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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贈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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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梧的冬季總伴隨著下不完的雨。虎賁軍的戰兵們身著油衣,在雨中訓練。他們雨天的鞋子包裹了一層厚厚的桐油,卻是在鞋子外頭,再套草鞋,以免鞋底磨損,無法防水。軍官們倒是有靴子穿,但也容易進水,索性跟戰兵一樣,換成了套草鞋的布鞋。

張和泰把這法子暗暗記在心裏,好回頭錄於紙上,帶回巴州。他們一行人在北礦營裏賴了好幾個月,管平波竟沒有半點不快,不獨不怕他們偷師,反而常在練兵的時候,時不時的告訴他們關鍵點。鬧的張和泰和馬蜂都私底下一直犯嘀咕,難道管平波就真的只是討厭竇元福?

再看她待竇宏朗,照例那麽兇悍。但有一句惹著了她,就在營中追著打。這場景在巴州,著實太過尋常。張和泰與馬蜂哪個不是三五不時的被老婆追殺,按著巴州舊俗,反倒是真心親近才如此。否則以管平波的一軍主將的手段,犯得著親自動手麽?練竹早被竇宏朗派人送回了巴州,如今竇宏朗與在石竹時差不多,就是帶的孩子從甘臨變成了鹹臨而已。

譚元洲看著張和泰等人日益卸下防備,不由的又同情了竇家一把。管平波的心思很明顯,梁州梅州雖吞下了,百姓卻是在經年的壓迫下,還沒緩過氣來。故她實在養不起那麽多兵。然則將來打天下,總是要兵的。她壓根就是想要竇家替她養兵訓兵。待到時機成熟,直接幹了竇家上層,這幫當兵的難道還誓死效忠竇家不成?把思想建設放在第一位的虎賁軍尚且沒這般自信,竇家收攏的就更加了。何況甘臨與鹹臨都是竇家血脈,只消有兩個孩子在,便是張和泰等人,日後投降就都有了臺階。他們都是竇向東的人,站隊不算叛主,一點心理壓力都不會有。話說回來,管平波實在太不按套路行事了,怪不得竇家總上當。若不是管平波從不瞞他任何事,只怕他現在要被管平波的“大方”氣的吐血了。

軍營的生活十分規律。展眼到了休沐日,陰冷的風沿著內墻吹過。北礦營近來沿著紅磚路,加蓋了竹棚。軍營、後勤與礦山三處被連成了一片。夏日裏可避免暴曬,雨天自也省了打傘的功夫。被風吹著直擤鼻涕的甘臨在竹棚下練習著射箭。莫日根蹲在地上,低聲糾正著動作:“身體不要站直了,得往右邊扭一點。站直了射箭好看,但上了馬一點用都沒有。”

甘臨克服著寒冷,用極別扭的姿勢擺好架勢,奮力的拉著特制的小弓,砰的一聲,箭羽飛了出去,脫靶了。甘臨抿著嘴,從箭囊裏再抽出一根,莫日根再次糾正著動作。見甘臨始終不理解,莫日根把她抱上了木馬,指著前方道:“你看,你直著身子,馬的頭就擋住了你的視線,如何射的準?來,側身,扭過一點點。嗳!對!對!對!就這樣!”

“身體別僵著,註意瞄準。”

“射箭的時候不要著急,你師父我在你這麽大的時候,啥叫靶子都不知道呢!”

甘臨連射了十幾箭,皆是脫靶,險些沒哭出來。她的弓力道不大,射的也不遠。一天一百支是必要完成的任務,否則她媽一準揍她。旁的事猶可,憑她怎生調皮搗蛋,管平波都是不理會的。然只要欠了作業,不管是什麽作業,先上二十藤條,誰攔都不中用。到底年紀小,總也射不到靶子上,練完一百支,甘臨委屈的眼淚吧嗒吧嗒的掉。遠遠見了譚元洲走來,就伸手要抱。

譚元洲笑問莫日根:“練完了?”

