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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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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團隊來到這裏接近快一個月了,盛歡已經差不多習慣了本地的生活方式,醫院本身以及周圍的環境也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只是有一點稍微不便的地方,在這個地方,女性醫生外出時除了要躲避炮火和流彈,還必須用頭巾遮擋住自己的頭發和臉龐,否則很容易遭到極端武裝分子的襲擊。

來這裏的每一天,工作都很忙,時間被安排得很是充裕,也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盛歡才會有時間,有心力去想起陸靳言。

不知道他怎麽樣了,刺入他身體的刀紮得很深,手術後一兩天也不見轉醒,盛歡沒等到陸靳言醒來,就接到了要出發到阿富汗的通知。

在工作與陸靳言面前,她毅然地選擇了工作,她把他丟下了,可不是那麽的心安理得,每次想起他,總是伴隨著陣陣的心痛。

她離開之際,給陸靳言留了一封手寫信,告訴他好好生活,好好治病,給彼此一段時間冷靜,保證真的只是冷靜,如果這段時間他對她失望了,喜歡上別人了,盛歡也願意去承受,但兩年後如果他還喜歡她的話,她會回到陸靳言的身邊。

有一句話沈音說對了,得到過像陸靳言那樣深重的深情,於旁人來說,就再無動心的可能。

盛歡對於陸靳言的感情是矛盾的,既有喜歡,又有恐懼,她想和他在一起,然而在知曉一切事情之後,她沒辦法做到那麽快地想通並接受,畢竟他的所作所為,曾影響了她的生活許久,給她帶來了心理陰影。

她需要時間去消化,去遺忘這些不快。

感情只有在想念之中才會越發的珍貴,原諒才會更加地真誠。

但盛歡沒想到,陸靳言會那麽快地找了過來。

戰亂的地區毫無任何安定可言,在有時候外出救治的時候,低頭忙著接生的瞬間,毫不停歇的流彈就跟著在身邊落下。

說不害怕是假的,只不過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她所熱愛的職業,便也心甘情願地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陸靳言在她面前出現得毫無預兆。

熱帶地區,病毒肆意,炮火紛飛,隔著四周驚地而起的塵土,他穿著一身簡單的休閑衣,風塵仆仆而來,帶著滿腔情深,無視著身後襲來的流彈無數,徑直地朝她走來,仿佛眼裏,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專註。

他沒有說話,就這樣安靜地站在她身旁,低頭看著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待病人被人擡離之後,才堪堪說了第一句話,讓她的心都跟著顫了顫。

夕陽如火,勾勒出身後美景,不敵他開口而出的一句話來得讓人心動。

“盛歡,我來接你回家。”

從兩年前的回憶抽離開,盛歡低頭喝了一口果汁,才覺得心裏的苦澀化開了不少。

她回來的時候,剛好是安市的冬天,如同她離開一樣,一切仿佛都不曾改變。

但盛歡清楚地知道,有些東西還是改變了。

對於陸靳言提出的要求,她拒絕了。

她既然選擇了加入無國界醫生組織,就該無條件地服從組織的安排,兩年的醫療救助就是兩年,少一天都不行,何況那時,她下定決心要和他分開一段時間。

他治療的期間不見她,才有利於他的恢覆。

“盛歡,如果人格融合的代價是要失去你,那我寧願交出這副身體,只要能陪在你身邊,是他還是我,都不重要了。”

“我沒有辦法不去見你,不去想你,不再喜歡我的話,就待在我的可見範圍內,至少讓我能知道你好不好,讓我知道你的生活狀態。是開心還是委屈,快樂還是流淚。”

“可是陸靳言,我不喜歡。”

