；當過兩年瓦匠, 給人蓋屋摔了下來，覺得這行太危險，於是轉行又做木匠，幫一個財主打家具, 不小心弄壞了一根價值昂貴的紫檀木，被人打了一頓, 於是木匠也不做了。
這一晃, 就三十歲了。
沒錢，沒屋子, 連父母也沒有, 所以也娶不上媳婦兒；按理說他這種條件適合倒插門, 但是他長得黑，富人家女兒找上門女婿，旁的不圖，偏看中相貌，所以這條路也堵死了。
娶不上媳婦便不娶媳婦吧，劉豐看得開，覺得能正經活著就好。
三十三歲的他，逮到了一個好差事，給陳校尉府上看門。
陳校尉那可是大人物，論官銜，比縣太爺都大，幾乎跟知府平起平坐！
本來這種好差事也輪不到他，就是有一次菜場有人打架，兩個賣肉的不知何故在打一個秀才；秀才被打得頭破血流，嘴裏卻不服氣，叫嚷著“有種你們打死我”，兩個賣肉的不想把事情惹大，見他流了血就不想再打了，無奈秀才被打還叫囂，下不來臺。
劉豐跟菜場一幫人混得熟，見此情形，很知趣地迎了上來，拉著那兩個賣肉的連聲叫到：“哎呀呀，算了算了，老吳老張，別打了---”
劉豐一拉架，賣肉的有了臺階，就收了手。
可是事情結束了，那呆秀才卻找到了劉豐，連連作揖，說什麽“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大恩大德不知何以為報。”
讀書人就是有股愚勁，一定要做點什麽報答劉豐。
劉豐隨口說了聲：“以後有什麽好差事，想著我點。”
本是句客套話，讀書人當了真，兩天後就找到劉豐，拉著他來到校尉府，給他找了個看門的差事。
劉豐這才對秀才刮目相看：這書呆子還真有點本事！
陳校尉有很多府邸，他看得不是大府，而是城外的一個小府。
看門嘛，活計又輕松又簡單，頓頓有葷，還給他安排了個小屋睡覺。
要是不發生變故，劉豐覺得這個活自己能幹到死。
只可惜，只幹了兩個月，變故就來了。
那是一個夜裏，月亮都懸空老高了，陳大人帶著人來到了他看的小府。
陳大人一個人走在前面，兩個下人擡著一個箱子走在後面。
劉豐早早開了門，跪在地上，等他們進去。
好死不死，走在前面的那個下人走臺階的時候一個踉蹌，摔了。
下人一摔，那箱子也就“砰”一聲摔落在地，箱子摔下來，裏面的東西就露了出來。
一只腳，女人的小腳。
女人的小腳一露出來，又趕忙縮了回去。
但已經遲了，已經被劉豐看見了。
這就屬於，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陳校尉的這個小宅邸到底是幹啥的，劉豐心裏早有猜測，但你猜測歸猜測，你不能真看見，你看見了，這就麻煩了。
陳校尉原是武科舉出身，能當上這個官，全靠老丈人柳侍郎。柳侍郎的女兒看上了他身形健碩有男子漢氣概，所以柳侍郎招他為婿，他才能平步青雲。
所以陳校尉在家，全聽夫人的。
所以私下底弄了這麽個宅院，尋香偷歡。
那兩個擡箱子的下人是陳校尉心腹，但劉豐時日尚短，所以，第二天，陳校尉便站在門口，問他話了。
“劉豐啊，可有家室？”陳校尉問。
“沒有。”劉豐回答
“父母尚在？”陳校尉又問。
“大人，我是個孤兒。”劉豐回答。
陳校尉楞了楞，突然笑道：“你這個身世，太好了，我有個大好去處，大好前程，你願不願意去？”
劉豐心裏明白，這是自己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事兒，大人敢他走。這也不能怪他，也不能怪陳校尉，只能怪老天爺。
陳校尉這麽問了，他還能怎麽說？
“願意的，大人願意給我前程，我太願意了。”
“好！”
陳校尉是僅僅趕他走嗎？
不是的。
趕走了他，他說不好還是會出門亂說，所以要把他弄到一個地方，一個他進去了就出不來的地方。
於是第三天，在陳校尉的引薦下，劉豐來到了處事司。
劉豐活了三十幾年，第一次知道，大行王朝還有這麽個衙門。
一開始劉豐不知道這個衙門到底是幹啥的，但想著既然是衙門，那就是鐵飯碗，心中尤為感念陳校尉，沒想到陳大人真的給自己找了個大好前程。
把他送到處事司，陳校尉便走了。
一進去，是個大屋子，三個人坐在桌子後面問他話。
就問問題。
“多大？”
“三十三。”
“有沒有妻子兒女？”
“沒有。”
“有沒有父母兄弟？”
“沒有。”
“可是自己心甘情願來處事司的？”
“是。”
回想起來，那三人應該是拿了陳校尉好處，所以也不多說多問，什麽也不解釋，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後，立刻點了點頭，說：“在這裏呆兩日，兩日後與其他人一起去京城。”
去京城！
劉豐沒想到自己如此好運，能去京城！
兩天後，總計五個人，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去往京城。