莫日根點頭:“練的挺好的,就是心急。她還小呢,將軍管的太嚴格了些。”

譚元洲才彎腰把甘臨抱起,甘臨摟住譚元洲的脖子,帶著哭腔道:“師父……”

譚元洲笑著拍了拍甘臨的後背道:“好了,功課不是都做完了麽?”又摸甘臨的手,已是凍的冰涼。繼承人便是如此,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與被當牌打出去的鹹臨待遇全然不同。

莫日根收拾好弓箭,與譚元洲一齊往孔彰的屋內走去。自打竇宏朗來了飛水,日常就占了管平波的正屋。譚元洲看竇宏朗百般不順眼,偏他屋裏沒鋪地板,甘臨又在木板上滾習慣了,就只好去騷擾孔彰。久而久之,眾人說話的地方就給挪到了孔彰處,管平波的正屋變成了竇宏朗的地盤。

孔彰的親衛隊長正是原先譚元洲身邊的張力行。前幾個月李樂安死活不肯去生人處當差,譚元洲索性把張力行調給了孔彰,有個老人,能助他盡快適應虎賁軍的生活。見了舊日的上峰過來,張力行笑了笑,打起簾子,請人進屋。

甘臨小時候由二狼照顧了一陣子,對貓狗最是親近。進了屋,忙不疊的從譚元洲身上滑下來,又撲去了孔彰腿上。孔彰正看管平波寫的治軍手劄,只得放下,把甘臨拎到了廳中。

甘臨進門就抱怨道:“又沒點炭盆,別的貓都怕冷的。”

好幾個月了,莫日根還是忍不住直笑。孔彰也笑了,道:“我與你莫日根師父是西北來的,那才冷呢。這會子同我們春日裏差不多了。”

譚元洲擺擺手道:“二位大爺,快點火吧,我坐著不動就覺著冷。”

莫日根混熟了,毫不留情的恥笑了譚元洲一番:“將來打去北方,我看你們南邊人怎麽辦。”

譚元洲道:“所以自古以來,多是從北往南打比較順。不過也不怕,我們瞅準時候打,未必打不過。再說了,正是為了訓出我等禦寒的本事,今冬衣裳才特別薄。活動著還好,只呆坐著,寒意就直從腳底往上湧,著實難熬。”

說話間,炭火升起,甘臨團在火邊,舒服的烤著手。譚元洲明知管平波欲間隔開了竇宏朗與甘臨,估量著甘臨快餓了,索性對孔彰道:“你屋裏有糍粑麽?烤兩個給甘臨吃。”

甘臨立刻興頭起來,要自己動手,她三個師父都懶管,自顧說起前日管平波授的軍事理論。譚元洲跟的時間長,孔彰文化水平高,倒都還好。只把李恩會莫日根等人學的個醉仙欲死,想著不日就要考試,考不過的公開批評,幾個人恨不能重新投胎做人。

甘臨吃飽喝足,呆不住了,跑回正屋去玩弟弟。鹹臨才一歲多,話都說不利索,姐弟兩個有甚好玩的?不過是裹一回亂,把鹹臨欺負的直哭。竇宏朗拿著個操蛋的女兒,也是無語。為著能更好的摸清管平波練兵的路數,竇宏朗只得強忍著不快,呆在飛水。然而他每每在掀桌的邊緣,就會想起肖金桃的話。肖金桃臨終前,不再對他提任何要求,惟願他高興就好。可越是如此,竇宏朗的心裏就越是不服。他能放棄一切,從石竹奔回巴州報信,已是為家族犧牲良多。可竇向東依舊圈著肖金桃,直至把她圈死在後宅中。在此般深仇大恨之前,管平波的跋扈幾乎稱得上可親可愛了。

再是跋扈,她終究願意對張和泰傾囊相授;再是蠻橫,她終究常常催促他帶甘臨做耍。張和泰與馬蜂每日跟著虎賁軍操練受益良多;而甘臨孩童心性喜好熱鬧,便不是管平波能控制的了。

喪失一切的滋味,竇宏朗不想嘗第二回 ,那就只得跟管平波合作。或許是年長了幾歲,往日的尖銳在管平波身上退去。除去巴州堂客固有的潑辣外,再無決絕。不願讓他近身,也不是現在才有的事。當年她初入竇家一無所有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了。想到此處,竇宏朗難免嘆息,偏她最易懷孕,偏最不能逼迫的就是她。鹹臨若不是那賤婦的孩子,而是管平波的孩子,那該有多好。