酒過三巡,飯局已是快接近尾聲。

在座的幾乎都是娛樂圈裏叫得出名號的人,高談闊論著圈裏的秘辛,盛歡插不上嘴,也沒那個興致去應和,低著頭吃菜。

此次安市的電視臺專門對這次的醫療救援開展報導,而在訪談結束後正好遇上了電視臺的領導班子,臺長正好提出聚會,盛歡盛情難卻,不得已,才和大家一起聚會。

桌上的佳肴未動幾分,倒是酒水等瓶瓶罐罐已經擺了十幾瓶,盛歡卻是讓人拿來了果汁,出門在外,身旁沒有真正親信得過的人,加上無人知曉她的身份,誰知道會不會把心思打到她的身上來,到底應該多留點心眼。

電視臺的臺長姓王,四十餘歲,人至中年有些發福,大概是沒吃過什麽苦養尊處優慣了,富態十足,酒酣飯飽後交談中吐字清晰,言辭妥帖得當,可見修養極好,盛歡覺得他的話語略有深意,“別人只當我們這節目吃力不討好,可時下社會對醫療多有關註,背後帶來的項目利益外人又哪裏知道呢?”

商人,說白了以利為先,即使滿身銅臭,家財萬貫,到底也是不舍得自己虧得太多。

此話一出,電視臺其他的人連忙附和,倒是幾名年輕的醫生有些尷尬,醫德心平白無故染上了功利的味道,盛歡剛剛伸出去的手一時間就停頓在半空中,離她最近的杯盤已經見底,筷子不上不下的,很是突兀。

玻璃旋轉桌被人轉動著,賣相精美的菜肴停在了盛歡面前,她擡頭看去,斜對面坐著的那人向她微笑示意,表示友好。

周揚,此次報導的幕後導演,年輕而又富有才華。

顯然,他剛剛在觀察她,甚至一開始,她的一舉一動就落入了他的眼中,不然,他不會如此恰到好處地幫她擺脫令人尷尬的場面。

沒有人喜歡別人觀察自己,想著,盛歡的眉眼冷淡了幾分,將垂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來,隨後筷子被擱在碗面上。

桌上有人笑著說道,將話題引到了盛歡的身上,“像盛醫生這樣年輕漂亮又能幹的人才,可是十分罕見,倒是沒想到吃得了那樣的苦。”

很快有人附和,盛歡只是笑笑沒說話,目光卻又冷淡了不少,席間有人手機響了起來,陪著笑和電話那頭的人說著什麽。

盛歡剛剛被人叫著不得已喝了點酒,此時有些上頭,意識混沌起來,落入耳中零零散散的話卻瞬間將她炸醒。

“等會陸總可能會過來。”

“陸總?MK幕後的那位?”

聲音被刻意地壓低,盛歡聽得模模糊糊,但心裏也清楚,那位臺長不是簡單的主,放眼整個安市,能讓他心服口服地稱上一聲陸總的,又聯系到MK娛樂的,怕是只有陸靳言一人。

下一秒,旁人開口的話語證實了她的猜想,語氣很是唏噓,“要說這陸總,年紀輕輕的身家過億,到底也是個癡情種,前兩年和盛氏千金的婚禮外界多有關註,誰知道後來什麽消息也沒有,聽說還解除婚約了,外人這也才知道,原來大家眼底所謂的豪門聯姻,到底是一方深情不悔的結果。”

室內的光線足而明亮,將盛歡一張精致的臉襯得越發白皙,細密的睫毛如刷子一般在眼瞼處打下一層黑影,如同透露出主人此刻不安的情緒一般顫了顫。

她的側臉曲線柔和,隔著距離都能清楚地看到臉上細小的絨毛,周揚原本肆意打量盛歡的眼睛瞇了瞇,他竟然從她臉上看到了戰栗,甚至時間每過一分,她的臉色便蒼白一寸。

她還沒做好見到陸靳言的準備,面對他,她是有些慌張的。

盛歡終究是忍不住,碰了碰隔壁師兄方鳴的手臂,附耳低聲說道,“我去一趟衛生間。”

方鳴點點頭,“早點回來,等會可能會有大人物過來,聽說是給這次醫療捐了不少救助儀器的人。”