在車上一句話也不許說，就這麽坐了七八日，才到了京城。
到了之後，他原還想好好看看京城的繁華，誰成想馬車根本不停，七繞八繞，不知道繞到了什麽地方，然後就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宅子，馬車進了宅子，把五個人放下。
劉豐隨著人進了大屋子，屋子裏擠了起碼三十個人，有男有女。
還是一個人都不說話，等了半晌，來了個胖男人，站在最前面，清了清嗓子說：“諸位來到這裏，就要接受考核。這裏三十六人，我們最終只要三個。考核不通過的，去極北之地昆侖山采石，一輩子都要待在昆侖山，有人看守，不能回來，都知道了吧？”
所有人都說“知道了，心甘情願，毫無怨言。”
劉豐傻了！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這裏到底是幹嘛的？考核他能理解，畢竟衙門也不需要那麽多人嘛！可是考核不通過不應該是發點盤纏回家嗎？為什麽要去昆侖山？還一輩子都不能回來？去坐牢？
似乎是回應劉豐的心裏話，那胖子又說：“其實昆侖山的日子也不苦，每天采石，每月發錢，還給你們吃食住處。你們都是尚未婚配的，如果考核不通過，互相瞧著順眼的，去昆侖山成個親，多好的事兒！昆侖山好景色，一輩子在那裏，看不完的景。”
劉豐這時候徹底慌了，但是看四周眾人，無論男女，皆沈著冷靜，他只能咽咽口水，但也不敢說話。
“好了，考核開始。”胖子說，“人數太多，三個一組，進小屋接受考核。”
說完，胖子一扭身，進了大屋子裏的一個小屋子。
直到這會兒，他才扭頭看旁邊人，悄聲問道：“兄弟，這---到底是幹啥的？”
旁邊那人是個彪形大漢，聞聽此言皺了眉頭：“你不知道幹啥的就來？”
“我----我----”
“處事司，自然是幫朝廷處理事情的。”旁邊一約莫二十歲的美貌女子答道。
“處理什麽事情？”劉豐又問。
“殺人。”那女子一本正經地說。
劉豐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直到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大行王朝，也有許多許多想殺，卻不能公開抓公開殺的人。
所以需要，處事司。
那一刻的劉豐，滿腦瓜嗡嗡響。
“我現在能退出嗎？”劉豐問。
“可以。”彪形大漢認真地說，“去昆侖山采石。”
劉豐腦瓜子響得更厲害了。
他是最後一組考核的，跟他一起進去的，就是那彪形大漢和美貌女子。
小屋裏坐著三個人，那胖子坐中間，旁邊是個皮膚白嫩的讀書人模樣的中年人，另一邊坐了個面無表情的黑衣女子。
“誰先來？”胖子問。
“我！”那彪形大漢上前。
“有什麽本事？”胖子問。
“殺人。”大漢說。
胖子撓了撓頭，那讀書人笑著搖了搖頭，黑衣女子還是面無表情。
“如何殺人？”胖子又問。
“我力氣大，隨手就能掰斷別人的頭顱！”大漢急切地說，“而且我看到不順眼的人，就想打死他！不吹牛，我一掌就能排斷這麽粗的石板，一頭牛都沒有我力氣大！”
“去采石場。”黑衣女子似是忍無可忍。
“為什麽？憑什麽？”大漢急道，“我長這麽大，沒娶妻，就是等這麽個機會！這天底下沒有打得過我的人！”
黑衣女子動了，身形模糊到似是瞬移，轉眼便到大漢身前，一掌探出，大漢用手來擋，女子順勢一鉆，從他胳膊下再鉆入，下一刻，一把匕首已經頂在了大漢的脖子上。
“服了嗎？”黑衣女子冷冷道。
大漢呆住了，就這麽楞了很久，轉身，出了屋子。
“下一個。”胖子道。
“我。”那美貌女子上前。
“會武功？”胖子問。
“不會。”
“那你有什麽本事？”胖子又問。
“睡覺！”女子說。
桌子後面三人同時笑，一旁嚇傻了的劉豐都不禁多看了看她。
“怎麽個睡法？”胖子問。
“任何男人，只要跟我睡了一覺，就食髓知味，絕對舍不得離開我。”
胖子還是撓頭，想了會兒，說：“留處事司，試用三月。三個月會根據你的特長給你三個任務，若都能完成，則留在處事司。”
“是！”女子極為興奮，扭頭出了門。
就剩劉豐了。
他覺得，自己鐵定去采石場了。
胖子擡頭看他：“你呢？會武功嗎？”
“不---不會。”
“那你有什麽本事？”
對啊，他有什麽本事？劉豐答不上來，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啥本事。
“溜門撬鎖，飛檐走壁，還是擅長使毒？”
這些話聽在耳朵裏，劉豐頭皮一陣陣發麻：“一概不會。”
“那你來這兒幹啥？”
“我---我是被人騙來的---”劉豐急了，他覺得這話是個機會，“那陳校尉害我---我來了之後才知道這是殺人的地方----我能回去嗎？”
“可以，去采石場。”黑衣女子道。
劉豐無語了。
