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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阿含宗邀請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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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阿含宗邀請函

七十三

“這麽多年來,我一直能從你們的棋裏,感覺到兩種思想。”

亮的聲音從佐為的手機裏傳來。光原本在棋盤上排棋譜,聽到亮的描述後就停止了擺棋子。

夏日時節,窗外的紫藤花樹開到了最繁華的時候,紫色的花瓣和花苞累累如雲霞鋪陳而下。

電腦屏幕的盤面是佐為vs森下的公開賽棋譜。

“四年以前,我就從進藤的棋裏面看到sai,也從sai的棋裏面發現過進藤。藤原老師和森下老師的這一局,我清晰地看到了進藤的影響。這盤棋,不僅讓我看到你們的進步、思想的交匯,也讓我想起很多往事。”

亮淡然的一段話,光卻聽得感動,胸腔裏溢滿溫暖的感受。再看佐為藍紫色的眼睛,也盛滿了龐大不可言說的喜悅和懷念。

“小亮,你真是一個非常敏銳的棋士。” 佐為輕聲說,“謝謝你。”

亮早就發現光和佐為的羈絆了。光心想。這是一件只有他和亮知道的事,光沒有和佐為說過那個午後,亮跪在棋盤前說:“你的棋裏有sai。你下的棋,就是你的全部。”是這句話讓光決定把真相告訴亮。

亮繼續:“爸爸也說,您和森下老師這盤棋很可貴,不僅能看到現在的sai已站在時代尖端,也看出你和進藤在影響彼此的棋。”

佐為微笑著點點頭:“我的棋裏有著小光的身影。三連星開局,還有中間的一些強攻方式,都是小光常用的手法。”

光不好意思地臉紅了。佐為摸了摸光的頭:“小光是高手了。小亮你也是。我總提醒自己要時刻向你們學習。”

“藤原老師,您太謙虛了。是我要時刻向您和進藤學習。” 亮立刻說。

“是啊……說什麽向我學習啊,佐為你少來了。” 光有點不習慣亮和佐為共同的褒獎,臉更紅了,別扭地撥開了佐為摸自己頭的手。

“進藤,你也在旁邊?”

“今天沒有棋賽不用去棋院,在家早起就聽到你和佐為在覆盤棋局,你不介意吧?”光說。

“不介意。我一直想和你們一起討論。”亮說著,“進藤,你應該多說一點。”

“你別跟我吵起來的話我會多說的。”光倔強道。佐為在旁邊又忍不住笑。

凝結的露水在風的吹拂下劃過窗外的紫藤花樹,噴氣式飛機在湛藍的晴空下掠過一道雪白的痕跡。是光最喜歡的夏日清晨。

三人又寒暄一陣。隨即,光好奇地問:“塔矢,你現在在哪裏?”

光和佐為都無法忽略亮那邊八音盒纖細的樂曲聲,還有悠遠的敲鐘聲,像歐洲一樣。

“我在北一硝子館外面的咖啡廳和你們覆盤。是不是背景音樂聲有點吵?” 亮問。

“沒有沒有。” 光和佐為連忙說。

“八音盒的聲音還蠻好聽的,只是在想你在哪裏而已。” 光說。

“嗯,我陪媽媽去北一硝子館。藤原老師,我都有寄照片到您郵箱。” 亮說。光知道,亮只有在佐為面前態度才會這麽殷勤。

“我有看到,你和家人最近都在外面玩啊。” 佐為的話裏透出羨慕。

“是媽媽這幾天都在北一硝子館,” 亮說, “爸爸媽媽都想著有朝一日要向藤原老師您當面道謝。媽媽想在北一硝子館制作江戶玻璃花器,親自送給藤原老師。”

光和佐為很慢才反應過來,兩人驚訝地對視一眼。

——他們沒有聽錯吧,塔矢亮的媽媽在親手做花器送給佐為!

光震驚地說:“塔矢,你們太客氣了!”

“塔矢夫人回國就夠忙的了,怎麽可以再勞煩她呢!”佐為也慌了,“我只要能夠和你父親面對面下一盤棋就心滿意足了!”