在甘臨眼中,竇宏朗簡直無趣到了極致。不會像譚元洲能帶著她避開管平波與陸觀頤設置的重重關卡,跑去後勤處買糖;不會像莫日根一樣,百步之外,箭無虛發;也沒有孔彰的金色大馬帶她馳騁;連虎賁軍內來來往往的諸如韋高義、楊松等能陪她玩老鷹抓小雞的本事都沒有。父女天性很快被消耗殆盡。甘臨趴在窗戶上,無聊的等待著雨停。申時,雨勢漸小。至申正果然停了。甘臨揚起笑臉,到門口換上小靴子,一陣風的跑出去了。

孔彰才上馬,就看到甘臨在場中跳,頓時服氣。不愧是管將軍的女兒,這風雨無阻的脾性簡直一模一樣!有了這位祖宗,十日裏倒有九日得先帶著她瘋過,才好練騎術的。

甘臨騎上馬,身心俱爽。她討厭休沐,尤其討厭雨天休沐。平素裏白日在幼兒園玩耍,下了學把討厭的文化作業做完,就可以纏著孔彰騎馬射箭,然後譚元洲或管平波會抽空教她拳腳,一點也不無聊。唯有休沐日,管平波和陸觀頤永遠在忙,雖上半晌可以跟莫日根學習射箭,到底排不滿日程。對於精力旺盛又無同齡夥伴的甘臨而言,著實太難熬了些。孔彰帶著騎馬的時光就尤其的顯得好玩。

哪知沒騎兩圈,老天爺又下起雨來。孔彰自己倒無妨,卻怕甘臨淋雨著涼。只得下馬。甘臨癟著嘴,極不情願的模樣。劉奶媽在雨裏凍的半死,忍不住嘮叨開來。甘臨最煩中年婦女,捂著耳朵不肯聽。此時能管住小祖宗的人全都不在,孔彰只得把她拎回了自己屋裏,叫她烤火擦頭發。

有劉奶媽照顧,孔彰便懶管,自回屋中練字。不一時,重新梳好頭發的甘臨又冒了出來。麻利的爬上孔彰的腿,卻在看見桌上的書法驚嘆道:“貓,你的字好像姑娘的呀!”

劉奶媽在外頭咳了一聲。

甘臨忙改口道:“孔師父,你的字好看。”

孔彰笑道:“你今日不磨的我不安生,就不罷休是不是?”

甘臨沒接話,兩只爪子在拿起孔彰的字,一大半不認得,好奇的問:“寫的是什麽?”

孔彰答道:“你媽媽布置的作業。”

甘臨一臉同情的看著孔彰:“你也要做作業啊?我以為大人都不用做了。”孔彰道:“你不是每天都跟張金培一起寫字麽?”

甘臨有些嫌棄的道:“他笨死了,學的比我還慢。”

孔彰不厚道的笑,所以張金培被一擼到底。原先還是張隊長,因為消極學習數次惹惱管平波,現啥崗位都沒了,天天在管平波的辦公室看大門。

甘臨識字不多,很快就對孔彰的字沒了興趣,在桌上一頓亂翻。忽聽一聲鈴鐺脆響,甘臨好奇的看著發出響聲的盒子:“裏面是什麽?”

孔彰拿過來打開,一對閃閃發亮的金鑲紅寶石的發箍展現在甘臨眼前。甘臨讚嘆道:“好看!是你的嗎?沒見你戴過!”

孔彰想了想,道:“算是你姐姐的吧。”

“姐姐在哪裏?能不能來跟我玩?”

孔彰搖頭,為了避免甘臨再問,他搖了搖發箍,墜著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動。見甘臨眼巴巴的看著,笑著把發箍放到甘臨手中:“送給你了。”

甘臨拿起發箍搖晃,聽那脆響,好半晌才不大確定的道:“真的嗎?媽媽不許我隨便收人東西。”

孔彰拿過發箍,戴在甘臨的頭上,道:“師父不是外人,可以收的。”

天黑了,孔彰送甘臨回正屋。管平波見到甘臨頭發上的鈴鐺怔了怔,半晌才道:“太貴重了。定是她調皮,我晚間拆下來使人送回給你。”

孔彰笑了笑,道:“沒關系,給她吧。”反正,他也用不上了。沒有能力護住自己孩子的人,最好不要再有孩子。送回甘臨,孔彰微微頷首,說了句,“告辭。”而後利落的轉身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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