盛歡輕聲回了一個好字,但她知道自己今晚不會再回來了,她的師兄不知道,他口中的大人物,正是她千方百計要躲避的人。

盛歡輕合上包廂門,走廊上的燈光不如包廂內的白熾燈明朗,光線較為昏黃,帶著說不出的格調,兩三個穿著制服的侍應生捧著紅酒從她身邊經過,輕刮起一陣風。

不遠處,包廂門直對的電梯“叮”的一聲,盛歡眉頭一緊,雙手不自覺地絞在一起,在門縫打開的那一霎那,步履匆匆地拐入一旁的衛生間。

男人身姿挺拔,側臉矜貴俊美,穿著一身剪裁適宜的襯衫西褲,名貴精致的袖口被解下,挽著袖口,露出發達結實的小臂,黑色的西裝外套被他拿在手上,整個人顯得很是溫潤儒雅,於以往改變了不少,少了些陰戾。

陸靳言扣在門把手的動作頓住,似有覺察地扭頭,眼神如犀利的箭一般朝盛歡的方向掃來。

明明隔著墻體,隔著距離,盛歡卻覺得陸靳言的眼神帶著穿透力,甚至躲藏在黑暗中的她,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盛歡摒著氣,斜靠著墻壁,攀在墻沿上的手指指尖發白,半長的手指甲在使力的作用下摳下點點墻灰,染上一層白。

陸靳言的助理上前一步,不明白陸靳言怎麽會突然停下來,不解地開口,“陸總,怎麽了嗎?”

陸靳言怔然,沒有開口回答,收回了目光,他總覺得,有人在看他,熟悉地讓他心悸,一如那人。

可怎麽會呢,陸靳言失笑,溫潤的氣息變得有些涼薄,那個人,如今還不知道又逃到哪裏去了,生死不明,生或為人,死或為灰,生死怕是再也不肯再見到他了。

包廂的門再度被合上,盛歡舒了一口氣,拿起衣袋裏的手機給方鳴發了條信息,手背搭在眼皮上,身體的每一寸在此刻好像都染上了疲憊感。

見陸靳言的這一眼,仿佛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被抽幹得只餘空殼。

盛歡走到洗手池邊,雙手放在感應水龍頭下,沁涼的水接觸到帶著些許溫度的手,冰冷感從頭到腳蔓延至全身各處。

陸靳言一來,王臺長讓出了主位,吩咐了服務生擺上好酒好菜,陸靳言擺擺手,眉眼溫和,嗓音低沈,“聽說王臺長在這裏,我正好也在便過來看看,大家只管盡興不用管我。”

話雖如此,可陸靳言的重量到底是擺著,王臺長起身為陸靳言添酒,“對了給陸總介紹一下,”王總指向方鳴,“這是方鳴,我們臺這次專門對無國界醫生做的報導,”臺長又轉向另一頭,“這是江易江醫生,兩個人可都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陸靳言靠著椅背,神情慵懶的瞇著眼,擡頭看向江易,有些漫不經心,“江醫生,好久不見了。”

“陸總和江醫生,你們認識?”

陸靳言笑了笑,只不過笑容有些寡淡,聲音透著別人猜不透的意味,“何止認識。”

呵,在他未涉足的地方,江易居然向盛歡求婚。

天知道,明明精神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可得知江易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對盛歡求婚,哪怕知道盛歡毫不猶豫地拒絕了,還是讓他衍生出怎麽也控制不住的殺意。

這次明明團隊的人員都回國了,可是回國的航班沒有盛歡,他怎麽都找不到盛歡的蹤影,不知道她是不是為了躲他,又離開了安市。

呵,他病好了,他的精神狀態穩定了,可盛歡還是不要他。

她說要冷靜,可時間一到,她沒有任何眷戀地離開了,連見他一面也不曾。

他找不到盛歡了。

王臺長目及方鳴身旁的空位,開口詢問到,“盛醫生呢,怎麽不見人?”