“下棋當然是要的,但禮物也是……”

“不行,這肯定會占你媽媽很多時間——”

“藤原老師,你別擔心,這不占時間……”

亮和佐為在電話裏推脫起來。光在旁邊聽著,漸漸受不了,去旁邊拿杯子接水喝。喝完一杯又一杯,亮和佐為還沒有說完客套話。

光覺得自己有必要叫停他們了,就咳嗽一聲說:“佐為,既然我們怎麽說也沒用,他們一家堅持,那我們就接受好了。說不定塔矢的媽媽喜歡制作玻璃藝術品。”

光想起狩野熏,也是和亮一樣的名流,她也喜歡送奢侈品。

光的話好像說服了佐為,佐為遲疑地向亮確認:“塔矢夫人喜歡制作玻璃藝術品?”

“是的。在這方面我應該是有她的遺傳。” 亮語氣真誠。光控制不住地想笑。在佐為面前的亮,真的跟乖寶寶似的。

“好吧,既然你們都喜歡……” 佐為看起來沒這麽不安了。光簡直能看到佐為紫色的腦袋在想什麽,佐為一定在想: “我也要準備禮物給塔矢一家人”,光更想笑了。

光又問亮:“塔矢,你媽媽在北一硝子館,你爸爸呢?你爸爸也在的話,我和佐為可以和他講電話嗎?”

佐為還沈浸在方才塔矢明子說要送禮的“受寵若驚”的狀態之中。佐為沒料到光會直接在電話裏問起塔矢行洋的事。他們都知道塔矢行洋剛回國,現在一定被瑣事包圍。

佐為藍紫色的眼睛裏傳遞出緊張和在意,光用眼神示意佐為安心。

亮好像一早知道他們會問起父親的事,就在手機裏說:“這段時間爸爸沒在小樽。他都在富良野參加圍棋指導活動,忙到脫不開身。”

佐為關心地聽著,光就插話道:“塔矢老師在富良野?”

京都、小樽作為關東區以外的城市,棋院的活動已經很有限了,作為觀光花田的富良野有什麽圍棋活動,需要退役的塔矢前名人賞臉出席?

亮好像知道光在想什麽,就解釋:“因為這個活動是阿含宗讚助的,叫‘阿含禮佛花祭’,圍棋指導活動是附帶的。阿含宗和一般的讚助企業不同,活動常常辦在山區。”

阿含宗?光頭上冒出一個問號。

旁邊的佐為卻流露出了解的表情,說: “這是桐山靖雄先生主持的活動吧?”

桐山靖雄??光頭上出現兩個問號。

真是的,現在的佐為知道好多光不知道的事……

亮說著:“是的,本次花祭是桐山靖雄先生主持的活動,阿含宗的高層都到了北海道,就約見父親,看下他的近況。”

還沒等光搞清楚,亮就忽然嘆一口氣:

“說白了,表面上是禮佛和對弈,實際就是應酬。”

亮和佐為又聊了些細節,光呆在旁邊,跟都跟不上。而且,亮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讓光莫名其妙地不爽。明明就是個剛成年的小鬼!

“進藤。” 亮叫一聲,光突然如夢初醒。

“幹嘛?” 光沒好氣。

佐為知道聽不懂的光早就神游去了,不禁偷偷笑起來。

“藤原老師贏了兩場定段賽,是日本棋院事實上的‘名譽九段’了,想和藤原老師攀上關系的高官和財閥會有很多,你不要搞不清楚狀況亂來!藤原老師我是放心的,我最擔心的是你亂講話!” 亮一副告誡口吻。

“我好歹也當了四年職業棋士,你別把我當白癡!” 光掛上電話。

掛上電話後光的表情氣呼呼的。佐為笑了,摸上光的頭:“你又生小亮的氣啦?”

