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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殿前話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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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語,千年記憶你可記起?”那雙平日裏如菩提鏡般平靜清明的眼眸此刻漣漪重重,他看著少女蒼白的雙唇,一時間竟不知道這蒼白的雙唇該吐出什麽答案才能讓他開懷。

她微微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算是回答,隨即又很是著急地說:“冒犯尊者、刺傷尊者是小語的錯,小語知罪,請……請尊者……”話未說完,她竟已發不出半個音節,知道是斐子隱施了術法,心想主人這次是真的動怒了,於是將頭埋得更低,端端正正地跪著不敢亂動,等候斐子隱的處理。

她心裏雖然害怕卻一直告訴自己:“誰叫你膽大包天冒犯了主人,還刺傷了主人,主人就算是一掌劈掉你你也只得受著。”沒錯沒錯,自己就是罪有應得。

小語雖然知道在過去相伴的日子裏主人對她很是寬容,所以她有時候會發發小脾氣像個被嬌寵的孩子,但是,她不曾真正地忘記——語念琴是一件神器,斐子隱是她的主人。

千年來斐子隱其實甚少責罰她,唯一一次動怒罰她長跪最後卻也親自將她扶回房間照顧得滴水不漏。其實主人一直都對她很好,但是身為他的貼身神器,無法與他心意相通已是莫大的失責,偷偷愛慕他已是褻瀆,此番非但沒有為主人禦敵,還動手傷了主人,這樣的神器還有何資格再喚他一句“主人”,還有何資格請他原諒呢?

可是,一雙手扶住了自己的雙肩,冰冷的觸感透過紗衣鉆進小語的毛孔,她打了個寒顫,那雙手頓了一頓,還是將她扶了起來。清清淡淡的嗓音響在頭頂,小語困惑地擡起頭看向斐子隱。

那清清淡淡的嗓音,傳遞的是這樣一句話:“子隱與小語已同拜一師,實屬同門,小語如此喚子隱,實屬見外。子隱知道師妹只是中了術法而已,所以刺傷子隱一事師妹無須掛在心頭。”

嗓音是清清淡淡的,可是那張絕色的臉上五官都隱隱透露出主人的不悅。小語的嘴張了張,卻還是沒有發出半個音節,這一次並非因為術法。主人話裏的意思是要自己無需同他過於見外,可是聽起來卻是更加疏遠啊。主人沒有對她做出任何責罰,亦沒有提起他們之間的所屬關系,而是將她推到同門的位置,主人是真的不要她這件神器了!原來從她十幾年前走出那個院落起,她就不是他的神器了。

可是在她心裏,他卻是她永遠的主人。

小語低垂著頭,嘴巴嘟得高高的。她寧願主人一掌劈了自己,也不要主人這樣冷漠疏遠地對自己。分明上一秒還覺得無論斐子隱做出什麽處理她都能接受,下一秒就連他疏遠的態度都承受不起。

過了許久,她依舊低垂著頭,情緒終於稍微平靜下來。“……主……尊……尊者,秦大哥,不,是,是易輕他……”那天夜裏的一幕幕她都記得,可是那天他們的對話她卻絲毫聽不到,想要問個究竟,卻發現連稱呼都如此難叫出口。秦大哥為什麽會出現,為什麽會傷害主人,自己為什麽會入魔似的刺傷主人?這一切,她都不解。

“易輕已經魂飛魄散了,這件事……小語?”魂飛魄散四個字一出,他看到小語眼中難掩的傷痛與迷茫,忍不住輕喚了一聲。斐子隱聲音本來就輕,喚小語時又似怕驚到她一般而又輕了幾分,那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屋外的梨樹上又開出了兩簇梨花,花開的聲音沒能喚回小語的心緒,斐子隱的聲音亦不能。

她記得自己初入深欒林時意識模糊,卻一心求死;她記得秦易深情地對她喚著“汐止”時,她皺著眉說:“小語都快要死了,聽到的最後兩個字竟是她的名字”;她記得秦易熬粥給她喝,到河裏抓魚給她當晚餐;她記得他“死”的時候自己有多麽無助和傷心,可是她又看到活著的他,沒來得及問清楚,沒來得及叫他一聲,他就真的魂飛魄散了。

可是,為什麽會魂飛魄散呢?在她的記憶裏,只有入魔才會魂飛魄散,可秦易是當年的易輕,怎麽會是魔呢?秦易,易輕,他詐死,對著她的那十年用的是假身份假名字,給她的身世也是假的……小語閉上眼,心底有一種東西裂了,究竟有幾分假、幾分真?

她突然回過神看了斐子隱一眼,主人幾年前再見到她的時候想必就知道她是誰了,卻從來都沒有與她相認,還以陌生人的身份與她重新認識。難道她說了一句“離開”,他應允了,就真的從此沒有關系嗎?那千年的相伴真的只是雲煙嗎?