“人，不可能一點本事都沒有。”那讀書人突然開口了，這還是他第一次開口，似是有些可憐劉豐，道，“你再想想。”
劉豐憋了很久，才說：“我感覺我腦子挺好使的。”
“哈哈哈，這就對了嘛！”讀書人笑得很開心，“聽好了，一個將軍，在一個國家威名赫赫，功勞很大，皇帝都封他為鎮國將軍。但是他有叛亂之心，想起兵造反。皇帝若下旨抓他，則頃刻間會起兵變，天下大亂。他鎮守一方，手握兵權，且兵士都只聽他的，不聽朝廷的。皇帝召他入宮，他對皇帝已有防範，屢次以邊疆安危為由，不進宮參見。他手下兵士多達十萬，而且掌握著兩座城池，足以供給兵士。他的府邸森嚴，外人進不去，且大將軍本人武功高強，舉世罕有對手，那麽，怎麽辦？”
劉豐咽了咽口水：“大人----您的意思是---如何殺他？”
“不是。”
劉豐松了一口氣。
“是殺他全家。”
劉豐傻了。
讀書人笑了笑：“如此，你便去昆侖山吧---”
“等等！有辦法！”劉豐急道，“讓他全家人得病而死！”
“什麽病能殺全家？”黑衣女子問。
“瘟病！”劉豐道，“會傳染的那種瘟病！”
“大將軍府邸森嚴，對於家裏吃住一向戒備，莫說你進不去，就算進去了，也找不到機會下毒。”胖子道。
“不下毒，不用下毒！”劉豐腦子轉得快，“送一個人進去就行，得了瘟病的人進去，就會自然傳染給全府的人！”
“如何送？”讀書人問。
“給他送個小老婆進去！”劉豐道。
“尋常女子他可看不上。”
“皇帝的女兒！”劉豐這一刻終於找到了他真正擅長的本事，“他不是已經對皇帝有戒心了嗎？皇帝這時候把女兒嫁給他，消除他的戒心，他肯定要！”
桌子後面三人都沈默了
。
半晌後，胖子問那讀書人：“尋常瘟疫肯定不行，大夫郎中能解的不行。”
讀書人道：“這一點天工監有辦法，那幫人整天研究些世所罕見的怪病。”
黑衣女子道：“難道真要賠上一個公主？”
讀書人道：“不必，皇上三十二個女兒，那人個個都見過？弄個年輕貌美的女囚，許她家人榮華富貴，給她穿上鳳冠霞帔，不是一樣？”
幾人點了點頭。
隨後，讀書人擡頭，笑看劉豐：“恭喜你，成為處事司的一員。”
兩個月後，大行王朝十二公主大婚，下嫁大行王朝豐雲王，轟動整個大行王朝。
三個月後，豐雲王全家得了瘟疫，城中郎中束手無策。豐雲王向朝廷求救。
大行王朝派出禦醫和天工監官員趕往豐雲王封地，無奈路途太遠，沒來得及。
豐雲王全家上下一百三十二口，死於瘟疫。
大行王朝為豐雲王風光大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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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豐在大行王朝處事司，幹了四十年。
這是一個殺手組織，官方的，每個進來的人都是清清靜靜，沒有家人，但進來了，也就沒有了後半生。
每個人都受到管束，當然會有人執行任務失敗，最終被殺。
被殺被抓，無論你說什麽，大行王朝都不予承認，所以後果自負。
大行王朝遵從殺手的規矩，每一個任務，都給很多很多錢，但是，他們沒地方花。
劉豐很安全，因為他不需要殺人，他一開始的任務是出主意，後來的任務是拿主意，還有，給剛進來的那些人講課。
四十年，他沒親手殺過一個人，但是死在他手上的人，數不勝數。
他不是殺手，他是殺手的老師。
既然善戰者無赫赫之功，那麽擅殺者也未必要滿手鮮血。
所以這四十年，他無數次說一句話。
“不如去采石場。”
講課的時候，劉豐說：“若你自詡武功卓絕，不如去那江湖上當個大俠，弄個門派當個掌門，或是去戰場殺敵，將來做個將軍。不適合當個殺手。”
劉豐說：“我們這一行，最不重要的是過程。重要的是目的，和代價。最小代價達到目的，上之上者。”
劉豐說：“刀當然能殺人，但是殺了人，刀如何處理？毒藥當然能殺人，但是殺了人，驗屍官能不能驗出來？你當然能殺人，但是殺了人，你跑不跑得掉？所以這些手段，都是下等手段。真正的上等手段，要學會如何讓他喝水嗆死；如何挑唆另一個跟他有仇的人與他廝殺，把他殺死，這些才是上等手段。”
劉豐說：“你們要學會一個思路，那就是殺人就是解題。你們擁有的一切，都是條件，而目標的項上人頭則是答案。如何用你們擁有的條件，去證明到那個答案。”
那麽，此時此刻。
擺在劉豐面前的條件是：一個風濁殘年，沒有武功的老頭兒。
要解的答案是：一個正值壯年，會武功，手底下有上千號人的城主的項上人頭。
劉豐覺得，這道題，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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