“佐為,阿含宗和桐山靖雄先生是什麽啊?”光答非所問,鼓起臉。

“阿含宗是阿含桐山杯中日冠軍對抗賽的讚助方,阿含宗是個佛教團體。”佐為解釋道,“桐山靖雄先生是他們的領袖,熱愛圍棋,在日本和大中華地區很有影響力。塔矢行洋在北京隊多年,一定和桐山先生打過交道。”

沈靜簡單的話語,光的感受卻相當覆雜。光呆呆地看著佐為,徹底地呆了。

身為一個來自千年前的古人,佐為對現代棋壇的知識,真的超越了光,還不止一個等級……

光佩服到盡頭,心裏還形象地浮現出一個躺在床上的小人,在說“那以後我可以偷懶了,等著佐為給我科普”的圖像……

在想什麽啊!進藤光,你不是小孩了,你應該保護佐為,給佐為幸福,不能事事都依賴佐為!光給自己心裏偷懶的小人抽了一巴掌。

“阿含桐山杯中日冠軍對抗賽,這不就是你在日本棋院定上九段後,要代表日本參與的第一場海外棋賽嗎?”光想起來。

佐為點點頭:“桐山靖雄先生不久前發郵件邀我下網絡圍棋,順便跟我確認是否出席比賽。我確定成為種子選手後,日方預選賽就取消了。估計阿含宗也要敲定塔矢行洋是否要成為中方的種子選手。”

原來桐山靖雄先生和佐為在私下打過交道了,難怪佐為聽說過阿含宗的事。

“可是塔矢老師還沒和北京隊續約呢!怎麽代表中方出賽啊?看來他們有得忙了。”光說。

“現在不打擾他們一家是明智的。”佐為也說。

##

翌日,光和佐為一踏入日本棋院會館,就聽到“啪”地幾聲小禮炮的響聲。

一條彩色的小橫幅垂下來——“祝賀藤原棋士贏了第二場定段賽,即將成為我們的九段前輩!”

“哇!” 佐為感動地望著,拿手捧住橫幅,藍紫色的雙眼亮晶晶的。

“藤原老師,祝賀您贏棋——” 平時經常向佐為請教的少年人們又圍上前來,職業棋士和院生都有,包括本田、奈瀨、阿福、小宮等人,還有九星會的櫻野、松永等和光不熟的棋士。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他們經常找佐為下棋,和佐為越來越熟了。

“佐為,你真是整個日本棋院人緣最好的九段高手了。”光感嘆道,話還沒說完,就被上前來道賀的棋士又擠到一邊去了。

熱鬧的情形連白川老師、阪卷棋士等大人都紛紛側目,感嘆著“藤原棋士在年輕人裏真受歡迎啊。”

“謝謝大家,大家有心了!”佐為和圍上來的大家說著,眉開眼笑。光看著,自己也跟著佐為開心了。

“和谷,這些橫幅和禮炮是你弄的啊?” 光拿了一個開過的小禮炮問和谷。

和谷笑著點頭:“是啊,我和伊角、訝木、本田、奈瀨、小宮一起弄的,因為知道你和藤原老師會來棋院開會。藤原老師平時經常指導我們下棋嘛,怎麽也得有所表示。晚上我們開派對吧?”

“又要開派對,你們每次佐為贏棋後都要借機狂吃?” 光還沒忘記上次吃撐的感覺。

“那你別來吃,就藤原老師來好了。”

“不行不行!我要來!” 光連忙說,拽住了和谷的手臂,“我們這次別吃和式料理了,去吃墨西哥大餐?”

旁邊的伊角看著神采奕奕的光想笑,正想加入他們的對話,忽然間腦海裏閃過頭銜賽的日程:“王座戰循環圈第五局,進藤VS伊角”,神情一凜。

光看到伊角的臉,頓時知道對方在想什麽,笑意收斂了。

——頭銜賽的機會來之不易,我一定會想盡辦法贏的,不會讓自己掉到頭銜賽下一層。

伊角心裏也抱有類似的想法。光和伊角對視間流露出犀利的意味,和谷看他們這樣,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佐為和少年們的玩鬧聲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似的。

##

棋院大門又被推開,棋院好幾名常務理事都來了,出版部的天野、人事部的濱本也一起,看到佐為都鞠躬:“藤原老師,早上好!”