小語覺得身前這雲淡風輕的仙,周身都泛著冷氣,冷得她胸口一片涼意。她很想潑辣地指著易輕,罵他騙了自己十年;她也很想在斐子隱面前撒潑,怨他居然認出了自己還不告訴她真實的身份。

可是,她不是深欒林裏的丫頭,因為那裏根本就沒有秦大哥,沒有人可以讓她任性;她亦不是鏡世殿裏的小語,因為鏡世殿裏的主人不要她了,沒有人可以縱容她撒潑。她,是什麽呢?可以是什麽呢?

小語緩緩地站起來迷茫地倒退,一直倒退,斐子隱伸手欲拉住她,她卻突然無力地對他說:“小語想要下山。”他伸出的手停在空氣中,不著痕跡地用另一只手理了理衣袖,透過布料碰到水晶手鏈冰涼入骨。他低垂著雙眼似漫不經心地說:“好。等師妹養好了身子,就可以下山了。”

小語默不作聲地低著頭,他是她的主人,她怎敢與他平稱師兄妹?現如今她什麽都不是,他都不要她這件神器了,自己該以什麽身份留在堂庭?本就是要離開的,說好了離開前兩次卻都沒能真的離開,但畢竟她是要離開的,他說“好”了,不是嗎?對於她的離開,他一直都沒有挽留。

斐子隱離開的時候夜已深,小語隔著結界看到被她挖出來的七月菊又被植回原地,無言地轉身倒回床上。究竟這幾年是一場夢,還是自己現如今就在夢中?現在也的確不用給樓年他們留什麽紀念了,他們跟自己的關系……該怎麽定義?

斐子隱答應小語,只要她養好了身體就可以下山。可是,這十幾天小語的活動範圍都只在自己的房間,因為斐子隱的結界並沒有撤掉。小語有幾次剛睡醒,總會覺得這是主人不讓她走,但那只是剛睡醒的時候才會這樣覺得。她並不敢對他的“軟禁”有半分異議,因為以一件神器的身份來說,她真的是有滔天的罪過,就算斐子隱親手將她毀滅,她也不會有半分怨懟。

但斐子隱卻終究不忍了,他自是知道小語有多喜歡自由自在地到處奔跑,只不過自己心裏不肯放她走罷了,就將她囚禁在逐塵苑中。因著這份不忍,他最終還是撤掉了結界。撤掉結界之後,他便等在鏡世殿的殿門前,還是想再看看她的,這一別便從此陌路了。他們相伴了千年,怎麽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分岔路呢?

梨花雪簌簌地下,水墨少年負手而立,將千來年的光景細細看了一遍。

在殿門前站了整整一天,斐子隱的身邊堆滿了梨花瓣,開著墨蓮的衣袂卻塵埃未沾,他依舊負手而立,在她看到他之後將頭低下、即將擦身而過之際,一句話猶如梨花般輕輕綻放,聲音極輕卻剛好飄入她的耳中。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十幾年前,子隱和汐止成親之事是假的。”他想了很久,她要離開是因為這件事吧!可是他解釋了,她的身形卻只是頓了一頓腳步卻沒有停下。

他提高了音調:“十幾年前的群魔毒術陣,子隱曾帶著梅兮酒趕往,只是……”小語停住了腳步,主人這是在解釋嗎?這是在挽留自己嗎?她站在原地再也挪不開步。

斐子隱見小語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終覺出濃濃的無力感,他嘆嘆氣走到她面前,將水晶手鏈戴在小語的手上,輕輕地說:“這手鏈子隱已經送與你,若是……小語實在不喜歡,便將它歸還給嘆兮海吧。”

“主人?”小語疑惑地看向斐子隱,他方才似乎有些挽留自己的意思,這時卻又不像在挽留自己……都怪自己沒法與主人心意相通!

聽得這一聲久別卻又熟悉的呼喚,為她系手鏈的手頓了一下,冰涼的指尖剛好落在她的脈搏上。小語懦懦地說:“主人說過,哪天小語不願意待在主人身邊了,就把這手鏈還回嘆兮海。可是小語從來都沒想過要歸還回去……即使現在主人……不需要小語待在身邊,小語也還是不想把它歸還給嘆兮海。”她就是不舍得,不舍得關於他的一切,所以她才在逐塵苑裏磨蹭了一天,卻沒有等到他。

原來他在殿門口!其實剛才看到主人站在殿門口的時候,她的心裏終於不再那麽難受,至少不再覺得自己是被丟棄掉的。

“可是小語自己要離開子隱的,子隱可曾說過不需要小語待在身邊?”他終於眼帶笑意,身後的梨花似乎開得更繁茂些。

咦?這語氣……剛剛說話的人真的是主人?小語擡起頭,看到眼帶笑意的斐子隱,只稍縱即逝的溫暖笑意她已覺看到六界中最動人的風景,她不確定地問:“主人……主人的意思是……小語還可以留在主人的身邊?”雖然還是不確定,但是她依舊開心得咧開了嘴。

斐子隱最喜歡這樣笑得燦爛又孩子氣的小語,他伸手拂去她衣上的落花,輕輕說:“回去吧,近日的梨花釀可以開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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