“她身體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讓我和大家說聲抱歉。”

“不舒服?回去可要好好調養,女孩子當醫生本就辛苦。”

“嗯?”陸靳言的聲音低沈,尾音上揚,帶著些許疑惑,然而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已經蠢蠢欲動起來,有多麽的欣喜。

盛歡在安市,盛歡回來了。

她在他的城市裏,與他呼吸著同一片的空氣,只是這樣想著,陸靳言渾身上下的細胞都興奮起來了,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她剛剛待在這裏,空氣中還有她的味道。

她的味道,是解救他的解藥。

“聽說在美國待過幾年,有過幾次無國界醫生的經歷,還是我們安市本地人呢。”

聽著旁人的話,陸靳言只覺得自己許久未曾跳動的心,再度熱烈地燃燒起來。

不遠處的霓虹燈和LED燈交相輝映,不停地變化著顏色,發出的光束筆直地劃向上方,點綴著如畫布般的黑色蒼穹,盛歡站在檐臺下,有些發愁地看著雨勢出神。

高樓大廈的暖光燈下,地上一片坑坑窪窪,雨幕中垂直下墜的雨絲十分明顯,雨滴融入水窪時能聽見如鐘聲般遲緩卻清亮的“滴咚”聲,如鬼魅般擾人心神。

以江南水榭為中心的這一帶一向是富人的消遣,隨地可見豪車,盛歡自己又沒開車過來,一路過去根本打不到車。

等了幾分鐘,盛歡擡頭看了一眼漸小的雨勢,伸手護住頭部跑進雨中。

黑色的賓利緩緩駛進車流中,陸靳言坐在後座上,摁了摁眉心,工作之餘參加這次的飯局,很疲憊,卻值得。

至少知道了盛歡回來的消息。

他不急,之前是他把她逼得太緊,如今,他已經知道了該怎麽樣去對待她,慢慢來,江易對她的求婚雖然讓他不安,但卻也向他證明了盛歡還沒放下,真的就如同她所說的冷靜。

空氣中泛著冷冽的寒,透過半開的車窗絲絲寸寸侵入皮膚,卻讓陸靳言舒服不少,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回鴛鴦灣。”

盛歡離開後,他就一個人住在了那裏,他為她準備了許久的婚房。

賓利一路疾馳,前方路段似乎出了點小事故,這條街上的行人極少,一輛轎車車門大開地停在路邊,車燈破開雨霧晃得讓人睜不開眼,輕易聯想到發生不好的事情,甚至怎麽看怎麽詭異。

陸靳言靠著車背假寐,他本不是熱心的性格,他沒吩咐,司機自然不敢自作主張,倒是在經過的時候減緩速度,清亮的聲音清晰傳入耳中,“沒事,擦傷而已,不用送我去醫院。”

盛歡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濕,披散著的頭發也濡濕得貼著臉頰,活脫脫就像個雨夜女鬼,雨夜中的可見度本就低,而且是她自己突然從一旁冒出來,才害得司機來不及踩剎車,怪不得別人。

她剛剛為了躲避摔了一跤,盛歡甚至都騰不出手整理自己,白皙嬌嫩的手掌心此時沾滿了泥漿,女士西褲也被地上的水窪浸濕,睫毛也沾滿了雨水,潮濕而難受。

司機顯然有些過意不去,“那我留個聯系方式,你要是不舒服……”毫無預警地突然頓住,看向盛歡的身後。

盛歡不解半轉身,怔怔地看著來人,他身後的車燈籠罩在夜幕中,破燈而開,白光璀璨令人晃眼,而他徒步而來,英俊如斯。

竟讓她有種錯覺,他跋涉千山萬水,跨越星辰大海,走過泥濘不堪,為她而來。

只為她一人而來。

經年流轉,世事萬變,可盛歡知道,從她看向他的那一秒開始,直至死亡,她都會一直記得這一幕。

此刻她窘迫不堪,狼狽萬狀,而他猶如神坻,從天而降,一如過往,輕易讓她丟盔棄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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