“各位好,我收到工作郵件,今日過來棋院和你們開會了。” 佐為對棋院高層一向彬彬有禮。

少年棋士們各自都有棋賽,看到高層來了就散了。

棋院理事手裏拿著一大疊文件和長長的名單。光又頭皮發麻,一看這陣仗就知道,他們又要開相談會議了。不過,看佐為那樣子,適應得比光要好。

幾人到會議室坐下,光坐在佐為旁邊。每個棋院高層都熱切地看著佐為。

棋院理事看向佐為,用公事公辦的口吻道:

“藤原老師,首先祝賀您即將加入日本棋院東京本部,與職業九段的三場公開賽贏了兩場,在文書上已經成為我們的‘名譽九段’。這次和您開會,有兩件事要說,第一是關於您的薪酬,第二是讚助商的指導棋活動。”

“第一,您的薪酬。日本棋院采用日企傳統的‘終身雇傭制’和‘年功序列制’。在第三場定段賽結束之後,我們財務部會有同事聯絡您提收入的事。您的薪酬會和職業九段和頭銜持有者相當,專員會聯絡您,結算NHK要付給您的費用,介紹未來的收入結構和稅務。有什麽問題和財務部說就可以了。”

“我知道了。”佐為穩重地說。光在旁邊看著佐為一本正經和現代人開會的樣子,又忍不住想笑。

“第二,指導棋活動。按照棋院職業九段的規格,一場國企指導棋活動的費用從四十萬起。藤原老師您的棋力在職業九段之上,費用從五十萬起跳。這些收入在扣稅後,都會按場次匯到您的個人銀行卡裏。”

五十萬!光的腦袋裏“嗡”地一聲。一場指導棋活動從五十萬日幣起跳!

光說過“拿幾個頭銜玩玩”,看來,以佐為的能力,根本不用拿頭銜,動動手指頭就能賺五十萬……怪不得塔矢名人引退前年收上億,佐為會比前名人賺更多吧。

佐為沈靜地道謝,口吻就像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光心想:佐為果然跟我這俗人不一樣,平安時代和江戶時代都是在天皇面前下棋的貴族棋士,聽到重金面不改色。

棋院理事把一份密密麻麻的名單交給佐為。

“這是我們收到的邀請您參與的指導棋活動名單,上流社會各界人士都指名希望邀請藤原棋士參與。邀請太多,時間上各有沖撞,我們就跟他們說,讓藤原棋士自己挑選要去參與哪些活動好了。”

光湊到佐為身邊去看。名單上列的企業家很多,居然還有內閣的政治家,一些光只在新聞裏看過的名字。光看得眼花繚亂,當初自己成為初段,根本沒有這些。

佐為和他們不是一個級別的職業棋士,光意識到。棋院也和社會一樣,有著隱形的階層,這些光早就知道了。

但是看到佐為的待遇和自己天差地別,還是有一點點心理不平衡……

“你們在這看吧,有結果通知行政就可以了。” 棋院理事、天野和濱本都把光和佐為留在會議室裏,不打擾他們看名單了。

光對著滿桌的名單和邀請函發呆,向來都是棋院要光去參加哪個活動,光就服從,沒有光挑選的餘地。佐為的待遇,真的和光很不同。所有活動都邀請佐為去,讓佐為來挑……

這時,佐為拿著其中一份邀請函,說:“小光,你來看看這個。”

光接過邀請函,寫著:

《致藤原佐為九段棋士的邀請函》

致藤原棋士:

阿含宗在8月1日到8月15日於北海道空知郡上富良野町光原寺舉行禮佛花祭,以及圍棋指導活動。阿含宗內部上下業餘棋士和臺灣旅日棋士眾多,久仰藤原棋士大名,全體誠邀藤原棋士參與指導。

管長桐山靖雄敬上

2004年8月

活動名:阿含禮佛花祭暨圍棋指導棋活動

活動主辦:阿含宗北海道本部

特別嘉賓:銅山靖雄、塔矢行洋棋士(退役)

活動舉辦地:富良野光原寺圍棋道場

“咦,這就是塔矢亮在電話裏說過的吧,塔矢老師最近在忙的應酬。原來阿含宗也邀請了你。” 光恍然大悟。

話音未落,就看到佐為望著邀請函一臉渴望的神情,就與他平日想下棋的時候一模一樣。

光頓時無奈又好笑:“你也想出席這個活動,去見塔矢老師,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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